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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兵

夜色濃得讓人看不見腳底,風夾雜著鐵鏽味,分不清那令人機欲作嘔的味道到底來自四處散落的、斷裂的鐵器,還是來自那些和土壤漸漸同化的血液。

雨季還未來臨,但空氣卻沈重鬱悶的彷彿這裡正下著傾盆大雨。

數個矮小的人影在這裡奔走,他們的聲音輕微、在夜色下幾乎無法被人察覺。偶爾在這靜寂之中會傳來某種令人不快的悶聲,但很快的一切又歸於平靜。

普蘭是這些身影的其中一員。她的任務很簡單,在這殘破的戰場上尋找友軍,視情況為其送上最後一程或者將人帶回。

這是她第一次踏上戰場——殘留著廝殺餘韻的土地——普蘭強忍著不適在黑夜裡摸索,遍地灑滿血液,彷彿要滲進鞋底的濕意讓她感到頭皮發麻。

月光此時忽然從雲層後露出顏面,照亮了普蘭眼前一小塊石堆——一隻斷臂橫躺在石堆之中,在那之後是一個個殘破的人形散佈在地面。女孩很狠掐著自己的喉頭,逼迫自己不發出一絲聲響。

得快點找人才行⋯⋯也許還有人活著。

她的步伐因月光而得以加快,但她卻暗恨著讓眼見更加清晰的月亮。

她並不害怕遭遇敵人,她所受過的訓練讓她擁有在夜色的庇護下逃跑的能力,但撒滿鮮血的土地最令人害怕的卻不是那些會不敬的發出聲響的事物。

普蘭朝戰場深處邁進,沿途躺倒的身影越來越多,她一個一個靠近檢查,從他們身上的服裝分辨這到底是敵方還是友方。

一、二、三⋯⋯一直到她數到第二十人都沒有發現一絲生氣,她不由感到一陣心慌,距離戰鬥經過三個小時,但怎麼可能一個人都沒有倖存?

她茫然地環顧戰場,兩側的樹林送來一陣陣陰風,卻怎麼樣也吹不散普蘭鼻尖的血氣。在翻找的過程中她的身上沾滿了乾硬的液體,她不敢讓手指作出額外的動作,因為只要微微抽動,那些乾硬的硬塊就會從指間滴落,她下意識地害怕那樣的觸感。

她再次動身,腦裡忽然想起身穿甲冑的男人在臨行前說的話。

『小心行動,如果碰上了敵軍,比起受傷的夥伴、首先保住自己的命。』

普蘭只覺得這樣的囑咐簡直可笑,像她這種連成年人一半都不到的童兵根本就沒有能力將夥伴帶離戰場,會派遣他們前來搜查根本就等於放棄了那些殘留的士兵。

他們真正的目的是敵軍的掃蕩,撿拾他們的裝備、觀察他們對自己士兵的態度、尋找任何可趁之機,但沒有人這麼明確地說出來,彷彿只要不明言,那些冷血的命令就都還保有一絲人性的光輝。

這些殞落的生命在那些貴族的眼裡到底有什麼價值?他們的屍身和自己踩在腳底下的地面已經同化,她甚至將暴露在外的人骨錯看為一段乾枯的樹枝,人的身體被野狗兇狠的撕扯成為餌食,他們的血肉彷彿在滋養著這塊土地一樣。

比起接觸屍體,普蘭此刻的心跳更加激烈,她幾乎要被這想法噁心的吐出來。

她用力閉上雙眼,暗自希望收兵的暗號快點響起,她不想在這裡停留哪怕一秒——

——但她還是繼續尋找。

她不確定他尋找的到底是人、還是一絲希望——那些偷偷前來請求她的幫助的人們的希望。

『拜託妳、請你幫我找到他!我的兄弟還在那裡⋯⋯』

她甚至不記得自己回應了些什麼,也許他們擅自將她的沈默誤認為同意,此刻也在城堡裡殷切的祈禱也說不定。

神啊,真是殘酷。普蘭喃喃道。

戰場何其大,而她僅有一晚的時間能夠找臉上佈滿痘疤的彼得、一隻耳朵有傷的卡拉奇、手腕上有紅色胎記的傑西、笑起來像匹馬的納迪、說話總愛手舞足蹈的來頓、擁有水藍色瞳孔的西斯提、脾氣暴躁的槍術好手卡努拉⋯⋯

她辦不到的——這甚至不是喪氣話,而是一眼即明的事實。她在這之前根本就不認識這些人,他們怎麼會期待自己能從血肉模糊的戰場上認出他們?

她只能夠不停的找,機械式的確認每個觸手可及的肉體是否還留有餘溫、胸膛是否還有細微的起伏。

不知不覺中她已經走完了一半的戰場。

這次被派遣出來的人不只她一個,也許有受了重傷的人已經死在其他夥伴的刀下也說不定。

『這對他們來說也是一種解脫。』

為解放緊縮的醫療資源,他們什麼話都說得出口——而要不是那些不願思考的人也存在,解脫這字眼絕不可能如此輕易地被使用。

雅利斯老是覺得自己的想法太過天真,他認為世間一切都有損有得,某種角度來說這樣的想法十分正面,但這對普蘭而言卻是十分消極——有損有得意味著可以適當地忽略某些損傷,將這些人命統一命名為損傷不但拉遠了這些血肉與自己的距離,也讓人察覺不出這背後是否有情緒的存在。

她帶著一股名為絕望的情緒持續尋找。

他們來的太晚了,在戰鬥結束後的這三個小時中不管有什麼風吹草動,對那些受了傷的人來說都足以致命。

她用力拉開一具敵軍的軀體,露出底下帶有公爵家徽的甲冑。

她趴上那人的胸膛傾聽,當她抬起頭,看到的卻是一張被馬蹄給踩爛了的腦袋。

「唔⋯⋯!」

女孩往後彈開,但身體卻壓在一條冰冷的大腿上。

夠了⋯⋯她受夠了⋯⋯!她狼狽地從斷肢上爬開,雙唇止不住顫抖。

這樣的事在接下來也經歷了多次,普蘭的臉色蒼白的像抹幽魂,只剩下灰藍色的雙眼還留著微弱的光。

她捨棄無法辨認身份的屍體,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

她好像聽見風中傳來一聲輕哼。

有一瞬間她懷疑那聲響不過是自己的錯覺,但她的身體還是立馬做出反應壓低高度。她小心翼翼的環視戰場,除了被微風吹動的長草外並沒有任何動靜。

也許是倖存者也說不定——這個想法多少激勵了她,本不想冒然行動的她此時卻因疲憊的心靈而出現疏忽,她不顧那聲響可能來自敵軍或在夜晚覓食的猛禽,匆匆站起身四處尋找。

「咳、咳⋯⋯」

女孩猛然將視線投向發出聲音的源頭——在林子邊緣似乎有個人影坐在樹下,黑影微微晃動——還有人活著!

她帶著焦急的步伐奔向黑色的人影,此時月光又躲回雲層之後,夜色濃的像抹不開的一團墨,但確認了方向的女孩並沒有因此停下腳步。

女孩感覺腳邊的軀體不知為何和剛才比起來多了許多,讓她走得更加狼狽。她把一切歸咎給藏起的月色並加緊腳步。

當她總算來到樹下,普蘭總算能夠分辨那黑色的身影了——是一個依著大樹而坐的男人。

令女孩欣喜若狂的是,他胸口的起伏清晰可見,也許這個人有機會活下去也說不定。

「喂,醒醒。」普蘭輕觸對方的肩膀,低聲呼喚。

「⋯⋯你還活著吧?」

彷彿為了消除自己的不安,提出了一個連自己聽來都愚蠢的問題。

她將手指湊近遲遲沒有回應的男人鼻下,感覺到微弱的氣流,頓時鬆了一口氣。

普蘭一時感到無措,男人光是坐著就比他高了半顆頭,她不可能把人帶走,她唯一想得到的就是回到前哨站請求支援。

「⋯⋯我去找人,你等著。」她對著黑色人影拋下這句話便打算轉身。

但不料那人竟然抓住了她的右手。

普蘭差點驚叫出聲。男人留有的力氣比她想的還要多,被握住的手腕此時隱隱生痛。

「⋯⋯怎麼了?」她退回一步輕聲詢問。

「⋯⋯不用了。」

「什麼?」

男人的話語讓普蘭摸不清頭緒,她只能愣愣地回問。

「不用找人。活不了。」

「但是⋯⋯」

「你、聽上去很年輕⋯⋯快離開這裡。」

「我是⋯⋯」普蘭忽然不語。

月光此時露出顏面,讓兩人總算看見了彼此。

男人身上的鎖子甲破破爛爛,臉上佈滿別人噴濺的血液,他的額上有一道無法被血色蓋過的白色疤痕,稱不上粗獷的身材頹然坐倒。

普蘭的視線往下,看見了對方大腿上綁著一條布用來止血,在那之後⋯⋯什麼都沒有。

男人失去了雙腳。

「小孩?」男人愣住。「我是在做夢嗎⋯⋯難道是伊蘇爾派來的使者⋯⋯」

男人看見女孩身穿的衣物,普蘭立馬感覺到對方眼神裡的變化,反射性甩開對方的手,後退到他抓不到的地方。

「原來⋯⋯是可悲的童兵。」男人的的視線冰冷的不像是在看一個活人。普蘭不自覺又後退了幾步,直到腳邊又碰上一具軀體。

她這才發現,以男人為中心,這裡躺倒的屍體比戰場任何一處還多。

「不會吧⋯⋯」不論這是彼此廝殺後的結果,還是男人單方面的屠殺,放眼望去滿地皆是公爵的士兵。

她發現的、是一個強大的敵人。

「小鬼頭⋯⋯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快滾咳⋯⋯」

敵人嗆咳出一灘血,滴落在他本就沾滿血跡的前襟。被女孩大動作甩開的手臂開始重新有血液開始流出。

「你、傷得很重。」普蘭重新拾起她的警戒。「傷不了我。」

「是嗎?」男人咧嘴一笑,她竟然從佈滿鮮血的臉上看見不屈的戰意。「你也不看看腳邊有多少、因為一個小小的錯誤判斷、就斷送自己生命的人。」

普蘭打了一個冷顫。她知道男人的話是對的。她從屍體倒下的方向和傷口位置判斷的出來,這個男人即使是在失去雙腿之後依然砍倒了許多人。

但同時她也判斷,只要自己不要傻傻地靠近,對方便絕不可能有傷到自己的機會。

男人失血太多了。

「⋯⋯這全部、都是你幹的嗎?」

「誰能夠對殺氣毫無反應呢,你說是吧。」男人又開始咳嗽,他的臉上帶著痛苦,但同時卻又笑著,這讓他的表情看上去十分扭曲。

應該殺了這個男人——普蘭很快地意識到。即使受了這樣的重傷都還有能力砍倒友軍並倖存,這樣的人絕不只是個小兵。她看向男人已經被打壞了的佩劍,看見上面似乎有個人的紋樣。

這正是主導這戰局的貴族想找到的——一個高級將領——問題是,她該怎麼做?

如果是雅利斯,他一定毫不猶豫地會找來友軍將人帶回吧,但是普蘭不想這麼做。

「⋯⋯猶豫什麼,當你能下手的時候,便不要同情你的敵人⋯⋯難道、他們沒有這麼教你嗎。」男人的聲音已經十分虛弱了,但普蘭還在猶豫。

「或者你在等我自己慢慢死去⋯⋯?不錯啊、果然⋯⋯像隻禿鷹⋯⋯」

男人的話斷斷續續傳到普蘭耳邊,女孩只是無視了那些試圖激怒她的話。

「我、不想殺你。也不想把你交給兵長。」她站直身體,在心裡下定決心。

「⋯⋯你會因為這樣的、天真,而讓自己喪命⋯⋯」男人皺著眉頭,虛弱地抬起手,抹去落進眼裡的血液。

天真。又是這個詞。普蘭感到不平,她低聲而語速飛快地反問。

「⋯⋯為什麼?這裡流的血還不夠多嗎?難道我們是自願站在此處?」普蘭靠近了兩步,這兩步足以讓他看見男人臉上的表情。「你甘願踏上一個和你毫無關係的戰場並不留痕跡地死去?」

男人臉上的錯愕還沒全數退去,但他還是笑了。

「那你打算怎麼樣。」他的笑容就像是在說「你根本無能為力」,普蘭不與理會,逕自開口。

「把你的人引來這裡。」

男人臉上的笑意褪去。「你這是在找死。」

「不,我辦得到。」普蘭將視線投向樹林另一端,她知道那裡一定還有移動力沒那麼快的敵軍留在後面,只要抓好距離,讓他們犯險再次踏上戰場的機率還是很大的。

「⋯⋯你到底是誰的人?」

普蘭認真的對上男人的目光。

「我只屬於我自己。」

普蘭小心繞開男人的揮劍範圍,計算敵方可能的所在方位。

「小鬼,站住。」男人的聲音從女孩身後傳來,但普蘭無視了他。

「⋯⋯就算你找來他們也救不了我的。」

女孩停下腳步。

「什麼意思⋯⋯」

「⋯⋯我已經廢了。別白費力⋯⋯」男人看著自己殘缺的下肢這麼低語。

「一定會有人⋯⋯」普蘭不死心道,但男人一聲大笑打斷了她的聲音。

「哈!但我可不願意⋯⋯咳咳、」

也許是身體裡已經沒有血能吐了,男人只是不斷發出抽氣式的乾咳,彷彿每一口呼吸都令他痛苦萬分。

「夠了⋯⋯如果你不願意殺了我、又不願意把我交出去⋯⋯那就滾⋯⋯這裡沒有你能做的事⋯⋯」

男人彷彿非死不可。這念頭忽然出現在普蘭的腦袋。不、他可以活下來的!多一個人也好⋯⋯

「我殺了很多你的同夥⋯⋯難道不想復仇嗎⋯⋯」男人又咧開一抹笑。「說什麼自願、什麼流血⋯⋯別為你的懦弱找藉口、小孩⋯⋯你只是沒那個膽子殺人而已⋯⋯」

「⋯⋯為什麼你們都這樣⋯⋯不殺怎麼會是一種懦弱?」普蘭的聲音帶著連自己都無法察覺的顫抖,她分不清此刻的情緒是憤怒多一些,還是悲傷多一些。

「那就殺了我吧小孩⋯⋯我看見你帶著匕首,就當作同情這個、已經失去了他的榮耀的戰士⋯⋯你要將其視為一種憐憫⋯⋯也無所謂⋯⋯」男人撐著氣將一句話斷斷續續地說完,而普蘭卻開始感到憤怒。

「你明明還有活下去的機會!」

男人又是發出一陣笑,但這次他的聲音又更虛弱了。

「用這樣、破爛的身體嗎⋯⋯?我寧可屍身⋯⋯被野狗咬成碎片、也不要毫無尊嚴的活著⋯⋯!」男人的聲音讓普蘭感覺他像是在嘶吼,儘管他連用力出聲都辦不到了。

「⋯⋯這算什麼?害怕的人難到不是你嗎⋯⋯尊嚴算什麼?那種東西和生命比起來⋯⋯」根本無足輕重——

普蘭沒能把話說完,她遲疑了。

「⋯⋯失去了尊嚴的人⋯⋯形同走獸⋯⋯小孩、那可是很悲慘的⋯⋯比現在這樣、祈求一個童兵的憐憫、還要悲慘的多⋯⋯」他的視線不帶重量的看了女孩一眼,接著靜靜地回到地面。

普蘭不知道該說什麼,她不是沒有看過因戰爭而失去肢體的人,但她卻不知道他們在離開戰場之後有沒有活得好好的,他們原本能作為一名戰士在戰場上光榮地死去,讓他們帶著殘缺活下去,就像是讓他們親手毀了他們曾努力維護的榮耀一般。

「⋯⋯你好像很看不起我們。」難道沒有人在他身後等待嗎?沒有人會因為男人的倖存而落淚嗎?普蘭感到悲傷。這個人難道除了榮譽、什麼都沒有嗎?

「⋯⋯早有傳聞、說有個瘋子會將不滿十歲的小孩推上戰場⋯⋯真是可悲⋯⋯」男人的音量接近低喃,普蘭必須集中注意才聽得見。

可悲⋯⋯豈止是可悲呢,根本可恥⋯⋯公爵的土地分明那麼富庶,根本沒有走到要將孩童推上戰場的那一步⋯⋯但他們還是這麼做了。利用了敵人的大意、利用他們的憐憫。

「我們、很努力的想活下去。」但他們卻活的那麽不光彩⋯⋯她只能這麼說。

「是嗎、但你知道、該怎麼活⋯⋯才能活的像個人樣嗎?」

「⋯⋯」

「哈哈⋯⋯」男人的笑聲此刻聽上去異常刺耳。「果然⋯⋯」

「獅子養大的小鬼⋯⋯終究只能活的像條野獸⋯⋯」

普蘭想不出反駁的話,同時覺得和男人因為這種事吵起來一點意義都沒有。

如果他不接受自己的提議⋯⋯憑自己有辦法救活他嗎?⋯⋯她該怎麼保證對方不會在自己背過身的那一瞬間便拿刀抹了自己的脖子?

他是對的。自己在這戰場上根本無能為力。

女孩低聲問:「⋯⋯你叫什麼名字?」

「嘿⋯⋯我沒有給敵人報上的名字,更何況是你這樣的小鬼⋯⋯」

「⋯⋯這樣啊。」

兩人陷入一陣沈默。普蘭還在思考,如果他不願意活下去⋯⋯那麼自己是不是也應該就此放棄、去尋找那些還在等待救援的人?

她看向身後的戰場。月光明亮的不可思議,遍地的屍首映入她的雙眼。

「⋯⋯那你又叫什麼名字?」男人的一聲詢問拉回女孩的注意。

「知道了又能如何?知道了就能不像隻野獸嗎?」普蘭帶著嘲諷的語氣這麼回應。

她不敢承認,哪怕只有一瞬、男人的回應就像是救贖一般——能夠讓她從尋找倖存者這一任務中解脫的救贖。

普蘭對生出這樣的想法的自己感到痛苦,也許有人還在等待⋯⋯她之所以遲遲不肯丟下男人離開,不也是一種逃避嗎⋯⋯

「⋯⋯隨口問問,不知道人生最後、身邊的人的名字⋯⋯挺寂寞的⋯⋯」男人的話語接近呢喃,普蘭沒有聽清楚。

「什麼?」她只能靠近一步,忽然從遠方傳來了如鳥類尖銳的哨聲——是收兵的訊號!

就在這一瞬間——

男人中了箭的右肩忽然動了起來,出手搶奪普蘭腰間的匕首,女孩的動作比他快一步,搶在男人之前按住了刀把。但對方卻毫不在意、大掌蓋上普蘭緊握的拳頭,用成年人的力氣壓制並一把抽出了刀刃。

普蘭感覺自己的右手被一隻冰冷的手包覆著,男人過分的力道逼迫她只能將刀緊緊握住。

「你想幹什麼!」他怎麼還有這麽多力氣?普蘭在心裡驚駭,同時感覺到男人將自己拉向他的力道,匕首的前端直直刺向男人自己的脖子——!

「住手!」普蘭奮力的掙扎讓刀尖刺偏了,三分之一的刀身直直切進樹幹。

「嘿⋯⋯」男人竟然還輕笑了一聲,普蘭的左手此時抓上男人的手臂,兩人的力量勉強保持平衡,沒有讓刀鋒移動。

匕首切進樹幹的位置距離男人的脖子只有一個指節不到的距離。

「你以為自己在做什麼!」普蘭喘著氣、克制不住音量的怒吼,但男人卻只是帶著和先前一樣的笑容,唯一的不同是,他的雙眼對上了她的。

「反應很快啊、小孩⋯⋯真可惜⋯⋯」他的左手動了一下,女孩的腳便馬上踩上他幾乎失去知覺的手掌。

他利用了女孩因哨聲而分散注意的一瞬間,出手搶奪匕首試圖自盡。

他已經成功了。刀尖離脖子的距離比他預想的近,唯一錯誤的判斷、是這小孩的反應速度。

「不要這麼做、沒有人在等你嗎?」

女孩的聲音在顫抖,儘管她的表情看上去並不驚慌。看來她很擅長隱藏自己的情緒⋯⋯也真的如自己所挑釁的那樣不敢下殺手。

「抱歉了小孩⋯⋯利用了你⋯⋯」男人感覺到視線有些模糊,也許是因為眼裡又被濺到了些血吧。「也不是⋯⋯沒有人在等我⋯⋯」

「為什麼不選擇活下去⋯⋯你明明有選項的、那些人該怎麼辦?」

為什麼這孩子想得比自己還多⋯⋯?明明是別人家的事⋯⋯想到這裡,男人忍不住又笑了一聲。

他後知後覺到,似乎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笑過了。

「小孩⋯⋯告訴你件事⋯⋯我也是剛剛發現的⋯⋯」

「你給我⋯⋯鬆手!」女孩掙扎的力道很大,但他還是能勉強壓制。這以互相敵對的立場來說太過接近的距離,以敵對的立場來說太過詭異的舉止——

——在握有主導權的當下,男人並不討厭這滑稽的一幕。

「我⋯⋯和那些把你帶上戰場的人,也沒什麼不同⋯⋯都是混帳⋯⋯」這麼說著,男人首次打量童兵的長相。銀灰色的頭髮和灰藍色的瞳孔,年紀很小,身型消瘦且營養不良——就像個孤兒。

「你說夠了沒有!」

女孩此時因憤怒而扭曲的神色竟然撫慰了戰士隱隱帶著不甘的心。

「⋯⋯想活的像個人⋯⋯就得幹些混帳事啊⋯⋯」

這讓他怎麼甘心⋯⋯他是所有戰士之中最出色的一個,他不是沒有期望過來自友軍的救援⋯⋯但不過是一直到太陽落下的這段時間而已⋯⋯不過是戰場上的短短三個小時——

——便足以引來滅頂的絕望,和夜色一同將他吞噬殆盡。

他只能在雙方皆失去戰意的戰場上不停的殺,試圖證明自己的價值——捨棄了雙腿也無所謂,他只是不想被留下!隨著他發狂似的殺戮,周圍也漸漸的只剩下死物——不管他再怎麼掙扎、掙扎、掙扎⋯⋯

「嘿⋯⋯記好了嗎小孩⋯⋯」他的語氣柔和了下來。「如果同情你的敵人⋯⋯比起為他流淚、為他感到憤怒⋯⋯都不如你的一刀要來的暢快⋯⋯」

「⋯⋯認識你的人應該都跟我一樣⋯⋯倒霉透了!」女孩咬牙切齒說出的這句話,讓他頓時開心了起來。

可不是倒霉透了嗎,可惜、他沒有留給笑的力氣了⋯⋯

「至少現在的你⋯⋯比我還活的、有點人樣⋯⋯」

男人猛的將脖子送上嗜血的刀口,一把血噴濺在普蘭的臉上。

挾持著自己手掌的力道總算消失了,普蘭張大雙眼看著男人徹底失去意識,她下意識後退了一步,讓男人的身體倒在她腳邊。

這夜冷得令她發抖。

——那些血、甚至也是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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