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這盤義大利麵，我到別桌和許久不見的同學們聊了很多大學的新生活：總是考班上第一名的妮莉從北一女畢業以後便考上了台大法律系、和我一起當過學藝股長的朵兒從高職設計科畢業以後也推甄上了設計系，還有很多在高中才找到方向的人也考上了自己理想的校系。除此之外，妮莉說她在來同學會以前先去了新生訓練，那裡的學長姐教了他們很多東西，但聽完妮莉的敘述，我只記得學長姐說了很多黃色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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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聊了一個多小時，一群人姍姍來遲，他們在我原本坐的那一桌找了空位坐下，除了幾個熟悉臉孔，還多了幾個陌生的女孩跟在一旁——我想那大概是他們的女伴——看見他們，我有點不知所措，突然，其中一個男生帶著微笑朝我們這桌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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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到學校，朵兒拿著粉筆在黑板上寫下今天的聯絡簿內容：測驗、作業、回條……一項項的列完以後拍拍手回到座位上。每當到了接近段考的期間，測驗的項目有八到九科都不是太意外的事情——今天也不例外——雖看起來很痛苦，但我覺得身為一個學生，讀書考試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情，認真唸書、考取好成績、乖巧懂事也都是學生應該具備的良好態度，所以每一次的考試我都讓自己維持在80分以上，甚至90分。也因為這樣的觀念，我總是很認真看待所有老師說的每一句話，或許這就是別人口中的「好學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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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自習的鐘聲響完沒多久，幾個男生慢慢的走進教室，他們走到座位上，放下書包，然後趴下開始補眠，大概又是打了整晚的遊戲吧，我想。一下課，我把剛才的生物考卷交給小老師，回到座位上，這個時候峰也一如往常，已經把他「猜」完的考卷交了，坐在我前面的位子上打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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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寫了整張答案都是『C』的考卷？」我瞪著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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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反正都不會，認真寫的分數也不會比較高，全部寫『C』還有四分之一的機率會得到分數。」峰面對考試總是不以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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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我都覺得男生是班級裡的害蟲（因為都很吵，擾亂秩序），但是上了國中之後開始慢慢去了解他們——峰就是我進國中之後第一個認識的男生，他其實跟我小時候認識的男同學一樣，只是他不喜歡寫作業、不喜歡讀書，也不喜歡聽課，但他是一個「看心情做事」的人，有時突然心血來潮，他會很認真的聽老師說的每個細節，還會很認真的問問題，雖然都是一些老師早就講過的部份，但是因為之前峰都沒有在上課，所以無法跟現在的課程內容連上線。即使如此，看到峰難得認真的樣子，老師都還是會很開心的回答他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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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每科的老師都已經很習慣峰這樣的「學習模式」，也常常跟峰像朋友一樣聊天，有時也笑笑的勸他要認真唸書，僅此而已，但唯讀一個人，她總是希望用她的方式去「導正」她眼中所謂的「不良學生」，那個人就是我們的國文老師兼班導師——麗華，他是一個很傳統、很嚴格，又很積極的老師，她認為只要她努力的幫助她的學生，他們一定能成為聽話、成績優秀的好學生，但是麗華的教導方式就是傳統的「打罵」，有時加上說說鼓勵的話，對於這樣的老師其實我並沒有特別畏懼，但是對於峰來說是很惱人的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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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第一節國文課，麗華課上著上著，臉變得越來越臭，看她的表情下沉的程度就可以知道班上睡她的課的人是多是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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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真是太過分了！現在馬上給我起來！」麗華終於忍無可忍，拍桌大罵，每次她發脾氣的聲音都大到足以傳到隔壁兩間教室，而且非常清楚，然而幾個同學只是敷衍的坐正之後又馬上趴回去，而峰卻連起來敷衍她都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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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士峰你給我起來，再繼續這樣下去我真的會打電話叫你媽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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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打啊。」峰沒有抬頭，只是趴在桌上打算繼續睡，然而聽到峰這樣回應，所有人都緊張的不敢抬頭，因為大家都知道，接下來的場面會一發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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峰被叫到訓導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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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課的時候，麗華要我去她的辦公室，她把我帶到辦公室旁的小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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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剛才方士峰做了什麼嗎？」一坐下，麗華馬上就凝重的對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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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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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妳們這些女生還要跟他們這種敗類這麼要好嗎？妳們那麼優秀，整天跟他們攪和只會變得越來越差，而且你們這樣群居終日，言不及義，好行小慧，是在放縱他們繼續搗亂妳知道嗎！」我不知道應該回應什麼，只是坐著聽麗華說教了一整堂課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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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無法接受自己被老師約談，我以為我從來不會給別人添麻煩，但是被麗華這樣說，我突然覺得一切都是峰害的，如果他是我的朋友，他應該跟我一起認真向學，而不是找老師麻煩，導致我被老師找麻煩，有時候甚至連朵兒跟妮莉都被麗華找去訓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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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過了兩節課，峰才悠哉悠哉的從訓導處走回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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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幹嗎又嗆麗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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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在無理取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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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很老套的告訴你要尊師重道，可是你每次這樣，麗華就一直來約談我，還一直要我遠離你，我每次都跟麗華說我會勸勸你，但是你都不改改這種個性，麗華就覺得我跟你們一起放縱，然後又一直約談我，這樣讓我很為難你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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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理她就好了。」峰很不以為然，雖然看的出來他的表情和語氣當中帶點歉疚和安慰，但是我卻不能接受他不去正視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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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這個狀況持續了將近兩年之久，但是我跟峰卻沒有因此漸行漸遠，反而越來越緊密。我知道他就是不愛當別人眼中的乖學生，但他對於自己熱衷的事情——程式設計、密碼設計和從軍——卻非常認真的執行。國一的時候他常常拿著一張寫滿注音符號還有阿拉伯數字的紙，還有一串密碼要我解它代表的涵義，我每次都看不懂，便不耐煩的還給他，但他還是會在幾天之後再寫一張新的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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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峰，你以後想要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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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吧，沒有意外的話我想從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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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軍？那種地方很重紀律欸，你怎麼會想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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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覺得能保家衛國是很厲害的事情，而且我其實滿喜歡那種氛圍的，但是預校很難考欸，好煩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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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要好好讀書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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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完之後，我有種很奇妙的感覺，雖然我每天都叫他要好好念書，但是跟他相處了這麼久，我忽然覺得，其實沒有認真讀書，人還是可以有自己的理想的，只要出發點是良善的，就算不符合社會大眾的期望，都是值得我們去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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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是和以前一樣，認真的讀書、認真的考試，但是我心裡不會像以前那樣希望峰跟我做一樣的事情，我想，或許就是因為認識了他，我才慢慢跳脫了原本「學生」的框架，讀書不是為了老師為了父母為了面子，而是為了充實自己，更重要的事，能找到自己熱衷的事情，並好好的去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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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馬上就升上了國三，大家開始為了考高中而複習、衝刺，很多人幾乎每天都是戰戰兢兢的準備，而我也不例外，在這段期間，老師們都要趕新的進度，還要陪我們複習舊的內容，下課之後還幫學生解題，就是希望能讓我們考取理想的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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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緊張的氣氛，大家的脾氣都不是太好，一次的國文課，峰又和麗華起了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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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你不趕快救自己就算了，怎麼可以這樣擾亂其他認真的同學，真的是不入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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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說快上不完了嗎，你有時間在這邊罵我，還不如趕快上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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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太過分了！陳雨婓，這就是你喜歡的人嗎？忤逆師長、不求上進，還沒有同理心，你的腦袋是不是壞掉了？什麼好的不挑找這種敗類！」當時考試的壓力，加上峰和麗華起衝突已經不下百次，我胸口一直壓著一股悶氣，直到麗華在全班的面前這樣指責我，再也忍不住的淚水奪眶而出，在麗華的罵聲中，我大哭、非常用力的大哭，我覺得自己已經很努力去做好每一件事，怎麼還是被討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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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後，麗華連絡了我媽、聯絡了輔導處，我和峰也開始了被監視的生活，在學校裡，除了公事我不能找峰說話，在家裡，我不能和峰通電話，我們幾乎完全被隔離，以前和峰一起寫過的日記、紙條，全部都被輔導處悄悄的收走，我非常難過，也非常不習慣這種生活，但是我們也無能為力。儘管如此，我還是很在意他，常常趁轉頭整理書包的時候偷看他，雖然還是和以前一樣，但是卻多了一些時間看到他在看書，當然，並不是教科書；有時不小心對到眼，他也會給我一個微笑，我想這段日子能熬過去，就是這個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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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我繼續為考試拚命，峰也繼續看書、跟朋友過著他的生活，國中畢業後，我們都沒有再見過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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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峰靠近，原本因為妮莉說的笑話而大笑的我，由大笑變成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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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看見峰都很熱絡的問他近況：峰當了憲兵，最近都在打包行李，再過沒幾天就要入伍了。我只是坐在一旁默默的聽他們的談話，看著峰，我覺得他還是跟以前一樣，充滿熱忱，當時說的夢想，在這個時候他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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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學會結束，我們兩人還是沒有任何談話，但是我覺得這幾年沒有聯絡的空白似乎被填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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