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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Crying

   

    他一直在哭泣。

    認識那個女孩,是在小學四年級的時候,對於一直長不了多高的他而言,她是一個令人自卑的存在,但小男孩的心在瞬間被她俘虜卻也是事實。

    長長的馬尾,從沒看到被曬黑的皮膚,永遠像是習慣似地直直望向前方的眼睛。

    到了他比較了解她以後,就明白了那直視的視線,只是一種強迫控制自己的理由。

    她四年級轉學進來,讓大家驚訝的是,班上的幹部一向是選出來的;但才轉進來的她,卻在學期內第一次班會時,被大家喜歡的導師毫不猶豫地指定:「陳以琳來當風紀股長。」

    後來聽說她幼稚園時是住在這個學區的,是導師的鄰居,但大家不知道執教鞭已久的導師是為了別的原因作這個決定。

    功課一下就進了前十名的她身為風紀股長也很稱職,小小年紀就有用眼神定住最高大的男生的本事。

  只是他卻是在無意間知道了導師任命的根據。

  那一天,自然課的鈴聲響了但老師卻遲遲未到,大家於是就很自然地吵嚷了起來。她試圖制止每次卻都只讓小鴨子們安靜了一下下,而且越來越誇張,到最後根本是失去了控制。小學生眼中的風紀股長雖然是害怕的對象但也同時是反抗的敵人,眼見著聲量越來越高,他擔心地看向站在講台的她,只有眼睛在用力的感覺讓他心中不自主的一震,然後就是一聲--------

    「安靜!!」

    全班都停了,因為耳中只聽到她的聲音,連自己的聲音都聽不見。

    這突破極限的大喊,讓隔壁班的老師跑過來看是怎麼回事;班上的同學乖乖地不吭了,而當老師說了他們幾句要來慰勞辛苦的風紀時,她白著一張臉衝了出去。

    「誰去看一下!」老師說,有著班長頭銜、總是第一名的他就自己跳了出來,跟了上去。

    午後的陽光打在洗拖把專用的水槽上。

    她撐在那裏拼命地咳拼命地咳,不斷地把口中的口水吐出來。

    雖然還小,但他本能地知道那裏有什麼,自己不應該去靠近。

    他只好站在那裏看著她。

    過了不知道多久,有人拍他肩膀,回頭看,導師站在身後。

  「你先回教室去,自然老師來了。」導師微笑著對他說。

    他聽話地轉身走回去,踏出好幾步路,他又回首,看到導師正俯身輕撫著還在重複那兩個動作的她的背。

  下一堂課快開始時,回到教室的她,恢復了那直視前方的眼神。

  放學後,他送作業本到導師桌上,正在寫字的導師放下了筆,轉向他把目光高度調到一樣,仍然微笑著搭著他的肩。

    「你喜歡陳以琳是不是?」

    他對這溫柔的提問羞紅了臉。

    「那你可不可以幫老師做一件事?」

    他還是紅著臉,點點頭。

    「有些時候,有些人會感覺到一些只有自已感覺得到的感覺。雖然沒受傷卻會覺得痛,沒有被蚊子咬卻覺得癢;這些感覺對他們來說很難受,因為這是他們真的感到的感覺。」

    他看著導師。

    「比如說,老師感覺到痛,但是你不是老師,所以你不覺得痛,可是老師覺得痛。」

    「你跌倒時不是會覺得痛嗎?可是別人並不能知道你有多痛吧?」

    他點點頭。

    「可是你真的很痛吧。」

    他點點頭。

    「陳以琳有時會感覺到一些感覺,就像你跌倒了覺得痛一樣,那些感覺對她來說是真的。她是一個很堅強的孩子,但是她有時還是會受不了,就像今天一樣。所以你能不能幫老師,在老師沒法在她旁邊時幫助她?」

    現在他回想起來,當年導師真有勇氣相信他是可以理解這些話部份意義的早熟孩子,不過他那時的確明白了一些東西,於是點點頭。

    「可是我不知道她有多難過,那要怎麼幫她?」

    「你覺得她可能在難過的時候,」導師溫柔的聲音像是在告訴他一個秘密。「讓她知道有人在她旁邊想幫她就可以了。」

    他又點了點頭。

    從此以後,雖然他是一個很害羞的小男孩,但是他很注意她的表情;慢慢地發現她其實時常有那種只有在眼睛用力的表情,他覺得這就是她感到難過的時候。所以要是那時不是正在上課中,他就會悄悄地移動到她旁邊,再多的他也不好意思做出來了。

    幾次以後,那馬尾女孩從靜止中看向了他,他向她笑笑。

    這種情形重覆了幾次以後,女孩望著他,用眼神笑了。

    很快地時間過去,他們升上了五年級,升上了六年級。雖然不同班級,但他總是會在下課時間去她教室前的走廊,有時看書,有時望著天空,更常的是看到她坐在位子上,又是那只在眼睛用力的表情。

    「陳以琳!」他叫。

    她轉頭,然後對他用眼神笑一笑。

    多半那時他臉就紅了。

    她然後便會像放鬆了什麼似地,開始跟班上的女生講話。

    一直到畢業典禮那天,唱過驪歌、家長開始帶孩子回家的時候,他甩開媽媽的手,跑到禮堂中她那班坐的位置,看到她就大叫:「我們會上一樣的初中的!」

    她愣住了,而他飛快跑回爸媽身邊,一抬頭,看見爸爸像了解了什麼似地對他笑。

    他們果然上了同一所初中。

    男女分班,但他的心情戰勝了少年期的心理,可能的情形下,他跑去她教室前張望。

    她開始不只用眼神對他笑了,但他們仍不講話。

    一年級過去了,二年級到了,不顧班上同學叫他”情聖”,他還是守護著導師拜託他的事。

    但在某一天,他連著好幾節下課,都看不到她在教室內。

    「陳以琳不舒服去保健室了啦!」把他當作話題的她的同學對他叫。

    他不管上課鈴已響,衝去保健室。不知怎地保健老師不在那裏,她一個人站在窗前呆呆地望著天空。

    「不舒服就要躺在床上。」他第一次開口對她說話。

    她轉身,然後詫異地望著他。

    「我以為你懂。」

    然後表情變了。

    他急忙跑到她面前。「我知道,我知道你感到難過,可是妳不知道那感覺是為什麼。」

    她看著他。

    「那是妳一個人的感覺,我感覺不到,可是我知道妳感覺不舒服。」

    她看著他,然後忽然伸手挽住他的頸子把頭埋到他的鎖骨那裏。

    他這才發現不知何時,他比她高出一截了。

    「我痛。」她說。

    「可是我感到痛的地方並沒有受傷。」

    他覺得她在發抖。

  「我一直感到有什麼地方在痛。」

    他猶豫地把雙手放到她的肩上。

    「可是永遠那痛的地方都沒有傷。」

    他陪她讀完了初中,陪她去辦高中休學手續。

    他第一次去她家時,她父親默默地用一種感謝的眼神看著他。

    他讀完了高中,讀完了大學,課餘的時間帶她去看電影,去很多地方。

    因為她的痛越來越深重。

    出社會三年後,他請求她做他妻子。

    他一直在哭泣,在心底無聲的哭泣。

    他為她必須對眼睛向淚水做要求的哀願無視而哭,他為自己不可能了解她的痛苦而哭。

    「可是我不知道她有多難過,那要怎麼幫她?」

    「你覺得她可能在難過的時候,」他記得導師溫柔的聲音告訴他的秘密。「讓她知道有人在她旁邊想幫她就可以了。」

    最重要的是,他幫她哭。

    至今他依然總是能捕捉到她那只在眼睛用力的表情。

    然後在她回望時對她微笑。

    他一直在為那只屬於她的難過感覺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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