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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荒謬

      阿誠,今年二十三歲,是個在台北出生、長大的孩子。

      就像多數的台北小孩一樣;很少去過台北以外的地方,甚至連新北市也可以用十隻手指頭數出來。所以,在他二十三年的歲月中,幾乎都在台北市渡過。

      因此,他曾對人沾沾自喜地表示,自己是個台北通,是個對台北市非常了解的人。

      但是,在這邊住得久真的就能夠了解這座城市嗎?

      要了解一個城市,最好的辦法就是認識裡面的人如何工作、如何相愛、及如何死亡。

      說到工作,目前剛從法律系畢業的他在大學時也很少去打工。

      原因有二,其一,家裡的生活條件還算優渥,跟其他同學相比,至少不用在畢業那一刻起就背負龐大、壓得令人喘不過氣的學債,況且每個月還有一萬多塊的零用錢可以給他揮霍,其用意就是要免除後顧之憂,讓他可以在學業上多費點心思。

      其二,他曾有過短暫的打工經驗,但卻是個不怎麼愉快的回憶。常常被老闆要求多做兩人份甚至是三人份的工作,更過分的是,在員工保險和福利上老闆也是對他們錙銖必較,十分地可憐。也許一般人都會就這麼算了,畢竟是混口飯吃的嘛!可是,這對阿誠來講――尤其他又是法律科班出身的,更對於這種違反法律、遊走灰色地帶的行為勾當感到非常地不以為然。因此,在和老闆經過一場激烈的革命抗爭後,阿誠以失敗、走人這失望的結局收場。

      相愛呢?有女朋友的他自認為,對於相愛有著一定的了解。就像大部分的人都認為,只要有女朋友或男朋友就會了解什麼是愛,這樣子的認知。可是,就像大部分的情侶一樣;只要在一起快樂就好。所以,平常就到處遊山玩水、偶爾講講八卦、話些家常,或者在做愛的時候彼此感到愉悅,這就可以算是相愛了。想當然爾,在一起就不要感到痛苦和難過,也盡量不要去談些嚴肅的事,比方說未來還是些嚴肅議題,總之,有愛就對了!有愛什麼都可以突破、化解。

      而阿誠也自認為上述的那些他都有做到,尤其做愛的時候更是讓女朋友常常發出激烈的喊叫聲而自傲不已。雖然,阿誠並不曉得,女人的骨子裡,天生就是個出色的演員,尤其在床上時更是如此。因此,許多男人常會把女人的假高潮當真。尤其,在男方滿足地點事後煙且仰頭呼呼大睡、不醒人世時,他們都不曾注意到身旁的女人正蓋著被子、背對他們,偷偷地用自己的手指來填補那不滿足的慾望洞窟。

      所以,阿誠在相愛的認知上,也只不過是停留在彼此快樂──正確來說,是自己快樂、自己爽就好的階段。這算是了解如何相愛這門課了嗎?我想,他應該也只適合拿個低空飛過的分數吧!

      死亡,這詞對阿誠來說既陌生又熟悉,怎麼說?在大學時候,曾爆發廢除死刑的運動浪潮,而阿誠,恰好也是裡面的成員之一,也因為這運動的關係,他們探討了許多死亡和死刑的相關議題,自然而然地就認為對於「死亡」,自己已經像是個哲學家去了解過。只是,對於一個每次都會繞過龍山寺前的廣場的人來說,自稱已經了解生老病死這回事就看似有點讓人難以理解。「沒有什麼能比發生在眼前的事,更讓人感到震撼。」總結下來,阿誠就是在心靈未被震撼過的情況下,去了解死亡這回事罷了!

      如今,阿誠也稍微知所其不足之處,想做出些改變。因此,他就下定決心前往台中工作。起初,這項決定遭受到家人的強烈反對。因為,父母都已經為他找好一些認識的事務所可以讓他進去工作;甚至,連教授也鼓勵他去參加國家考試去考取法官、檢察官,爭取更好的社經地位。

      但是,這些都不是阿誠想要的。

      其原因在於有次工作面試上,阿誠對面試官提出的問題所回覆的答案,當場讓面試官臉上堆滿數不清的黑線和濃郁的陰影,而離開時,他又剛好聽到面試官對其他同仁抱怨道,「這一波面試的新人都是大學生……唉!難道大學自稱能培養一切能力,其中也包括愚蠢嗎?」這話當場讓阿誠火冒三丈,立刻扭頭就跟面試官對嗆了起來,什麼工作面試的事都拋諸腦後,為得就是要爭一口氣,不准讓人隨便這麼看扁。

      在這風波過後,阿誠冷靜下來思考,隱約地覺得自己似乎該出去闖一闖,否則綜觀自己的人生似乎都沒有什麼波瀾,也沒有什麼值得回味的事。所以,他就以「體驗人生」的目的來說服家人。

      不久,家人終於勉強同意他的提議,可是當要搬家時,阿誠卻又開始躊躇不定,心裡頭瞬間被許多疑惑和未知數給霸佔,對於要去台中打拼這回事起了無窮無盡地恐懼。

      最後,父母還是出手了。幫他在台中連絡好住處和工作地點,而阿誠只要照著他們所鋪好的路,搬去那裡乖乖地工作就好。

      經歷了一番波折,阿誠的體驗人生之旅終於展開,這可真讓人可喜可賀啊!對於每個向未知的遠方挑戰的人們,我們都應該獻上最高的敬意;正猶如哲言所說,「人生是座橋樑,不是在於目的,而是過程。」(注1)這樣,我們都應該為這個溫室小花朵,勇於跨出溫室的舉動拍拍手才對!而且,我們的故事也是從這兒開始的。

     

     

      「哇啊!媽媽不要啊!我錯了、我知道錯了啦!嗚嗚嗚嗚。」

      「嗯?哇!怎麼又來了?這小孩子的哭聲也太頻繁了吧?虧我覺得這裡不錯……沒想到這裡晚上居然有人專門放兒童聲樂的習慣。難道左右鄰居都不會抗議、都不會覺得困擾嗎?」阿誠從床上坐起身子,揉了揉自己的大陽穴,對於睡眠品質,一直以來,他可是有著相當高的標準,只要有一點吵雜聲或者光亮就會無法好好入睡。因此,他從來沒有跟別人住宿過的經驗,要嘛回家住或者自己一間。

      而剛搬來這裡時,阿誠看到住所居然是三房兩廳的大空間,瞬間讓他歡喜不已。這麼大的空間,全部都是他一個人獨有,而且在這邊做什麼都不會有人打擾,更不會有人勸阻,這就是「自由」的滋味,多麼令人感到興奮啊!

      只是,「自由」往往會拖著「代價」一同降臨。

      來住的第二天晚上,阿誠就感受到「代價」的降臨。

      那小女孩的哭聲,在黑漆漆的深夜裡迴盪著,哭聲雖然不是很淒厲,但卻讓他有種心如刀割的難受感在刺痛著他,以至於在漫長的夜裡,他在床上滾來滾去,一會兒睜眼、一會兒閉眼,甚至默數著綿羊都不能讓他安穩入睡。

      原本,他認為那只是所謂「鐵的紀律」的實行,那並不是常態,且每個家庭都有自己的教育方針,還是不要多管閒事為好。但是,隨著這「鐵的紀律」發生的頻率從五天一次到兩天一次,甚至每天上演時,就讓阿誠感到不對勁。

      「一個家庭虐童事件正在自己眼前上演。」起初,阿誠是感到十分歡喜。為什麼呢?因為,當初以體驗人生為目標的他,終於遇到可以增加他人生歷練的事件了。但是,隨著這女童的哭聲一天天、毫不間斷地響起,阿誠的心中開始不安,害怕自己的住所附近會成為靈異事件的起源地。

      所以,每當哭聲響起時,他都想著要為這小女孩做些什麼才好,但終究都只是淪為想想之流。他一直拿不定主意,而且也對自己的判斷感到懷疑,要是自己搞錯,造成誤會一場怎麼辦?而他也一直不敢從陽台上偷偷地去觀察她們,深怕要是自己心中的疑慮成真後,自己又該如何是好?

      日子一天又一天的過去,小女孩的哭聲一次也沒有缺席,很固定地都會在晚上接近午夜的時刻響起,這也像是在催促著阿誠,要他去一探究竟。

      有次,阿誠終於鼓起巨大的勇氣,偷偷地蹲在陽台邊,透過鐵欄杆的縫隙去觀察那戶人家。

      「咻!啪!」「嗚哇哇!媽媽不要打我、不要打我,嗚嗚嗚嗚。」

      雖然,阿誠沒有看到人,但是卻明顯地聽到棍子飛舞和打在皮肉上的聲響,且透過影子可以看到那毫不留情地揮舞棍子的動作,迅速且乾淨俐落,裡頭絲毫沒有帶任何一點猶豫。這讓阿誠下定決心,揮發他有生以來從沒有過的行動力,打開門,衝到樓下那戶人家門前,用力地猛按電鈴。

      「嘎。」門開了,開門的是一位有著滾燙紅色波浪捲髮的漂亮女人,她有著細膩且深邃的五官輪廓,尖尖挺起的鼻子彷彿告訴著眾人她有著其他民族的血統,而白皙的肌膚從頭到腳,即使在夜晚也讓她有著奪人目光的風采。但是,這位漂亮的女人眼皮下卻有著難以抹去的黑影,看起來好像是睡眠不足造成的,又好像是被某種東西纏上了一樣,給人感覺就像是一具還在動的死屍似的。

      這時,阿誠又聞到一股腥烈、濃稠的味道直通過他鼻子湧向腦門,刺得他皺起眉頭,趕緊向後退了一步。那味道好像是某種植物發酵,但卻又少了植物的芳香多了像是嘔吐物之類的玩意兒,而那味道好像也不是從這女人身上的某個器官發出來的──而是全身上下,從內臟到毛囊都是這股味道。

      「呃!」女人看著阿誠打了一聲大嗝。此時,阿誠才明白,這女人八成是酗酒過量,所以全身上下才散發者讓人感到噁心的酒臭味。

      「你!誰啊?來幹什麼的?」女人發問。

      「我、我……我是……」阿誠的話突然間全卡在咽喉中動彈不得,他只能在那吱吱嗚嗚半天卻說不清楚任何一段話。

      「啊──我知道了!」女人突然露出個扭曲且詭異的笑容,雙眼直勾勾地定在阿誠身上,看得他骨子裡都發寒了起來。「你應該是某個想要來安慰我的客兄吧?去你的!我雖然被拋棄,但不是破把!難道你以為我跟那些女人一樣嗎?以勾引男人為樂、為職業嗎?我就這麼不值嗎?混帳東西!去死!去死!你們通通都去死一死!」女人自說自話,說到一半突然發飆了起來,撇過頭對著前面別戶人家的大門一陣亂罵。

      阿誠說不出話來,還是傻愣愣地站在那看著那女人發酒瘋。

      「嗯?說起來,你這小子還長得挺不錯的。好吧!我就破例讓你這客兄得手一次好了。」說著,那女人一手解開胸前最上層的扣子,露出白花花且深沉沉地乳溝。「怎麼樣?不錯吧?呃!」

      阿誠看著那能讓每個男人為之發狂的事物,吞了吞口水,趕在自己的理智線斷掉之前,他慌張地搖搖手,頭也不回地就往樓上狂奔,衝回自己的住所。

      「呼呼……到底是怎麼回事,那個女人。突然間,就給我看那些……話說回來,她的……還真是大啊!」說到這裡,阿誠腦海中瞬間被剛剛那極度刺激、誘惑的畫面給填滿,微微張開地嘴巴,從邊緣處不小心流了幾滴淫穢的唾液下來。

      「啊!幹什麼!振作、振作。」阿誠趕緊抹掉嘴角的口水,把自己拉回現實。「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沒想到居然是個醉鬼?而且還長得挺標緻動人的嘛......那怎麼辦?這種人我應付不來呀!怎麼辦?」說著說著,小女孩那若有若無地啜泣聲,彷彿又從那戶人家的鐵窗鑽進了他的耳中,使得他原本兵荒馬亂的身心瞬間冷卻下來。

      「既然我一個人應付不了,那就多找些人,眾志成城嘛。」

      第二天,阿誠就像換了個人似的,迅速地展開行動。

      首先,他先向公司請了個半天假,為得就是要尋找其他志同道合的夥伴──換句話說,就是要討救兵以及收集那戶人家的情報。因此,阿誠照著自己腦海中的印象,來到了一樓的王姓人家。

      這位在一樓的王姓人家,曾是這個里的里長且也曾到大學當過客座教授,是這里中最德高望重的人之一,但是明明樓上就有個家暴事件正在發生,這位教授卻不聞不問,到底是為什麼呢?阿誠想不透,為此他就直接去前里長家登門拜訪,好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問個明白。

      阿誠匆匆忙忙地來到一樓,而這裡就只有一戶人家居住,那就是這位王前里長。這位里長的家門口旁各擺了倆坐鎮煞專用的石獅子,曾聽老一輩的說過,通常有這種雕像出現在門口,那就代表著這戶人家不是做商,要嘛就是從政。因為,這兩種行業通常跟賭博是沒有什麼區別的。所以,自然需要能夠幫忙鎮住壞運,帶來好運的石獅子來保護他們的運勢。

      阿誠按了電鈴,對講機那頭立刻傳來蒼老卻給人感覺精明幹練的嗓音。

      「請問是哪位?」

      「我是六樓新搬來的房客,叫矍泰誠,有事相求王前里長。」

      「矍?真是少見的姓氏,我就是王前里長,雖然我並不喜歡這樣的稱呼,但看在你是新房客的份上就不計較,進來說話吧!門沒鎖。」

      待對講機那頭語畢,阿誠朝門內探了探頭,發現庭院裡居然有座小型的花園和池塘在裡頭。而池塘旁還有用紅磚打造的圓桌和古式木椅,可供人坐在那輕鬆且讚嘆著觀賞庭院中的中國山水油墨畫。

      「這些要花不少錢吧?果然像海明威說的,『有錢人跟我們的不同之處,在於他們的錢比較多。』看來果真是如此。」阿誠看著這些精緻的庭院造景看得有些出神,忽然腦海中又浮現那小女孩低喃的啜泣聲,瞬間讓他全身一震,趕緊讓眼球撇下這一幅精美的畫,去辦正事。

      「喔!你就是那位矍姓房客呀?」客廳中,有兩位老人家,他們坐在猩紅色的沙發上,手裡各點著一根菸,兩者的目光都上下打量著阿誠。

      「是的,可以叫我阿誠就好。」阿誠說。

      「請坐,年輕人。我是這裡的主人,也就是你口中的王前里長。」那位掛著單框眼鏡,一頭凌亂白髮,看起來頗有歐洲公爵樣子的老先生開口說道。

      「謝謝您,那這位是?」阿誠指得是客廳中另一位長得臃腫且禿頭,有著豐滿圓臉的老先生。

      「這位啊……這位就是現任里長,謝先生。」王老先生介紹道,儘管從語氣中可以聽到那執念十足的哀怨感。

      「你這什麼語氣啊?老兄,難不成你還對於輸給我的事耿耿於懷?唉呦!別這麼小心眼嘛!況且這兒有個後輩小生看著,難道要做壞榜樣給他模仿不成?哇哈哈!」謝老先生說,他的嗓音宏亮無比,要是現在有人在庭院應該也能清楚地聽到他的聲音吧!阿誠心中暗自這麼認為。

      「哼!你不是說要回鄉下養老,去當個什麼現代陶淵明嗎?怎麼還來跟我搶里長?」

      「是啊!不過鄉下老家那兒的農舍現在才剛開始興建,估計還需要兩年多左右才能完工。因此,身為一個前官員,自然還是對於權力這玩意兒難以忘懷呀!權力能使人防止老化,甚至找回青春呢。」

      「那你就不要回鄉下──我看,退休什麼也免了吧!還是回去工作實在點,活著總是要有能夠寄託的東西……你去鄉下除了外在勞動之外能夠幹什麼呢?你的精神卻只能倒頭呼呼大睡,到頭來也只是去鄉下鍛鍊身子、不長腦子罷了。」

      「瞧你說成這樣,根本還在記恨吧?」

      「哼!好啦!阿誠,你有什麼事?」

      「這個......我......其實是這樣子,關於五樓有戶人家一直虐待女童的事,想來求解決辦法。」阿誠說。

      「解決辦法?我說謝老,我記得之前有向區公所申請過一筆補助經費下來吧?那個是給這棟住戶們安裝隔音設施的錢,發給這個年輕人一些吧。」

      「有這回事?那等我回去之後在用吧!」

      「等等!是不是有點搞錯了啊?」阿誠提出疑問,此時兩老都轉過來,歪著頭疑惑不解地望著他。

      「哪有搞錯?之前那戶人家的左鄰右舍都採取這樣子的措施啊!因為那小女孩的哭聲常發生在人家要睡覺的時刻,且母親又是個聽不懂人話、沒教養的酒鬼,無奈之下只好採取這樣的措施來保證自己的睡眠品質,難道你不是因為睡得不好才來找我的嗎?」王老先生說,語氣平淡好像談論著今日天氣般那樣地輕鬆平常。

      「我也是被吵得睡不著……但是,我前來是為了能夠解救那可憐的孩子。等等,你說之前……難不成之前就已經是這個樣子了?」阿誠有點不敢相信,這樣子的家暴事件居然存在有段日子且這裡的人居然只是堵起自己的耳朵,裝做沒聽到來面對。

      「是的,之前就這樣子了。不過,你說要解救那孩子?年輕人,我能夠理解你這個年紀那滿腔熱血的衝動。但是,情感的衝動,可說是一種既甜蜜又痛苦的錯誤,就跟那個女酒鬼一樣。清官難斷家務事,何況並沒有證據顯示那女酒鬼有動手打小孩。而且打小孩有什麼不對?我們就是一路被打著長大的,這有什麼問題嗎?我現在不就還活得好好的,還有幸去大學當客座教授,這都要感謝我父母的鞭策,才有我今日的成就。愛之深,責之切,年輕人,這道理要懂啊!」王老先生說。

      「可是要是孩子真的被打死,那一切就都無法挽回了啊!」阿誠著急地喊道。

      「別激動,年輕人。這麼容易喜怒形於色,將來小心會吃大虧的呦!呵呵。」這時,換謝老先生開口說話。「你要知道,人活著,就是要面對生老病死這門課;就是要面對人生的痛苦與磨難,這是真理,你必須要學習著有勇氣去正視這無情的真理。否則,你很快就會被這社會給打垮的。」

      「就算沒有發生悲劇好了─―但這樣的童年陰影勢必會跟著那孩子一輩子,成為她心中永遠的痛啊!難道這樣子也可以、也無所謂嗎?」阿誠激動地喊著,雙手握拳,雙間有些不自然地抖動,似乎是快壓抑不住自己心中即將噴發的激憤。

      「冷靜,年輕人。」王老先生緩緩地吸了口菸,瀟灑自若地吐了出來。「所謂的病痛啊!從來是不可能被治癒的。就算我們現在把那孩子解救出來,但傷害也已經造成,這樣子的痛苦會跟隨她一輩子且永遠地藏在她心中的某塊角落,偶爾夜深人靜時她又會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痛苦的往事而感到感慨......這重要的不是治癒,而是帶著病痛活下去。我自己也是這樣子的典範,尤其我們這些老人,到了這把年紀哪個不被病痛所困擾?所以說,就別在為這人生的瑣事大驚小怪,把自己顧好才是最實在的。」

      「好吧!那麼女童的母親是個什麼樣的人?為什麼她會變成這樣?」阿誠知道繼續跟他們求助想必是無望了,因此就轉而向他們詢問這戶人家的情報。

      「這就說來話長啊!謝老,這事你比清楚,你跟這年輕人說吧。」

      「就知道使換人......嗯哼!事情是這樣子的。那女人現在是個單親媽媽,當初在和男人有了小寶寶後,要不要生下來發生爭執,最後雙方決裂,也因此對簿公堂。最後,法院就以男方當初堅持要墮胎,女方堅持生下來為依據,判決女方撫養,但男方要分攤些撫養費用這樣。」謝老先生說。

      「那男方是個什麼樣的人?」

      「男方……男方據說是某個大公司的老闆。」

      「老、老闆?既然是老闆,那為什麼還要女方撫養?為什麼贍養費用是分攤而不是全由男方負責?」阿誠說。

      「你問我,我問誰啊?況且這是法院的判決,已經算是較為公正的判決。而且,女方自己也已經二十出頭,是個成年人,況且說生下來的也是她,不給她撫養難道要給男方撫養?男方都已經表明是那種態度,要是把孩子給他下場會如何?難道會比她現在的處境更好嗎?」謝老先生反駁道。

      「但就經濟狀況而言,男方比女方好上太多了!那個單親媽媽會變成這樣,不就是巨大的壓力把她給逼瘋的嗎?」

      「這就只能怪她自己為什麼當初要堅持生下來。她那時就應該想到,要是生下來自己有沒有辦法撫養,會不會影響到其他人等等。要是她自己墮胎,影響得只是她自己的身體;但要是生下來卻影響到許多人,人不能這麼自私啊!你聽好,年輕人,這社會之所以會這麼井然有序,沒有動亂發生,全是因為每個國民都恪守本分,且注意自己的行為是否給群體或其他人帶來影響。要不是如此,你看看那些正在動亂的國家,或歷史上的血腥時刻,不就是人的自我欲望過度膨脹的後果?」謝老先生說,此時他再也沒有剛開始時的那份神態自若,反而也變得跟阿誠一樣,開始激動了起來。

      「但是......」

      「夠了!年輕人,我們今天並沒有這份閒情逸致來跟你辯論。」王老先生說。

      「你應該慶幸自己是個男性,小子。女人,凡是在熱愛中的女人,總會被愛情蒙蔽雙眼,分不清楚生活與現實,也就常常會發生這種憾事。要是你一直想設法救助那可憐的孩子,我們支持你的行動,但是我們愛莫能助,就這樣。你請回吧!」王老先生舉起手打斷阿誠想繼續說下去的衝動,並毫不留情地下達逐客令。

      阿誠看了看兩位老先生,發現他們倆臉上那不悅的情緒也已經準備從眼窩中噴出,因此也就撤手作罷,去另尋其他方法才是當務之急。

      「謝謝你們,告辭。」說著就頭也不回地走出這戶人家。

     

     

      出了王前里長的家門後,阿誠的腦中還是轟轟作響,且雙頰紅得滾燙,好像剛從一場轟炸中撐過來似的。原本的期望落空,而且又探聽到許多事以及理解到一些事,讓阿誠感到有些頭暈目眩。

      從來都沒有這樣子的感覺,體內好像有某重重地塊物壓在他每一個內臟上,讓他連呼吸都感到有些吃力,那些老人的話深深地在他的腦中和內心開始進行巨大且從未有過的工程,以至於他的精神變得恍惚、變得虛弱。

      滾回床鋪好好睡上一覺,聽起來是個不錯選擇。阿誠托著生硬的雙腿,一拐一拐且艱難地爬上樓梯。

      當他走到五樓入口時,剛好看到一位男子從那戶人家被單親媽媽給轟了出來。那男子走出門後,冷漠地回頭瞥了一眼那戶人家就聳聳肩,好像不以為意似的走下樓。

      阿誠見狀,靈機一動,身心的疲憊感瞬間消散,他趕緊悄悄地溜到這男子後面,跟蹤他。雖然,他也不曉得自己這樣做到底有何用處?但是,他卻有種要是不這麼做,就會後悔的感覺。

      然而,當阿誠跟蹤那男子到他停車處時,男子開了車門停下腳步,回頭看著阿誠。「你有什麼事?為什麼要跟著我?」

      「這個......請問你是那小女孩的父親嗎?」阿誠在慌張中,趕緊整理好思緒立刻就脫口而出這句話。

      「什麼啊?難道你是社會局的人嗎?是啊!我就是那小女孩的生父,有什麼事嗎?」他轉過來,身體靠著車子,一手搭在車門上看起來頗瀟灑自在的。

      「你知道自己的女兒正在被母親遭受到暴力對待嗎?」阿誠單刀直入地切入主題,也許是經過一場轟炸緣故,此時的他變得有些不太一樣。

      「你還真是直接啊!看樣子不像是社會局的人,那些官僚體系下的人都對民眾抱持著既蔑視又懼怕的態度,所以通常都保持著一副小心翼翼的行為舉止......我知道,所以你要怎麼樣?難道要告發我不成?」那男子一臉不在乎地說,且順手點起了一根菸開始抽。

      阿誠沒有理會男子的挑釁,逕自地把想問的事給問完。「不是,只是很疑惑你為什麼不去救那小女孩,好歹也算是你的親生骨肉吧?」

      那男子又吸了一口菸後,抬頭仰望著那棟大樓,似乎他目光所聚集的地方就是他們現在所討論的。

      「那女人很漂亮吧?」

      「啊?嗯,是很漂亮。」

      「對吧?當初我也是因為這點才被她吸引的。但是,她讓我感到瘋狂且無法自拔的卻是她在上床脫光衣服後那狂野的致命誘惑。」男子說,臉上沒有浮現出淫穢的神情,反而他的臉龐卻散發出一道道滄桑的燦爛光輝。

      「所以你是因為性愛才跟她在一起的?」

      「別這麼大驚小怪,小弟弟。」那男子說。「香水就是因為自己的香味而出賣自己。對於性愛,人跟動物是不一樣的。動物要的是傳宗接代,爲了生存;而人類,在性愛上則是追求一種愉悅、快樂的境界。總而言之,性愛是人們追求快樂、刺激及解放自我的一種表現方式。尤其在現今的社會,極度的壓抑和壓力的雙重逼迫下,追求性愛來達到忘卻生活苦惱的行為已經是一種生活方式、一種哲學了。」

      「詭辯!這純粹只是想合理化自己的行為罷了!」

      「小弟弟,你又說了一句廢話。難道你的人生都是在學習怎麼說廢話的嗎?每一個人無時無刻都在嘗試著去合理化自己的行為,小從個人,大到國家都是如此。假如不是這樣,那人們又何必拼命去說服別人呢?只要立個牌子,規定從今以後所有餘越這規定的人就是邪惡,在規定裡面的就是善良。你認為世界是可以用這麼簡單的二分法來看待的嗎?」那男子說,嘴角揚起了不以為然的愉悅笑容。

      阿誠說不出話來。雖然,他打從心底厭惡著眼前這位負心漢,但是卻又不由得被他那充滿宣染力的言語給吸引住。還想再多聽他講話,他的內心深處正不斷地向他這樣吶喊著。

      「唉呀呀!看來是遇到一位充滿熱血的小弟弟了。」男子隨手把菸蒂往旁的水溝一扔,轉過身來,面對著阿誠。

      「那既然跟她做愛這麼愉快,怎麼不打算跟她一起走下去?」阿誠又提問道。

      「啊哈!你終於問了個比較像樣的問題。好好好,這個問題其實很簡單。因為,那個女人並不值得我去跟她結婚。原因是什麼?我是個大公司的老闆,必須要娶一個能在事業上對我有幫助的女人,通常這樣的女人要有手腕、要有腦子更要有家世背景。那女人一項都沒有,充其量只不過適合當個洩慾工具罷了!」

      「洩慾工具?不值?你把人都當什麼了?難道這人的價值是由你決定的?」

      「不是的,小弟弟。這在個社會中,人的價值從來都不是自己決定的。那決定這一切的是誰?是市場!是市場啊!小弟弟。市場的鐵則是什麼?物以稀為貴和供需法則啊!這社會中,像那樣的女人多得跟天上的星斗一樣,唾手可得啊!雖然,在床地之間那女人的等級可以算是北極星,但那並不能爲我的事業和未來帶來任何益處。」

      「真是荒唐!那這樣子你也不會得到真正的幸福。」

      「真正的幸福?哇哈哈!哇哈哈!」那男子笑得身子都站不直,雙手捧著腹部,開懷大笑。

      「抱歉、抱歉。你說話真的很有趣,有趣到我都懷疑居然這世界上還存在著這麼天真無知的人。你剛剛說,『真正的幸福』?如果你去尋找幸福是什麼?則永遠得不到幸福;就像你現在這個年紀,一定很多人都在談要追求什麼人生的意義。我告訴你,要是真的傻到去追求那玩意兒,你就永遠也不會生活,就像是個活生生的白癡罷了!」

      「怎麼會有你這種人存在.....」阿誠很不服氣地回嘴道。

      這時,那男子瞬間收起臉上嘻笑的表情,一步步地走到阿誠面前,陰森森地盯著他,而阿誠也看清楚男子臉上的輪廓還有眉毛上的分岔。

      「你說對了,怎麼會有我這種人存在呢?」男子說。「但就是因為有我們這種人存在,人類的歷史才得以推動、才得以創造和進步。因為我是這種人,所以我現在是大老闆,你還只是個剛出社會的小屁孩。而我們這種人,會一直存在上頭操控著你們、觀賞著你們。你以為貴族社會、特權階級都成為歷史中的灰燼嗎?並沒有!這種東西將會永遠存在,只是換了名稱和方式而已,什麼人人平等的共產主義那根本就是騙傻瓜的把戲。不僅如此,人們都很仰慕著我們這種人,要不然各大書店中堆滿了成功學的書是怎麼回事?不就是人們也希望成為我們這種人嗎?雖然那種書只教人如何做個好奴隸,但無形中卻爲我們增加了許多管理你們的頭子,這讓我們也省事了許多。」

      「你想知道為什麼我們會這麼囂張嗎?原因非常簡單,小弟弟。答案就是――這世界是自由、是絕對存在的,所以,什麼上帝啊!神啊!那都是不存在的。我們這種人很早就發現了這一點,所以很自然地就爲自己創造出一個神明,一個以自己為雛形的神明。此時,我們又發現,大部分的人都需要神和上帝,結果,我們就共同創造出一個去指引大眾。其實,這個只要自己也創造出屬於自己的神明,就可以避免被我們操弄;但是,就因為人們的恐懼和懦弱,讓我們從來都不用擔心又有哪個強大的教派出現會危及我們的統治地位,這下你懂了吧?」

      阿誠張大嘴巴,半句話也說不出來,眼前這位男子像個瘋子般地說了一堆,但是他卻沒有半句聽不懂,反而字字都敲擊著他的腦子和心靈。原本,阿誠眼中的世界是一遍祥和的彩虹色,此時這些顏色卻逐漸消退,只剩下黑、白、灰三色來主宰。

      「小弟弟,你有抽菸嗎?」男子沒頭沒腦地貼著阿誠的臉,就這麼地問了一句。

      「沒有。」

      「是嗎?那這個給你。」男子說著,就把一小盒白色未拆封的菸塞到阿誠手上。「好好珍惜啊!這東西在台灣是買不到,等你哪天開始學會抽菸這檔事之後,就會懂得這包菸有多麼地珍貴了。」

      那男子話一說完,就走到自己的車子旁打開車門,輕鬆寫意地坐了進去,他搖下車窗,此時他的臉上已經掛起了一副黑色墨鏡。

      「怎麼樣?聽完我的教導後,有沒有想跟我們走在一塊?我發現你雖然蠢、天真,但似乎藏有那麼一點資質,如何?」

      阿誠看了看那台銀色的保時捷,再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香菸盒,忽然間用力地握緊手中的盒子,把它給捏個粉碎。

      「完全不想。」阿誠看著那男子,決定把自己想說的話給一股腦兒地說出來。「雖然你很多都說得很有道理,甚至根本就是真理;可是,要我成為你這樣子的人,我心中就完全無法忍受。」

      男子聽了,只是淺淺地一笑。「所以,你決定要反抗我們是嗎?」

      「那倒不至於,不過我首先會先把自己的神給創造出來。」

      「原來如此,不過,奉勸你最好別做出反抗──這種以卵擊石的行為,最後你只會落得死無全屍的下場。」

      「就算變得死無全屍,我也會把你們創造出來的東西給一起拖進地獄裡去,讓地獄之火把祂給燒得乾淨。」

      男子聽到阿誠的話後,稍微停頓了幾秒,之後回給他一個極為邪魅的笑容,就踩緊油門往地平線的另一端飛奔而去。

     

     

      又是經過一番轟炸。不過這次跟剛才不一樣,阿誠面對的是以往從來都沒遇過的強大敵人,這敵人就像個高高在上的太陽般那樣的耀眼、霸道,不像很多小說中的傳統反派那樣令人瞧不起,反而對他抱持著一種景仰和佩服的態度。這讓阿誠感到十分地不可思議,雖然是勢不兩立,彼此對立的敵人,可是卻對他這個人抱著由衷地佩服而讚嘆著,這實在是讓阿誠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也跟那位單親媽媽一樣,發了瘋呢?

            這時,一個綁著雙馬尾,背著紅色小書包的小女孩從阿誠面前匆匆跑過。阿誠好奇地盯著她瞧,而小女孩也感受到阿誠那異樣地視線而回過頭來,但就因此沒注意到前面有塊凸起的地方,這頓時讓小女孩一個重心不穩,迅速、俐落地向前摔了悽慘的一跤。

      「啊!小妹妹,妳沒事吧?」阿誠立刻單膝跪地,雙手盡量輕柔地扶起這位小女孩,而讓他感到奇怪的是,這小女孩在跌了一跤後,居然沒有嚎啕大哭,反而是站起來拍拍身子,並在自己的身子上四處搜尋著是否有傷口出現。

      「小妹妹!小妹妹!」阿誠輕聲地叫喚那小女孩。但是,那小女孩卻馬上從地上爬起來,嬌嫩、潔白的小臉蛋上並沒有向阿誠想像中那樣,充滿著被淚雨洗滌過、衝刷過的痕跡;反而是緊咬著嘴唇,雙頰雖有些黑黑的髒灰爬附,卻無法掩蓋其散發的光彩。

      「大哥哥,我沒事啦!不要一直叫,很煩耶!」小女孩雙手插腰,股起雙腮,沒好氣地瞪著阿誠,似乎是認為害她跌倒的元凶就是眼前這位大哥哥。

      「喔!是、是嗎?對、對不起。」阿誠笑了笑,跟小女孩道歉。

      「哼!我原諒妳......嗯......接下來該說謝謝你?還是感謝你?嗯?到底是什麼啊?」小女孩原本那盛氣凌人的氣是退去,取而代之是一波又一波不知所措的慌張表情。

      「哈哈!小妹妹,接下來應該是什麼都不用說,直接轉身走掉才對。」阿誠看著這可愛且有趣的小妹妹,好心地提醒道。

      「哼!謝、謝謝你,大哥哥。」小妹妹低聲地答謝道,原本股起的雙腮消了下去,變成一抹淡淡的紅紗布蓋在上頭。

      「不會,對了!小妹妹,妳也是住這裡嗎?」阿誠問道,手指著自己的住處大樓。

      小女孩點點頭,伸出手在阿誠的面前比了個「五」的手勢。「我、我住五樓。」

      「五樓?」阿誠看了看自己的住戶大樓,心中冒出了一種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感覺。「妳是不是只跟妳媽媽一起住?而且她常常喝酒?」

      「酒?我跟我媽媽一起住,不過倒是只看到媽媽常常喝瓶子水......酒是什麼東西呀?大哥哥。」小妹妹放大自己水靈靈地雙眼,一臉期待地望著阿誠。

      「這個......妳長大就會知道了啦!」阿誠說,不過她有更多問題急著地想問這位小妹妹――這位正在受苦受難的小天使。「小妹妹,妳......妳會怕妳媽媽嗎?」

      「不會。」小女孩回答,沒有任何猶豫、沒有任何遲疑且臉上也沒有出現一丁點複雜的神情。

      「不、不會?可、可是,有時媽媽不是會打妳嗎?」

      「嗯,媽媽那時會變得有點可怕。可是,我知道媽媽很辛苦,真的很辛苦。要養我、要讓我上學,有時還會說故事給我聽。而媽媽自己每天都去賺錢,到很晚才回家,早上她也很早就叫我起床上學。所以,媽媽有時會變得可怕,可能是因為太累了吧!大哥哥,妳也勸媽媽多睡覺好不好?」

      阿誠看著小女孩,他內心感到十分地震撼。這位小女孩,看上去也頂多就六歲的年紀,居然可以說出這樣的話來,一股羞愧感――還有其他許許多多的感覺在阿誠體內衝撞、爆炸,讓他一時之間只能用「敬佩」這兩個字來形容自己現在的感覺。

      「好,我會的。不過,小妹妹,大哥哥教妳在媽媽變可怕的時候該怎麼辦好不好?」阿誠說。

      「好啊!好啊!」

      「聽好,妳只要說,『媽媽要是妳在這樣,警察就會來,而且法律也不准妳這樣子。』,這樣媽媽就不會變得可怕了。」阿誠說。

      「真的可以嗎?」小女孩問道。

      「可以的,可以的!妳別擔心啦!這樣子,妳媽媽就不會變得可怕,又會給妳講故事嚕!」阿誠笑著說。

      「真的嗎?太好啦!」小女孩高興地敞開稚嫩、純真的笑容,或許這個笑容並不只是為了能聽到故事而感到高興;可能也是爲自己母親不再發瘋,所致的吧。

      「好啦!趕緊回家吧,小妹妹,天色也不早,要是繼續在外面可是有壞人的呦!」阿誠說,此時故做出一副邪惡的表情來嚇唬她。

      「你就是壞人!壞人大哥哥。」小女孩指著阿誠的鼻子,毫不猶豫的說。

      「啊.......這個......」這次換阿誠被小女孩搞得不知所措了。

      「嘻嘻,再見啦!壞人大哥哥,謝謝你。」說著,她就快步地往五樓走去,消失在阿誠的眼前。

      阿誠看著小女孩離去的身影,心中默默地爲她禱告,希望不管是哪個神都能夠出手救救那位可愛的小天使。

      回到住所後,阿誠就直接倒在床上,連衣服也沒換就直接進入夢鄉。經過一整天的轟炸和鬥爭後,他的腦袋也超出了負荷需要好好睡上一覺才行。

      當阿誠還繼續在夢中神遊時,他就被外面的吵雜聲給叫醒。

      「啊――幾點啦?怎麼那麼吵?」阿誠摸黑地打開燈,看了看時間,發現已經是半夜了。「都這麼晚了外面是在吵什麼東西啊?」說著,他就走到窗戶旁,向下一看。

      有一台發著紅光的車和兩台發著紅光和藍光相間的車,就停在一樓的大門前。而且不是只有那三台車,也多了好幾台白色,車頂上還有小耳朵的車子也在旁邊。

      「那是救護車跟警車!剩下的是......我想,應該是採訪車。但是,怎麼會這個時後......」忽然間,恐怖的戰慄感瞬間從地板,透過雙腳直衝入他的體內。

      「難不成......」阿誠瞬間奪門而出,往五樓奔去。

      果不其然,那戶人家門口聚集了大批人潮和媒體記者,每一個人都在對那微微打開的大門內探頭探腦著。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阿誠看見隔壁的先生也在那,就心急如焚地向他詢問。

      「出事了啦!」那先生大聲地說,表情用得十分誇張。「小子,出事了!那個女醉鬼把自己唯一的女兒給打死了!」

      「什麼?你說打死了?打死了?」阿誠雙手握住那先生的肩膀,用力地搖晃著。他一點也不相信,不久前才和他有說有笑的小天使,現在居然會變成真正的天使?

      「是的,我是這里的前里長。這個媽媽我認識,之前就是由我帶來她們來看房子的,那時我就覺得這個人有點怪怪的了。」

      阿誠順著聲音來源望去,發現是那個王前里長。

      此時,王前里長正在接受媒體的訪問,在鏡頭前,他侃侃而談那戶人家,其中也多了不少無中生有的事物。雖然,阿誠很想衝過去把他給痛打一頓,但是,他目前整顆心都繫在那小女孩身上,也就暫且放過他。

      「讓開!讓開!」醫護人員抬著擔架,迅速地推開門,走了出來並且對微觀人群吶喊道。

      阿誠墊起腳尖往擔架上一看――他整個人瞬間就像被人淋了一桶冰水,又或者來到了刮著狂風暴雪的南極荒原。擔架上面有個小小的身影躺在那,她那細嫩的小手臂上多了不少恐怖的血痕和傷口,而她的臉部也被一層莊嚴、潔淨的白布給蓋著。

      阿誠想不透,為什麼這小女孩就這樣死了?為什麼她母親要把她打死?

      這時,四、五個警察壓著小女孩的母親走出來。那女人披頭散髮,雙珠暴凸,看起來根本就不是那天阿誠所看到的那個人。

      「你們為什麼要抓我?為什麼要抓我?」女人喃喃自語地問著警察,四肢不時還亂動著,逼得員警只能用更大的力氣來箝住她。

      「還問為什麼,你幹嘛打自己女兒?」員警兇巴巴地回應道。

      「怎麼?打小孩不行嗎?你知道她說了些什麼嗎?她居然對著自己的母親說,『媽媽,你不要再打我了。在打我,警察就會來,法律也會跟過來的。』她居然這樣講!她居然這樣講!她居然這樣講!這怎麼能不叫我生氣、發飆?」那女人憤怒地向提問的員警狂吼道。

      「就因為這樣?就因為這樣,所以妳就打死她?是這樣嗎?」員警也生氣地回嘴道。

      「死了?你說死了?我女兒......她死了?」那女人忽然間停止了發狂,用平常人的語氣向那員警問道。

      員警點點頭,那女人瞬間癱軟地坐在地上一會兒,失神地向員警開口。「那我這是要去哪?」

      「這還用問?先是警局,再來是法院,最後則是監獄。」員警毫不客氣地答道。

      「法院?監獄?不......不!我不要去法院!我不要去監獄!放開我!快放開我!」那女人無預警地發狂,想用盡全身的力量擺脫員警。

      「妳――喂!嫌犯想脫逃,快把她制伏。」

      說著,立刻來了三、四位魁武的員警,他們其心協力地把那女人壓倒在地上。而那女人依然不肯放棄,努力地想使力掙脫卻徒勞無功,嘴巴也不斷高喊著一堆聽不懂的話語。

      忽然間,那女人就不說話,變得十分安靜、沉默。下一秒,泊泊的紅色液體就從她的嘴邊流出,流淌到地面上,成為一條小河。

      「喂!喂!嫌犯居然咬舌自盡了!快!快點叫樓下的急救人員上來,快阿!」

      「咬舌自盡?」

      「什麼?那瘋女人居然自殺了?」

      傾刻間,場面變得無法控制。媒體、群眾、員警和救護人員,每一個都爭先恐後地往那女人的屍體處蜂擁而至。每個人都想瞧個究竟,救護人員想要急救她;員警想要確認她的生死;群眾想要滿足自己的好奇心;而媒體則是想把獨家畫面拍下來,當做明天的頭條新聞。

      阿誠是全體唯一一個沒有動作的,他顫抖著向後退了一步。

      是他,就是他,就是他自己把小女孩給害死的。而且,他也是這悲劇的幕後推手。他完全不曉得該怎麼辦?該怎麼面對?甚至,面對明天的太陽。

      他立刻轉身,向樓上拔腿狂奔,重回自己住處,用力地把門關上並上鎖。這時,雙腳在也支撐不了身體的重量,他就這樣滑落到地上,倚靠著門,對著漆黑的室內發呆,直到天亮。

      幾天後,阿誠向鄰居打聽到那母女的喪禮之處,而阿誠也在她們頭七那天一同到了現場,爲她們倆送上最後一程。

      只是,到了現場後才發現,會場里面的人少得可憐,扣除道士和殯葬人員外,只有兩、三個可能是她們的家屬。阿誠選了個坐位,就坐了下來,抬頭看著那兩母女的照片。

      照片上,兩母女很有默契地都露著淺淺笑容,好像在對著阿誠笑似的,告訴他,她們在天國,她們以後會過得很快樂的。

      看著看著,阿誠低下頭,幾滴淚水就這麼從他眼角竄出,往地面墬落。雖然只有幾滴淚水,但這幾滴淚水足以使沙漠變成森林;使瀕死之人重獲新生;使憂鬱的人瞬間變得快樂;使整個世界由黑夜變成白晝。

      那天早晨,兩母女的悲劇真的登上了頭版。但是隔天,就變成「警察執法過當」的頭版;後天,就變成某陣營的立法委員要求某某市長下台;到了大後天,就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似的,繼續換成其它新聞。

      回到處所後,阿誠決定搬離這個地方,他再也待不下去了。臨走之前,他寫了一張字條,上面寫著,「花朵衰敗的地方,人類是無法生存的。」把它貼在大門前。

      下樓之後,阿誠回頭望著地平線那逐漸西下的夕陽,想起那天和那男子對話的情形。他放下行李,握緊拳頭,對著夕陽舉起來,並且在心中向著遠方默默地大喊著。

      「我來了。」

(注1)這是德國哲學家,弗里德里希●尼采所說的。(1844~1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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