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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別了,天使B(BL短篇)

1

帶回落於人間的墮天使,說明白點就是回收祂們。

墮天使之所以墜落,是因為觸怒了上帝而被天堂給驅逐。祂們將被奪去能力,流浪於人間,直到審判的來到,也就是——再往下墜,墜入地獄,永遠困於業火的折磨。

而將祂們帶入地獄的工作,也是交給了死神。或許地獄的分類是將墮天使與罪惡之人類的靈魂分類在一起的,不曉得,死神們也沒有興趣去了解。

總之有些死神的工作是帶回人類的靈魂,有些是帶回墮天使,祂們只要知道自己負責什麼就夠了。

海勒已經忘記自己當了幾年的死神,總之很久了。只有越來越深的黑眼圈,和祂脖子上那條血紅寶石中,越來越微弱的燭火來證明祂越來越長的年歲。

祂的年紀是用倒數來計算的。每帶回一個墮天使,紅寶石中的燭火就會開始縮小,越來越弱,越來越冷。祂依稀記得祂剛出生時,那燭火是熊熊燃燒的,掛在脖子上都嫌燙。現在只剩些微的火苗,彷彿是連娃兒的一聲啼哭也能輕易將它熄滅。

等到燭火消失,只剩下寂寞冷淡的黑暗時,也是海勒的年歲到了盡頭之時。到時候祂也會消失,如同被吹熄的火苗一般,永遠消失於這個世界。

但這也沒什麼,這是每個死神都會經歷的——祂甚至不稱它為『死』,它什麼都不是。

現在是人類時間的午夜十二點。海勒蹲坐在白色教堂的十字架上頭,黑色的絲質披風遮掩了祂大部分的身體,被微風輕輕吹拂著。祂過長的旁分瀏海是烏黑色的,遮掩了祂一隻眼。另一隻眼則俯視著地面,俯視著人間。祂的瞳孔是血紅色的,同祂胸口的那顆寶石。

祂的鐮刀在月光下伸起,墨黑的柄被祂緊握於毫無溫度的手心,白銀的刃晃在稍冷的空氣中,那尖端,還滴著未乾的鮮血。

倒數第二個墮天使的血。

海勒將頭仰起微微的弧度,微張著嘴,刀刃尖端的血滴下,不偏不倚地落入祂的口中。

祂舔舔唇。這口不算太美味的鮮血就是祂的晚餐了。

祂眨眨眼,那寶石般的瞳孔似乎又更血紅了些。

「呦,黑嚕嚕的傢伙。」

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海勒卻不自覺地的翻了個白眼。

「你一天不來搗亂會死嗎?」海勒頭也不轉,只是繼續看著前方什麼都沒有的夜空。

「就說了如果你挖出我的心臟的話我就會死啊,是你不願意動手的。」那個聲音語調上揚,像是一個幼稚的青少年。聲音越靠越近,直到來到海勒旁邊。

「走開,尤里西斯。」海勒皺起眉頭,「我說了我討厭你的味道,那像是烤過頭的吐司一樣。」

「不要這樣嘛,你就這麼討厭惡魔的味道嗎?」

「是,知道就閃開。」

「嘻嘻,我偏不要。」

海勒斜眼瞪了尤里西斯一眼,輕嘆了口氣。

不知從何時開始,這個名為尤里西斯的惡魔就纏上了自己,帶著一身惡魔獨有的苦澀燒焦味。但雖然說是惡魔,尤里西斯卻少了一些一般惡魔該有的特徵——蝙蝠一般的黑色翅膀、以及透出唇外的兩顆白色尖牙。以祂之前的說法是因為祂已經在人類世界闖蕩多年,隱藏起翅膀跟尖牙已經成了習慣。反正人類世界還算和平,不露也不會怎樣,祂自己倒也過得愜意。

海勒聳聳肩,對祂的解釋不以為意。反正海勒挺討厭惡魔的,惡魔這種存在啊,除非被挖出心臟,不然就會永生不死。海勒不喜歡惡魔那種漫無目的的生命,不像死神是帶著使命出生的,惡魔活著也只會搗蛋。

看著嘻皮笑臉的尤里西斯,海勒只能一貫對祂冷處理,但對方好像一點也不介意似的繼續纏著祂。

海勒嘆了口氣,只是閉上雙眼,慢慢地吸了一口氣。

有了,新的墮天使氣息。

也是最後一個墮天使。結束這個墮天使的捉拿,海勒也就可以結束祂死神的使命了。

「你聞到了什麼?這次也要給祂們取名嗎?」尤里西斯興致沖沖的聲音又來了,海勒又皺起眉頭。

所謂取名,就是海勒對於墮天使的一個習慣。當祂嗅出附近有一個墮天使時,祂便會稱祂為「天使A」;若是出現第二個,那便是「天使B」,以此類推。

但墮天使畢竟不是像人類一樣隨處可見的存在,死神只能靠著墮天使獨有的氣味去尋找祂們。在海勒幾百年的死神生涯中是不曾在同一時間出現天使B的。別說同時出現兩個以上的墮天使了,甚至祂還曾經有好幾十年的空窗期。跟人類比起,墮天使實在難找許多了。

這次運氣算不錯了,在一個墮天使之後馬上出現了另一個,省下了不少的尋找時間。

想到這裡,海勒揚起了嘴角。

「惡魔,我先走了。」海勒站起身子,「反正再待也沒多久了。」

不等尤里西斯的回答,海勒前傾身子,連眼都沒眨的就一躍而下,從十字架上墜落,像一個黑色的流星。

祂微笑著,笑得很開心。

「似乎是,一個很美麗的墮天使呢。」

2

「死神好像發現你了。」

尤里西斯點起了一根菸,對著枕邊的人說著。

「……」原本縮在棉被中的金色腦袋緩緩鑽出,隨之而出的還有淡淡的百合香氣,「也是,我的審判日已經到了。」

尤里西斯吸了口菸,轉過頭看著一旁凝視著自己的大眼睛。

祂笑了一下,伸手摸上那頭金髮。

「放心吧,你還有我呢。」

祂摸著,被祂摸著的人也笑著,瓷白的雙頰泛起紅暈。

與尤里西斯躺在一起的男人,不是別的身分,正是一個墮天使。百分之百,貨真價實的墮天使。墮天使,麥倫。

神話中的墮天使,一般都被形容成擁有美麗容貌的男子,身上散發著的魅力總是吸引著年輕女子主動的靠近。

白皙的皮膚、朱紅的嘴唇、金絲的髮、明亮的大眼、高挺的鼻……麥倫的容貌大概是絕世的美。別說女子了,就連男人都會臣服在他的腳底。

尤里西斯低下頭,吻上了麥倫的唇。

「我喜歡你的香味。」尤里西斯放下了菸,抱著麥倫的身,細細嗅著祂的脖子,「但它不該出現,我雖然沒辦法讓它完全消失,但至少可以讓死神找不到你。」

麥倫眨眨眼,整個攀上了尤里西斯的身。

尤里西斯牙一咬,食指便開始冒出濃黑色的血珠。血滴進了麥倫的嘴,流滿祂顫動的舌。

惡魔的血非常苦澀,但麥倫仍是滿臉笑的吞下了它。尤里西斯捏住麥倫的臉頰,再次深深吻住祂的唇。而祂的手指,也在一面輕撫過麥倫赤裸的上身。摸過鎖骨,摸過胸膛,摸過腰身。

「給我更多的你嘛。」祂吻上尤里西斯的耳朵,「乾脆讓我直接變成惡魔吧?你能嗎?」

「別說傻話了,墮天使是不可能成為惡魔的。」尤里西斯捏了一下麥倫的耳朵,「你們只能靠跟惡魔接觸,或是吃下惡魔身上的一部份來蓋掉墮天使的氣味。飲下惡魔的鮮血是第二好的方法了。」

「那最好的呢?」麥倫蹭著尤里西斯的胸口,親吻胸膛。

「最好的,是挖出惡魔的心臟,然後吃掉。如此一來,墮天使的味道就會消失一輩子了。」尤里西斯把手伸進麥倫的褲頭,揚起眉毛,「但心臟挖出來我會死的。」

「但只要你心臟還在,就會永生對吧?」麥倫歪著頭,大大的眼睛眨了兩下。

「沒錯。」尤里西斯前傾身子,把麥倫重新壓回床上,「但跟惡魔實行性愛也是個不錯的方式,畢竟啊,還是有些東西會進入你的體內嘛。」

「嘻嘻。」麥倫只是笑著,再次吻回了尤里西斯的嘴。

對話結束,垃圾桶裡也多了一個未拆封的保險套。

麥倫當然渴望從尤里西斯這邊得到更多,無論是血,是精液,或是愛。

祂是墮天使,但祂卻也愛著這個惡魔。不只是為了從祂那裏獲得逃離死神的能力,而是認真的與這個惡魔相愛了。

祂是落入人間這缸混水的一滴淫水,而尤里西斯,便是跟誰都無法攪和的一滴油,自由自在的在最上頭享受著一切吧。

麥倫笑著,伴隨著百合沸騰的氣息。

如果沒有終點的生命是我們的任性,那就讓我們愛到永無止盡,無邊無際。

3

天使A的味道果然消失了。

海勒嘆了口氣,口中的煙斗繼續抽著。祂不了解墮天使的味道怎麼會突然消失,這種事祂從來沒有遇過。雖然還不至於不知所措,但至少也是足夠讓祂煩惱的了。

「什麼年代了,還有人在抽煙斗啊?」一個吊兒啷噹的聲音在祂上方傳來,海勒都還沒抬頭,一張上下顛倒的面孔就突然在祂面前出現了。尤里西斯這傢伙也真行,竟然身體攀著屋簷就探出頭來跟他打招呼了,還帶著一臉的燦笑。

海勒沒有驚嚇也沒有惱怒,只是徐徐的吐了一口白煙在尤里西斯臉上。

「我不是人。」海勒把菸斗含回嘴裡,「你管我那麼多幹嘛?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大庭廣眾之下倒吊在門上,不怕引人注目啊?」

「我是惡魔欸,隱藏這種事很難嗎?」尤里西斯嘻嘻笑著,拿過海勒的煙就抽了一口,「啊,好懷念的味道。」

「還來啦。」海勒搶回菸斗,表情更不悅了。

「你怎麼這麼煩惱?你抓不到天使A嗎?」尤里西斯歪著頭,像是學生在對老師提問。

「味道都不見了,我還抓什麼啊。」海勒重新點燃了菸斗裡的煙草,「該不會是你在搞鬼吧?」

「跟我有什麼關係?你別亂怪罪我。」尤里西斯跳下屋簷,雙手抱胸微皺眉頭。

「我只是講講而已。」海勒含回了菸斗,「誰都知道你們惡魔閒來沒事就是喜歡搗亂,這世間只要發生什麼不尋常的事情,第一個問你們的機率最高了。」

「這是歧視吧,海勒先生。」

「不要隨便直呼死神的名彙。」

「好吧,好吧。你說什麼都好。我肚子餓了,你要跟我一起吃飯嗎?」

「我吸菸就夠了。」

「我想也是。」

尤里西斯一蹦一跳的,不一會兒就不見影子了。

海勒看著祂離開的方向,雙眼有些無奈,唇間還有煙霧飄出。

「真是,怎麼有這個膽子直呼死神的名字,祂都沒想過死神的鐮刀有多鋒利嗎?」海勒抖了抖煙灰,「要知道死神的名字已經很困難了,竟然還直……」

海勒猛一下的抬起頭,原本無神的雙眼瞪大了,菸斗掉出祂的手中。

「不對,祂是怎麼知道我的名字的?」

血紅色的瞳孔久違的顫動了。

這是祂作為死神以來,首次感受到一個來自於頭頂的冰冷,冷的祂難受。

人們好像稱這個感覺為恐懼。

4

「死神真的不會找到我嗎?」

麥倫依在尤里西斯懷中,雙手仍緊緊攬著祂的脖子。

「是的,親愛的。我會讓祂永遠找不到你的。」尤里西斯的聲音十分溫柔。

「我好怕,我在睡著後甚至會夢見業火在將我燃燒,那樣好痛,而且是永無止盡的……」麥倫的聲音顫抖著,帶著不小的恐懼。

「不要害怕。」尤里西斯親吻祂的額頭,「死神帶不走你,業火也永遠不會碰到你的。親愛的,快睡吧,別再想了。」

麥倫笑了,祂笑著點點頭,在尤里西斯懷裡閉上了眼。

而尤里西斯手中那把短刀刀刃也完全沒入了麥倫胸口。

麥倫沒有再張開眼睛了。

尤里西斯半身都沾滿了麥倫的血,祂將沒了動靜的麥倫給移開自己的身,小心翼翼的將祂好好放在了床上。白皮膚的麥倫靜靜躺在白色的床上,胸口的紅色像是雪地的一朵玫瑰,突兀,卻竟然有些美麗。

「謝謝你,親愛的。」尤里西斯輕撫麥倫的面頰,親吻了祂逐漸冰冷的嘴唇。

尤里西斯摸著麥倫的髮,臉上的笑還是那麼溫柔,只是多了些血色。

祂的手握回了麥倫胸口的刀刃。

「你這是做什麼?」

熟悉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尤里西斯緩緩轉頭,笑容對上了海勒那震驚的面孔。

「你怎麼來了呢?」尤里西斯雖然這麼問著,但祂的語氣卻是不慌不忙的。

「血的氣味是最重的,很容易追蹤……」海勒看著眼前的情況,祂的眼神逐漸變的憤怒,甚至咬起了牙,「惡魔,你最好給我一個解釋。」

看著憤怒的死神,尤里西斯卻仍是笑,甚至笑得越來越燦爛,還笑出了聲。

看著他的笑,海勒必定是更加憤怒。祂衝向尤里西斯將祂整個貼在了牆上,鐮刀刃緊緊抵著祂的咽喉。

「你的目的究竟是什麼?你明知我在尋找墮天使,你為什麼要將祂毀壞!祂們得帶著肉體進到地獄,才能在接受業火的焚燒時感到痛苦!但你殺了天使A,等於是毀壞了祂,就是讓祂在這個世界消失!這是犯了冥界的大罪!」海勒越說越憤怒,聲音也越來越大,「讓天使A氣味消失的也是你對吧?你用你惡魔的特質蓋掉了祂的氣味對吧?你接近我,也只是為了讓我放下戒心吧?尤里西斯,我要你老實說出你的理由!」

冷冷的刀刃抵著脖子,尤里西斯卻沒有恐懼,只是對海勒笑了一聲。

「因為我要祂的心臟。」尤里西斯微笑。

「你是為了什麼?」海勒因憤怒而喘息著,刀刃已經將尤里西斯的咽喉抵出一條血痕了。

尤里西斯依然笑著,但面頰卻滑下了一行淚。

「為了你啊。」

海勒的表情頓時多了迷茫。

「我不是惡魔。甚至我跟麥倫一樣,是個不折不扣的墮天使。」

「……」

海勒越來越迷惘了。

「你跟我說你是墮天使,這是什麼意思?」海勒直瞪著尤里西斯,臉上的神情說不上生氣,反而是冷淡的無奈。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尤里西斯眨眨眼。

「別說傻話了,你不但一身惡魔味,甚至你……血液裡也沒有任何墮天使的氣息。」海勒冰冷的手指捏住尤里西斯的下巴,另一手碰上了祂脖子上被鐮刀抵出的傷口。

「無所不知的死神啊,為什麼你的思想就是那麼狹隘呢?對你而言,我這種傢伙就是惡魔了嗎?你活了五百年,還感受不出我跟其他惡魔的差別嗎?」尤里西斯望著海勒血紅的瞳孔,微笑著。

「……不可能。」

「你做了五百年死神,還有什麼事情沒看過?為什麼這點事情都不肯相信?」

「如果你想跟我說你曾經吃下了惡魔的心臟讓你變成現在這副模樣,我不相信,那只是傳說罷了。我只是想知道你殺死墮天使的原因是什麼,以及你究竟為什麼要祂的心臟?」

「我想變回墮天使。吃了惡魔心臟可以永遠獲得惡魔的氣味,那吃了墮天使的心臟應該也一樣吧?」

「那跟我有什麼關係?你為什麼說是為了我?」

尤里西斯搖搖頭,嘆了口氣。海勒見祂沉默,便也將手移開了。

尤里西斯凝視著海勒,臉上的笑淡的像是白開水。

「海勒,好羨慕你什麼都不記得。」

「我該記得些什麼嗎?」祂問道。

「算了,是我傻,本來就不該指望你在投胎之後還保有前世的記憶。是我傻了,太傻了。」尤里西斯喃喃自語,完全不知道是在說給誰聽的。

「尤里西斯,你在說什麼?前世?」海勒始終還是捕捉到了關鍵詞。祂靠近尤里西斯,緊抓著祂的肩膀問。

但尤里西斯又是搖搖頭,在笑的當下也流下了一滴淚。

「你就帶走我吧,海勒。待我到了地獄,你就會明瞭我真實的身分了。我自始終,都不是那醜陋的惡魔。」尤里西斯嘴角多了些弧度,卻換來海勒的眉頭深鎖。

他嘆了口氣,並浪開了鐮刀。祂轉過身背對尤里西斯,在房間踱了好幾步。

「你的目的是什麼?」海勒停下腳步開口問道。

尤里西斯用沉默回應,只是眨眨眼。

海勒回過頭看了祂一眼,深吐口氣。接著走到窗邊,跨上了窗框。

「你不說,我就自己去找。」

祂沒有聽尤里西斯的回應,便在窗邊一躍而下,不見了蹤影。

5

今日的月光還挺柔和,那隻藍色的小鳥晚歸了些。

藍色鳥兒的羽毛既美麗又柔順,像是潺潺流動的清澈河流,也像是耀眼奪目的藍寶石。

「那是知更?」待鳥兒停到一個指尖上頭時,海勒這麼問道。

「沒錯,藍色的知更鳥,很難得吧?」帶著鳥兒的人開口道,「所以,死神先生有求於我?」

「是,我想看我的前世。」海勒冷冷回應,「你辦的到吧?先知里歐。」

名為里歐的男子笑笑,將鳥兒放回了鳥籠。

「我雖然不是第一次被這樣要求,但還是第一次被死神要求。」里歐若有所思,「死神先生,我不會過問你要看前世的原因,但我還是得提醒你一些事情。」

「說吧。」

「聽好了,所謂看到前世並不是讓你像是在看電影一樣,自己作為第三者在觀看別人的故事。而是你就是故事的主人公,你的前世發生的事,你會身歷其中,也就是你會再重新再體驗一遍你前世的人生。」

「了解。」

里歐癟了癟嘴,將右手放上了海勒的頭頂。

「最後,還有一件事提醒。」

里歐閉上雙眼,右手開始被藍色的光給包圍。同知更鳥的藍色。

「死神的前世,通常都好不到哪裡去。」

海勒閉上雙眼。

6

五個世紀之前,那個時代的惡魔還是常見的存在,祂們有自己的棲息地,有自己的生活圈子。祂們數量雖然少人類一些,但祂們還是常常到處溜達,自由自在的生活著。

惡魔擁有一鼓便能夠一躍上天的強壯翅膀、一口能夠輕易撕裂血肉的利牙、以及,無窮大的力氣,要一個成年惡魔將一棵大樹從土壤中連根拔起都不是問題。惡魔便是如此強大的存在。

或許他們有能力統治所有人類,命他們成為自己的奴僕。但惡魔總是擺擺手,嫌麻煩。自個兒顧好自個兒就好,統治什麼的,太累了。

惡魔與人類共存,似乎一直都是如此和平的模樣。

但人類總是會懼怕比自己強大的存在。總是杞人憂天的深怕惡魔總有一天會反撲人類,將他們殘殺、捕食。

想越多,便越恐懼。越恐懼,就越想將祂們趕盡殺絕。

於是便有了在歷史永久留名的,大屠殺。

五百年前的海勒,便是存在於那世代的一個惡魔。在他尚未投胎成為死神之前。

生於那時代的惡魔,便是一個注定走向悲劇的存在。

但在悲劇真正發生前,海勒遇到了一個屬於祂的幸福。

那是一個擁有俊俏臉龐,並且身發異香的男子。

那男子,毫無疑問的就是墮天使。一個名為尤里西斯的墮天使。

海勒與尤里西斯很快地陷入了熱戀,一個惡魔,與一個墮天使的相愛。

相戀之後,為了讓尤里西斯躲過地獄的審判,該做的海勒一件也沒少做——與墮天使的熱情接觸、讓祂飲下自己的鮮血、以及性愛。

祂喜歡尤里西斯身上的異香,像是花香,卻又更甜一些。但無論多喜歡,祂終究得放棄,畢竟那是死神找到祂的唯一途徑。

「這是我永生永世的承諾,我會一直愛你,直到我的死亡降臨。」

海勒總是在擁抱祂時在他耳邊細語這句話。但尤里西斯也知道若是惡魔的心臟未被挖出,祂們就會永生的存在,這是為何尤里西斯很放心祂的諾言的原因。

而祂也會緊緊的擁抱回去,感受著海勒無盡的愛。

擁抱在祂倆之間大概是最美的一個語言。不用言語的襯托,只需感受彼此的體溫與呼吸就能感受到對方賦予的愛。很幸福,也很簡單。

但祂們生於一個錯誤的時代。

當人類開始獵殺惡魔時,一切都已經邁向無法回頭的道路了。

即使惡魔的力量再大,一旦被十個人,甚至二十個人類一起制服,惡魔終究是抵不過,也擋不下祂們刺入自己胸口的利刃。

整個世界頓時充滿著腥風血雨,到處都瀰漫著濃烈鮮血燒焦的氣息。惡魔的快活在瞬間都成了恐懼,能逃的逃,能躲的躲。但是,在這其中還是會有想出來與人類做對抗的惡魔。

海勒便是其中之一。

祂向尤里西斯保證祂會回來,一定會。

祂去了人類的地盤,張開翅膀,伸出爪子,用祂血紅的瞳孔怒視每一個祂所見到的人類。

祂將爪子刺進人類的肩膀,用牙齒撕扯他們的咽喉,毫不猶豫徒手把人類給開膛剖肚,挖出他們的肝臟,在他們尚未斷氣的目光前將它吞食。

「你們都該死。」

祂持續的對人類撕扯、啃噬,對於五十個人同時的攻勢,祂仍沒有任何一點恐懼。一切的情緒都已被憤怒給掩飾。

只是憤怒終究不是個能擋下攻擊的盾牌。

那顆突如其來的金屬長茅從祂後腦穿過,海勒頓時被迫停下所有動作,從祂原本站著的圍籬上墜落。長茅奪不走祂的生命,卻可以讓祂失去行動的自由。

祂知道自己的心臟是不保了,但在此時祂第一個想到的不是自己的死亡,而是那個還在等祂的……

「尤里西斯,對不起……」

碰。

當尤里西斯努力趕到現場時,仍為時已晚。此時祂眼前所見,已經是心臟被扯出胸口,倒在濃血中氣若游絲的海勒。

海勒的頭靠在他的胸口,感受著尤里西斯痛哭的顫抖。祂斜眼望著已落出胸口的心臟,舉起也顫抖的手,用盡最後的力氣將自己的心臟捧起,遞到了尤里西斯面前。

「吃下它。」海勒的聲音幾乎要消失了。

尤里西斯瞪大眼,驚恐的搖著頭。

「拜託。」海勒已發不出聲音,只是動著嘴唇。尤里西斯看向了那還微微跳動的心臟,再看了海勒凝視自己的眼神,仍是伸出顫抖的手,接下了心臟。

海勒輕吐口氣,微仰起頭,帶著血腥味兒的嘴輕點了下尤里西斯的唇。

「謝謝。」祂微笑,「抱我。」

尤里西斯緊抱住了祂,緊到不能再緊。海勒靠在祂暖和的胸口,在微笑中閉上了雙眼。

而尤里西斯手中的心臟,也不再跳動。

「對不起,我沒有回來。」

「但請你在擁抱我之後,吃下我的心臟吧,親愛的。」

「把我的份,永生永世的一起活下去。請永遠都不要,接受死神的擁抱。」

「我愛你,親愛的。」

「我愛你……」

8

「……」

海勒坐在窗邊,菸斗的煙冒著,而祂沉默著。而里歐也就待在一旁,沒有插嘴說什麼。

「原來祂指的就是這個。」海勒終於開了口,「里歐,你剛剛也看到了吧?」

「嗯哼。」里歐淡淡回應道。

「雖然說投胎為死神是懲罰,但我又何曾犯了偌大的罪過?是因為我殺害了人類嗎?但我為的是替同類報仇,並給他們一個教訓。但他們最後仍挖出了我的心臟不是嗎?即使我有罪過,但人類的罪過會比我小嗎?為何是我呢?」

里歐眨眨眼,慢慢的走到了鳥籠旁,打開籠子的門讓知更跳上自己的手指。

「『*誰殺了知更鳥?』」里歐輕輕開口,那語句像是吟唱,也像是傳頌,「你聽過這首童謠嗎?死神先生。」

「有,是麻雀殺了知更鳥。」海勒又抽了一口菸。

「是啊,而這代表什麼呢?」里歐轉過頭,在煙霧中已看不清海勒的臉。

「每一個罪惡的事,終究都會以自己的方式回到罪人身上。你或許以為你最大的罪是殺害人類,或許不然。罪的強與弱從來都不是罪人自己說的算,而上天,永遠會以你最重的罪來付予懲罰。看看你,你今生是什麼身分?你今生最大的任務又是什麼?」

海勒眨眨眼,驚恐早已不在祂的目光之中。祂掏出胸口的紅寶石,望著裡頭幾乎要熄滅的微弱火光。

「身為死神,並且要帶回落於人間的墮天使。」

海勒握緊紅寶石,閉上雙眼。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

9

白色教堂的十字架頂端,尤里西斯獨自坐在上頭晃著雙腳,夜風緩緩吹起祂的瀏海。

風應該是看不見的,但今晚的風是黑色的。

尤里西斯輕嘆口氣,微仰起頭看著滿月。

「我喜歡滿月。」祂身後的海勒開口說道,「很漂亮,也能有很多想像。你不這麼覺得嗎?」

「我討厭滿月。」尤里西斯搖搖頭。

「為什麼?」

「因為我生命裡最慘的那天就是滿月。只要看到滿月,就想起那一天,心痛的恨不得現在就被挖出心臟。」

「要我幫你嗎?」

「不好笑欸,海勒。」

「我沒在開玩笑啊。」

尤里西斯轉過頭看著祂,眉頭微皺。

海勒只是輕輕微笑,慢慢的將頭湊近尤里西斯的耳邊。

「因為你,就是我這一生得面對的最大審判。」

尤里西斯微瞪大眼,像是吃驚又像是不解。

海勒伸出冰冷的手,握住了尤里西斯的手。

「我去向先知問到我的前世了。」

尤里西斯凝視著祂,久久不能言語,只有眼淚先落了下來。

「其實我根本沒做好你會想起來的準備,也根本沒指望你想起來……」尤里西斯沙啞著聲,眼淚不停的流,「我不管你是怎麼做到的,總之在我知道你轉世為死神時,你已經只剩最後一個墮天使便完成你生命的任務!如果不干擾你,你就會消逝,而我也就再也不會有機會見到你,一直到永無止盡的永遠!若要來終結我這五百年來的孤獨,我希望是被你給結束,但你卻不知道我是墮天使!不管怎麼樣我在你眼中只會是惡魔!我也永遠不會有機會被你給帶回地獄!海勒,要隱藏自己的孤獨跟想念真的好難好難,但在你面前我只能這麼做!而像個白癡一樣的吊兒啷噹,是為了逃避自己想崩潰的念頭!我好累,海勒,我好想再一次的抱著你大哭,好想再跟你說我愛你!你要讓我對你說嗎?你要嗎?」

尤里西斯哭著、喊著,卻始終都沒有投入海勒的懷抱之中。

海勒輕嘆口氣,伸手抹去祂臉上的淚。

「真是諷刺的很殘酷,對吧?」海勒望著尤里西斯的眼,「我的心臟就是讓你逃離死神魔掌的存在,如今你卻渴望被死神給終結生命。而我,也成了可以終結你的死神。你五百年來的孤獨都是我賜與的,我因為愛想幫助你,我卻成了讓你痛苦的罪魁禍首。在生存之前,都忘了你還得生活,都忘了你可能會獨自面對孤獨。你會有多害怕?你該有多寂寞?我無法想像。因為我揮了五百年的鐮刀,不曾停歇,也無法停歇。把你安排在這時間出現是命運在我身上烙下的罪罰,或許,上天一開始就註定我的最後一個墮天使不會是麥倫吧。」

「這世界的一切或許都是一個畫好的圓,只是要走完它,需要五百年。」

尤里西斯掛著一臉的淚,伸手也摸上海勒的臉頰。很冰很冷。

「五百年好久。」

「是,很久。對不起,害你那麼孤單。」

「但是到如今,我還是怪不了你。因為這是你愛我的方式,對吧?」

「我想是的。」

尤里西斯的淚臉微笑了,應上了海勒的微笑。

「歡迎回來,海勒。」

海勒揚起頭,輕吻尤里西斯的額頭。

「我回來了。」

尤里西斯笑著,腦中卻想起了海勒死時在祂耳邊輕訴的話。

『請永遠都不要,接受死神的擁抱。』

「接受死神的擁抱,會怎麼樣嗎?」尤里西斯問。

海勒的笑容漸漸退了。祂嘆口氣,摸上了尤里西斯的頭髮。

「會直達地獄。」祂說道。

尤里西斯眨眨眼,神情沒有驚訝也沒有任何變動,祂只是笑得更燦爛了。

然後,張開了雙手。

「請擁抱我。」

海勒望著祂的雙手,雙眼應上了祂未乾的淚。

「會很痛的。」

「沒有比五百年來孤獨的心痛還痛。擁抱我吧,海勒。」

海勒輕吐口氣,也跟著張開雙臂,將尤里西斯擁入懷中。

在手臂還上祂身體的那刻,海勒的手像是有煙花炸出,從祂的手指到手臂,開始火熱的燒灼著尤里西斯的背。以海勒的手為中心開始延燒,整著背很快地就成了焦炭。

尤里西斯咬著牙,但卻還是把懷中的海勒摟的更緊,眼淚也在持續落下。

「好燙……海勒,但你好冷……」尤里西斯的聲音越來越小,輕輕地落在海勒耳邊,「當時我抱著你時,你的血還是溫暖的……你的心臟也是……但你現在好冷……好冷……」

海勒沉默不語,但隨著手中的感覺從溫暖的體溫漸漸成為破碎的焦炭時,祂的指尖也不自覺地顫抖著。祂想再更緊的擁抱尤里西斯,卻沒辦法。

火花已經延伸到脖子了,尤里西斯伸著手,摸上海勒的臉頰。

「海勒……死神……會流淚嗎?」尤里西斯摸著祂冰冷的臉頰,「你是那麼冰冷的存在……但……」

尤里西斯的手在灼燒之下也成了焦炭,在海勒的眼前無情的碎裂。

「你還是那麼的美好……」

尤里西斯親吻上了海勒的嘴唇。

下一刻,在海勒懷中的祂已完全化為灰燼,只剩下點點星火還停在海勒的指尖。

海勒恍然的坐了好一會兒,才捏起一把灰燼站起身子,在夜晚的空氣中又深深吸了一口。

「死神會流淚嗎?」

海勒一把將灰燼拋向月光,被風吹起的斗篷遮掩了祂的表情,只有月亮看的清。

「我想會吧。」

海勒背對著月光,張開雙臂,傾斜的身從十字架上墜落。

「永別了,天使B。」

紅寶石中的燭火,終於在此時熄滅。

———

*英國童謠《誰殺了知更鳥》

『誰殺了知更鳥?是我,麻雀說,我殺了知更鳥,用我的弓和箭。

誰看到他死?是我,蒼蠅說,我看到他死,用我的小眼睛。

誰取走他的血?是我,魚說,我取走他的血,用我的小碟子。

誰來做壽衣?是我,甲蟲說,我將為他做壽衣,用我的針和線。

誰來挖墳墓?是我,貓頭鷹說,我將為他挖墳墓,用我的鑿子和鏟子。

誰來當牧師?是我,烏鴉說,我將為他當牧師,用我的小本子。

誰來當執事?是我,雲雀說,如果不是在暗處,我將當執事。

誰拿火炬來?是我,紅雀說,我將拿它片刻。我將拿火炬來。

誰來當主祭?是我,鴿子說,我將當主祭。為吾愛哀悼。

誰來抬棺?是我,鳶說,若不經過夜晚,我將抬棺。

誰來扶棺?是我們,鷦鷯說,還有公雞和母雞,我們將扶棺。

誰來唱讚美詩?是我,畫眉說,當他埋入灌木叢中,我將唱讚美詩。

誰來敲喪鐘?是我,牛說,因為我可以拉鐘。

所以,再會了,知更鳥。

當喪鐘為那可憐的知更鳥響起,空中所有的鳥,都悲嘆哭泣。

啟事

關係人請注意,下回小鳥審判,受審者為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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