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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紅月

      早晨的時候下起了微微細雨,毛般小小的雨絲悄然降落。

      伴隨著這種類型的雨通常溫度也會變得格外冰冷。

      搭捷運時政協望著陰霾的天空,莫名全身泛起怪異感。

      他不討厭雨,相反的,還很喜歡,原因無他,因為他覺得下雨時,滿目所見灰濛濛的場景很美。

      至於對他造成的行動困擾另當別論。

      在欣賞雨景的時候,鄰座男女的對話傳入他的耳畔。

      「聽說有紅色的月亮,是真的嗎?」男生問。

      「真的啊!只有月全蝕和月亮特別接近地平面的時候會出現哦。」

      「為什麼啊?」

      女生似乎有解釋,又或許沒有,總之,事後回想時,關於女生說了些什麼他的記憶一片空白。

      他懷疑是日復一日的生活洗去了那段回憶,在無意識之下也把對話歸類到「生活」的一部分。

      也就是說,在直覺下,他把這些部分的經歷歸類在不重要的地方,所以腦袋自動刪除掉了。

      某方面來講也挺方便的。

      到了學校,剛好是中午,順勢在食堂吃飯,之後就去上課。

      中午的時候依然在下雨。

      下午的第一堂課是通識課,教授是男性,年紀約在三四十間。

      政協進教室時學生泰半都到了。

      和朋友打招呼之後他便坐定位置,拿東西時旁邊的朋友附耳過來:

      「晚上要不要去吃飯?」

      「好啊!去哪裡?」

      「吉泰料理屋。」

      政協稍微思考了一下自己今天的預算,不是不行,事實上一定是夠的,只是習慣性考慮。

      「可以啊!」

      下午的課結束後,跟朋友去圖書館溫書,直到晚上才一起出門去朋友所說的那家吉泰料理屋。

      料理屋在校園附近的窄巷裡,位置不算很好,建築仿日式,門簷低矮,拉門前掛了燈籠。

      料理屋裡是從門口延展的長方形空間,左邊一排桌椅,右邊櫃檯前也有座位,客人稀疏。

      店內光線微泛黃色,不知道是因為燈泡發出的光線本來如此,還是因為無論地板、家具、牆壁都是木頭的緣故。

      兩個人一起坐在櫃檯前面,各自點了食物,去倒了紅茶,拿了餐具,回到位置上開始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起來。

      「你的東西都搬好了嗎?」朋友問。

      「嗯,不過還要擺。」

      最近政協搬離原住處到房租比較便宜的地方,原因是經濟上的考量。

      「真麻煩。」朋友說。

      「對啊!」政協點頭同意。

      「家裡人呢?」

      「跟你說過很久沒聯絡了啊!這件事情當然也沒告訴他們。」

      「啊——怎麼這樣。」

      朋友的語氣像在感慨而不是問話。

      這番對話也令他回想起自己多久沒跟家人接觸,如果沒算錯的話,兩年了吧!

      清明節過去就要三年了。

      政協的心情也有點複雜,他捧起杯子一口一口啜著紅茶。

      冰涼的液體進入食道。

      「所以?問題還沒解決?」

      「嗯。」政協放下杯子。

      「沒打算解決?」

      「沒。」

      對話到此結束,上菜了,政協看了看他點的餐點,炸豬排蓋飯,金黃色的豬肉看起來很好吃。

      吃完之後他們開始滑起手機,偶爾碰上都有興趣的話題也會聊個兩句。

      櫃檯的店員將他們的餐盤收走。

      「要喝啤酒嗎?」政協提議,他看見牆角有冰箱。

      「好啊,不過我不想喝醉。」

      「我也是。」

      政協走到牆角的冰箱看了會裡面的東西,然後拿了兩瓶鋁罐裝的臺灣啤酒。

      回來的時候剛好有個女孩走進店裡,是個長相意外可愛的女孩,綁馬尾,穿著黑色連帽外套和卡其褲,搭配一雙灰色帆布鞋。

      政協忍不住多看了女孩兩眼,她坐到牆壁的桌椅,他覺得一個人坐四個人的座位怪可憐的。

      大概是不想和誰靠太近吧!

      政協覺得女孩很眼熟,好像在哪裡看過。

      「謝謝,多少錢?」朋友接過啤酒。

      「34。」店員主動回答

      政協拉開瓶蓋,僅僅淺嚐一口便放下罐子。

      政協突然想到了女孩的身分,伸出手戳戳旁邊的友人。

      「怎麼?」

      「你看看旁邊那個女生。」政協低聲說。

      兩個人一起回頭,女孩正專心研究菜單,沒注意到他們。

      「啊——那個,不是O的女朋友嗎?」朋友呻吟。

      「就是她吧?我沒認錯人?」

      「沒有,你沒認錯。」

      O是朋友的高中同學。

      不久前政協參加了聯誼會,當時在聚會的場合上,有個漂亮的女孩頻頻被大家注意。

      政協還跟那個女孩說了話,對她有不錯的印象。

      那個女孩就是朋友所說的,O的女朋友。

      「她怎麼會一個人來?我還以為她會跟O一起吃晚餐。」

      「不知道。」政協說,兩個人一起偷窺女孩。

      女孩把菜單交給店員,說了一些話,然後開始低頭滑手機。

      「她叫什麼?」政協問。

      「方祐芷。」

      祐芷離開位置,也走去冰箱的位置,回來時她的手上就多了一罐臺灣啤酒,莫名其妙的,政協對祐芷產生了一些好感。

      他覺得關鍵是她去拿啤酒這件事情。

      祐芷坐下來時碰巧與他四目相接,他嚇得趕緊縮回目光。

      「好像被看到了。」政協小聲說。

      「看到什麼?」朋友從手機螢幕上移開視線。

      「被看到我在看她。」

      「對她有意思?」

      「沒有,只是看看。」他反駁,說的是真心話。

      然而,罪惡感在心裡蔓延。

      「不過有點奇怪耶。」政協喃喃自語。

      「什麼?」

      「就算不找O,也該找其他朋友吧!」

      「為什麼?」

      「一個人吃飯不是很寂寞嗎?」

      「這樣嗎?」

      朋友一邊應答一邊起身。

      「幹嘛?」

      「我要再拿啤酒,你要嗎?」

      「不擔心喝醉?」

      「才兩瓶而已,所以你要嗎?」

      「不要了,錢吃緊。」

      「真辛苦。」

      他們坐了滿長一段時間,期間偶爾有客人進出,又下了一小陣子雨。

      本來對於在這裡坐這麼久政協覺得不自在,後來店員也跟他們攀談起來,不自在的感覺就消失了。

      而信誓旦旦說著不會喝醉的朋友在陸陸續續又喝了三罐啤酒之後也有了醉意。

      中途政協曾經勸過朋友別再喝酒,一方面是為了他的荷包著想,一方面則是害怕出洋相,雖然最後徒勞無功。

      時近九點,店員告知他們兩個料理屋即將打烊,所以他們趕緊結帳,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這時政協望祐芷的位置瞥去一眼,起初他還以為祐芷早就走了,直到看見從桌子後面伸出的腿,才發覺對方不是離開而是睡著。

      政協過去看,祐芷正安然躺在軟椅上,眼睛緊閉,長長的睫毛蓋著,嘴巴微微張開。

      桌上有空的大碗,邊邊黏飯粒,還有一罐啤酒。

      不過為什麼會在這麼睡著呢?這裡可不是一個睡覺的地點,也未免太毫無防備。

      猶豫了一下,政協出聲叫喚:

      「喂!起來了,要關門了。」

      祐芷立刻睜開眼睛,速度快得讓他措手不及。

      是個很淺眠的人嗎?當下政協馬上想到。

      祐芷雙手支撐身體,慢慢爬起來,茫然的看著他。

      「要關門了。」政協輕咳一聲,再說道。

      「喔。」祐芷站起來,但是還沒站穩又跌下去,露出痛苦的表情。

      「還好嗎?」

      「腳麻。」祐芷尷尬地笑著。

      「還行吧?」

      「沒事,等一下就好。」

      那樣交叉著腿睡也難怪會腳麻。

      「怎麼了?」店員走過來。

      政協大略的說了一下祐芷的情形,店員一臉好笑的樣子,走到櫃檯後面倒了杯水給祐芷,順勢還關了燈。

      桌椅這邊全部都暗了下來,櫃檯那邊還留著,祐芷被籠罩在陰影中,他則站在光的一側,影子投射在地上。

      「謝謝。」祐芷跟遞水過來的店員道謝。

      「你們認識?」店員靠著柱子問。

      「在聯誼會上見過。」政協說。

      祐芷擺出疑惑的樣子,還想不起來。

      「我是X的朋友,上次一直跟他在一起,我們說過話。」我報了朋友的名字。

      「是你呀!」祐芷恍然大悟。

      「想起來了嗎?」

      他們互相報了名字,政協才知道祐芷小他一歲。

      祐芷再度嘗試著站起來。

      「可以嗎?」

      「還有點麻。」

      祐芷有些踉蹌,政協本來想扶她,又想到她是O的女友,旋即打消主意。

      祐芷結帳之後,兩個人一起離開料理屋,外面是低著頭滑手機的朋友。

      朋友抬起頭,看見祐芷,和她點頭打招呼。

      「學長,我剛才沒認出你。」祐芷說。

      「光線的關係吧!」

      朋友隨口答覆後,朝政協問道:

      「怎麼這麼久?」

      「沒事,一起回去嗎?」

      「好啊!」

      「妳呢?」這句話是朋友問祐芷的。

      「我嗎?我會叫O過來接我。」

      「所以妳在這邊等?」

      「嗯。」

      「再見。」

      「再見。」

      政協跟朋友向祐芷道別之後走向巷道的出口,政協稍稍回頭一看,祐芷的黑色身影在料理屋門口透出的光線背景下十分顯眼。

      「喔對了,你覺得這家怎麼樣?」朋友問道。

      「不太好吃。」政協老實的說,雖然店員給他的印象很好。

      「我也這樣覺得,下次別再來了。」

      「嗯。」

      地面還很潮濕,下雨的痕跡仍然在,些微的冰冷從衣服沁入身體。

      這種寒冷的感覺雖然多加衣服就能解決,但有時候他卻會有種錯覺,彷彿寒意是從身體裡自行產生的。

      然而旁邊的朋友還穿著短袖上衣,他卻披著外套。

      他天生怕冷。

      政協心裡期望著夏天快點到來,怕冷的一個好處是不怎麼怕熱。

      這時他想到,如果祐芷要叫男朋友過來接她,其實在坐著休息的時候就可以打電話了。

      也許是她比較注重禮貌的關係吧!政協覺得自己想太多了。

      他們一起搭公車,朋友比他早一站下,他下了公車之後還要去月臺搭捷運。

      又花些時間他才回到家,家裡還堆積著紙箱,他在洗澡以前又整理了一點東西。

      這個時候手機響了,是表姊打的。

      政協遲疑的看著手機,然後接起電話。

      「喂,怎麼了?」

      「是我,最近過得怎麼樣?」

      表姊的聲音從電話的一端傳來。

      「還好啊。」他回答。

      「錢夠用嗎?」

      「可以。」

      他覺得有一些厭煩。

      「……清明節快到了。」

      終於。政協心想:進入正題了。

      「我這裡要打工。」

      「不能調班嗎?」

      政協予以沉默作為答覆,他聽見小小的嘆氣聲。

      「好吧,我再跟姨丈說。」

      姨丈是他的爸爸。

      掛掉電話之後他打開廣播,聽著音樂,多少驅逐一點寂寞感。

      一段音樂聽畢他就去洗澡,洗完澡,睡前喝杯牛奶便睡覺了。

      當天晚上,政協夢到自己坐在草原上。

      柔軟的草皮,涼涼的微風,清澈的夜空,他很喜歡。

      他的視線餘光能看見樹木枝葉因為風而沙沙動著,然而實際上定晴一看,什麼卻都沒有,草原依然一望無際。

      政協仰頭望天,那輪月亮高高掛在天上,距離他好遠,緊貼著地平線。

      月亮是紅色的。

      「你那時候好像很不想靠近方祐芷。」

      翌日早晨放晴,政協與朋友在圖書館溫書一整個早上之後一同出發前往食堂。

      「真的嗎你這樣覺得?」

      「……有這樣的感覺。」

      他們走過石鋪步道,左右兩側的草皮上盡是遊憩的人們。

      在昨天下過雨後,今天的陽光顯得特別明亮,格外刺眼。

      夾道的大王椰子供應了一些陰影,一片一片落在地面上,彼此分隔相遠。

      受到了天氣的影響,他的心情也輕鬆起來,好奇怪,明明喜歡雨天來著,卻只有晴天會令他放鬆。

      政協推測,影響他的心情的不是天氣本身,而是天氣帶來的其他變化,連帶的影響到他。

      例如晴天時行人走在街上就會感覺比較悠閒些,而雨天時,彷彿誰都是匆匆忙忙的樣子。

      「她的風評不太好。」朋友驀地冒出一句。

      「什麼?」

      「我妹跟她是朋友,偶爾她會來我家玩,所以我才認識她。

      「嗯。」

      「聽說在跟前男友交往時劈腿,私下又跟O交往。」

      「這樣喔。」

      雖然朋友這樣說,政協沒有全然相信。

      他認為會在料理屋吃飯吃到睡著的人不是壞人。

      下午最後一堂課上完,政協誰也沒招呼就走了,他是跟在教授的後面離開教室。

      朋友比他還早了兩個小時離開學校。

      離開教室以後他抬頭看了看天,大片白雲遮住藍天,說不定過一陣子又會下雨。

      這是清明快到的原因。政協像是猛然理解了什麼,才發覺現在是梅雨季。

      好像他的人生裡只有梅雨季和清明節似的,他只記得去年的這個時候,至於從去年到今年現在這個時候發生了什麼事情他都忘記了。

      走過步道,來此休閒的人變得比上午少了,政協猜是大家也都覺得快要下雨了吧!

      然後政協開始考慮起晚餐該去哪裡吃,還有是不是有什麼東西要買但是忘記了。

      不知不覺料理屋的紅燈籠映入眼簾,他走進料理屋,跟店員打了招呼。

      今天的客人依舊跟上次一樣少。

      為什麼又來到這裡了呢?政協思索著,然而,當屁股坐到櫃檯前的椅子上時已經忘了這個問題。

      他點了跟上次一樣的東西,去冰箱拿了啤酒。

      「今天沒跟朋友來?」店員問。

      「嗯。」

      「要喝水嗎?」

      「不用了,謝謝。」

      跟朋友來固然不錯,但是政協一直覺得一個人比較自在。

      倒也不是討厭朋友,只是當只有自己一個人時,他才能想自己一個人的事情。

      那樣也省了不少麻煩,政協可是很怕麻煩的。

      他心想:懶惰真是可怕。

      默默吃著豬排蓋飯時,祐芷來了,今天的她依然穿著黑色連帽外套,下面是深藍色牛仔褲跟黑色籃球鞋。

      祐芷看見了他,眉毛稍微挑起來。

      「學長。」

      「嗨。」政協揮手。

      「可以坐這邊嗎?」

      「坐吧!」

      祐芷坐到了政協旁邊。

      「X學長呢?」

      「沒來。」

      「不找他?」

      「時間喬不上……妳不點東西?」

      「要點了啦!」祐芷拿了菜單。

      在她專心研究菜單的時候,政協也在想著朋友跟他說過的話。

      他瞥了祐芷一眼,晶瑩潔白的鼻子很高挺。

      這時候他又忽然想到:祐芷的男朋友依然沒有和她一起來。

      不是都在同一所大學嗎?應該很容易遇到吧!政協想不明白,似乎不對勁。

      「這個,雞排蓋飯。」說畢,祐芷把菜單交還給店員。

      「馬上來。」

      「啤酒啊,我也想喝。」祐芷望了一眼政協。

      她離開位置,回來時手上多了瓶啤酒。

      嘶……祐芷拉開拉環,泡沫瞬間湧出來,她毫不猶豫含住瓶口將泡沫吸走。

      政協看著她,祐芷在吸泡沫的同時頭也轉過來,兩人視線相遇。

      「妳喜歡喝?」

      「嗯哼。」她咬著瓶口,睜大眼睛看過來,讓政協聯想到某種小動物。

      他覺得這個女孩真是可愛。

      可是下一秒,他又想到纏繞在她身上的傳聞,還有她是已經有男朋友的人。

      人無法順心如意。

      「這是你的豬排蓋飯。」店員把飯推到他的面前。

      「謝謝。」

      政協開始埋頭吃起來。

      「學長也是中文系的嗎?」

      「對。」

      「都在學些什麼?」

      「聲韻,訓詁之類的吧!」

      「那些是什麼?」

      「很無聊的東西。」

      「那為什麼你還要讀中文系?」

      政協放下湯匙,凝視祐芷。

      「……抱歉,我說話不經大腦,這是隱私吧?」

      「沒有,想知道也沒關係。」

      「我總是這樣,不擅長說話,也不會替人著想。」

      她說話的時候眼睛蒙上一層陰影。

      「沒關係,不要介意,如果妳真的想知道的話,告訴妳也不是不可以。」

      政協喝了一口啤酒,讓乾燥的喉嚨濕潤一點。

      身體熱了起來,像是有個核在裡頭驅動。

      「我父親是議員,不像一些假惺惺的政客,是真心熱衷在幫助人這件事情上面。」

      「嗯。」

      「他退休之後也希望我接棒,所以要我去讀法律系,但是我對從政完全沒有興趣,應該說,我對幫助人沒有興趣。」

      「我也是呢。」

      「嗯?」

      「我一直很討厭以前小時候常常學到的那種美德,像是分享的快樂啊!之類的。」

      「『吃了三顆蘋果也只能嚐到蘋果的味道』,像這樣?」

      「對!」

      她露出羞澀的笑容。

      政協感到頭暈目眩,他再喝了一口啤酒。

      「反正,我非常討厭別人對我的未來說三道四,所以為了以示抗議,我選了中文系。」

      「吵了架嗎?」

      「當然。」

      「辛苦了。」

      政協聳肩,沒再說什麼。

      他拿起啤酒,然而鋁罐已經空了,所以只好放下來。

      事情雖然都做到這個地步了,只是他卻沒得到什麼,既讀了絲毫不感興趣的科系,又跟家人鬧翻了。

      並非後悔,而是就客觀事實而言他是兩頭空。

      現在的他雖然看似腳踏實地,一步一步的過日子,實際上卻是踩在薄冰上,毫無堅實的支撐。

      更遑論不時會如陣雨襲來,心靈上那種宛若刨了一塊大洞的空虛感。

      過了一會祐芷的雞排蓋飯也來了,他們一面吃著,偶爾穿插個幾句對話。

      用完餐稍微坐了一下子,沒有待太久,他們一起離開。

      在店門口他們停了下來。

      「妳打算在這裡等男朋友來嗎?」

      「他啊,那個,分手了,其實從上次見面以前就分手了。」

      祐芷的話令他心裡一驚。

      「這樣妳一個人回去好嗎?」

      「不然你陪我?」

      政協轉頭望向前方,視線進入黑夜。

      前方有盞黯淡的路燈,這個時候抬起頭來,正巧看見一輪蒼白的月亮。

      他忽然想到紅月的事情。

      「好吧!」政協點頭。

      「謝謝,啊!我有東西忘記拿了。」祐芷微笑,突然表情又一變。

      「我等妳。」

      「嗯。」祐芷又進入料理屋。

      政協有些無所適從,一隻鳥兒驀然撲過來,他嚇了一跳,尋著鳥兒飛走的方向看去,這時他發現料理屋仿日式的低矮屋簷上有個燕窩。

      他想到以前家裡屋簷下也有個燕窩。

      他曾經看過燕窩裡頭飛出來一隻燕子,也看過另外兩隻比較大的燕子飛回來,他在猜比較大的那兩隻燕子應該是父母吧!而較小的那隻就是孩子了。

      現在那個燕窩已經空了。

      「店員剛好在洗東西,沒看見我把東西忘在桌上……學長在看什麼?」

      「燕窩。」

      「哪裡?」

      政協指示燕窩的位置給祐芷看。

      「真的耶!裡面有燕子嗎?」

      「剛才才看到。」

      祐芷墊著腳尖探頭探腦的看了一陣子,然後回過頭說:

      「走吧!」

      兩人往巷道外走。

      「妳家在哪裡?」

      祐芷說了街道名。

      「順路啊。」

      「真的嗎?」

      「我住的地方在下兩站。」

      「妳喜歡燕子嗎?」

      回家的途上,政協向祐芷問道。

      「喜歡。」

      「為什麼?」

      「因為長得很可愛。」

      他們走出巷弄來到熱鬧的街頭上,車來車往,行人摩肩接踵。

      祐芷靠得近了一點,軟軟的暖暖的手臂些些貼著政協。

      他聞到頭髮的香氣。

      「小燕子飛出去以後還會再回來嗎?」政協問。

      「不會吧。」

      「為什麼?」

      「為什麼要回來?」

      祐芷的反問令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是好。

      夜空有粒會移動的閃爍光點,飛機吧。政協想。

      夜晚當然就很難看見鳥兒在空中飛了,或許有,只是看不見,更何況都市空氣這麼差,鳥大概也不怎麼喜歡。

      政協又說:

      「不過畢竟受了這麼久的養育。」

      「跟這沒關係吧!再說燕子是燕子,人類是人類,怎麼可以混在一起談?」

      「像是羔羊跪乳之類的?」

      「沒錯。」

      祐芷頓了頓,又說:

      「人類總喜歡這樣把人情套用在別的東西上面。」

      「很白痴。」

      「很白痴。」祐芷附和。

      他們一起爬上天橋,這邊是麥當勞,另一邊是國家音樂廳。

      政協以前和朋友一起來過音樂廳,欣賞一個遠近馳名的管樂團表演,曲目忘記了,印象中只有旁邊朋友的睡臉。

      從那以後他再也不找人一起去欣賞音樂會諸如此類的表演。

      所以後來他到哪兒幾乎都是自己一個人。

      談不上孤單,但是他會討厭走到太熱鬧的地方。

      感覺上只要有兩個人就能形成結實有力的防護。

      政協想問祐芷跟O分手的原因,不過他害怕這樣太沒禮貌。

      上了擁擠的公車,兩個人被迫站得靠近了一些,政協讓祐芷站在角落,自己拚命抓著扶手以免再度向祐芷貼近。

      他看著街道外的景色,一盞盞路燈快速遠近,直到祐芷提示可以下車了。

      路上靜默無語。

      他們走在黑夜的窄巷裡,周邊房宅的鐵窗透出光亮與說話的聲音。

      偶爾會有行人擦肩而過,這種時候通常祐芷會有意識地躲到另一側。

      「這裡是我家。」祐芷在公寓前停下來,「我可以自己上去。」

      「好,那麼再見。」

      「再見。」

      政協目送祐芷的身影消失在門後方。

      他忽然覺得黑暗與寧靜急速席捲而來,將屬於他的空間壓榨乾淨。

      他若有所思地望著祐芷不見的門口,彷彿她還站在那裡。

      回去的時候政協查了關於紅月的訊息,才知道紅月只有在接近地平線和月全蝕才會出現,也得知那被引傳為災厄的象徵。

      晚上睡覺時又做了夢,他夢見自己追逐著紅色的月亮,然而月亮的距離始終不變,夢醒時,回想起這段夢境,他方才想到最近似乎很常做夢,又忽然想到不知誰說過:睡覺前想著什麼做夢就會夢到什麼。

      早晨起來時政協習慣性的撕掉月曆,他發現清明節到了,下意識地,他開始在猜想老家那邊是不是已經掃完墓?

      翻了下手機訊息,表姊還沒告訴他情況怎麼樣?

      接下來他認真的思考早餐要吃什麼。

      去了一趟早餐店再回來,表姊才傳訊息告知他墓已經掃完了。

      這是第三年沒有回去,瀏覽與表姊的聊天紀錄時他想到。

      然而,他還是沒有要回去的念頭。

      在爭吵的那時候產生的不僅僅是憤怒而已,他還察覺了另一種全新的情緒,以前從未發現過的,也從未想過的,正一點點沁出表層浮上水面。

      他不知如何是好,當面對家人時那種情緒勢必也得湧上來,所以他選擇不回去。

      到了學校的時間早了些,政協決定到處散步。

      今天天氣晴朗,藍天顯現,有時飄過形單影隻的浮雲,地面上伴隨著一片移動的陰影。

      走到目前為止沒碰上什麼人,他走到生態池去,生態池的周邊栽了一圈榕樹。

      右面是生態林,裡面有個小小的亭子,政協有些意動,想去亭子坐一會兒。

      陽光被樹葉打成碎片灑在地上,他刻意踩過這些有光影的道路,這是無聊使然的行為。

      還沒走到亭子的半途上他就聽到一對男女的爭吵聲,談話的內容聽不清楚,多半是男生在說話,女生有時候會回應。

      男生說話的聲音很吵雜,政協有點猶豫要不要繼續往下走,然而女生的聲音有些耳熟,他打算探個究竟。

      政協再朝著聲音的方向稍微走過去了一些。

      他看見祐芷正同一個男生說話,是他沒印象的人,並不是O。

      看起來,這個男生正在要求與祐芷復合,只是被祐芷不斷拒絕,他感覺男生惱羞成怒了,動作也粗魯了起來,甚至伸出手要拉祐芷。

      「喂!不必這樣吧?可以好好說嗎?」政協向前一步,出聲說道。

      兩個人愣了一下,男生悄悄地縮了手。

      「幾年級?哪個系的?」

      「不關你的事。」男生訕訕的說。

      「妳還好嗎?」政協朝祐芷問道。

      祐芷搖了搖頭。

      「妳認識他嗎?」

      男生朝祐芷發問。

      祐芷默默凝視著政協,眼睛像要傳達什麼東西,但是他無法意會。

      「不認識。」

      政協呆住。

      她的聲音聽起來格外低沉。

      「那走吧!」

      男生拉著祐芷走開了,政協來不及阻止。

      不過就算意識到了,也沒打算再說話。

      風吹樹葉沙沙抖動。

      寂靜正包圍著他。

      她到底為什麼要那樣說呢?政協一直在思考著這個問題,而後一整天的課程下來,沒有一秒是認真聽的。

      「聽說方祐芷和O分手,跟前男友復合了。」朋友說。

      然而目睹了現狀的政協心知不是如此。

      晚上到了料理屋,祐芷也沒來。

      之後有好幾天他上課、打工、偶爾去料理屋,期中考考得一塌糊塗。跟朋友打聽過之後,他才知道祐芷請假回家了。

      「你怎麼這麼關心她?」朋友問。

      從不知道哪時候開始,會一直把她放在心上。

      政協究竟處於什麼狀況,就連他自己都不得而知,只覺得自己在追尋什麼,然而那個什麼被隱藏在視線看不到的地方,用黑布蓋著,於是他只能感覺其存在而不知其面貌。

      某個人開始在系上散播他的謠言,所以他在系所變得前所未有的孤立,倒也不是非常在乎,只是有些難受,是誰在散播謠言他一點也不想知道。

      直到五月初時,他收到祐芷的簡訊,祐芷想跟他見面。

      天氣正在回暖,那是晴天,兩個人一起在咖啡廳會面。

      祐芷理了長度到下巴的短髮,穿著T恤,熱褲,膚白的大腿十分惹眼。

      她坐到我的對面。

      記得那時候旁邊有蒲公英花卉,外面是明亮的街道,從昏暗的咖啡廳裡望出去,想要看清楚東西是有點難度的。

      「還好嗎?」祐芷問。

      「還行吧,去哪裡了?」他說。

      「家人喪禮。」

      「節哀。」

      「嗯,先點甜點?」

      政協聳肩示意她自便。

      於是她叫了巧克力厚片和皇家奶茶。

      服務生離開後她將雙手放在桌上看著他。

      他盯著她的手腕,很細的手。

      「生氣了?」她問。

      「沒有,只是在等妳解釋,妳會那樣說應該有原因吧?」

      「對,不過我要先說,你那個時候為我出面我很高興,可是……我的前男友,他很惡劣,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政協想到那些莫名傳出來的謠言。

      「我不想波及到你。」她說。

      政協一時無言以對,她轉頭過去看向窗外,政協則是默默地想著某些事情,然後望著她的手腕。

      「對了,妳是怎麼知道我的手機的?」政協問。

      「請X學長的表妹問X學長的,她跟我是朋友。」她回答。

      「我有聽X說過。」

      「是嗎?」她微笑。

      「嘿,等一下要看電影嗎?」

      祐芷看著他。

      「好啊。」她微微一笑。

      吃完甜點他們去附近的電影院看了《鐵達尼號》,出來的時候已經晚上了。

      政協跟祐芷買了好幾罐啤酒,一起在電影院附近的公園喝。

      不過大部分都是祐芷喝的,看來她有煩心的事情,喝了五罐到六罐的時候,她已經醉了。

      「為什麼我要這麼孤單呢?完全沒人想跟我在一起。」她抓住政協的肩膀問。

      政協沒有回答。

      「欸,我回家,去參加我爸的喪禮,可是我一點也沒有傷心,哭也哭不出來。」她斷斷續續的說。

      「一滴眼淚也沒流?」

      「沒流,我真是沒血沒淚。每個人都說我好自私,只想要自己好過,你知道是誰說的嗎?」

      「誰?」

      「我的兩任男友。」她天真無邪地笑了。

      政協從笑容裡知道了什麼感覺叫怦然心動。

      「喂,可以抱我嗎?」

      「這裡?」

      「快點啦!」

      政協抱住她。

      她的身體很軟,很溫暖。

      「抱緊一點。」她的聲音從耳畔傳來,溫熱吐息吹著耳朵。

      祐芷大哭一場,吐得亂七八糟,得政協扶著才沒事,引得許多經過的人側目。

      政協攙扶著祐芷往她的住所去,祐芷抱著他的腰。

      他抬頭望向天空,即使月亮高高掛在天上,既沒有靠近地平線,也不是月全蝕,他卻覺得月亮看起來是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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