我記得我喜歡妳的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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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是學測逼近的放學傍晚，準備進入夜自習的間隙，我們的晚餐是學校旁小吃店的湯麵佐學測的焦慮。倉皇間啃下幾口英文單字，以為自己離滿腹經綸更近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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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是我們少數能夠喘氣的時間，至少那時教室還有活絡的聊天聲，如果不去計較他們的話題是前幾天的模擬考的話。飯後的麥香紅茶是我的一種儀式，吸管掏空底部直到鋁箔包凹陷進去，啜飲的聲音漸漸抽乾成空氣，那對我來說是宣告晚餐時間結束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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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自習的教室有種別樣的氣氛，明明坐滿了人但卻悄然無聲，有別於段考那樣空氣裡清晰可見的緊張感，夜自習的教室只是單純的壓抑。只有窗戶漏出來的風聲與蚊子死在捕蚊燈的絕響散落在教室，配上筆尖運行在紙張上的摩擦與書本嘩啦的翻頁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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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我會把時鐘看成小王子裡點燈人的星球，秒針恰好一分鐘可以繞行完一圈，而我們只是重複的書寫、翻頁、書寫、再翻頁。說真的意義在哪裡，我們從未思考，只知道這是我們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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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拉了下我的衣角，將我稍稍拉回現實，我知道那是要一起出去散步的意思，我們互看了一眼，安靜的推開後門走出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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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備入冬的晚風帶了點刺，潮濕並且均勻，我們牽起來的手不自覺握緊了些。那是嘴裡還吐不出白霧的季節，操場邊路燈刺眼的白光讓我們看不見星星，但可以更清楚的看見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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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 …。」妳長長的嘆了口氣，估計是因為模擬考的分數不是很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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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安慰妳時我看見了妳的側臉，路燈的光流淌在妳的嘴角，在口紅的色相裡輕巧的滑過，鼻尖像是停了一層雪末，臉頰上還有因為天冷起的紅暈。對當時的我來說，十分確信那是世界上最美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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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你現在應該要關心我，不是盯著我發呆。」眼前的女孩顯得有些不滿，我這時才反應過來:「啊哈哈哈，我看妳看的太入迷了，忘了問妳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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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是從哪裡學來這種奇怪的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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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兩人輕輕笑出聲來，但尾音快速的流失在黑夜裡。我其實很喜歡那種感覺，在空無一物的操場裡說話一點回聲都沒有，用平常的音量說話卻感覺更小聲了些，就好像只有眼前的這個女孩可以完全接受到我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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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有一聲沒一聲的聊著天，讓在教室裡緊繃的心情好好的鬆弛，我時不時看向她的側臉，在腦海裡想像用鉛筆描繪出她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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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完心情回到教室，又繼續埋首在無邊無際的書海，如果學海無涯是道證明題，或許可以用我們桌上的講義跟模擬試題來得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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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曉得又過了多久，或許是秒針走完星球六十次吧，身旁的女孩拿著筆在我的地科講義上開始寫些什麼東西。夜自習教室裡我們總是這樣溝通，比起拿手機傳訊息，在伸手就能觸碰到對方的距離裡，文字的筆觸顯得更溫暖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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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睡覺，十分鐘之後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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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完這句話之後，她迅速地趴在了桌上，閉起雙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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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確的說，我更喜歡她閉起眼睛的側臉吧。我伸出手，將些微蓋住側臉的頭髮梳至耳後，在教室的燈光下，可以看見妳日漸變深的黑眼圈，還有妝下皮膚上的一點凹凸，甚至是上下睫毛交疊所產生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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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呼吸十分輕巧，在吸氣時背部輕微的拱起。她抱著我的外套入睡，總說上面有我特別的味道，雖然我一向認為那只是我家沐浴乳跟洗衣精味道的綜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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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鐘，或許是我平常太喜歡盯著時鐘發呆，對於時鐘我總是有許多奇怪的想像。如果說一生的時間是條長長的圓柱，我想像時鐘是擺在最底下旋轉的刀片，將時間一刀刀工整的削著，就像削蘋果皮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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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樣一片片被削下的時光也會在腦海的某處堆放，最後變成所謂的「回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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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蓋上書櫃上的地科講義，從高二到現在過了四年，妳在上面的寫的那句話我仍舊捨不得擦掉。高中的時光和妳送我的東西都被鎖在房間角落的櫃子裡面，但唯獨教科書被統一收在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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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那十分鐘過的漫長，秒針的刀片好似慢了下來，以至於削下一大片時間，不然我也無從解釋它在我記憶裡的分量。那本地科講義厚實，但那多半對我來說真正的厚度是在頁間夾縫裡的時間。像是我正在回憶的82頁，或是140頁上面我們正在討論周末要看的電影，還有23頁裡妳寫了「地科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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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新的時間被陸續削下，絕大部分的記憶都沒有辦法逃過被掩埋的命運，但好多深刻的事情也像化石那樣，任憑歲月的分解，儘管許多細節都消失殆盡，但觸動我深層心靈的那些瞬間仍舊難以忘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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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我們最後看了＜大娛樂家＞，或是窩在教室外面跟妳講解地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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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鮮明的那些都被我出土，在腦中回憶後留下註解，至今仍有些記憶還留在地底，我還沒體會到它對我的重要之處，也或許要在很久之後我才會曉得它不會被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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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寫了:『我要睡覺，十分鐘之後叫我。』雖然你已經沒辦法像相機那樣記得她的側臉，你們所有的照片也被你刪除，但你記得你喜歡那天她在路燈下與睡著時的側臉。」高中地科講義/82頁/註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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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闔上書本，將回憶好好的安置回書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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