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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墟

在這個小鄉鎮轉了一圈後時針已經走向數字四,

張夫人臨走前讓我陪她最後去一個地方。

順著地址兜兜轉轉,車停在一棟破舊的樓厝前面,

張夫人仰頭看著龐大破敗的建築,

從側邊看不出她具體什麼神色,

只能窺探到隱在鏡片下方的眼睛閃著明滅的光點。

「夫人您要上去嗎?」

她不作聲的擺擺手,不緊不慢的踏上斑駁的台階。

從外觀被藤蔓掩住的瓷磚倖免於被歲月剝削,

我想著從完好的時候來看也是一棟氣派的透天吧,

只是如今大門淒涼的掛在門框上、

連玄關的紗門也只剩下銹漆斑斑的骨架。

緊跟在張夫人背後,她細細的摩搓著落了灰的扶手,

房屋內意外的沒什麼垃圾、掉漆的牆也沒有青年的塗鴉,

這地方就像是被刻意保存完好的廢墟,

沒有人能進來、也沒有人再出去。

踏過應該曾是一樓的地方,

從廢棄的擺設能猜想一間小間的是盥洗室,

大間的還挑高比一般隔間再高了兩三米,

不過如今只有細密的藤蔓抽枝攀附在傾頹的四壁,

偶爾一點傍晚餘暉的光奮力衝出葉片間灑落。

張夫人轉身上了陡峭的階梯,

一塊塊碎裂的大理石磁磚在腳底下發出粗啞的聲響,

越往上她的腳步越慢,

盤旋上去的階梯又陡又急,

她最後踏上最後一階,在右側的門前靜靜的看著。

「這是我曾經的臥室......」

她邁進房內,帶著些許迷茫悠遠的口氣環顧著,

我是沒想到這裡會是她的故居,

更是沒想過她會開口向我介紹。

「在靠窗的位置曾經是一張大床、上面放滿娃娃。」

她指著只有七零八落玻璃掛著的窗檻,

在那下方什麼都沒有,沒有大床也沒有玩偶。

「這座架子是拿來擺我的模型作品的。」

她溫柔撫摸著只剩下半邊的架子,

偏著頭像是在懷念,嘴角揚著輕輕的弧度。

接著她走出房間,短廊的正中間鑲著較小的框,

一走進去裡面雜亂無序,

不同其他房間的空曠,堆滿了許多的箱子,

紙板在雨水沖刷下泛白又脫落,

藤蔓的莖爬滿了大半的鏡子,

就連洗手台的裂縫裡也抽了不少的芽。

「這個浴缸在小時候的夏天我們都會把檸檬切片泡著冷水。」

她指著垃圾堆下方凹陷的盆具,

裡面還有一些沒被完全惡化的書籍,

有幾本是教科書、有幾本是畫冊,

只是泛黃的紙面上只剩下幾筆痕跡,看不出原先的模樣。

「廚房......就不用看了。」

張夫人走出廁所,短廊與臥室對門的說是廚房。

我往內一瞥,堆積在角落的鍋具還有躺倒的冰箱,

牆壁上的壁紙幾乎掉光了,

露出和角落一樣的塊塊油漬。

「抽油煙機口還有鳥巢耶。」

我驚奇的向張夫人說,她聽罷只是笑了笑,

一向冷淡的眉眼彎著淺淺的暖意。

「以前他們就愛這樣,連冷氣都沒放過。」

本以為會再往上,畢竟從外觀看上去這是四層的樓房,

張夫人只是下樓,讓鞋底掀起一陣陣的浪花。

扶手上的灰基本都給她摸的乾淨,

她走出大門,又再次往上眺望。

「夫人不再看了嗎?」

我疑惑的問她。

今日一別,下次再回到南方大抵又要三五年,

這座城市、這個鄉鎮、這棟樓不知又會在什麼洪水中傾頹,

她的眼神落在階梯的盡頭,

彷彿她走了上去,繞過盤旋的廊道,

回到了十六七歲的時光。

那時候空蕩蕩的房子裡有她的嬉笑怒罵,

她的腳步來回在每一層樓徘徊,

最想去的地方是離開這裡的遠方,

而如今最想去的地方已經回不去了。

「再往上,我的腳就越沉,上不去了。」

她回頭笑笑,打開車門往裡面坐。

我順著她方才的視線,

樓梯上塵埃落定,再次回到沒有人踏足的模樣。

車子行駛在鋪的整平的柏油路面,

張夫人的視線往後看一直到看不見也沒收回來。

我想那棟房子,

大抵之後也是沒有人能進去、

沒有人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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