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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兒童樂園騎馬

    「我要騎馬。」小男孩怯生生的說,聲音就像幼犬尾巴被踩住般的悲鳴。

    「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兒童樂園沒有馬,更不用提騎馬!」我幾乎是失去理智地大吼。

    兒童樂園,身邊擠滿了拿著棒棒糖、追著氣球的小孩。好幾個家長牽著孩子的手,睜大了眼,極不諒解的望著我。  

    白痴!我暗暗罵著。驕陽、人潮、加上孩子反覆荒謬的要求,教我幾乎崩潰。  

    那年我十四歲,小男孩六歲,是鄰居家的小孩,兩人一起去兒童樂園玩。很奇怪的組合,是不?所以從出門的那一刻起,心底就開始埋怨了。

    他們住在對面巷子樓下,開理髮店的。說是鄰居,平時很少往來。那孩子的父親成天嚼著檳榔,加上香菸的燻染,一口牙齒活像紅泥花生殼。   沒有客人的時候,他就搬一張板凳,半敞著胸膛,用細長的眼睛斜睨地瞄人。

    巷子沒什麼車,馬路就是我們幾個小孩的棒球場。球可不長眼睛,總有飛向理髮店玻璃的時候….「砰!鏘…..」玻璃被球砸碎的聲音十分響亮!我們一哄而散,男人把球揣在褲袋裡,一律沒收,邊追邊罵著:  

    「好膽賣皂…..這些猴死囝子!」  

    男人吐出鮮紅的檳榔汁,怒罵的聲音遠比他的腳步還快,男人跑不過我們,不過球也沒要回來過。有時火了,趁他沒注意,專挑比較硬的球往他店裡揮紅不讓。  

    小孩不怕他,大人卻怕,走路時有意無意避開理髮店。不止一次聽見大人竊竊私語:他原來是混黑道的,犯了案子,陸陸續續在牢裡蹲了許多年。最近一次出獄時女人把孩子留下,再也沒回來。孩子長得像他,黝黑、枯瘦,細細長長的眼睛活像一隻老鼠;也沒上幼稚園,那幾天拖著兩行鼻涕,在街上哭著找媽媽。後來孩子安靜了,平時極少出來活動,潛伏在理髮店厚甸甸、黑沈沈的玻璃門後面。

      一連幾天,理髮店的門沒拉開。晴朗悶熱的星期天,我和媽媽出門。男人再次出現在門口,人顯得更瘦削了。煙一吐,整個人包在白茫茫的光影之中。正想繞道躲開。  

    「林太太….」男人卻叫住我們   我眼睛不安的四處游移,不知道會不會扯出玻璃被砸的事。他卻很有禮貌的和媽媽聊天,談到最近生病了,口腔破了個洞,痛到無法進食,人虛弱了。  

      他緩緩談身體的病痛和生活的無奈,邊說,深深的魚尾紋角有些濕潤。原來,傳說中的黑道大哥,也和一般的男人一樣  

    「有一件事想麻煩你,林太太,」男人乾枯的手從口袋掏出幾張票。「有人送我兒童樂園的招待券,可不可以帶我兒子去玩?他想去兒童樂園好久了,」男人的煙屁股咬得稀爛,嘆氣時送出一縷白煙。「我最近身體不好,沒有辦法帶他去了。」

      「真的很抱歉,我今天還要加班呢!」媽媽為難著,忽然望向我。「這樣好了,讓我兒子帶他去玩,他大了,沒有問題。」  

      兩個小時後,我牽著小孩的手出現在兒童樂園。他的衣服明顯過小,上衣鈕釦幾乎扣不起來,褲腳緊繃在膝蓋下方一點點;頭髮蓬亂,渾身發出一股怪臭味。

    我一邊接受路人異樣的目光,一邊咒罵著。   兒童樂園,充滿歡樂與夢想的地方,八歲那年,我父親過世,從此再沒來過兒童樂園。過早添加在身上的苦澀讓我失去童心,對世界充滿憤怒。我靜靜看著,園裡滿是全家歡聚的人群,衣服色彩豔麗,手上拿著的玩具新奇有趣;摩天輪、雲霄飛車帶著孩子的笑聲在遠處飛揚……..。  

    「我要騎馬!」小男孩再次執拗的說。  

    「這裡是兒童樂園,沒有馬,怎麼可能騎馬?」我惡狠很的吼叫。   討厭!和你爸爸一樣是個混蛋的傢伙!有沒有搞錯啊!這裡是兒童樂園,又不是動物園;好吧,就算是動物園裡有馬,也不能讓你騎啊!

    我解釋了不下十次,耐著性子陪他玩了四、五種遊戲,他仍然不滿意,把臉皺成一球麵糰,單調、吱吱的聲音從喉嚨冒出。  

    「明明有馬的,你好壞,都不帶我騎…..,」他把我的手甩開。「以前媽媽帶我來,每次都有騎。」  

    「你給我安靜!這是最後一次警告,兒童樂園裡沒有馬!你說媽媽以前帶你騎馬,那你去找媽媽啊!」我終於失去控制,對他大聲吼叫。  

    空氣凝結了五秒,小孩黏著眼屎的眼睛睜得滾圓,眼神中夾雜著驚恐、絕望,又被瞬間覆上的淚水凝成兩汪黑洞。  

    「哇!我要騎馬,我要騎馬….,」小孩不顧一切、驚天動地的哭了起來。「媽媽都會帶我騎馬……。」   圍觀的人群把我們圍在中央,指指點點。男孩扯著喉嚨大哭,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不知道多少天沒洗過臉了,淚水在他臉上畫出兩道運河般的痕跡。不知道該怎樣安慰他,其實,我也很想放聲大哭,只不過,十四歲的男孩沒有哭的自由。  

    過了三天三夜,他終於停止哭泣。   兒童樂園的營業時間已到,廣播中傳來催促遊客離園的聲音,我拽著小男孩的手,拖著夕陽拉出的長長影子往出口移動。突然,他停住了,用堅定的語氣告訴我:       「你看吧,馬就在那裡!」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我愣住了   ───   旋轉木馬!

    原來孩子吵著的,記憶中媽媽每次帶他騎的,竟然是旋轉木馬。我誤會他了,才六歲的孩子,我甚至沒有多問一句他口中的「馬」在哪裡,長得什麼樣子,而只是一再嫌惡地責罵他。  

    「那是…………..?」我喉頭乾得說不出話。  

      從兒童樂園回來後還不到一個月,孩子的父親就因癌症死了。找尋不到生母,他被送往育幼院,我再也沒有看過他。   我不知道在育幼院裡,有沒有人帶他出去玩,然而即使過了二十多年,我彷彿仍在夢中看見,我牽著他的手走進兒童樂園,那乾癟黝黑的孩子騎在旋轉木馬上,露出燦爛而滿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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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有許多不完美,讓我們用愛彌補
用愛彌補,你做得到的.....
2020-11-24 20:44 透過電腦版 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