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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說】緣分

      我趴在汽車副駕駛座前的冷氣口前。對於炎熱的夏日而言,無非是增添睡意罷了。這條街道已不是第一次來訪,每隔一陣子主人便會穿上西裝、擺弄頭髮、噴灑香水,甚至嘴嚼口香糖的進入對面那棟雄偉的紅磚教堂內。主人的魅力是無容置疑的,可在精心打理後,更像站在一面放大鏡前似的,注意力輕易的就會被吸引過去。至於究竟是去做什麼,我也不是很清楚,畢竟我只進去過一次。

   

    「喀嚓。」後車箱被打開的聲音,看來活動已經結束了。

   

    「呀,那家餐廳我也去過,它們的烏龍麵真的很好吃…」不熟悉的女聲從側門傳來。主人輕輕的敲了兩下玻璃窗,示意我換到後座去。女人的高跟鞋與修長的美腿,充滿了成熟的氣息。不過,要說最突出的,該是那雙明亮的眼睛。

   

    這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因為每次主人從教堂出來後,身邊都會跟著一位異性。不,準確的來說,除了第一次我跟著參加之外,每次都會有其他女生陪伴。教堂內擺滿了圓桌,每張桌子的中間都放著一個平板電腦。坐在周圍的六人,會根據平板螢幕上的要求而不時的變更位置。如主題是音樂時,螢幕會分別顯示「搖滾」、「饒舌」、「輕音樂」、「日韓」等不同類別,大家則依個人興趣愛好選擇適當的座位。為了避免尷尬的情況,每桌都要求必須以三男三女的形式分配。說白了,這就是另類的社交聯誼活動。

   

    「這種大熱天,實在太難受了,你也這麼覺得吧?」說著說著女人便扯起了薄襯衫,前後搖擺的搧著風。白色的肌膚,隨汗水隱約的透露出來。我嘟起嘴巴,把頭側向了隨汽車發動,因加速而不時閃爍的風景。「她這舉動顯然就是故意吸引主人目光而做的」我心想著。

   

    「美佳,妳相信緣分嗎?」我豎起了耳朵,這是主人每次都會詢問的問題。

   

    「我…我當然相信呀,否則今天怎麼會遇到你呢?   要不是我們之間有緣分,怎麼會剛好換了三次座位,每次都還在同一桌呢。」女人略帶羞澀的給出了她覺得最溫馨的答案。

   

    「三次嗎…」主人嘴角微微上翹了一點,「我自己是不相信緣分這種東西的。」比起暗自竊喜,那更像是苦笑。

   

    「對哦,三次呢!   我也不相…咦…你不相信緣分?」女人得到了出乎意料的答案。

   

    「妳覺得緣分是什麼?」

   

    「一種人與人之間無形的連結…兩人相遇是由很多巧合、很多陰差陽錯、很多突然、偶然和必然組成的,難道不是嗎?」女人似乎不確信與主人共乘一輛車是不是對的決定。

   

    「不,緣分是自己創造的。」主人從收音機下方的抽屜取出一包菸,紅燈時用打火機點燃了它。

   

    「你前面在活動時,咳…不是座到了不抽菸的那桌了嘛…現在怎麼…咳…」女人把車窗按到了底。

   

    「不抽菸?   看來你觀察的很仔細阿。喜歡閱讀歷史書籍,愛看德國片,蒐集很多鞋子,這三項就是緣份?   誰說過必須符合事實的?   要是我說自己只是跟著妳一起換位置呢?」

   

    「這…不可能…會場裡兩百多人,若不是特別專注不可能眼睛一直盯著…而且為何要說謊?   難不能你真的對我…」女人不安的情緒,隨著猜測主人是由於愛慕之情而說謊後,慢慢鎮定了下來。

   

    「對妳有意思?   別說笑了,是妳自己沒注意到我一直跟在後頭而已。就連遇到妳這件事也是偷偷索取了主辦單位的嘉賓明細表,經過一番調查後篩選出來的。妳以為聯誼的宣傳單,剛好出現在已單身三年的妳的家門口是什麼原因?   欠了一屁股債,四處尋覓富豪,從入場以來就一直盯著我這台跑車的事情,我會不知道?」主人話越講越快。

   

    「我不懂…你做這些事情的意義是什麼?   不惜大費周章的戲弄我就這麼有意思嗎?」女人激動的回嘴,浪漫的氣氛早已消逝殆盡,眼眶邊緣的淚水糊掉了黑色的眼線。

 

      「我只是想證明,妳口口聲聲的緣分是多麼脆弱的一條紅線。緣分這種東西根本只是用來掩蓋自我慾望的藉詞罷了。」車子緩緩的停到人行道邊上。

 

    「就算脆弱…也是你辛苦編織起出來的…不是嗎?」

   

    「妳說什麼-」主人還來不及回應,女人就拎著手提包下了車。

   

    事實上,類似的情況早已重複了不知多少回。不管對方相信緣分與否,主人總會持對立的意見。若對方不相信緣分,主人則會盡全力說服對方是天時地利人和,各種無法用科學根據解釋的因素造就了此次相遇。但由於目的並非真的與對方展開戀人關係,往往半途中女方就會被氣跑。為什麼屢屢重複這種搞得雙方都不愉快,自討沒趣的事呢?   不管我詢問幾遍,彷彿觸及了內心某處的傷痕般,主人都不予回應。

   

    主人究竟是相信緣分的存在,還是不相信?   希望依賴它,還是自己?   在兩周後我便知曉了答案。

   

    由於近幾天氣溫上升過快,導致推積如山的白雲決定在午後釋放。為了躲避突發的傾盆大雨,我和主人進了一家古老的咖啡廳。與我們擁有相同遭遇的人還有兩三位,由於平時總是冷清無人,老闆對突然熱鬧起來的店面感到驚奇。主人點了一杯黑咖啡,在等待飲品時,一直凝視著窗外的大雨。

   

    「照這樣看來,一時半會是離不開這了。」身旁一位亞麻色頭髮的女孩說道。

   

    「是啊,畢竟已經很久沒降雨了。」主人盯著女孩被雨水浸濕的頭髮仔細琢磨了一番。不止臉蛋顯得年齡小,連穿著打扮也缺少成熟風,唯一出眾的大概就是炯炯有神的眼睛吧。「請問,妳是來參觀大學的高中生嗎?」

   

    「什麼高中生!   我可是這裡的學生,都已經大三了。」女孩咬著下唇答道。「大叔呢?   已經畢業幾年了?」

 

    「大叔?   喂…妳在開玩笑吧,我看起來有那麼老嗎?」主人摸著三天沒刮的鬍子,急忙的回嘴。

   

    「我才大二,比妳都小…」

   

    「那你前面也是開玩笑嗎?」女孩得知主人的實際年齡後,微微的笑了起來。

 

      主人天生就善於和人打交道,特別是陌生人,輕易的就能融成一片。也因為如此,與形形色色的人的相處經歷,使自己擇偶的標準越來越模糊。要會鋼琴、會兩門外語、會跳舞、會打扮,不,頭腦也必須聰明,還必須愛看書。像收集卡片似的,唯有屬性高的卡片才能留下,其餘的不管畫風多麼精美都不在考慮範圍之內,凡是拖累戰鬥策略的一併棄之不顧。主人曾問我戀愛是什麼感情,我說是大腦以感性為前提所做出的決定。主人則反問:   「感性思考,不就是關掉頭腦嗎?   心目中的另一伴,怎能丟給一種曖昧不清的感覺來當指路燈?」當下就停止了爭論,因為主人其實也明白,以理性為主引領的情感,絕對不是夢寐以求的愛情。我想,愛情要是能控制,那就不是愛情了吧。

   

    「我跟妳不同,雙修機械工程和音樂,壓力可是很大的,妳要知道-」

   

    「機械工程和音樂?   為什麼要這樣搭配,興趣使然嗎?   感覺兩者合不太來哦。」女孩笑著打斷主人陳述到一半的自我介紹。通常說起專業時,主人總是獲得各方的讚許,如挑戰工科與藝術,既有科學思維和文化氣質。可到女孩這裡,卻不盡其然。

   

    為什麼主人要花費那麼多心思和這個外表如高中生般的女孩交流?   只是避雨時的閒聊嗎?   還是她出其不意的答覆吸引了主人?   看到主人如此心動的姿態,讓我回想起第一次和主人去聯誼活動時的情景。那時主人還沒有購買標緻的西裝,更別說使用什麼香水和髮膠了。樸素的帽衫,稍稍過長的深藍牛仔褲,和短得無法擺弄任何造型的頭髮。抱著交友的心態,展示著最真實的一面。可不管換了幾張桌子,始終沒遇上令人眼前一亮的對象。曾聽說過「人的評價取決於最初的兩秒,靠衣服包裝外表很難,靠衣服摧毀外表卻易如反掌。」那麼聯誼活動就是把這份價值觀提升到極致的場所。「尋找緣分的場所?   根本就是改頭換面的假面舞會。」主人獨自撤離教堂時不耐煩的說道。「短短幾分鐘,除了外在還能看到什麼?   別跟我說相識都是從外在開始,互相吸引的該是無法化妝的內在才對。」我沒嚥下這口氣,覺得主人思想太天真了,告訴他那只是理想的夢話。

   

    接下來的日子,不知道主人是為了反駁我的話,還是證明自己的信念,總會在特意包裝自己後,詢問釣到手的女性是否相信緣分的存在。然而,不管對方回答什麼,不管對方是否受外在吸引,都絲毫觸及不到主人的內心。對於否定聯誼活動的主人來說,前方永遠都默認是死路吧。

   

    「I   finally   found   someone,   who   knocks   me   off   my   feet;   I   finally   found   the   one   who   makes   me   feel   complete…」咖啡廳上方響起了一股溫馨的旋律。

   

    「這首曲子,我媽以前很常在家裡唱。」主人對老闆使了一個眼色。

   

    「It’s   funny   how   from   simple   things;   the   best   things   begin…」女孩輕輕唱道。

   

    「我以為這年頭沒人聽老歌了。」窗外的雨滴,由於太陽的回歸,漸漸的沒了容身之處。「這個手環給妳綁頭髮吧,溼答答的容易感冒。」主人把我從他的左手取下,遞給了女孩。「話說,我還不知道妳的名字呢?   不知道我們還有沒有機會見面?」

   

    女孩拿出了筆和紙,在上面寫起了字。

   

    「不知道呢。」女孩面帶笑容的走出了咖啡廳。

   

    主人拿起了女孩留下的紙張,上面沒有任何數字,只有一句話和一個名字。

 

    「你相信緣分嗎?   -上原美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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