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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硝與櫻花綻放時<四谷伊右衛門系列>

"羊排長,請答應我,一定要好好的活著。"

"好,我答應妳。"

1931年,秋-

當合富號鳴笛聲駛離港埠,小和站著甲板,抬手壓著金絲銀線刺繡的淑女帽緣,雪白的蕾花邊裙襬,襯著伊人更加楚楚動人,尤其是那雙謙和智慧下,蘊含宇宙寰宇浩瀚美艷的眸子,阿羊至今能清晰記得,他們初遇時的場景。

那是黑白電影的畫面,秦淮河畔有間女子大學,阿羊揹著漢陽步槍,因為對於冷硬的饅頭吃得有些膩味,在巡邏的空隙咬著牙籤止餓,矮牆那側蓋著紅磚石建構三層樓房,打開的窗戶透出整齊排坐的學生們,梳著辮子穿著藍裙布掛,在戰亂動盪的大時代,他的母親說過,文明知識的傳承不會被血腥中斷,那是人類史最重要的資產,萬物運行的寶藏。

即使阿羊不是讀書的料,可他喜歡學校的氛圍,抬眼那刻,執書走到窗邊的女子,剪裁合身的立領米白連身裙套裝,俐落的短髮,不經意俯視一眼,周遭萬籟俱寂,女老師似乎被那穿著滿身風塵的青年軍官看得很是錯愕,卻沒有挪開視線,反而進一步目光灼灼的盯著他打量,審視之際,青年軍官面頰發燙心跳如鼓,強烈的書卷氣質和文人傲骨,在他們目光相視中碰撞出驚心動魄的舉世無雙。

興許是女老師過於強勢凌厲,有著和謙和瘦弱的外表完全不同,興許是青年軍官陽剛颯爽的外表下,過於青澀單純的心思被赤裸裸曝露,最終,在女學生們訕笑指指點點中,那位官拜中尉的排長滿臉通紅的落荒而逃。

那場戰爭電影般的奇異浪漫相遇,在砲聲隆隆的戰場,交錯譜成一場難以預測的詩篇,美麗壯闊,扣人心弦,自此之後,步兵兩六九營的每一個人都知道,阿羊每週至少都會自告奮勇接下三班巡查哨,帶著一個班的阿兵哥到那所女子大學下方經過,不管那位女老師到底在不在課堂,再兩個月,那所女子大學的每個女學生都知道,離學校五十里外的駐地,有個懷著熱切情意的青年軍官為了看她們老師一眼,不辭道阻且長,總是會特意繞到外圍的街道,往往未能一睹芳容便被迫匆匆而過。

"阿羊,明兒放半天,咱們和老徐去喝一杯。"

上舖的文書兵伯誠光著膀子,叼著香菸探頭問下鋪的長官,靠在枕頭上,阿羊正翻閱一本泛黃的"詩經",這本是他離開東北老家,從外婆那帶出的其中一本書,他的外公、母親都是老師,但作為他們最親的孩子,阿羊一生從未有幸當過他的學生,甚至對於母親的臉龐聲音已印象淡薄,幼年失恃,父親離家再娶後下落不明,大哥遠赴日本學醫毫無音訊,他從來都明白,覆巢之下無完卵。

"你們要去哪喝?"

伯誠趴在床鋪,兩手支撐上半身,見他反問便更加興奮催促道:"我前日才給你講過,二營的阿健哥去的那家歌舞廳,裡面紅牌身材可好了,那大長腿夠老子玩一年半載。"

阿羊闔上書,目光落在放鋼盔的桌面,鋼盔扣沾上之前他被砲擊碎片炸傷的血,他的下巴逢了九針,營長對他衝鋒陷陣受傷很讚賞,說這叫英雄疤,腦中想像不出紅牌歌女的姣好身材,女人的長腿有什麼可玩?

伯誠滿臉寫著對處男的同情,很有義氣的從內褲夾層挑出三張皺巴巴的紙鈔,"給,別說我不夠朋友,一起去樂一樂,我請你。"

放假的夜晚,秦淮河畔萬家燈火,點點亮亮,橋頭熙熙攘攘的男女,穿著西服的紳士挽著淑女的手,熱鬧的歌舞廳內,有美國士官長夾著雪茄朝門口的阿羊和伯誠打招呼,阿羊當過翻譯官,伯誠操著滿口川腔誇著自家長官多麼厲害,士官長中文學得很快,不到半年已經不用阿羊幫忙翻譯傳令,雖然口音很重就是,摸著啤酒肚的壯碩士官長友好的一把攬住阿羊,硬塞一杯威士忌在他手裡,老徐早一步摟著一位比他高一個頭的美艷女人,炫耀的走過來。

舞廳內,霸抬高腳椅上,風流的士兵捲著軍服袖口,露出米色汗衫,帶著菸草和男性體味,女人們濃烈的香水和髮油,推杯換盞說著下流的調戲玩笑,士官長指著旁邊獨棟閣樓介紹道:"五塊美金,一間有獨立浴室的套房,柔軟的床鋪和乾淨的浴袍,你該約鈺雅小姐去好好休息一晚。"

阿羊看著伯誠鼓勵的小眼神,那操碎心的老父親般,扯著他燙平的衣領道:"我告訴你哪,我都是和二營的弟兄合嫖一個,一人上一次的時間外面老鴇催的牛鬼蛇神,有機會給人請還不要,你總不能老這樣自嚕吧?快去,整天為了看那個女老師你個瓜娃子,活在現實中啊你不會上床都要女人教吧?"

在眾人軟硬威逼下,阿羊硬著頭皮被鈺雅挽著手臂,在身後一片油裡油氣的吹哨聲步出舞廳,他呼吸一下微冷的空氣,對於旁邊認識不到一小時的女人,既尷尬又無助,他自詡是營區身材體能最好的,但不代表他能自在地在一個完全不熟悉的女人面前脫光赤裸身子。

他捏著士官長塞到掌心的紙鈔,慢慢的,慢慢的經過獨立閣樓的階梯前,鈺雅經驗老到的看出他的心思,朱紅帶笑道:"你要不帶我走過橋那頭,順便給我講講你愛上的那位女老師。"

冬-

如果一個軍官會和妓女成為精神上的朋友,那這樣的奇葩事唯有羊連長幹得出來,鈺雅和她的姊妹欽羨這樣的愛情故事,女人不管與多少個男人歡好,為了錢或是其他什麼利益,她們總是更響往精神上能契合的男人,文人癡情,武將風流,鈺雅道:"我有個姊妹叫小婉,她的女兒就是那間學校的學生,只是為了聲譽,她母女倆極少碰面,都是小婉寄錢到學校給她,甚至連地址都不透漏,深怕學校知道小美的媽媽身分下賤,你不介意的話,我倒是可以幫你一幫。"

阿羊激動道:"當然不介意,我,你,我要怎麼做?"

鈺雅笑道:"我弟弟有幾件衣服留在我這,下次我帶一套乾淨的衣服給你,然後你請小和一起去林園賞雪吧。"

阿羊一蹦三尺高衝上前抱住她神情異常歡愉道:"謝謝,謝謝,謝謝妳。"

語言拙劣的除了憨笑,像個傻狗似的不會說出多餘的情話,她搖頭的拍拍他寬厚的背脊,想起被空襲炸死的弟弟,身量高壯英挺,和眼前這大男孩何其相似。

林園的細雪輕輕落下,敲擊在心誹的是誰讓人間染上五光十色?

小和披著雪白絨毛披肩,鵝黃的大衣外套,遠遠便瞧見站在迴廊屋簷下,緊張搓手,來來回回走動的青年,帶著棕色鴨舌帽,穿著嶄新的夾克外套,耳根臉頰不知是凍到還是心跳太快,透著火紅,"這套不錯,應當不是你的衣服。"

小和和不避諱地打量他,他疑惑道:"怎麼說?"

她指著袖口向內折的鏽痕,"改過的衣袖,鈺雅借你的。"

阿羊點點頭,小和歪頭看著他,那柔和的目光透著揣摩不出的涵義,睫毛長長的投下蝶影,唇色透著光亮色澤,兩人默然無語的對視一會兒,最後還是阿羊率先移開目光,尷尬道:"我不知道南方會下雪,小和家在哪呢?"

小和笑了笑:"北方,雪積的比這裡還厚重,每天早晨,我的父母都會坐在爐子邊論政事、戰爭、文學等等,現在我父母、姊姊在東京的學院教書,國內還會在動盪幾年吧我想,你呢?"

阿羊道:"看的出來你是書香門第,我年紀很小就是孤兒,家裡揭不開鍋便去當娃娃兵,聽我外婆說,我的曾祖父是陸軍少將,外公和母親是老師,家族其他成員都是醫生,但我幾乎沒有見過就是,在我的記憶中最鮮明之時,都是在砲火和戰車中度過。"

小和眼神深邃,或是有些同情和寬愛的看著他道:"你和我想像中一模一樣。"

阿羊看著她娟麗面龐,微微低頭靦腆道:"妳和我想像中完全不同。"

"嗤,那是你總是寧可匆匆忙忙往我課堂的窗戶看一眼,不多不少,每天只看一眼就走,所以你知之甚少,我卻從我的學生和你的士兵口中,耳聞不少關於你的事情。"

阿羊略感意外道:"是這樣嗎?我以為妳不知道,希望我沒有唐突驚擾到妳。"

小和微笑道:"一開始的確讓我深感疑惑意外,我從未想過一生之中,會和軍官有所交集,畢竟在老家,我的家族深交的友人都是教授或是老師,聚會時談論學術研究政治時事,甚至我的未婚夫都是日本醫學院畢業的眼科醫生……"

"未婚夫?!"

第一次無理打斷小和說話,阿羊理智性崩斷停住腳步不可置信地盯著她,小和往前走幾步,察覺他未跟上,解釋道:"那是三年前的婚約,那位醫生堅持讓我跟他去美國,深怕國內爆發戰爭身家性命難保,但我一心一意留在這任教,理念背道而馳,無法妥協,我必須為我的學生們負責,而非獨善其身,現在我是一人獨住學院宿舍。"

阿羊眨眨眼,意識到自己過於激烈的反應,在她杏眼含笑中看出調侃之意,喉結滾動的嚥下唾沫道:"啊,嗯,原來如此,我想也是,妳非常敬業,也很仁慈善良,學識淵博且不願明哲保身,我想這是妳天職為人師的表現。"

小和道:"以前和我求婚過的男人總是一個勁的誇讚我的容貌,你卻是當面讚揚我的內在,真是有意思。"

阿羊道:"我想聰明的女子,都不會甘於只被誇獎容貌,且既然別人都說過,我撿點不同的說說,這樣妳是否對我印象更加刻骨銘心?"

小和瞇眼凝視他雙眼,"你的眼睛是棕色的。"

阿羊湊近她幾步,"我無時無刻都欽羨妳的學生,能聽到世上最動人的聲音,可以和妳距離這麼近。"

小和抬手撫平他衣襟上的皺褶,"但你不知道我並非每一堂課都在那間教室,所以你每天經過時,常常未能見到,我卻想著你到底要這麼多此一舉到何時。"

他想了想,隔著一點禮貌距離都能沉醉在芬芳中,在她纖細的指尖離開胸膛時,搶一步握住她的手,"既然這樣,妳可以告訴我妳每一天的課堂時間,我再不會走錯街道,這樣我就不用在夢中見到妳。"

小和勾起唇角,感受到他掌心和拇指邊長年握槍的厚繭,"聽說左撇子都比較聰明,你應該是例外,你問我,我就會告訴你每天我下課的時間,回家走的方向,從今爾後,你的戰馬會知道我在哪裡。"

他小心翼翼的握住她的手,低沉沉,猶如耳語道:"那若我噠噠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

小和頭靠在他胸口輕聲笑道:"那你就跑步帶殺聲來找我吧。"

南方的冬天一點都不冷,他們的心中有團火熾熱的,用情至深的溫暖照耀彼此。

春-

枝繁葉茂,最美的季節過於繁花盛開的京都,千年古都,粉色的花雨撲滿青石板磚,那屬於她的季節,在遙遠的海那頭,無心欣賞,家書抵萬金,甚至無法確定那一封封的書信是否能寄到戰場上,老父親帶著老花眼鏡坐在搖椅上,母親將托盤放在茶几,"國內戰況激烈,情況並不樂觀。"

父親丟開報紙,沉悶吞藥喝水,"我就不明白,這麼多優秀的男孩子,每天上門提親的都踏平門檻了,那啥名來著,王勳?對對,耳鼻喉科那個年輕醫生,長的挺精神,我看著多好。"

母親嘆口氣,手臂彎掛著一件毛毯遞給他道:"你看好,咱閨女看不好,別再扯這些,吃飯。"

老人家時不時重複這般對話,表面上誰也不想多談,唯有小和立場堅定的拒絕絡繹不絕的求親者,那些醫生們、老師、甚至是外交官都不明白,這位無懈可擊、聰慧美麗的女教授,到底所求為何?

年復一年,戰況慘烈,伯誠腹部中了三槍,醫官當場被刺死,沒有戰友的情況下,阿羊面無表情的挑出手槍對準痛苦不堪的伯誠,一槍讓他解脫。

領口階級上升,他們稱呼他"連長",當這個階級代表著血淋淋的屍山骨海,國破山河,唯一讓他支撐下去的動力,就是渺茫到幾乎如夢的再見一面,那年渡口分別,每位戰友都把僅有的一張船票給家人,可能是母親,可能是年幼稚子,可能是至親手足,當時她問那張船票從何而來,他三緘其口,只是催促著她趕緊上船離開。

殺戮帶著人性最黑暗的一面,強暴、羞辱、虐殺、發洩,不分軍種不分界線國別,那是絕望泯滅下的不道德反撲,對於小和的記憶神聖的像是生命與至善的連結,讓阿羊在戰場時能不顧一切的捍衛正義,他假公濟私,用車卡偷渡日軍俘虜的家眷離開前線,在她們啜泣中把彈袋藏的巧克力棒給一個五歲日本小孩;把所有的錢打點出去讓被迫充當軍妓的學生逃離到國外;把配給不多的糧食餵給精神崩潰到失禁瘋狂的阿兵哥;把伯誠給他的三張紙鈔攤平夾在軍人禮節綠皮書中,等戰爭結束,他要去一趟伯誠的老家,把他生前唯一的遺物親手交與他在四川大山的老母親。

堅持己見的維護那渺小的人權正義,代價往往都是被長官無情的羞辱毆打,被戰友視作異端貶低嘲笑,甚至在一次巷戰中,身為連長卻被放生,四面楚歌,日軍的迫擊炮轟的磚瓦四濺,遲遲等不到連上救援,他幾乎絕望的舉起手槍對準太陽穴想保留最後一點尊嚴,有些心理變態的士兵甚至會姦屍,或是侵犯長相端正的男兵,不論是死是活,這種場面太常出現,比起瞬間的死亡,被無情的糟蹋污辱身軀,更讓人痛苦難堪。

引擎隆隆,旅部的陳指揮官在車隊上趕至,阿羊拋下空槍,用沙子堵在肩膀和大腿外側的血洞,握緊刺刀,刀柄的紋路緊緊烙在掌心,向死而生的軍官直直穿過崩落的閣樓,斷裂的梁柱,盼著同歸於盡一刻,以傷換傷割斷一位日軍上校頸脖動脈,血噴在他臉上,像是噴泉溫熱又迷茫。

"那是誰?"

"報告指揮官,職馬上過去,阿煌你跟我下去。"

"還有氣,醫官!趕緊過來!"

小和的樣貌依稀,故人入夢,繾捲如昔。

如果,如果他不是軍官就好了,如果,可惜沒有如果。

夏-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你為何入伍?明明挺能讀書的。"

"不,比起我的母親,我只是識字比營區的人多一點點,你不能要求一個孤兒太苛求。"

"是你畫地自限了,小王八蛋,至少你笑起來像太陽。"

"這是我唯一的優點。"

"去你媽的,吃你的蘋果吧,好好感恩戴德,我放下論文來這個狗日的醫院陪你,你他媽的卻沒死。"

"希望下次聯絡我,我能領到你的保險金。"

僅剩一口氣的,被戰友放棄的連長,犟的跟牛一樣不願意承認放走俘虜的錯誤,他的摯友,師範大學的語文教授和工程師接到通知,是的,他們被迫當這個人的監護人,及時年紀相差不大,但卻跟其他家屬一樣,坐在板凳上削蘋果切柳丁,煲熱粥給這個從來聽不進任何勸告的朋友。

工程師擦著眼鏡道:"你偶爾假裝妥協一下會死嗎?如果不是你衝英雄那一刻被看到,你他媽已經被丟到河裡餵魚。"

教授責難道:"你真的很活該,活著應該。"

"沒有任何國家的戰俘是該被洩憤的對象,如果這是錯的命令,我寧可死都不會服從,這違抗入伍宣示忠誠誓言。"

教授一掌巴他後腦杓:"就算戰爭結束,很多事情都不是非黑即白,更多灰色地帶,不是入伍宣示忠誠誓言這麼簡單,保住你的小命吧,不然我百年後會下黃泉揍扁你。"

工程師佯怒舉拳道:"要不現在吧!"

人生樂多苦少,多年後,他們依舊熱愛生命和那位簡單到愚蠢,勇敢到可笑的年輕人,陳指揮官挽留過他,那時常抗命的背後是孤獨堅持自我正義的抵抗和頭破血流的頑固,若有天,阿羊即使當上指揮官,當上三軍司令,不可避免的適應和妥協錯誤,為了升官掌權踐踏弱者權益,隱匿黑幕弊端,這條路當留給最合適柔軟的人,而非是阿羊,道理他或許明白,但一意孤行到讓人厭煩。

太愚蠢了,這份愚蠢,在千里之遙的海那頭,拒絕登門拜訪的優秀紳士們的追求、堅持封閉外界的煙硝戰火、隔絕父親的勸告和母親的嘆息,一意孤行的埋頭在浩瀚書海,焚膏繼晷的投入教育著新秀,唯有靠在窗口俯視那株盛開的櫻花樹,彷彿見到粉艷花雨間,背著步槍笑著憨直的青年軍官,仰頭衝著她笑的靦腆。

每一年的花開,沐浴在履帶行駛的軌跡、一封封滿在思念的書信、偶然染上血漬又擦拭不掉的拙劣遮掩,她會心一笑,如此笨拙的筆跡和粗糙的,害怕她擔心的心情,明明最後一面在多年前,那深刻的英俊面龐卻隨著時間推移越發深刻,午夜夢迴時,她可以見到他端著槍靠在斷垣殘壁,執鋼筆對著夜空的照明彈,支著腳,將信紙墊在鋼盔上,導致原本就不工整的字跡更加歪斜,拼湊成清晰明辨的愁緒相思。

她無時無刻聽著廣播,隨時關注著戰報,任何風吹草動的消息都會讓她格外緊繃憂慮。

老父親看著閨女神色凝重的站在窗口,手握緊收音機,一字一句都不敢露聽,搖頭道:"我這輩子都想不到,為何咱家會和一個軍人扯上關係,簡直比扯鈴還扯。"

母親端菜上桌皺眉道:"你說過上百回了。"

老父親聳肩道:"我只是擔心她…..他們。"

生或死,原來非是相隔千里,非是隔著天與地,而是一聲砲響。

隔一年春正-

兵燹止戈,百廢待興。

前線傳來捷報,世界歡欣鼓譟,阿羊因背著戰友撤退時,左小腿骨中彈,手榴彈的碎片穿刺肩頭,他傷的不重,撐著手杖和護理士討一支冰淇淋吃,床頭掛著染血的制服,他懶得清洗,滿心期待全新的生活,退伍令和報社工作,他終於可以去做一份真正的"工作"。

站在醫院的側門,他把冰吃的乾淨,舔著手指,看到穿著西服的老紳士,滿頭蒼髮,旁邊穿著華服的高貴婦人,還有一高挑女士攙扶,那家人筆直朝他走來,他有些費解,尋思是哪位士兵的家眷,他卻想不起誰的遺物留在他的行李袋。

"我一直想著在見面的場景,跟我想的一模一樣。"

聞聲,清脆高亢的,柔情婉轉的,他慢慢轉身,看到她笑的燦爛又心疼,期盼的手指撫過他臉頰被子彈擦過的傷痕,湖水綠的裙子,整齊的黑髮,動人秀麗,不可芳物。

過於突然的情分,讓他一臉呆滯,感受臉頰溫度,嗓音沙啞緩緩道:"我無時無刻都想念著妳,見面這場景跟我想的完全不同。"

周圍有他的士兵們、她的女學生們、有她的父親母親和姊姊、還有他的母親,站在人群最外邊,露出欣慰的笑容,甚至還有曾經的日本上校,他們笑著祝福著,小和攤開掌心,一包紙包著幾片粉色花瓣,"這是什麼?"

"是我家院子的櫻花,我給你帶來。"

阿羊捧著她雙手,"很美,人比花更美。"

小和歪頭笑道:"我想也是,我有好多好多事情想問你,你身體的傷痕、還有那些你在信中告訴我的事情,我想聽你親口在敘述一遍。"

阿羊眨眨眼道:"可能要講很久,一天說不完。"

小和撫平他制服的皺褶,溫和道:"沒關係,那就慢慢講。"

阿羊第一次專注地凝視她的眼眸道:"可能要講一輩子。"

"嗯好,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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