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新功能「收藏作家」上線啦!
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如我獨若遺,又能否泰若自然?-曼谷

      欸,你怎麼總愛一個人去旅行?

      這問題好比偶爾闖入無人之境的小魚,卜漉卜漉冒泡,三不五時合來打擾。好脾氣回應的底下,我總是想問——

      一人赤身來,何以總怕獨處?

      這問題我一直想不透。

      人來,逗留多久,感情多深,到最後還得需去。除了自己,又有誰可一輩子寸步不離且不棄?如果人生於世所追求的就是此般貼合的關係,又何解害怕獨處,害怕面對自己?

      當然,除了我不怕獨處,獨遊尚另一個更現實的理由——

      旅伴難求。

      旅伴難求,並非說朋友不多,又或是太多人遷就不了時間一同度假,而是勿論人數多少、關係親疏,兩個人(眾多人)在異地獨處多日,吃喝玩樂以至洗澡睡覺都在一起⋯⋯這可是一場考驗!

      多少友人走了一轉外地以後拒絕來往?多少情侶同居以後斷然分手?人與人之間一旦抽開距離,生活習慣、待人處物、利益得失種種即迫在眉睫!再願遷就的人亦有忍受的下限,甚或碰撞。小小斗室,日夜終有碰面時,無從發洩情緒或冷靜下來,還能有什麼好結局?

      老實說出外旅遊就求放鬆,何苦找個他人來拖拉心情?所以說旅伴難求,難得旅伴有空,自然排期、格價、調整手上事宜……

      同行的是當年一同讀書的同學,猶記得最近一同拜訪搭羅老師,對方算個八字命盤恍然大悟總結一句:「怪不得你們能成為好友,性格這麼像!」對此我半是認同半不認同。

      世間不一定有跟我們一模一樣脾性、興趣的人,卻總會出現幾個志趣相近的人。

      要我說同行那位好友就像從前的我,既衝又辣。如果用釀酒的概念來說,我們就像同一樣的原酒放入了不同的木桶裡,基調是相同,但風味略不同,再加上浸釀年份⋯⋯所以自從前讀書開始,我們就很投契,也是合作無間。若不是後來念碩士,身邊少了她,也不察覺我們合起來辦事有多快狠準。

      雖就做起事來不喜歡拖泥帶水,但旅遊是為了大家也要喘一口氣。因此畫風一轉,說到旅行,我們也是盡量捨下香港急速節奏的人,絕不趕行程。

      悠閒如此,我亦難得凌晨兩點能入眠,甚少驚醒,早上七點才睜開眼。陽光擋在厚重的窗簾內,好友沉睡不動,清靜得令人清醒。既然也睡不著,便更衣到游泳池去!

      曼谷酒店的游池比不上華欣的。始終地段不同,都市哪裡不是寸金尺土?將將就就在撥手即到的小池來回游著。

      入冬以後,家裡的會所將室外泳池關了。關了也好,那邊也是催淚彈可及範圍,跳進去游百害無一利。可是也因為它關了,腰上舊患最近又開始隱隱作痛。

      物理治療師說過運動來講,游泳對我最好,而四式當中惟蝶式有利鬆弛我腰間骨椎問題。自幼在泳池打轉,蝶式自然難不到我,就不過人大了,少了孩時練水被教練操得叫天不應得衝勁……好吧!說白了是我懶。

      現在跳入池裡,多多少少是為回歸所屬之地。有時我躺在池邊正反面踢踢腳,為著吸收一下陽光;更多時我都是能踢腳就不撥手,或反過來覺得手沒運動,能動手不動腳。已說不上有多久沒正正經經游好一次自由式,更何況蝶式?

      人在異地,池縱然不大,勝在岸上人都不認識。有緣的搭上兩句,緣薄的就只有這幾天相見一眼,也就是說無用介意形象。

      轉身,蹬池邊,蝶身遠去,哪個泳隊的孩子不擅此道?蝶式的下半身我沒疏於練習,獨是上身……雙手撲池吃力,上下配合也需練,這暑假一直被愛管閒事的救生員盯著,免得離開前又多了什麼話題,我一直沒嘗試練習。現在正好!

      蝶身來回練了一下,氣息慢慢不穩,我迫著自己不能冒頭上水,就在最後一口氣冒出水面,窒息感終使耳邊挺著兩手用力一壓⋯⋯

      小時候看著師兄姐練蝶式,心裡一個羨慕,蝶翼撲水,既佻皮又輕巧飛躍遠去。到教練終於也要傳授我們蝶式時,按步就班從練下身,再綁下身練手,最終肉蟲於水裡破繭成蝶……

      那日水底光網、水面粼光盡在眼內,要不是水花四濺,怎意識得到正游走兩界之間?

      就不過,昔日威武已成過去。

      常言道:沒比較自然沒傷害。氣絕至眼花白,手壓去再撥出水翼,保得住當年嚴師苛求的姿態,卻是撐不起身來,半沉間匆匆吸了一小口氣,根本不夠⋯⋯慶幸池小,擺身數下便碰到池邊。

      破繭成蝶?要不夠速度、狠勁與決心,再怎麼迫著,肉蟲始終是蟲。

      氣憤嗎?自然有幾分。我也沒法給自己藉口,講什麼疏於練習、才再拾起云云,到底也是為著一絲顧慮而有所遲疑的錯……

      「你對自己太狠了。」好友趴在岸上躺椅享受日光浴,她需要泳池我因由與我恰好相反,就真單純為了一席日光,好曬出蜜色肌膚。烈日下,方才的睡意都蒸發了大半「我很會給自己找藉口,但人可能到底也要幾分好勝才有衝勁行事。」

      好勝嗎?我不確定這能否叫成好勝。我不與人比,只與自己鬥。舊日我做得到的,今日必要保持;今日你指斥我的,他日必再無可究。人要進步,該說我實在太怕原地踏步,莫論伸手觸到的範圍是新或舊,我亦不想當張白紙,甚或幼蟲。

      「所以說人總要一絲好勝,不然不思進取。」

      「也不過是你未在欲進取的範疇。」

      我撐身上去,匆匆印去身上水珠,邊抹頭邊問:「要拍泳衣照嗎?我游夠了。」

      我時常笑好友是半個KOL,池邊拍泳衣相,做健身拍健美相,吃米芝蓮餐廳或名CAFE拍美食相,景點少不免抓角度拍輯仙女相。而何解只是半個?因為全職KOL太辛苦了!用的媒介要多,為了一張「呃LIKE」相要花大半天在同一地方、抓不同角度、借用不同道具等等,實是瘋狂!

      「你要拍嗎?去吧!」好友半是洩氣說道,大概是不好意思我一直幫她拍照「不然你媽以為你根本沒去泰國。」

      「我有拍食物給她啦!」我笑笑答道。

      獨遊久了,每在異鄉也會拍拍食物、景色照發回家中群組,半是報平安的一種方式,亦半是興趣。抓角度留下當刻久了,少不免會想:如果有個人在幫我也留個影會如何?現在真有人幫忙了,才發現自己不大習慣在鏡頭前擺姿勢。

      總覺得彆扭,眾目睽睽之下,笑容也變得僵硬。

      「我不斷地拍。」好友把手機湊來給我看,不甚滿意說:「這幾張沒什麼人,但你笑得很牽強。」

      「是啊!」我直認不諱,撥過幾張相,側影花絮拍得甚為自然「我喜歡這幾張。」

      相片裡我單手搭在鄭王廟的石像肩上,與之眺望腳下世間紛紛擾擾,一派淡定,彷彿千兵萬將滾起黃土也不過是一場嬉鬧,運籌佈局中的小騷小痒而已。我不禁想人生理當寸步籌謀,抑或是居高臨遠?若要成功,人應當處處計算,抑或是屏息衝峰?

      古往今來多少儒生苦求功名利祿,最終是嘆一句「臥龍躍馬終黃土」,又入佛門、道學求解脫。

      有說:人生千舉萬動也不過是南柯夢一場,還不如萬般不動。然而拿莊周夢蝶來說,若心不動,思緒不轉流,如何道說物化?萬般不動,是連夢也不做,周之夢或是胡蝶之夢亦不曾存在。

      再通透的聖人也留片語,凡人又真能超脫如此嗎?

      多恨儒學塗毒心靈,也免不了被扭曲;一如多渴望道家超脫,也少不了牽掛。人生於世,確是赤身而來,但成長需時,願意與否,各種關係往來,就著距離也編織起縱橫交錯的網絡,暗藏千千結。好比說每次外遊回酒店一攤戰利品都是送給親友的:那個小球給無口系玩,妹妹大概會喜歡這零食,這些耳環適合某某⋯⋯說是獨行,心卻不全然獨處。

      「你別只想著他們!」好友看不過眼,拿起耳環對鏡一襯,叮嚀我:「自己也挑呀!」

      「怎麼挑,我又沒耳洞⋯⋯」

      「問他可不可以轉耳夾!」她把合適的扔入小籃,又轉而看手環去「你回港釘耳洞吧!」

      「不要。」我一口拒絕,拿下民族風的耳環細看「以前釘過,洞口總是癒合,白痛一場!」

      才說完,好友又湊近我說:「好像真的可以轉耳夾。看!那男人也在換成耳夾。」我瞄過去,一個高大的外國男人站在收銀前監督著店員轉耳夾,見我們也好奇,好意比劃手勢跟我們說:「換成夾的。」簡直天助我也!

      一直也心儀這款民族風耳環,買夠五對,一月越南之旅正好與姊妹一同使用!

      我高高興興也拿了兩雙自己喜歡的,得著店員處理完外國男人那雙再幫我弄。誰不知男子那雙弄好了,他本人還在埋頭耳環堆中,選得苦惱,店員就乾脆幫我換起來。期間他走來好奇我和好友選了什麼,又埋首耳環牆,直到我的都換好了還是選不下手。

      要不是他,我也發現不了可換耳夾,恩情得還!趁著好友付款,我走到男子身邊,指了另一款我覺得不錯的民族風耳環說:「這個也好看。我覺得她會喜歡。」看他選得耳環女人味十足,我大膽猜想是買給女人的,能讓男人選得用心必然當成心肝寶貝般疼著的愛人。

      「你是這樣覺得嗎?」

      「對啊!」我給好友一個眼神,她隨之附向說:「的確好看。」

      「我打算買給女兒。」

      哦?竟然是女兒?我還選了一對較為成熟的款式給他!

      「很好啊!你女兒多大?」

      「八歲。」

      男人邊說邊解開手機的鎖,大方展示女兒的照片給我看,帶著嬰兒胖的女孩束起了馬尾,席地而坐既甜又膩看著掌鏡人,並對鏡頭燦笑。怪不得人在異地,也牽掛著前世情人。

      我笑了笑,沉吟了聲,轉而挑了同款水藍色的給他。

      「雖然不知道她喜歡什麼顏色,不過我覺得這對個顏色看上去比較年輕,比較適合她。」

      男人以手臂輕撞我的手臂道謝,我側頭以笑表示客氣。這一瞥才發現男人大概四十歲,灰白夾黑的鬍子細細包腮蔓延到鼻下,藍綠眼眸流轉笑意,看得人神魂顛倒⋯⋯好吧!誇張了!只是外型、年紀恰好是我那杯茶,只可惜已為人夫。

      「果然別生女兒。」好友打趣說道,挽著我手往市集另一邊走「一旦有了前世情人,老婆?什麼來的?能吃嗎?」

      遠走他鄉圖個輕鬆,到頭來還是心繫某人。所以為什麼說做和尚也不容易,正是六根難斷,慾念難清。興許到不得不分別時,方可學會灑脫。畢竟,關係親或疏,感情深或淺,總有告別時,總有不得不獨自前行時⋯⋯生離死別過後,那些過客該如何處置也是得需面對的課題。

      恰圖恰市集披上夜色,暑氣盡散,巷內店攤逐漸收起來,大街人流攤口依然不減,大概入夜又是另一番光景⋯⋯要若市集是人,朝朝暮暮大同小異望在眼內感受如何?人來又離去,結根感情該如何處置?

      看來人生要若對人對己亦無情,便無難處。

      又或許人生要不強求得於當下,自無難處。

      詩鬼又何曾想到,他那句「天若有情天亦老」無人對得上,百餘年後一酒鬼用「月如無恨月長圓。」句式、意境工整和聯。

      百餘年,人命相較之下匆匆而逝。要是終此一生也等不到知音、知己,不寂寞嗎?

      以前我會想人赤身降世,惟孤寂隨身。但百萬民眾一次又一次擠滿街道,佈遍角落,方法不一,目標卻一致。一想到今日當下,呼應著歷史洪流裡蕩漾著的血淚歌聲,他朝千百年後我們也成為飄渺歌聲,餘音不滅,與當下唱和延綿⋯⋯如此說來,人豈會孤寂?

上一篇回作家的PO下一篇

回應(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