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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同塵

COC   TRPG跑團角色衍生故事。

大致上是「前次跑團中走出壞結局的普通女青年」和「故事開始前就已經壞掉了的黑心醫生」的流水帳(。

嘗試寫與「困在黑暗裡的人們得到微不足道的治癒」有所掛鉤的,這樣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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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光。

   野明悠里睜開了眼皮,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自己身在何處,只是光太刺眼,她的視網膜一時間接受不了光照刺激。

   這讓她想到飛蛾。熾烈的光在眼前,撲騰著翅膀盲目的燃燒自我。她不清楚自己為何這麼想,腦子裡翻來攪去一塌糊塗,就是不願意回放自己躺在充滿消毒水氣味的房間裡的原因。

 

   「野明小姐~換點滴的時間到囉~」

   打斷野明胡思亂想的,是一道清冷的聲音。認真聽起來就像是她還在學時的教導主任。但這個男人對著野明的口吻太親密了,說話時的感覺也太輕快了,這很容易給人負面的觀感,毀掉他的嗓音所賦予他的,一種得天獨厚的出塵印象。

   至少野明悠里微不可察的蹙起眉間的距離。她的眼球緩緩的轉動,保持軀幹平放的姿態,好像重症病房裡其中一名失去所有行為能力的可悲病患,任由來人用評估的目光對她上下打量,那視線出奇的坦蕩,並不讓野明感到冒犯。

   「嗯嗯~野明小姐的恢復狀況十分良好,請繼續保持下去。」

   她的視線對上穿著白袍大褂的男人,不得不說他的五官輪廓美貌得讓人有些難以置信。

   但同樣的,他看起來很神經質。

   在過往的經歷中,野明見過很多喜歡將自己打理得乾乾淨淨的各式各樣的人,因此不需要花費太多時間,她也看出來了掛著「冬月」名牌的醫生乾淨整齊的過了頭,已經進入可稱作病態的範疇。

並且在他周身時刻散發出一股沉悶的死氣。

   聖潔的外貌本該是優勢,一種巨大的利器。但這把利刃卻活生生被這名男子頹廢的氣息拖拉成不倫不類的東西。

   像是夾了死蒼蠅的奶油可頌。

   她的視線折回他胸前的名牌:冬月椿,一名⋯⋯密醫。

   野明悠里忽然意識到這點,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喚醒她回憶的觸發點。

 

   野明皺起臉,神情痛苦的抱頭呻吟起來;她蜷縮著身子,回歸到胎兒尚在母體中的自我保衛姿態,但這讓她的感覺更加糟糕。

   吊架吱呀晃動,一陣窸窣的聲音過後,導管又開始將液體運輸入體內。

   無法形容的蒼白無力被輸進血管裡的葡萄糖一起流動到四肢百骸。她一時間只是張大了雙眼,瞳孔無意識的縮小了一瞬。無意間開闔蠕動的嘴唇發出細碎的鳴泣,而一隻蒼白的手拿著塊乾淨的白毛巾溫柔的將她的臉擦拭乾淨。

   野明悠里再一次的想起了奮不顧身自投光火的蛾——現在的她也成了蛾。這不難想像不是嗎?我,我——出現了自毀傾向。

   她想不明白為何自己的日常會被粉碎的毫無挽回機會。

   黑暗,黑暗。人類未知的混沌之物無聲地睜開粘膩的眼皮,泛著濁黃的眼珠骨碌碌地轉動,祂注意到野明悠里的存在,朝這位在這瞬間被強制擺佈了悲慘未來的女性,展露歪斜、喜悅的笑臉。

 

   夜晚是如此令人恐懼。

   她夢醒,喘著粗氣,嚇得驚惶失措。現實的一切都在反駁她的臆想,光潔的鏡身映照其真實性:自己懷上了如夢中那個怪物一樣的孩子。

   她的腹部一日日變大,超出正常所需的妊辰時間,野明甚至開始出現幻覺,感受到腹部以肉眼可見的程度在蠕動,浮現出一張類人類魚的可怖面孔,那張幼小的嘴唇張張合合,像是電磁波震動的聲音對著自己喊:媽媽。  

 

   病床上虛弱的女人猛地坐起,濃密而向下蜿蜒的淺茶色鬈髮像是也扭曲了她的臉孔。野明悠里面無顏色,腹部傳來陣痛——冬月醫生又取了條白毛巾,包著暖呼呼的熱水袋放在野明的腹部上。

   沒過一陣,他又端了個淺粉色的馬克杯,踩著噠噠的腳步來回,白大褂在走動間掀起了一角,露出下面熨燙平整的黑色西裝褲。

   野明接過馬克杯,捧在手心裡。她抿了抿嘴唇,垂落的幾片死皮磨擦過後滲出一粒血珠,長滿棘刺的種子在心室生根發芽,躁動,躁動著,裂痕突破表殼,在體內突發增長。

   哐啷哐啷。冬月醫生拉了把椅子,也捧著一個馬克杯在她的身邊坐下了。

   本以為他會問些什麼話,至少說點什麼。

   但冬月醫生非常的安靜,他安靜地垂著眼睛注視馬克杯裡的液體。剛才表現出來的輕浮先生像一個假面;或許他本就該是如此安靜的。

 

   茶水上浮出模糊且溫熱的水霧,花香味驀地散開在空氣裡。

   倒影中冬月的眼瞼動了動,一副昏沉欲睡的樣子,密而卷長的睫毛蓋下了小片影子,光影在冬月椿金黃色的瞳孔中手挽手的跳舞,野明悠里忽然地——她忽然認為——冬月或許是在安慰她。

   「野明小姐,您喜歡花嗎?」

   他這個問題很突兀,野明沒反應過來,就說了喜歡。

   「是嗎,您喜歡花呀。」聽到她回答,冬月側過臉輕輕笑了一下。「那麼等您康復後,請讓我送您一份盛大的祝賀禮吧?」

   「不⋯⋯那個,為什麼?」

   該從哪裡開始吐槽起,野明不打算去想。她突然感到困惑,為這位冬月醫生超出他人的跳躍性思維。

   「嗯~?因為野明小姐喜歡花。」冬月歪了歪頭,編得緊實的三股辮垂在肩膀上。

這個回答跟沒有一樣。

   冬月的神情比她還疑惑,弄得像野明悠里問了他很奇怪的問題。在這瞬間她也意識到了,不把話說清楚的話,這位冬月醫生怕是會一直裝傻下去。

   「我是說為什麼冬月醫生會想送我禮物。」

   「為什麼?嗯~因為野明小姐是我的病人⋯⋯如果我說了這種理由的話,您想必是不會接受吧。」

   哦,你也知道啊⋯⋯

   「太困難了,再說。」他的表情更困擾了。「對您而言,我的理由真的很重要嗎?野明小姐?」

   野明悠里毫不遲疑地點了點頭,但實際上,她知道自己沒有那麼在意這種事情。要說的話這一點都不重要,她想搞清楚的東西或許是冬月椿還坐在這裡的原因。

   「即便我認為冬月醫生是好人,也不會想收下意義不明不白的禮物。冬月醫生,您知道像您這樣的行為很曖昧嗎?」

   「唔唔,野明小姐這個年紀的女孩子真難懂呢,我想討好您,這讓您感到不快了嗎?」

   「不是哦,我是在對缺乏社會常識的冬月醫生感到擔心。首先,不管對象是病人還是您的誰都不可以這麼唐突的示好哦?要是對方是壞人的話怎麼辦呢?冬月醫生肯定會傻呼呼的被人騙了還替人數錢吧。」

   「欸——不行嗎?話說,我在您心中居然是這種形象,太意外了。」

   野明也很意外,冬月醫生原來是能聽得進別人說話的人。

   總覺得,變得像在教育不懂事的小孩子了。

   野明一邊這麼想,逐漸地,自內而發,即將覃及她肩頸之上的無形之手驀地消失了。

   冬月醫生仿佛什麼都沒注意到的微笑了下。

   「還是請讓我送您一盆花吧。」冬月椿步調輕慢地說,他只在野明說教時乖順的彎了下眉眼,低垂的眼眸幾乎被細密的睫毛遮蓋住。「復原狀況好的情況,半個月後野明小姐就可以出院囉,到時候兩手空空的離開會很寂寞吧?我想讓野明小姐至少能抱持著輕鬆的心離開呢。」

   「⋯⋯那,冬月醫生喜歡花嗎?」

   野明突來的問題讓冬月頓住了。

   「嗯~喜歡倒是談不上,但我的妻子很喜歡哦,從學生時代就很喜歡。」冬月回答,他形容這段往事時神情顯得很甜蜜。

   聽到他已婚,野明下意識地往他手上看去,找到了樣子簡潔的婚戒。

   他們夫妻的感情一定很好。但野明看著他的臉還是忍不住生出疑問:如此幸福的冬月醫生為什麼要從事高風險的職業,太太難道沒有勸阻嗎?

   「⋯⋯是呢,我已經想不起最初的原由了,要是她還在一定會狠狠地罵我吧。」

   野明沒注意到自己將疑惑脫口而出,冬月微笑起來。那份美麗讓野明想起了洛麗瑪絲的寂寥。他的苦澀受困於冰封的過去,沒有氣味,無可追究,只是單調的、旁人不明所以的蒼涼。

   直到這時候野明悠里才茅塞頓開:我正在觸摸這個人的傷疤。

    

   「您的夫人⋯⋯不在了嗎?」

   「嗯。很多年前她因為癌症去世了。」

   冬月瞧著無名指上的戒指。野明想他或許是想低頭虔誠的親吻那枚指環的,只是礙於自己的存在保留了矜持。這麼來看,冬月醫生其實不如一開始想像的異常⋯⋯但是呀。

   野明隱隱察覺到了。待在闃寂的空屋裡,迎向絕望的她並非是獨自一人。

   夢境忽明忽暗的燈火,猛烈地搖曳。在光輝滅熄以前映入瞳孔的是白髮金眸的醫生。

   心境忽然鬆快了少許。甚至還有心情調笑。

   「說實話最初見到冬月醫生的時候我嚇了一跳,您看起來就像佛蘭肯斯坦博士。」

   「啊,是指我看起來很Crazy嗎?野明小姐真直白呢。請放心,我不討厭哦,事實上在我遇過的人當中您的說法還是相當含蓄的呢,大多數人不會顧慮我的觀感,直接稱呼我為瘋子,哈哈。」

   這不是值得挺起胸膛訴說的事情吧。但看到冬月醫生樂呵呵的臉就說不出來了。這個人把那些謾罵都當成是表達喜愛的一種手段也說不定,不如說可能性好高。

   『不擇手段的瘋子』、『除了臉一無是處的男人』、『遭金錢束縛的狂徒』⋯⋯有著以上等等外號,光聽這些描述實在是無法對冬月椿升起多大的期望。野明悠里最初經過介紹大致了解這位密醫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銀行裡將自己至今為止所有的存款都提到冬月的面前,才讓這位外貌聖潔的黑心醫生含笑頷首。

   這麼說來還有件事很讓她在意。

   「冬月醫生⋯⋯為什麼這個診所只有您一個人?」

   無法當作沒有發現。異狀太過突兀了,野明再三猶豫,還是決定問出口。

   冬月像是沒有意識到哪裡不對的這一點本身就很值得關注,從決定手術到現在的休養,野明都沒有見過除了冬月以外的人。但手術確實是他執行的,那個孩⋯⋯那個怪物,經由這個人的手在她的腹中變得支離破碎。

   冬月什麼也沒有問過。野明的事情也好、孩子的事情也罷,他不過是做了份內的工作那般,冰冷的宣告野明悠里的噩夢降幕。

    

   「答案是,不需要其他人。」

   冬月椿的聲音無疑是非常溫柔,最為適合帶給人安心感的,也因此相當具有說服力,如果是在正常的醫護環境工作的話,這個人會大受病人以及同僚信任吧。但是野明聽出了底下的冷漠,於是她故作毫無所悉的把話題轉回最初的問題上。

   「冬月醫生,喜歡花嗎?」她再次問。

   冬月椿像是不解其用意何在,為雙方已經知道答案的問題皺起美麗的五官。

   「談不上喜歡哦?」

   「那麼是討厭嗎?」

   不不不,不是那樣的⋯⋯想這麼回答的醫生臉上突然出現了一瞬的停頓,接著狠狠擰起眉頭,或許是想起了不太美好的回憶。

   「野明小姐的問題真棘手,我可是從來沒有去思考過。」冬月嘟噥著:「春未君的花束⋯⋯但是菫很喜歡⋯⋯」嘀咕起旁人不會懂的懊惱。

   「冬月醫生,也請讓我送你一束花。」

   冬月椿停下了他單向傾洩的行為。

   「哎,您的想法真是難以理解⋯⋯是出於何種目的進行思考的呢?野明小姐不需要和我有過多的交際,明明只要能夠平平安安地跟普通人一樣,在出了這裡以後回歸文明社會,持續地持續地、以合適您自身的步調向前邁出就好了。」

   他真的是個很不可思議的人。野明不由得再次感嘆,並且確信了。

   「呼呼~竟與我這等身份微妙之人進行奇妙的對話,至今還沒產生退縮的想法,不得不誇讚您寬闊的胸襟。很溫柔呢,野明小姐,正因如此才更該將話題停留在此啊。」冬月將手掌從臉前移開,他笑了起來。

   醫生莫名的言行不斷撥弄著他人的思緒,以一種相當隱晦的方式去熨平她心上的皺褶。

   他的一切仿佛都是彎彎繞繞而無跡可尋的細棉,乍看亂作一塊兒,延展的長線成結復成團,卻奇異地繫往同個終點。

 

   ——他是非常好的醫生。

   野明心中浮上模糊的藍圖,她想和自己打一場必勝的賭注。那些蜿蜒崎嶇的淺茶色開始在眼前滑落,從失去嘈雜聲的耳際;從凹凸嶙峋的肩頭,蜷縮的尾身貼近胸腔下平穩的鼓動,氣息從急緩降,直到扭曲的晦暗再也不見。

   所以野明悠里下定決意。

   「我會送您一束花。」陷進漩渦的鬈髮女性說:「我會收下冬月醫生的心意,康復、回到原來的軌道上生活,珍而重之對待乏味枯燥的每一個日常,如您希望的。」

   但是——野明呵呵的笑聲從被掌心半掩住的唇縫泄出。

   「⋯⋯失敗的話。」

   看不出冬月的神情有沒有變化,但他似乎正屏息而待、有了這種感覺。

    

   野明悠里終於綻放笑顏。

   「請收留我。不管是出自為難,還是同情,甚至憐憫都無所謂了。作為您的助手,請給我一份能夠讓我為了尋求自我的救贖繼續前行的工作。」

   冬月椿依然注視著她。不曉得經過了多久,或許是牆上的鐘擺滴答滴答的環過一圈又一圈,漫長的像是親歷七日來復。

   野明悠里也注視著他。隱隱作疼的腹部仍舊提醒著拉開她人生悲劇序幕的事由,不停的不斷的而今往後將會無止盡的在她耳邊低喃:毀滅吧毀滅吧毀滅吧,高呼吧嘶喊吧悲吼吧,生下我生下我生下我!想要出生、好想出生啊媽媽——!

 

   被迫剝奪出世可能性的孩子尖銳的不甘的仇恨的吶喊劃破所有晝夜,壯闊的海浪波紋打擊心上柔麗的壑谷,裂痕自左右張開,大肆吞沒她的柔懦。

 

   在空屋徹底被漩渦啃噬殆盡以前,是冬月椿,冬月椿站起身推開了窗。於是又有了空氣,足夠讓野明再拚命存續一段時日的份量。

   但他沒有呼吸。他像是把能抓住的全部都放棄了,只是面帶無法辨別心情的微笑為能夠苟延殘喘的野明悠里拍手,他把自己留在更深一層的陰影下,又一點一點的將被逐漸擴大的黑暗包覆的野明推出黏稠的黑暗。

   放任不管的話,這個人遲早會走向自我毀滅吧。她如此相信著,要說有什麼根據,那大概只有在經過長久思慮後,從冬月椿口中輕輕吐出的那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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