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愛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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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裡喊著熱愛生命的，大多都不曾被生命虐待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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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沒想過自己會罹癌。前陣子還因為老來得子感受到些許喜悅，以為枯燥苦悶的生活終於會有所改變，如今那微小的希望統統化作沈重的擔子壓得他喘不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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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說癌症已到中後期，發現得太晚，現階段只能靠化療縮小腫瘤，再試著切除看會不會好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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蜘蛛之絲，一絲希望帶來無數絕望。為了延命，他需要巨額療費。低收入家庭又怎麼能在短時間拿出幾十萬救命？蟻民都是這副德性，不是天選之人也沒有超能力，只有在昏暗角落的悲慘號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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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妻子，他說抱歉，也只能抱歉，賺錢養家的擔子落到了她頭上。她硬著頭皮變身女超人，賺錢兼顧家，燃燒生命維繫這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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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兒子，他不說話，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忽然覺得小兒子的出生是個詛咒，他再也無法從新生命的誕生中獲得喜悅，嬰兒呈現的活力﹑對世界的期盼﹑用響亮的哭聲訴說對生命的渴望，都是他所被剝奪的，彷彿對他而言是種嘲笑，強逼他認清事實——這才是活著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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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親人，他拖著疲憊的身體，用垮掉的面孔要錢，重複著「我罹癌了，但是我沒有錢，可以跟你借一點嗎......」大家都臉有難色，除了年事已高的母親，默默從保險箱取出現金跟銀器，拍拍他的手，相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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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療期間他瘋狂掉髮。過往濃密烏黑的頭髮如今七零八落，他的心也跟著一起被沖到下水溝。他著妻子把頭髮剃光，六根清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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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摸摸光禿禿的頭，有些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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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在動手術前，他有想過不要。不是臨陣退縮，是他打從開始就不想。術後副作用很大，他不希望加重家人的負擔，但礙於他人的哀求，早已失去生命主導權的他只能就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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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術後被疼痛纏身，體內有個東西將接觸到的一切都加上「痛」：窗外的陽光﹑吹進房間的微風﹑以及小兒子的哭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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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把窗簾拉上﹑緊閉窗戶﹑鎖緊房門，隔絕一切外界事物，一天到晚躺在泥土般柔軟的床上，呢喃﹑與寂靜同眠。即便如此痛楚也未曾消失，從那天起他也許就只想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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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有一天，他在浴室倒下了。救護人員到場也不過幾分鐘的事；他們把他搬到擔架床，運到救護車，也不過幾分鐘的事；救護車把他載到醫院也只不過幾分鐘的事。這幾個幾分鐘，他腦海都只有一句話：終於可以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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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就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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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熱愛生命的，只因他們生命有值得愛的部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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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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