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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的女人

世事如棋,局局新;人情似紙,吹彈破,我們偏愛在紙中作畫,

一筆一畫,一草一木,慢慢地花團錦簇,開心地與你攜手未來。

菲律賓總統過五十八歲生日那天,裘莉打算在自己經營的餐廳舉辦一個月一次的fellowship(聯誼),邀請數十名來自台灣的鄉親好友與會。幫忙籌備的朋友利用群組line給大家兩行字:敬請踴躍參加,老闆娘的私房菜將令你永生難忘。

裘莉一看,立馬行文加以糾正。「我不是老闆娘,我就是老闆!」

好客的裘莉年初在阿拉邦(馬尼拉往南二十公里的小鎮)開了一家中式餐館,賣的是台灣料理。三五好友得空就去幫忙,打單、上菜、撒餐、清理廚餘忙得團團轉,卻也忙得興味盎然。由於食材新鮮,廚藝精湛,生意好得嚇嚇叫,讓同業眼紅到皮皮挫。

其實手頭相當拮据,負債仍以數百萬計,卻熱情好客的裘莉,家裡隔三岔五開個小趴,隨時隨地上她那兒,必然有吃有喝還有得拿。

長相甜美,個性隨和的裘莉,來自高雄崗山,商職畢業第二年就考上公務員,原本日子過得平靜安穩。有天,一票同學找她到旗津吃海鮮,五男五女五輛機車,嘟嘟好。但,誰載誰?

也不知道是誰提議的,抽鑰匙。

男生們拿出摩托車鑰匙,混在一起讓女生抽,抽到誰的鑰匙就坐誰的車。

於是裘莉認識了蔣凱文。

蔣凱文,工專五年級生,身懷背景,是當年時興拉幫結派偏安南台灣一隅的武林盟主,幫裡弟兄尊稱他蔣公。

裘莉抽中蔣公的車鑰匙,當然是經過一番暗中算計,四個女生包括我在內於事前全部得到指示,佯裝磨蹭半天動動手腳,終於讓蔣公順利雀屏中選。

不明究裡的裘莉坐上蔣公的機車,一路風馳電掣到達旗津。先行的友人為了停車跟一票古惑仔不知怎麼起了衝突,對方手持扁鑽和球棍威嚇,朋友當場嚇得屁滾尿流,撇下女同學狼狽逃離。  

蔣公隨後到來,停好車,點上一根煙,冷靜向前。

「這麼多兄弟,為難一個女人?」

「老子就爽,怎樣?」對方彈掉手裡的煙屁股,斜乜著眼,跟他耍狼。

蔣公也彈掉煙屁股,猝然揮拳過去,迅雷不及掩耳,啪啪啪!對方眼淚、鼻血齊下。

其他人見狀勃然大怒,同時欺上來。同行友人見蔣公三拳撂倒一名大漢,馬上信心倍增,也挺胸奔過來助陣。雙方對峙中,受傷的大漢不住呻吟,害怕的女同學不住驚叫,七八個男人正蓄勢待發,忽然空中傳來警哨聲,對方一陣慌張,霎時作鳥獸散。

眾皆怔愣,見裘莉慢條斯理收起口哨放進包包裡。

姑娘家見到如此威風凜凜的場面,居然面不改色,而且四兩撥千金,輕易化解一場惡鬥。是當大哥女人的料,裘莉當場得到眾人不明所以的愛戴。

蔣公打心眼裡欣賞她。

在這個快速失焦又冷淡薄涼的年代,任何人的專注凝視都足以振撼人心。裘莉有些把持不住,當場小鹿亂撞。

蔣公開始每天到鄉公所接裘莉下班,裘莉拒絕過幾次,覺得太煩,又不想讓同事說三道四,於是半推半就,慢慢的,演變成一種常態。

「你浪費這麼多時間,恐怕白費心血。」

「陪伴自己喜歡的女人,每一分鐘都是享受。」

「萬一最終不能如你所願。」

「我會記得每一個過程。」

「其實你並不了解我。」

「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認識彼此。」

「問題是,我並不喜歡你。」

「先不要急著下定論,以免將來後悔。」

時間確實是枚威力強大的武器,再堅毅的人也抗拒不了,何況是一名單純善良的柔弱女子。

半年後,裘莉的母親得了重病,蔣公陪她頻繁進出醫院;母親過世後,父親和外頭的小三公然出雙入對,蔣公陪她度過無數個幾乎走不出來的哀傷的日子。

這日黃昏,裘莉將一直擱在後座拉著鐵架的手,不露痕跡的環向蔣公的腰,頭臉輕輕靠上他厚實的背脊。這一刻,她感覺身心得到安頓。

一個濛濛細雨的午后,他倆泡在咖啡館培養感情,一名狐朋狗友形色匆匆來到,言簡意賅地傳達壞消息,「阿強出事了。」

蔣公立馬拋下她,火速趕往助陣。

在他眼裡,兄弟如手足,斷了無可續;情人如衣服,破了猶可補。

窗外是雲霧繚繞濕濕冷冷的景致,九月的天候,吹著北方的寒風。裘莉心裡隱隱湧起不好的預感。

有些人的一生像摸著石頭過河,且顛且行,隨時隨地可能落水,好比蔣公。她的人生卻每一步都必湏踩得穩當,才能緩緩前行。

到了午夜,接獲電話,從醫院打來的。

蔣公再度以寡擊眾,狠狠壓制對手。不同的是,這回他差點失去了一條腿。

那天,裘莉牽著蔣公,蔣公一手柱著枴杖,在親友的駭異驚嘆目光中走向禮堂,宣誓他倆此生將相扶相持。

婚後,朋友邀蔣公到馬尼拉闖天下,說那裡遍地是機會。三兩句話,他就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的去了。

初到馬尼拉,人生地不熟,儘管做什麼賠什麼,經常寅吃卯糧付不出房租,蔣公的老大性格卻絲毫未改,家裡食客浩繁,左一句嫂子,右一句老闆娘,你家就是我家,快活自在且明目張膽。

夫妻倆胼手胝足,辛苦打拚三年,蔣公的事業逐漸起色,開始置屋買廠房,員工以倍數增加,家事有女傭幫忙,出入有司機代勞,裘莉依然不擺駕子,不高分貝講話,不趕走那群蝗蟲一樣的損友,安份地當一名成功男人背後的推手,平靜的過每一天。

復活節前夕,公司作成一筆大買賣,得款三十萬美金,朋友來了一通電話,告訴他們:「今天馬尼拉發生重大槍擊案,主要幹線全部封鎖,趕快把錢存到我的保險櫃,以免歹徒趁亂打劫。」

蔣公認定他的朋友不會騙他。

裘莉懷疑其中有詐,勸他將錢匯回台灣。激烈爭吵過後,錢存進銀行,槍擊案沒有發生,兩人的感情卻悄悄生變。

「朋友在你心目中的份量遠勝過我。」

蔣公既不承認也不否認。江湖中人,講江湖義氣,乃天經地義。有些事認真解釋起來一長串,他懶得費神。但有些事不好好解釋會不斷發酵,終至難以收拾。

年後,朋友又來了電話,說做生意虧了錢,希望蔣公幫一把。然後,接二連三,直到公司跟著陷入財務危機,再也幫不上忙。朋友不體諒他的難處,還怪他見死不救,轉而投奔他商場上的對手,反過來打擊他。

果真是「一粒米養恩人,一石米養仇人」。

公司結束營業那晚,蔣公喝掛了,醉倒在菲籍女秘書懷裡。

「趁他還沒清醒,快到公司清查帳冊,預防人財兩失。」我提醒她。

裘莉不聽勸,坐在車裡發獃半小時,拉著我到八打雁吹海風。

永夏的南洋,海風帶著一股悶熱的魚腥味。

裘莉終於忍抑不住,趴在我肩上,放聲大哭,眼淚從我的領口流淌進我的胸口,溫溫的,癢癢的,大約也跟海風一樣鹹鹹的。我看著她臉上殘淚朦朧,目光飄向遙遠的地平線,空洞得叫人害怕。

「要不要拿把刀,殺回去?」

她嗤然一笑。「逞兇鬥狠,我不是對手。只想來一趟獨自旅行,在生命未來的列車上,去我想去的地方,吃我想吃的餐點。走累了,隨便找一家咖啡館,愛坐多久坐多久,安安靜靜想我的心事。」

「厭倦了這個婚姻?」

「厭倦了日復一日上演同樣的戲碼,一成不變的生活模式,沒有熱情,沒有期待。我害怕看著我的靈魂在黎明初曉、在日落黃昏,眨巴著哀怨的眼神。即使身旁有人相伴,卻無比寂寞難熬。」

「我以為妳深愛著他。」

「人總要經歷許多磨難,渡過千百次心甘情願和心灰意懶,才知道心底的愛究竟有多堅強,或者,多軟弱。」

「打算離婚?」

「不,我會守著他,像守著每一道朝陽。」

「我以為妳已經看透了,他實在不是個理想的伴侶。」

裘莉啞然失笑。「我是看透了他,知道他不能沒有我,除了我,誰還能這樣包容、心疼他。」

「我不懂?」既不想當個以夫為貴的小女人,又不夠堅強揮劍斬情絲,是要怎樣繼續在婚姻裡?

「妳會懂的,無論我們如何謹慎持守,人生還是不免出現亂數,讓人措手不及。但,只要我們能從中得到一些啟發,這趟生命之旅就有意義了。」

從地平線升起的晨曦一下打亮她臉上的微笑。

我倏然有些了悟。愛一個人,不要求他始終優秀,要允許他偶而出錯,願意給他機會回轉。不停經歷挫折,不停從挫折中重新奮起,靠自己當個名符其實的老闆,但那不表示妳必須揚棄過去。縱然路上有失策,縱然風雨不停歇,我仍願開心地與你攜手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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