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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文】背信的婚戒

        早晨的陽光,刺眼地打入窗沿的縫隙。簡陋的布簾,似乎抵擋不住強光的照耀,便撒進了寸光寸影,遺落在厚實的雙人被中。

        「你愛我嗎?」甄怡倩轉過身來,在棉被中,從蔣政凱的背後,輕柔地抱上。

        「愛。」蔣政凱一如往常地敷衍著她,並輕輕拉著她戴著婚戒的無名指,往後一放「很熱,再讓我睡一下。」

        「可是我很冷。」甄怡倩討著溫暖,卻得不到一絲回應。

        幾秒鐘後,蔣政凱仍然沉睡在一旁,於是她輾轉過來,面向牆頭,沉浸了好一會。然而,許多的事情,壓抑在她的心口,早使她難以入睡。於是她下了床,走向了放滿喜帖的桌子旁,緩緩坐了下去。

        「啊!」忽然間,甄怡倩歇斯底里地大叫了一聲,將桌上的喜帖全都撒到地上,猶如失心風般地,拿著婚禮名冊和麥克筆,走進了廁所。

        「碰-」一個關門聲,震亮了蔣政凱的雙眸。此時,只見他從床上緩緩坐起,抓弄著凌亂的頭髮。

        「砰-」蔣政凱將枕頭甩往地上,兇狠地望了撒落地面的喜帖。

        「你可以不要一直這樣嗎!」蔣政凱朝著廁所的門,怒喊了一聲,將情緒宣洩了出去。然而,也不知道廁所的門隔音效果好,還是他喊得太柔弱,甄怡倩始終不給他任何回覆。

        「Line-」蔣政凱一聽,便起過身,向前取過手機。

        「她還在氣?」一個名叫『小偉』的人,傳遞著信息。隨後,他又傳來了一段留言「你還願意出來跟我吃飯?」

        蔣政凱並未回訊,只眼睜睜地看著螢幕翻黑,轉為了省電模式。他發著愣,也不將手機扔在一旁,卻也不回信。他捫心自問著「我到底在等什麼?」或許,在這一刻,沒有人能夠給予他任何解答。

        「Line-」訊息忽然響起,蔣政凱的面容忽然嶄露出微笑。

        「可以的話,今天晚上,我想跟你吃個飯。」小偉傳著訊息。

        蔣政凱從床上爬下,打開衣櫃看了看,對著衣櫃門上的鏡子,撥弄著頭髮。幾秒後,他拿起手機再度看了看,只見漆黑的螢幕,又再度跳出訊息。

        「好嗎?」

        蔣政凱的心跳,噗通地跳著,他望著廁所,久久未出來的甄怡倩,終於忍下心,開啟了手機鎖。

        「好。」蔣政凱的內心,充斥著罪惡感,但仍止不住內心洶湧的慾望。這,是一條不歸的路。當蔣政凱著好衣裝、打開門的這一剎那,或許就這麼註定了。

        「最近過得怎麼樣?」蔣政凱坐在小偉的對頭,並替他將碗筷、叉子,再度擦拭了一次。

        「還好。」小偉似乎有說不出的話,卡在了咽喉「跟以前一樣,你呢?」

        「也是,跟以前沒差多少。」

        「她消氣了?」

        「應該沒有。」蔣政凱閃爍著眼神,不一會就將話全掏了出來「她早上還在氣,把喜帖都弄得一地,還給我大力甩門。」

        「女生嘛!」小偉緩和氣氛,笑著說「可能她最近經期來,情緒比較不穩。你就多陪陪她吧!」

        「經期來就算了,上次還要我去幫她買衛生棉!」蔣政凱似乎抱怨得不夠,一遇到小偉便說個不停「自從我們住在一起後,我就沒辦法忍受她很多事情!」

        不一會,服務生送上了餐點,並向兩人確認說「請問餐點都到齊了?」

        「都到了。」蔣政凱敷衍地說著。

        「謝謝!」小偉禮貌性回覆著。

        「她就不像以前我們住宿舍一樣,這麼好說話。」蔣政凱持續訴苦著「以前你還會幫我按摩,還幫我一起洗衣服、晾衣服。現在變成我要幫她弄。」

        「是啊。」小偉臉上略顯羞澀,似乎帶有一絲快樂的回憶。

        「啊,你呢?」蔣政凱忽然這麼一問,小偉羞澀的神情,頓時愣住了。

        「我?」

        「交男朋友了?」

        「還、還沒…」

        「別騙我了!」蔣政凱面容瞬間開心了一下,也不知是因為要逗小偉,還是聽到小偉沒交男朋友「讓我看看是哪個帥哥啊!」說完,便一手將小偉的手機拿了過來。

        「你沒有改密碼啊?」蔣政凱將大拇指放在了IPHONE的指紋辨識系統上,打開手機一看。

        「啊!不是啦!你別看啦!」小偉一個緊張,便伸手奪回了手機。

        「你幹嘛!」忽然間,蔣政凱嚴厲說道「現在是不給我看就是了?」

        「啊?」小偉愣了一下,突然間不知如何是好。呆滯的這幾秒,他便癡癡地望著眼前這個人,他很想開口,但卻不忍開口。他靈機一動,反問著「你又不是我的誰,我幹嘛給你看。」

        「好啊!現在就是翻臉不認帳就對了!」蔣政凱跟他鬧著脾氣說。

        「你都要結婚的人了,還這麼小孩子氣!」

        「砰-」廚房傳來了一陣碎玻璃聲,將兩人的話語打斷了,並將氣氛瞬間冷卻。原本溫熱而愉悅的對話,頓時冷漠了下來。

        「你會來嗎?」蔣政凱用著成熟男子的口吻問著。一秒鐘、兩秒鐘,三秒鐘,秒針推動著分針的轉動,卻推不出小偉失落表情下的話。

        「會嗎?」

        「等你寄來再說吧!」小偉敷衍著蔣政凱。

        氣氛仍然僵持著,沒有人的微笑能打破著這個局面。兩個人,就如此邊吃邊聊,直至客人走散了,他們才到了櫃台結帳,準備離去。

        「你還有空?」小偉問著。但,此時的蔣政凱,卻遲疑了許久。畢竟,出來見面,已經是違背良心了。若要再陪下去,肯定會讓甄怡倩發狂。

        「去我們第一次約會的地方,看夜景好嗎?」小偉用著溫柔的口吻問著。一時間,這簡短而柔軟的話,把蔣政凱強硬的心,軟化了下來。此時,他的思緒,只想著一件事情,就是這條路該怎麼去。

        「好嗎?」小偉再次問。

        「好。」蔣政凱心軟地脫口而出,並順口問「坐我的機車?」

        「你有戴安全帽?」

        「有!」

        「好。」最後,小偉與蔣政凱兩人,終於達成一個默認的交易。他們都知道,此次抵達的地點,是個荒僻無人的地方,它沒有社會文化的約束,也沒有宗教信仰的苛求;而是一個,能夠令兩人坦誠相見的地方。

        這裡位於淡水與關渡的交界處,一座能夠遼望關渡橋全景的遼望台。

        「小心!」蔣政凱護著小偉的頭,穿過了一扇矮門。

        「感覺更黑了。」

        「到了!」繞了三、四層樓梯,兩人終於抵達了高處。

        「好美!」小偉走上前倚靠在欄杆上「你還有在玩單眼?」

        「沒有!」蔣政凱緩緩走向前,望著前方的景色說「有了她,很多事情都做不了。」蔣政凱本想說出結婚,但深怕破壞氣氛,便簡單帶過。

        「是,沒有人給你拍吧?」小偉笑著說。

        然而,蔣政凱一聽,便知道小偉正在做球給他,於是乎,他走上前,輕柔地環抱著他的腰「拍是有人可以拍,不過我要看看他的身材走樣了沒。」說著,便將頭緩緩靠近小偉耳際。

        「你要驗貨嗎?」小偉笑著說。

        「當然。」蔣政凱的呼吸聲,清晰地在小偉耳邊喘動著,他的一頻一率,都真實的存在著。

        「你愛我嗎?」小偉轉過身,忽然一問。

        「愛。」蔣政凱毫不猶豫地說出口。

        「如果,我們能夠一起離開。」小偉牽起蔣政凱的手,心情飄盪不定的問著「不管是加拿大、比利時,還是冰島。你願意跟我一起走嗎?」

        此時此刻,蔣政凱再度癡愣了神情。因為這個話題,如同結婚兩個字,都是他們彼此關係中,最大的禁忌話題。

        「找一個願意承認我們的國家,生活下去,好嗎?」小偉這句話,深深觸動了蔣政凱。

        忽然間,蔣政凱熊抱住了小偉,並注視著緊握拳頭的左手無名指上,那枚結婚戒指。他內心糾結著!因為他知道,他無法脫離手上,這文化、社會的枷鎖,更無法給予他一個真誠的承諾。

        「我知道。」小偉開始啜泣,用著顫抖的聲音說「你對不在意的人,都很敷衍。只有對我,不管是任何一句話,你都很認真的回我。」蔣政凱不語,只呆滯地聽著小偉繼續說。

        「我也知道。」小偉緩緩靠在蔣政凱肩上,眼神中慢慢閃爍出淚光「你的每一個溫柔、細心,都不是隨便給的人的。」這句話,令蔣政凱回想起了吃飯時刻,替小偉擦拭的餐具、桌面,使得他內心不由得暖合了起來。

        「我還知道」一滴眼淚從小偉的臉頰上滑落而下「你不是每個人都願意花時間陪的。」蔣政凱一聽,胸口間,莫名動容了起來。

        「我真的知道…」

        「我也知道。」蔣政凱打破了自己的沉默,脫口而出「你是愛我的。」

        「滴-」小偉臉頰上的淚珠,輕柔地滴落在蔣政凱的肩上,小小的淚水,卻響徹了蔣政凱的耳際。

        「我知道,你從大學就喜歡我。我也知道,每當你傳訊息來,我都是開心的。」蔣政凱一口氣,把想說的都掏個乾淨「我更知道,是我!是我讓我們的感情,活在這社會的陰暗處。」

        「但我…」

        「我們離開,好不好?」

        「我…」蔣政凱仍然無法給予承諾,只能再次將奔放的情緒,含糊地帶過。

        小偉抬起頭,輕輕地推開了蔣政凱,並從斜肩包中,取出了一個牛皮紙袋說「明年,我會離開台灣。我要去福建的平潭島,跟我叔叔一起發展。」

        「這裡有我的地址,還有一些人民幣。」小偉說擦拭眼角的淚水,努力穩定著情緒說「如果有機會,你再來找我吧。」

        「好。」這回,蔣政凱爽快的答應了。顯然地,這次的要求,比起一起逃離這社會,還來得簡單許多。

        「再愛我ㄧ次好嗎?」小偉用著深情款款的眼神,癡癡地望著蔣政凱。

        然而,一時之間,蔣政凱卻也不知如何說好。畢竟,這次的愛,該如何愛呢?他不知道。

        「好嗎?」小偉說完,便闔上了雙眼,緩緩輕吻了上去。

        一個緩和而熱烈的吻,在蔣政凱的嘴唇上,激盪著心中烈火。此刻的他,按耐不住心中的慾望,一把將小偉往後頭的欄杆一靠,強吻著他單薄的雙唇。而小偉,被這麼一靠,也順著被推往欄杆,他鬆開手中的包包,依偎在蔣政凱強勢的主導中。

        在這個月光曖昧不明的夜晚,被社會束縛住的蠢動情慾,如同火山噴發一般,激烈而奔放地喘動。這是灰暗的交界,一個被人唾棄而憐愛的關係,一個被遺棄卻又被重溫的激情。

        然而此刻的他們,卻不曉得,這樣激情的關係,是否是愛情?

        忽然間,蔣政凱從睡夢中驚醒,他摸著側邊空蕩、冰冷的地板,思索好了好一會。他仍然無法確信,究竟這是一場夢,還是小偉拋下他離去了。直到他轉頭望向前方,殘留在地板上,兩人溫存後白色愛液,他確信了昨夜是真實的存在。

突然間,一陣冷風朝著他吹拂而來,在他回神之際,才想起這寒冷的秋冬日子裡,他仍一絲不苟的坐躺在地板上。於是乎,他悄悄起過身,將遮蓋在身上的反轉過來,穿著起來。

「呼-」風徐徐地吹他的耳際,一個牛皮紙袋在他眼前擱置著。於是乎,他走向前、彎下腰,將它拾起。猛然間,他一個不對勁,感覺著與昨日的重量,有著明顯的不同。

他迅速地將紙袋打開一看,只見裡頭放著的,除了一些紙鈔外,還有一封信,及小偉那隻舊手機。

        「親愛的凱。」上頭的字跡潦草寫著,但卻能明顯看出,是小偉的字跡。

        「在我們認識的這段日子裡,你是我最美好的回憶。我很感謝你們,跟班上同學對我的包容,讓我的櫃子,可以為你們敞開。但對於我們的關係,我一直很內疚,因為是我介入了你們。」看到這,蔣政凱不禁想起了過去校園生活的點滴,使他眼神停滯了一下,才又往下看下去。

        「我知道,怡倩是我的好姊妹。我也知道,一開始的你,只是跟我玩玩。但我仍然無法克制自己的衝動。我越過了我們之間,社會與道德的界線,把我最真誠的心託付給了你。」潦草的字跡,在此刻,更為零亂。似乎看得出,小偉落筆時,那不安的情緒「那你呢?我曾經擁有過嗎?我不停的問自己,可是我終究迷失在你的猶豫之中。」

        「後來,我又回去找了她,一起哭了好久。我知道,此時的我們,在內心深處,都是不願意放棄的。然而…當她拿出驗孕棒的時候,我的心,已經瞬間碎裂。」蔣政凱看著這字裡行間,夾雜淚珠滴落,而糊去的藍色墨跡,心情緊張了起來「最後,我陪她去婦產科檢查,終於讓我死了心。恭喜你,你要當爸了。」顫抖的字跡,似乎不只寫得凌亂,更讓看得人,心情更加錯亂。

        「說也好笑,這居然比我自己去快篩還緊張。真的…很緊張。」字跡工整了一些,依稀看得出小偉冷靜了許多「我知道,我沒辦法為你生孩子,幫你的父母傳宗接代。我知道,我沒辦法改變這社會,用偏見的價值觀,所制定的法律。我也知道,你不會和我離開這個環境…但我更知道,我愛你的心,是如此赤裸而真誠。所以今晚我決定找你出來,讓我死了的心,有個完美的結局。」

        「如果當你收到這封信,表示我將要離去。放心,我不會想不開。我只是想去一個地新的地方重新開始。如果有機會,歡迎你帶著家人來找我,我們可以像朋友一樣,一起出去玩。」小偉話寫得溫情,卻幫兩人設置了界線。此時,蔣政凱的面容上,依稀能夠看出些許的失落與無奈。「還有…我會把我帶不走的留給你。所以…請你幫我保管好我的手機,裡頭的照片是我們關係的唯一見證。只有它…才能證明我們關係的存在。」

        「最後…我還是想再次問你,你愛我嗎?」最後的一個段落,傾訴著無盡的思緒。

        蔣政凱將手機從紙袋中取出,並打開手機殼一看,只見裡頭仍裝有SIN卡。他慌亂了!因為他失去了與小偉的通訊,僅有一張陌生的地圖。此刻,淚光從他眼中奪眶而出。他將信紙、牛皮紙袋緩緩放下,並丟落在地板上,任風吹散。

        他走向前,用著戴著婚戒的左手,擦拭眼角滑落的痛苦,望向遠方,那謝幕的夜光,心情無法言喻。

        「我愛你!」蔣政凱傾盡力氣,用著生命嘶吼著。他似乎深怕著小偉沒聽到。

        「我真的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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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應(1)

好感傷……
不得不厭惡起蔣政凱的沒有勇氣……但社會還是要負最大責任
2017-03-31 13:11 透過電腦版 回應

這短篇,本身就想寫寫雙性戀在男女的情感糾葛。
畢竟雙性戀在社會的壓抑下,本身就會被強迫選擇。
(但也始終是被遺忘權利的性向)
感謝你讀到社會問題啊XD~


2017-04-05 09:18回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