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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時光縫隙

秘密基地        

「咕!咕!咕!」雞啼聲此起彼落,生理時鐘告訴我大約是凌晨四點!睡眼惺忪,突然想到,今天沒有水流,是決戰的日子,馬上起身刷牙洗臉,用最快的速度收拾書包,昨天有沒有作業都想不起來了!文具都丟進書包裡,好險沒有鞋,反正學校裡大部分的同學都沒有鞋穿,出門的速度又更快了些!揹著書包,手拿著大鐵圈,太陽還沒什麼露臉,還有點暗,我熟悉的穿越一條山中小路,沿著樹叢,前往秘密基地!

        「興安!這邊啦!」大老遠的安俊叫著。

想不到安俊今天比我早到,看來要趕緊找大樹葉阿!

        「快點啦!看誰先溜下去!」安俊大喊著。

「喂!等我啊!還沒摘到樹葉啦!」我慌張的邊跑步邊看著周圍有沒有適合的樹葉,但是眼看他已經拿著大樹葉,坐在入口處了!看來這次只能跟安俊拚了,不摘樹葉了啦!

          我趕快衝到山坡上,那是一條水道,灌溉山下的農田,在一些特定的日子沒有水流,在前一天回家的時候可以注意到水流的狀況,這就是我們山林裡天然的溜滑梯,摘到大葉子,就可以墊著屁股,筆直的溜下去,這可是我們這片山上,僅有的三戶人家,才會知道的秘密基地!

          平常上學,沒意外的話,要走一個多小時,沒有什麼計時的東西,我們的生理時鐘,比雞啼聲都還準,所以我跟安俊,不管颳風下雨,從來不會遲到!只是大大雨的時候,這條山路走起來可就更刺激了!沒有水流的時候,這個滑道可以讓我們直接減少了一大段的山路!總是最早到教室。

        「走囉!」阿俊一聲出發。

        「阿!啊!啊!夭壽喔!」為了拿第一名,沒有墊樹葉在屁股下,直接坐到水道上,雙手用力的撥了幾下,這一滑下山,一路上瘋狂大叫!感覺到自己的屁股都在燃燒,還有那些碎石子跟落葉,真的好痛啊!

          安俊有樹葉的加持,率先抵達終點,而我不但比較慢,褲子還破好幾個洞,回家不免要被大嫂訓斥一頓了!看來是輸在起跑點!勾鐵圈就不能輸,我們一人帶著一個鐵圈,用個簡單的鈎子勾住,讓它往前滾,掉了就要撿起來重新擺好才能前進,這是我的拿手絕活,一定能追上安俊的…

          那一次,有沒有追上安俊,想不起來了!   應該是我先到的吧…

父親節

2020年8月8日,我牽著女兒的手,走在老家的這條山路,現在山裡的樣貌都已經改變了,走道改造的人行步道上,還有階梯可以行走呢!還看到很多年輕人,跑來打卡拍照!這裡可以看到山腳下的高鐵再急速行駛,沿路都是木板製的走道非常的愜意!我意猶未盡的指著曾經的那條滑水道,雖然它已經雜草叢生,沒有在使用,也沒有拆除,但仍舊看得出痕跡,跟女兒說著小時候的故事。

「怎麼可能阿,那一塊耶!都是草,而且沒地方走過去啊」女兒一臉狐疑的問。

「以前沒有圍起來啊!也沒有草叢,就是個還算乾淨的水道。」

「爸爸,那你都找什麼樹的葉子?   」女兒問。

「葉子越大越好,像是芋頭的最好,還有芭蕉葉都很大喔!   」

「豆豆龍的那種?」

「我怎麼知道他拿的是什麼葉子!不過…以前沒有雨傘,下雨的時候我們也真的會去摘大葉子當雨傘用喔!」

「爸爸,那你真的是豆豆龍,超可愛的耶!」女兒瞇著笑眼對我說著。

接著我帶著女兒,指向山腳下的另一邊,我的小學。

中華民國萬歲

        「同學們!準備升旗囉!   」老師跟大家說道。

          一個年級只有五個班級,所以在操場上的人數根本不多,大家互相都認識,操場上嘰嘰喳喳!隨著國歌音樂放起,大家也安靜了下來。

        「三民主義,嗯啊所宗,以建民國,以進大同,咨爾多士,為民前鋒,夙夜匪懈,主義是從,嗯啊嗯啊,必盡必忠,一心一德,貫徹始終。」安俊偷踩了我一下,「國歌也能忘記!」安俊笑著說。

          再來就是校長的每日發言,我的心早已經飄到校監旁邊的樹叢了…「中華民國萬歲!中華民國萬歲!中華民國萬歲!   」趕快跟著重複喊了幾聲,每天升旗必喊,為什麼要喊萬歲萬歲,小學的我根本也不理解,心裡只在想著一回兒下課灌斗搞(蟋蟀),一定要灌最多隻出來…

          每節下課,幾個同學,總會跑到校園樹邊,好多凸出來的洞,只要灌水,灌呀灌,蟋蟀就會受不了,從另外一個洞跑出來,但是泥土上到處都是洞,要從哪個洞出來不能確定,只能預測囉!那可是比考試還重要阿!

         

        還有尪仔標,也是我們]下課的休閒娛樂,大家把尪仔標集中一疊放在地上,然後,我們每個人輪流用一張尪仔標往這一疊打下去,這個力道是非常需要拿捏的,掉出來的就是打的人可以拿走,然後再重新疊好,繼續打,不過尪仔標就不太是我的強項,安俊總是前幾名。

 

          學校的上課,總是不知不覺就這樣過了,放學才是最精彩的時光,我們幾個比較好的同學順路的都會一起走回家,而我總是最後一個住的最遙遠的山上,在學校到山下的一個轉角,我們剩下的五六個同學,就會一起經過王家人種的地瓜田,那地瓜田幾畝大,感覺大到見不到底,我們總是等老王收成完地瓜,趁老王沒注意的時候,就跑到他的地瓜田裡!拔剩下的地瓜,如果看到老王在忙碌,我們就不會過去,當他不在的時候,我們就躡手躡腳的走道地瓜田裡。

          有一次,在尋找剩下的地瓜時,一隻老鼠從我的左褲管爬了上來,一路經過我的鼠蹊部,嚇得我完全不敢動,大家也不敢動,瞬間全身雞皮疙瘩,都快嚇哭了,接著牠的探險結束,又從右邊的褲管跑了出來,阿彌陀佛!差點就要尿褲子了,至從那一次,嚇得我們再也不敢去老王的地瓜田了!

「那是不是老王的陰謀?故意放老鼠?」女兒瞪大眼睛問。

「不是啦!田裡本來就很多老鼠!」

「那老王不會生氣你們拿他的地瓜嗎?   」

「我們拔的地瓜都很醜,是剩下的」。

        但回想起來,總覺得老王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怎麼可能都沒發現呢?!可能老王是讓我們這些窮苦的孩子拿些地瓜,應該吧。

神奇的箱子

        某一天,班上同學鐵支跟我們大家說,他家裡有一個很厲害的箱子,一定要讓我們看看,那天放學,我們五六個同學一起去鐵支家,鐵支家環境很好,是有鞋子穿的,家裡還有水泥地板,在那個1950年代阿!水泥地板可是城市人的象徵,像我們山上人家是泥土的,也總是赤腳的跑來跑去,一到他家門口,已經看到整村的人都在圍觀!

          那是一台黑色小小的箱子,黑白色的畫面,裡面的人物會動!我們也馬上衝過去湊熱鬧,大人們討論著說這叫做電視機!由於我比較矮小,根本看不太到,從此之後,放學的活動,有時候大家就跑去鐵支家外面看電視!

「以前都放什麼電影阿   ?」女兒問。

又打斷我的精采回憶「我忘了,其實人擠人根本看不太到!」。

「那你去幹嘛?」女兒說著,完全不能體會我們當年的興奮感阿!那可是一個箱子裡面的東西會動的耶!

「湊熱鬧吧!畢竟是村里唯一的一台電視機!」。

「那有沒有去看布袋戲?以前的人不是都去看戲?」

「布袋戲?你以為鄉下會有嗎?根本不知道那是什麼…」

陌生的父親

          1959年國小四年級的一個秋天,會這麼的有印象,是因為母親在這一天早上,當我還在幫忙用腳踩著蘿蔔干的時候,母親第一次跟我提起父親,我的腳放慢了速度,安靜的聽說著母親告訴我父親在哪裡,那位素未謀面的父親,我經常幻想他的模樣,是不是也跟母親一樣愛笑且溫柔?在那個年代,分居的父母很少見,同學們總是可以說著他們家裡的事,像安俊總是告訴我他幫父親放牛的笑話,我們家裡就只有母親獨自攬起,一家五個小孩,我是最年幼的小兒子,我跟大哥,可是差了24歲,平常都是大嫂在照顧我的生活起居,也是在偶爾,非常的偶爾,會好奇自己的爸爸。

          那一天母親告訴我父親住在那裡,懷抱著忐忑的心情,想去看看他,走了上學的那一段山路,到學校後,還要繼續在往前走一個多時辰,那是比較熱鬧的城市吧!

          看到母親形容的書店,是一間裝修非常精緻的店面,有一位叔叔在書店門口的松樹下,坐著跟孩子們說故事,很多孩子圍在旁邊聽的哄堂大笑,而我也跟著湊上前去,叔叔親切地微笑,講完了冗長的故事,邀請我到書店裡。

「你等一下喔!」叔叔接著走去櫃台翻箱倒櫃,遞了一根棒棒糖給我。

「…」我想說謝謝,但又不太好意思開口,點了一下頭,心裡有一個疑問,他是我父親嗎?!

        我們相視而沒有談話,這位叔叔,看起來是這麼的有氣質他乾淨的穿著,很好看的鞋子,第一次讓我覺得自己身上的泥巴有點兒髒,我有點不好意思地拿著棒棒糖就跑了,回家的那一夜,母親告訴我,那位叔叔就是我的父親。

        又隔幾天,忍不住好奇,我又偷偷跑到山下,這一次我撥了一下自己身上沾到的泥土,正準備過去打招呼,父親沒有注意到我,我躲在門外,看著他在書店裡哼著歌「月色照在三線路,風吹微微,等待的人哪袂來,心內真可疑,想袂出彼个人,啊~怨嘆月暝….」,那一次我遲遲沒有過去打招呼,偷偷的看著父親,陌生的父親,聽著那首歌,回家後的這一夜,我徹底失眠了,他知道我是誰嗎?為什麼上次要給我棒棒糖?知道我叫興安嗎?…那是我對父親僅有也最後一次的印象。

「月色照在三線路…..」女兒哼著。

「這麼老的歌你怎麼會唱?」我詫異的看了她一眼。

「阿...你很常唱阿!唱到我都會了,還上網查正確的歌詞。」女兒一附意外的臉回看了我。

「你真的再也沒有看過阿公?」女兒很好奇的問。

「沒有!」

「出了社會也沒有?你不好奇嗎?」

「沒有想這麼多。」

「爸爸!你不覺得阿公為什麼要唱那首歌?他在想誰?還是等誰?」

「爸爸你為什麼不問阿嬤發生什麼事?你不會後悔嗎?」面對女兒一連串的發問讓我有點思考不過來,但當時的我確實沒有想這麼多。

「恩…其實我們以前,真的很單純,腦袋沒有你們現在這些年輕人古靈精怪的,有些話不敢講,也不敢問…」隨手敲了一下女兒的小腦袋瓜兒。

        沒補上的是,如果時光重來,有那個機會,或許我真的會跟父親多講幾句話…

眼睛仔

        有一次上課,發現自己看老師寫字有一點模糊,總是看不太清楚,回家告訴大嫂後,大嫂緊張的帶我去鎮上的醫院,醫生說我是近視了,後面又講了堆非常嚴重的症狀,我記不清楚確切的症狀了,只知道,這個模糊就叫做近視,還有記得大嫂聽完醫生的診斷大驚失色!

        回到家後,大嫂馬上轉告母親,母親也在隔天,緊張的帶我到非常遙遠的眼鏡行,配了一副名為眼鏡的東西,又是新奇的玩意,聽說花了非常多錢,帶上這個奇怪又厚重的玻璃框後,我總是跌跌撞撞的,過了好幾個禮拜,頭還是很暈眩,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跟母親說,但母親告訴我那是非常昂貴的東西,需要慢慢適應!就連同學都很羨慕這隻眼鏡!

        過了一個禮拜,我終於適應它!只要帶上他,看很遙遠的地方都清清楚楚,只是…當我拿下眼鏡,幾乎快要看不到了!而這個名為眼鏡的東西,也成了我大半輩子的錯號,眼鏡仔!

        科技日新月異,直到很久以後的我才知道,當年可是配了九百度阿!等我適應它的那一刻!直接從輕度近視變成超高度近視,我的眼鏡仔人生根本開起的莫名其妙!

「爸爸!這太誇張了!人家不是說常看綠色植物不會近視嗎?」

「我怎麼知道!」

「那個醫生還是眼鏡行也太沒道德了吧。」

「哎呀!他們也不是故意的,那個年代其實沒有這個發達!」

「那時候眼鏡仔不就一大堆」女兒有點氣憤的問。

          沒錯!在那個年代,確實很多人的錯號都是眼鏡仔,只是像我直接晉級為九百多度的比較少,我都喜歡自嘲了,九百多度,在有一次路過同學打架的時候,本來想勸架,一群人推擠來推擠去的,一不小心,有人把我的眼鏡打掉還踩碎了!我再地板胡亂的抓,一剎那什麼都看不到,身上都被踩瘀青了,那一天還是安俊陪我回家的!

分家的含意

          我們家庭由母親扶持,家裡有三個哥哥,兩個姐姐,三個哥哥都在務農,大姊嫁到台北,聽說嫁給軍人住在眷村,二姊則跑到美國工作,他怎麼抵達美國的我已經不記得了,只知道他在美國當黑工,後來作女傭,也是非常的辛苦,之後認識了一個外國男子,結婚後長居在美國,由於我跟大哥年齡的差距,從小我幾乎都是大嫂帶大的,在我國小而年級的時候他們小孩就出生了,所以我跟我的姪子年紀差距並不到,前前後後大嫂生了12個孩子。

          大嫂總是煮飯給全家人吃,但吃飯的時候不能坐在主桌上,她都是在門檻邊一個人孤單的吃飯,那時的我還不懂事,沒有意識到這樣的奇怪現象,現在回想起來,大嫂也太辛苦了。

「這太離譜了吧?大嫂生了12個小孩,還只能坐在地板吃飯是什麼道理?」女兒打抱不平的問。

「我也是回憶起來才想到,當時還根本沒有注意。」。

「大哥很兇嗎?」

「我不太有印象,但是母親似乎跟大嫂不太合,大哥確實也很有威嚴。」。

「喔!婆媳問題!」女兒斬釘截鐵說。

「可能吧…但是大哥真的也比較兇啦!」

「12個小孩?那為什麼我的堂哥堂姊們沒有這個多?」

「醫療不發達,雖然生了12個小孩,但是真正到長大的也只有6個!幾個早逝,幾個很小就生病離開了,來不及送到山下的醫院…」

          1962年,國小畢業的那年,大哥突然把大家叫到廳堂,大哥嚴肅的對我說:「興安!你已經國小畢業,可以獨立去打拼了!大家都說台北現在很繁華,你大姊已經嫁去台北,先去找大姊,他在台北車站賣公車票,你也去台北!闖出自己的一片天。」

「好!」

「媽媽交代我要分家,現在住的地方就是分給我,其他的土地給二哥跟三哥,那你年紀最小,這隻雞給你,分雞(台語)就是分家的意思!你明白嗎?!要好好的珍惜!」大哥說。

「明白!」其實我壓根聽不懂,總而言之,我分到了一隻雞。

        懵懵懂懂的我分到了一隻胖小雞,一隻活繃亂跳的雞,大嫂幫我用個簡陋的竹籠子裝了起來,我看著小雞牠瞪大的眼睛,肥厚的身材,一臉疑惑的看我,就好像再問:「我們的未來要去哪裡?」。

「我不知道…」。

        那一夜,大嫂給了我一張車票,打包好的行李,一些零花錢還有我的雞籠子,隔天天一亮,送我到了車站,那是第一次,獨自做著車,一個人長途車程,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好遠好遠的一段路,這期間跟我同患難的雞兄弟講些悄悄話,

「我們一起去探險吧」。就這樣,國小畢業的我,來到了台北…

米老鼠帶來的恐懼

1962年,繁華的台北,我來了!

          結果,沒有我想像的繁華,商店確實比鄉下多了很多,但是幾乎都是在台北車站的周圍嘛!沒時間閒逛就繼續坐著公車到大姊住的地方,大姊嫁給退伍軍人,住在眷村,但他們著的地方周圍,一樣都還是農田,跟家鄉的山腳下也沒差多少!

        大姊再台北車站附近賣公車票,從早上6:00賣到晚上11:00,公車的營業時間到非常晚,沒時間享受什麼繁華的我,暫時住在大姊家,開始到處找工作。  

        終於,應聘上一間位在農田附近的勞作店!也搬出了大姊家,每天幫忙整理進退貨,這間勞作店的經營主旨是,放一些工廠製作的學校勞作用品,給人家參觀,訂貨後,老闆去學校送貨,我這唯一的員工,就是負責顧店,接單處理訂貨。  

        老闆是個上了年紀的獨居伯伯,面容和藹,話雖然不多,就算偶爾點錯貨,也不會大聲指責我,不但供給三餐,還可以睡在文具店上方的隔間,做了幾個月,要不是那隔間,每天晚上,被大量的蟑螂和老鼠來打招呼!本來計畫,這應該就是我做一輩子到退休的好工作了!

必須提一下,那些老鼠,絕對不是普通的老鼠,當我睡的正熟,牠會直接跑到我的臉龐叫我起床,當我嚇醒的時候,牠們會看著我,完全不怕人,這跟鄉下的老鼠不一樣啊!牠們是不是跟台北人一樣很喜歡社交?!這種跟老鼠交朋友的日子實在不能再過下去了!

        受不了老鼠的強烈侵犯,再12歲這年終於跟伯伯道別了,(這裡必須補充一點,或許是13或14歲,其實在這個年代,經常有家庭都晚報戶口的,因為到山下的戶政事務所非常的遙遠,基本上大家的生日都是錯的!很少有人會在生產的當天去登記,所以我們就暫定是12歲吧!)   。

        在離別的時候,我擦拭掉了我眼角的淚光,揮別伯伯,我是很喜歡他的!揮別這台北旅途的第一站!

真正繁華的台北

        再來就是將近十年的印刷生活,那是一間位在台北車站附近印刷廠,全北部的印刷幾乎都是我們公司在印的,學習印刷非常辛苦,從製版,調色到印製,各種的紙張和材質,也都慢慢的學習,開始日夜加班,公司接的工作量非常大,幾乎做不完,這裡光是印刷的工人就有幾十個,因此我也在這裡認識了非常多的好同事,有來自台灣各個地方的,清水、彰化、三重、安和路,每一個都是帶著闖出一片天的心情來到台北,我們的年紀平均都20初頭,每個人都懷抱著不同的夢想和希望。

        我們住宿也在公司的宿舍裡,最值得驕傲的是,公司有一台彩色電視機!在休息的地方,當初近來,我第一次看見了彩色電視機,也第一次沒有人跟我爭先恐後地站在那台箱子前,我們有座位可以好好的欣賞幾台的節目,那時候很愛看新聞,看各個地方發生的不同故事。

        來到這間公司,也開始感受到台北車站周遭的繁華,每天在這裡上班,才真正感受到所謂的車水馬龍,店家林立,南陽街上有很多的補習班,學生很多,人來人往,每個人感覺都很匆忙,這裡的步調一開始我還無法適應!

        但是我已經被這裡的牛肉湯給徹底的征服,每當晚上就會跟幾個同事一起去那幾間牛肉麵店,那實在是太美味了!還有台北車站的酸梅汁,那個在正餐的時間,可是要大排長龍,真的非常解渴!   還有一間位在重慶南路的麵包店,在當時,那間麵包店聽說連美國都開了分店,休假的時候,我們也會特別到重慶南路買這些剛出爐的麵包。    

「建成牛肉麵嗎?現在還在北車附近阿!」女兒問。

「有好幾間啦!」

「那信義區那時候沒地方逛街嗎?」

「信義區?那時候都還是田啦!大安區也都是農田!」

「…那熱鬧的地方到底在哪裡?」女兒已經勉強的問。

「延平北路最熱鬧,還有萬華囉!迪化街那時候也是鬧區還有重慶北路!跟現在都不太一樣了!」

初戀

            雖然這一切,都是一個誤打誤撞的旅途,也讓我從不懂印刷,開始了這輩子的印刷人生!

        而在這繁華的台北,這間公司,最大的收穫就是,我遇到了一生的摯愛,秀珠!秀珠是我進公司七年後公司新進的打字小姐,還是頭號打手,在當年的鉛字打字,秀珠的換鉛版速度,可是廠裡出名的快,外貌出眾,瘦小纖弱的身材,她總是獨來獨往,沒有看過她跟同事聊天,總是埋頭苦幹,看他工作認真的樣子,眼神散發出的卻是淡淡的憂傷,從第一眼見到她,對她的感覺,就特別不一樣!

        可惜工作了好幾年,也沒有機會和她對上一句話,倒是其他打字小姐,很喜歡來我們印刷的單位聊天,可能單身的男子比較多!不過我必須說,上天仍然是有眷顧的,再一次公司編排大型會議的位置上,我們兩個人的名字,在幾百名員工中,排再了隔壁,那一次,我終於抓住了機會,跟秀珠說上幾句話了!好險那天,我穿著大喇叭褲,形象大大加分(這是我自己猜想的)。

          從那之後,我們更頻繁的認識彼此,一年過後,也開始了約會,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什麼是戀愛的感覺,我的初戀,但是秀珠總說,他平常需要照顧弟妹,不能太常見面,那時候沒有手機,也沒什麼錢,總是在公共用電話打電話,一枚印幣投下去,時間也不能講的太長,約好了時間,就只能慢慢期待當天的到來,曾經有一天,我再延平北路的衣服店門口等著秀珠,那一等,三個小時過去,我不敢離開,秀珠留的家用電話也沒人接聽,不知道該離開還是等待的我,就這樣著急的在附近徘徊,一直到了隔天上班。

牽手

        秀珠實在太乖巧了,連見面都只能一個月一次,我們也很少一起到外面用餐約會,她是個很節省的女孩,我們最長的約會是爬山,只因為秀珠認為爬山不用花錢,對身體又好,連他的好同事邀約他逛街,他都不敢答應,只因為逛街怕會花錢,其實這對我一個單身漢來說,是很難想像的,下班跟同事吃飯,偶爾小酌一下!對我來說,無憂無慮的,賺的薪水自己花,沒有什麼家庭的負擔,完全沒有辦法體會秀珠需要照顧弟妹的心情。

        約會了好一段時間,終於有一次,我鼓起勇氣問她「可不可以牽手!   」

「牽手?」秀珠很驚訝的說。

「沒有啦!我只是問問,如果你不高興的話,我把話收回!」。

「我要問我媽媽!」秀珠很認真的說。

「蛤????」我的下巴幾乎要掉的,張著嘴詫異的合不回來。

「能不能牽手要問我媽」秀珠有點靦腆的說著。

「喔!」我有點錯愕,在這個自由戀愛的時代,哪裡還有女孩子牽手要問媽媽阿!

「那…你再問你媽媽吧…」雖然我充滿錯愕,但又覺得秀珠真的是個好姑娘!這什麼年代,哪裡找這種女孩子阿?!都不想提,工作坐在她隔壁的阿娥。都不知道跟多少男生約過幾次會了!

        就因為邀約牽手的事件,我被岳母招見了!緊張的我,立刻去訂製了西裝,是一件土色的西裝,還做得太大,但是人生第一次訂作西裝,想必穿上去的自己,是英俊瀟灑,風度翩翩的美男子吧!

          騎著我的光陽打檔摩托車,抵達了秀珠家門口,踢了一下腳架,帥氣的跨步!右手順勢的抹了一下頭髮!秀珠看著我,一定是再度愛上我了吧!

          沒想到一進門,秀珠跟岳母居然不約而同的笑了出來!看的出來他們想掩飾一下嘴角失守的笑容,但實在是掩不住的笑意。

          後來秀珠告訴我!怎麼有人這麼俗,戴著好厚的鏡框,穿著土色的西裝來見女友的母親!跟我預想的畫面不一樣啊!

提親

          其實就那一夜,誰也沒想到,我們略談親事了!秀珠的母親問我是不是想娶秀珠,我發自內心有一千萬個想娶秀珠的意願阿!

          一切就是這麼的不可思議,岳母大人本來想把秀珠介紹給一個富二代,只能感謝我的牽手事件讓我捷足先登,我夢中的情人,就這樣,成為了我一生的伴手!

        秀珠不嫌棄我的家境,不嫌棄我的近視,更不嫌棄我只是個印刷工!我曾經很害怕,如此完美的女孩,怎麼可能看上我?!但在岳母跟秀珠答應的那一刻!我發自內心,默默許下!這輩子必定用心對待秀珠,不離不棄,守護她一生。

城市的悲傷

          秀珠是來自清水鎮的姑娘,在1960年代其實清水鎮,對我們鄉下來說,也是非常繁榮的地帶,但秀珠他們家庭父親早逝,母親一手撐起家庭,是一間縫製衣服的小店,曾經的祖父母,更是當年的皇親貴族,在以前的日治時期,設立非常大的成衣廠,廖添丁甚至再她們的成衣工廠打過工,秀珠更是聽過祖母說著廖添丁以前的故事,但就因為在那男女不平等的世代,再祖父過世後,還裹著小腳的祖母,家境一落千丈,甚至連兄弟們都還過著豐衣足食的生活,但祖母卻只能含辛茹苦的把岳母跟幾個孩子們帶大,岳母長大後也開始修改衣服,撐起了六個孩子的家!

鉛字打字

          秀珠是老大,特別的懂事,雖然只有國小畢業,卻能夠到打字行工作,字認的不少,甚至連英文的斷句,都因為常連累月的經驗,能夠斷的正確,很多公司引薦秀珠,因為在那個年代的鉛字打字,可是一門困難的技術!臺灣銀行的總行,甚至曾經拜訪過秀珠,希望他能到總行上班,只是需要一些學歷,邊上夜間部就可以先去上班了,但為了家庭,秀珠直接拒絕了!

        為什麼鉛字打字這麼困難呢?在那個年代,普遍社會,大家書念得不多,大字又是一個字一個鉛板,就類似印章蓋上去,一個字都不能出錯,認的字要多,不但有中文又有英文,細心再加上耐心,錯了就要整張從打!

        打字的薪水,一般都是用紙張去計算!所以有些打字小姐,會挑選字數少的紙張,但秀珠為了生活,總是看到客戶,無論字數的多少,都直接接下來,甚至同事不願意打得,她都願意接,最令人意外的是,所有的薪水,除了公車錢,一分不少的交給母親,支付家庭的開銷以及弟妹的學費。

          現在,當她答應說要嫁給我的時候!完全無法形容內心的激動,我一個身無分文,沒有背景,也沒有學歷的土包子,居然願意嫁給我!

當時問她:「怎麼會願意跟我這個眼鏡仔交往?」

秀珠說:「同事說,你再這間公司做十年了,一個能再同一個工作場所,工作十年的人,我相信他的定力!能跟同事相處十年的人,我相信他的為人,也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恩…那長相的部分?」我很期待的問。

「眼鏡很厚…」。

「好」。

        鞭炮齊聲放,就再一個簡陋的小屋子下,我們結婚了!母親也特地跑來台北,幫我們張羅,在當時有錢的人家,還可以請人拍精緻的婚紗照,但當時的我們,也就只有一張團體照,整個婚禮的過程,也只有那張一張團體照片,照片沖洗出來,意外的是連新娘墊腳的鐵罐都拍出來了!不過沒關係,這依舊底擋不住,秀珠的風采,總是怎麼看都不覺得那罐鐵罐礙事,但在幾年後,秀珠稍微的抱怨過這件事!

        由於我們兩個都沒什麼積蓄,租在一間非常小的地下室,不過還是有廚房的,白天一樣進公司上班,晚上秀珠都堅持要自己煮飯,其實秀珠煮飯並不好吃,常常煮到要把家裡燒掉了!但是我依舊最愛吃秀珠親手煮的菜,因為,那是家的味道,從小幾乎是大嫂準備的,說真的,家的感覺,在跟秀珠結婚後,我才徹底的感受到,甚至連秀珠碎念我的時候,都讓我覺得很溫暖。

「爸爸….媽媽很愛唸很煩耶!」。

「沒禮貌!唸你,那是因為她很愛你」。

後續

        這是1960年代的辛酸,也是這個年代,才能有的故事,爾後的我們呢?二十歲結婚,老婆勸我一起創業,我們從一間廢棄鐵皮屋開始,老婆打字,我負責印刷,店面很迷你,大概三至五坪大,連煮飯睡覺都在機器旁邊,現在回想起來,到像是家家酒一樣的有趣,好險老婆很有業務的能力,招攬了非常多的客戶,從學校到企業都接下來,我們不分日夜的工作,常常站著工作就到天亮了,也曾經因為太多天沒睡覺,我直接在印刷機旁邊就地倒下送進了急診室。

        我們的印刷店,因為守時且印刷品質鞏固的好,才能讓生意源源不絕,在當年的台北,我們的印刷店默默成形,一路擴大經營,從鐵皮屋一路換到獨棟的大工廠,再當時成為了響噹噹的印刷廠!

        2016年,秀珠希望我退休了,這些年來的風風雨雨,說不上太精彩絕倫的經歷,但也足夠讓我女兒去咀嚼了!我們歷經破產,歷經磨難,也歷經輝煌,年過半百的我們發現平安就是福,什麼榮華富貴如過眼雲煙,健康才是人生最大的財富,雖然我從小心無大志,但在老婆的提點,認真的工作,謹慎的生活,只有一個原則從來不遲到,從來不拖延,簡簡單單的原則,做好自己的本分,疼愛自己的家人!

        一路到現在,能健康的牽著我的老伴和女兒,回到小時候的家鄉,走在這鄉野間一起回味,往事歷歷在目,回憶湧上的有苦有甜,但有著老婆女兒的陪伴這何嘗不就是最幸福的人生?

        願讀者的你們,也能從生活的小細節裡,咀嚼出幸福的味道。

「爸爸!父親節快樂!我愛你們,超越著世界上的一切」。

「我也愛你」。

回作家的P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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