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聪

我不喜欢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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嘈杂得我快要窒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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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我只是不能忍受下课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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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有那么多次下课，即使我把头低下，还是有人能看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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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拇指的指甲用力的抠掉，认真的、用力的，将手指的长出了的指甲全部都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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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膝盖，我看到了课桌的角，角的漆掉了，露出生锈的金属，周围嘈杂极了，他们吵闹嬉戏、放肆大笑，我全部都听不见，一切声音到达我的耳边只剩下嗡嗡的喧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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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脚步声是那么的明显，我看见了那双熟悉的球鞋出现在了我的视野中，我的心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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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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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既往的那个人发出了声音，他发出声音的同时，我甚至感受到了周围同学的目光集中在我身上，教室里安静了一瞬，接着又渐渐的，细小的、夹杂着兴奋的议论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响到我的耳朵要失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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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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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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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实很感激他说这两个字，‘出来’之后，有时候是在厕所，有时候是在围墙边，有时候是在阴冷的池水边，有时候是在偏远的角落——总之是人很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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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是在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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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力的吸了口烟吐在我脸上，我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我不停的咳嗽，他与他的小弟发出愉悦的嘲笑，口中说着令人耳膜刺痛的脏话，其中一个男生用力一推，我就倒在了洗手池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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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笑得更放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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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冰冷的厕所的地板上，地板很湿很脏，被人踩过无数次，留下数不尽的脏乱脚印，我的手掌贴在这样的地板上，头发被人揪起，脑袋被人按住，侧脸贴在冰冷的墙上，这样的温度让我以为到了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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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实并不是这么脆弱得一丝也不能反抗，我也曾经反抗过，比如有人推搡我，我定定的站着不倒，结果是迎来更用力、更多人的推搡，还手的话，更是能惹怒他们，头皮、胳膊、大腿、肚子、背脊，都有令人难堪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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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并不是那么的疼，只不过那种冗长的、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的灰暗，让我心脏几乎要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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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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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踩在我的手指上，鞋底的湿意渗进我的骨骸，我的胸腔动了一下，慢慢的垂下眼，看见了自己瘦弱的、苍白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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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高一，还要两年才能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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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一定能解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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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转学可以脱离苦海，但是家里的经济并不允许，家里还有弟弟和妹妹，爸爸妈妈每天都好累，我连告诉他们这件事的勇气的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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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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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曾经这样说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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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办法帮他们分担任何负担，更加不能添麻烦，而我的成绩却怎么也上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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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我这么努力了，可为什么成绩还是这么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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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脑子总是嗡嗡作响，像是把所有的声音都摒弃在外，老师的嘴边一张一合的，他们发出噪音，我把头低下，不让老师发现，不想回答问题，不想引人注目的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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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连说一句话的唯唯诺诺的，我从来不大声说话，从来说不完整，我曾经被点名回答问题，那次我知道答案，可我只说了两个字，同学哄哄的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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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在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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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到底在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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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仿佛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永远也猜不到我前面的、后面的、左边的、右边的人脑子里在想什么，他们总是莫名其妙的对着我露出恶劣的笑意，就像是我生来就是一个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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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穿着同样的校服，剪着同样的规整的头发，相貌也不奇怪，你们到底在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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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铃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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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课铃声及时响了起来，有人踢了我一脚，终于撤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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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慢慢的、慢慢的爬起来，我不在乎迟到，老师也不在乎我迟到，这样的事发生过太多次了，老师早已习以为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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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着镜子整理头发，洗掉脏脏的脚印，抚平衣服上的褶皱，从厕所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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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课了的学校安静极了，我抬头望了望天空，天空是蔚蓝的，风是温柔的，阳光从树叶罅隙间射进我的眼睛，我看见远处有个女生向我招手，她在桂花树下，对我露出明媚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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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天使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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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高一（三班）怎么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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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涨了脸，手足无措的，终于憋出一句话：“我…我也是三班的，我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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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女生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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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笑容是善意的，已经有好久没有人对我露出这样的笑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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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僵硬的走在她前面，她在我身后开始说话，她的声音像小鸟歌唱一样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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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偷偷回过头，望见她柔软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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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头发不是很黑，细腻的微浅，非常温柔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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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转学生，她对我说了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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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座位上，看着她带着明媚的笑容自我介绍，整个世界只有她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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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了下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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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座位在前排，她转身向我招手，突然的喊出了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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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瞬间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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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同学们爆出恶劣的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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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明所以的站在那里，她的笑容渐渐的、渐渐的消失了，接着脸色涨红，对我露出一个责怪的、愤怒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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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瞳孔骤然紧缩，世界的声音在这一瞬间消弭于无，周围的人做出哄笑的动作，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看见她脸色涨红，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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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我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会笑一样，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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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呆呆的坐在座位上，世界喧闹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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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转头看向窗外，灰色的天空、冰冷的风、喧闹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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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日子冗长而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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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两年，我就要失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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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世界和平，愿不再有校园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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