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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心家教班

開班了!

紅雲大學讀中文系,卻對教育一直很有興趣,大四準備考教育研究所,結果落榜了。1985年畢業,去廣告公司工作一年,感覺還是無法忘情教育,離職準備再考一次教育研究所,還是沒考上。她從高中聯考、大學聯考,英文都很爛,這兩次研究所考試也是敗在英文成績不好。她想假如自己能為村莊的青少年開發一種寓教於樂的英語初階課程,引發她們對英文的興趣,進而喜歡上英文,也算是一種教育工作。她決心開家教班,父母都支持,願意將一間閒置的二樓公寓給她當家教班教室。

紅雲將國一英文先修班的教學寫成一份計畫書,內容是設計以遊戲的方式學習英文字母與音標。在村莊裡找有孩子將要上國中一年級的父母,拿出計畫書一一解說,果然有些家長就被說服。很快地在開班前半個月就已經有十個孩子報名。

開班前一星期,紅雲將二樓公寓布置一番。脫了鞋,一進門的客廳沒有任何傢具,就只是乾淨的磨石子地,原本的酒櫃擺放書籍,讓學生自由自在的看書、玩耍。屋子後方的餐廳就是教室,為了方便遊戲式教學,紅雲特別買了可收放的桌子,六張,每張坐兩個學生。她為這教學工作地方取名為「天地心家教班」,她希望這是一個秉著來自於天與地的心靈之愛的教學所在,她崇拜盧梭所提倡的以孩童為中心的返回自然的教育理想。她相信學生,不必懲罰,只要給她們愛就可以。

暑期一開始,國一英文先修班開班時共有十五個孩子,這是紅雲的第一次教學,因為有著清楚地以學生為中心,注重學生興趣的教學理念,上課時大都是充滿歡笑,但是紅雲沒有真正的教學實務,遇見下課時學生吵架的情況,可就手足無措。她觀察到男孩子很容易就完在一起,也很容易吵架;下課時男孩子很喜歡在房間旁的長形走道玩滑地板遊戲,從客廳這頭滑向教室那頭,一不小心撞在一起,就要打起來,紅雲出面告訴孩子們要輪流滑,才不會相撞,卻沒有效,依舊相撞,吵架。然而,吵完,不到五分鐘,又嘻嘻哈哈玩成一片。紅雲就放心許多,後來男孩子一吵架,她不再出面當和事佬了,反正五分鐘後又和好了。

男孩子吵架會自動和好,紅雲不必煩心,但是女孩子吵架可就讓她操煩了。女孩子下課倒是喜歡在坐位上聊天,聊著聊著就有人吵起來。有一回有兩個女孩子吵架了,相罵起來,紅雲出面問明原因,就是為了一句「妳的髮夾好醜」,受害者只要對方道歉就願意原諒,紅雲好話勸盡要說這話的同學道歉,她不願意,雙方僵硬,都擺出臭臉。下課,送走學生之後,紅雲騎著摩托車到父親以前工作的礦場邊的溪流岸上靜坐,苦惱著女學生怎麼心眼那麼小?她感嘆著教書容易,教她們待人處世可就難了。

其實,多年之後紅雲接觸到女性主義之後,才知道這男女孩吵架型式不同,不是因為性別,而是整個台灣社會性別不平等的教育的關係。

在紅雲辛勤經營下,暑假英文先修班在開學之後,有十個學生繼續國一班補英文、數學。第二學期開始天地心又增加小六班與國二班。半年後,應家長的要求又多開了小五跟國三的班。紅雲請了暫時無業的高中好友來教小五跟國一班,提供最大的房間給高中好友住。才教兩個月,好友覺得紅雲對學生太好、太放任,學生太吵鬧,她無法忍受,便離開了。

其實嫌棄紅雲的學生太吵鬧,在一開始的英文國一先修班,紅雲的媽媽就批評過。紅雲的媽媽跟她說:「有一天我去家教班要幫妳打掃,我一進門就聽到妳的學生吵得要命,妳是怎樣在教學生的?」

紅雲不太在意這些評語,她想聽學生的真正心聲,課堂上都會鼓勵學生多發言,有時候幾個學生同時發言,自然就會吵鬧了。

紅雲是真心喜歡學生的,從她們身上總可以學到許多有趣的事情或想法。例如有一個國二學生在寫武俠小說,真是讓她敬佩不已。

國二班有六個學生,都是男生。其中一位很斯文的學生,來天地心半年了,課業都沒進步,他母親一度將他轉到別的補習班去,一個月後又回來。紅雲問他為何又想回來?

「我跟我媽媽說雖然我在天地心補習成績沒進步,但是這裡的學生都有在聽課,別的補習班學生都不想上課,很吵。我媽媽就叫我回來了。」

紅雲的大侄兒也在國二班,這學生跟他很好,有時候下課後兩人會留下來幫忙紅雲整理課桌椅。有一次整理完畢之後,紅雲請他與侄兒喝飲料,他主動跟紅雲聊天。

「老師,妳喜歡看武俠小說嗎?」他問紅雲。

「大學的時候喜歡看,畢業後,忙工作就沒再看了。你呢,你有在看嗎?」紅雲將他當成朋友一樣聊天。

「我在寫。」他很認真地說。

「寫武俠小說?」紅雲驚訝地問。

「對啊,我從小學四年級就開始寫了,已經寫過三本了,現在在寫第四本。」

紅雲對於眼前這位才15歲的武俠小說作家充滿敬意,鼓勵他說:「你好厲害,我是中文系畢業的,只寫過一篇短篇小說,你才國二就在寫第四本武俠小說了。寫好之後讓老師拜讀一下。」

不久之後,他告訴紅雲:「老師,我媽媽不讓我寫武俠小說了,她要我先讀好書,考上高中之後再寫。」

「你媽媽是為了你的將來。」紅雲安慰著他。

其實紅雲知道這是傳統的父母,重學歷甚於孩子的潛能,她只能在心裡為這學生惋惜。

小六班有一個女孩個子很高,心思很單純。有一回她提早來上課,找紅雲聊天。

「老師,妳覺得我現在要談戀愛嗎?」她眨著大眼睛問紅雲。

「妳有喜歡的男生?」紅雲直接問。

「沒有」她搖搖頭。

「有男生喜歡妳,寫情書給妳?」紅雲又問。

「沒有男生喜歡我啊!」她又搖頭。

「既然妳沒喜歡的人,也沒喜歡妳的人,那妳為什麼要談戀愛啊?」

「因為小桃子都已經談過三次戀愛了,我一次也沒有,是不是不正常啊?」她苦惱地說。

這位談過三次戀愛的小六女學生是跟她一起在天地心同一班的女孩子,是紅雲的堂侄女,紅雲只知道這堂侄女的學業成績很好,倒是不知道她的戀愛史也這麼豐富。

「談不談戀愛是看個人需要,無關正不正常啦。如果有喜歡上某一個人,自然而然就會想要談戀愛。妳不是說妳沒有喜歡上某個人,那自然就不會想談戀愛啊。」紅雲簡單地解說給她聽。

「那我放心了,我沒談戀愛不是不正常,只是還沒有需要。」她像個哲學家說著結論。

這可愛的學生這麼快就接受紅雲的戀愛觀念,讓沒談過戀愛的紅雲內心有點心虛。

好玩又可怖的校外郊遊

天地心雖然只是家教班,紅雲很喜歡這些學生,課業之外她也願意為她們付出。國三班有六個學生,五男一女,男學生看見紅雲新買了一輛寶藍色的跑車型腳踏車,覺得很帥氣。

「老師,妳這麼矮還騎跑車型的,很讚喔。我們也都有腳踏車,妳帶我們去騎車啦。」一個平日愛跟紅雲開玩笑,外號叫超人的男學生說。

其他男學生也起鬨要紅雲在學校考完期中考之後,帶他們騎腳踏車到郊外玩。紅雲毫無猶豫就答應,選定期末考後那個星期日,騎腳踏車去內湖大湖公園野餐。

唯一的女生因為媽媽不贊成她騎長途的,出發時就是六輛腳踏車,由紅雲帶頭騎,騎往內湖。到達大湖公園時,學生要求先去騎湖旁的山坡路。

山坡路很艱辛,騎不到十分鐘,有兩位學生便放棄,下車用牽的。不久,紅雲也不行了,便叫大家停下來,在路邊休息、喝水。

「老師,我們將六輛車躺下來排在一起。好不好?」超人突然建議。

「對啊!排在一起一定很好看。」另一位學生附和著。

紅雲順著學生的心意,退到一旁,讓五個大男孩將六輛腳踏放倒,一輛一輛堆疊在路旁。

「走,我們用跑的上去。」長得最高,頗有老大架勢的吳震麟對大家說,接著轉向紅雲說:「老師,妳幫我們看車子。」

「好啊。」紅雲答應震麟的要求,又不忘叮嚀著:「不要跑得太累喔。」

「沒問題。」震麟向著紅雲點頭,並對其餘四人說:「大家過來準備。」

五個男孩走到山路中間併排著,弓著背做起跑狀。

「跑!」震麟一聲令下,五個男孩拼命往上跑。

被學生編派留守看故腳踏車的紅雲,就近找了一處樹蔭做著休息,拿出水壺喝水。喝完水,望向那六台依次併疊在地上的腳踏車,紅雲不得不承認,這畫面真的美極了;而學生將她的新車擺在最上面,又不得不讓她感動。畢竟這幾個國三的大男孩子,平常各個都粗心大意的很,紅雲完全沒料到他們會有這麼貼心的動作。

後來,國二、國一班知道紅雲帶國三班騎腳踏出去郊遊,也吵著要紅雲帶他們出去玩。心軟的紅雲答應他們暑假出去玩,國二班去福隆海水浴場游泳,國一班去宜蘭礁溪的五峰旗瀑布玩水。一心只想讓孩子快樂的紅雲沒有思考太多,以為就像帶國三班去玩那樣開心,完全沒料到帶這兩班出遊會出那麼嚴重的意外。

國二班有八個學生,都是男孩,搭火車去裕隆海水浴場,一路上,大家一改平日在天地心下課時愛打打鬧鬧的習性,都很乖巧,頂多是鬥鬥嘴而已。到達沙灘上,紅雲又被學生編派看守衣物,八個男孩脫光上衣開心地跑進海水中戲水、打鬧。在岸上看顧學生物品的紅雲,租了一把大陽傘,悠哉地躺在陰影裡看小說。

玩了大約一小時之後。

「啊!」紅雲聽到一聲慘叫聲,她坐起身來。

「小姑,小姑,不好了,小胖受傷了。」紅雲的大侄兒也是國二班的學生,一臉驚慌地跑到紅雲面前說。

紅雲起身快速地跑向海水處,她看見學生們圍繞著小胖,小胖右手壓著頭頂。一位高大的救生員也快速來到他們身邊,帶小胖去醫護室。紅雲讓大侄兒留下來照顧其他同學,她跟著小胖去。

醫護室裡只有護士小姐,她說小胖頭頂被魚鉤刮傷,需要縫三針,膽小的紅雲不敢看,轉身走到醫護室外。小胖真是勇敢,治療過程都沒聽到他喊叫。治療完畢,紅雲帶著學生回家,送小胖到家,向他父母親說明致歉。小胖父母很樸實善良,沒有怪罪紅雲。

國一班的五峰旗瀑布之旅,為了安全起見,紅雲特別邀請一位熟識的家長李媽媽一同前往照顧學生。國一班有十名學生,五女、五男。由於五峰旗地處偏僻,搭火車到礁溪之後還要再換一趟客運,下了客運還要走大約30分鐘的山路。走山路的時候,紅雲帶頭,李媽媽在隊伍後面壓隊。好不容易終於到達五峰旗瀑布,紅雲開心地站在入口牌樓處點名,一點完。

「怎麼只有九個學生?」紅雲嚇呆了。

「紅雲老師,H不見了。」李媽媽說。

「有誰看見H?」紅雲問學生。

九個學生都搖頭。

「李媽媽,妳先帶學生去玩水,我在這兒等H。」

H是紅雲熟識的鄰居的兒子,知道他是個聰明的孩子,應該不至於被拐跑,但是還是很擔心。

半個小時之後,H出現了。紅雲心頭大石塊落下。

「H,你跑去哪裡了?」紅雲急著想知道發生什麼事情。

「我走另外一條小路。」H一臉興奮,「走到一半的時候,我看到有三個大人,他們說也是要去瀑布,走另外一條路,我就跟著他們走。」

看到H平安出現,紅雲就放心了,帶著他去找同學玩水。

五峰旗瀑布下有個大水潭,紅雲在岸上看守大家的物品,讓李太太陪著學生下水玩。在岸上的她,不敢放鬆看書,反而是眼睛緊盯著學生看,就擔心像上回海水浴場的事情發生。還好,學生們都玩得非常開心、平安。傍晚時分一群人平安快樂地回到台北。

回家之後,紅雲將此事告訴H的媽媽。

「不好意思,紅雲,我這個大兒子很愛冒險,以前我們全家出去玩,他也是會去走自己想走的路。真是對不起妳,讓妳擔心了。」H的媽媽聽完兒子走失的事情,沒有怪紅雲,反而向她致歉。

「這樣不錯啊,愛冒險也是一種很好的潛能。」紅雲明瞭H從小就愛冒險,鼓勵他媽媽可以多培養H這方面的能力。

小六班知道國一、二、三班都有野外之旅,也要求紅雲帶她們出去玩。紅雲考慮要不要帶小六班出去,由於國二班出去有學生受傷,國一班又有弄失蹤的,她感覺帶學生出去玩實在是有風險,可是看到學生玩得很愉快,她又想帶她們去玩。她的心情搖擺著,很難下決定。有一天她知道一件事情之後,她馬上就做出決定了。

有一天國一班上完課,大家都回家了,只有H一個人留下來。

「老師,我有一件事情想跟妳說。」

「什麼事?」

「上回我們去五峰旗瀑布玩水,我差一點溺死。」

紅雲一聽到這話,嚇呆了。過一會,趕緊叫H說明。

「那一天我下水時,看到大家都擠在水淺的地方玩水,離瀑布近一點的地方都沒有人過去,我就游過去看看,到哪裡我想說站起來休息,結果我踩不到底,沉下去了。我嚇壞了,趕快用狗爬式,還好,沒多久就浮到水面上了。我趕緊游回同學玩水的地方。很恐怖,差點溺水了。」H臉上流露出恐懼的表情。

「你當時怎麼沒告訴我?」紅雲問H。

「我怕你罵我啊。」H一臉無辜地說。

「你覺得大人知道後會罵你?」紅雲試著理解H的想法。

「對啊,如果那天我告訴妳,回家後妳一定會跟我媽媽說,她會把我罵到臭頭。」H急著辯解。

「也是,我知道的話一定會跟你媽媽講的,你媽媽會很擔心,也一定會罵你的。不過,你喜歡冒險也是很棒的事情,只是還是要注意安全。」雖然贊成H發展愛冒險的潛能,但是還是得告知他要注意自身安全問題。

其實紅雲內心很矛盾,H有愛冒險的性格是很棒的事情,可是又會有生命危險,身為老師到底是要鼓勵他冒險還是不要呢?

對於要不要鼓勵H發展他愛冒險的潛能,紅雲內心還是沒有答案的,不過對於要不要帶小六班出外旅遊,她已經有決定了。

「我沒辦法帶妳們出外郊遊。」紅雲堅定地向小六班宣布。

「啊!不要啦,老師,帶我們出去玩啦。」小六班學生不死心地要求著。

平日紅雲對於學生的要求一向都很心軟,但是這次她不為學生所動。當她聽到H述說上回去五峰旗瀑布玩水差點溺斃的事情,她心裡就明白,帶學生去郊遊雖然很棒,但是危險性太高了。國二班的小胖頭部受傷他父母沒有責備紅雲,H也沒有溺斃,這是大家好運氣,好運會有第一回,第二回,絕對不會有第三回了。因此她心意已決,學生的安全最重要,她不要再帶學生出外旅遊了。

與家長、學生談話比在黑板教學有趣

一般來說補習班大都以課業為主,天地心家教班一開始開班,紅雲也是花心思在準備教學上,以及想辦法提高學生的課業成績。一年之後,有些家長常常會打電話來跟她聊孩子不整理房間、不聽父母的話、愛玩電動等等問題;有些學生也愛來找她說話,問一些如何與同學相處或是討厭學校等等事情。對於學生的問題紅雲處理的游刃有餘,但是對於家長的教養困擾,她發現有時候她提出一些自認為很不錯的想法或意見給家長,她們會婉轉地說這些方法都用過沒有效。她真的很想幫助這些家長,就去書店找書籍,發現有一本張老師出版社的《助人歷程與技巧》,薄薄的一本,紅雲立刻買了帶回家認真閱讀。

《助人歷程與技巧》開宗明義寫著「助人的真正的目的是〝助人自助〞,是促使受輔導者邁向成長的目標,引發新的及正確的觀點來看自己的問題,   並採取有效的行動來解決問題,並增進面對危機的能力,其過程重於結果。」

『我以為助人就是想辦法幫忙別人解決問題,原來我搞錯了,難怪家長們會覺得我提供的意見無效。』紅雲突然開竅了,也覺得這種助人概念很不同一般人的想法。她對這本書更有興趣。

助人的歷程包括關系建立,協助求助者自我探索、自我了解,及行動計劃四個不同階段,每個階段助人者都要以求助者為主體,傾聽她們的情緒、想法、需要,並說出來,讓求助者知道助人者是接納與了解她們的,即是所謂的初層次同理心。還有一種高層次同理心,就是能理解求助者沒有說出口,隱藏在內心的想法。這同理心對紅雲來說是一種新的認知,她從來不知道有這種談話技巧,實在是太有趣了。

看完書之後,紅雲理解到家長來與她談話,原來重點不是在孩子不乖,而是在這位家長身上,她應該要去理解並引導家長去看見自己面對孩子不乖時的想法、情緒、反應,等於是協助家長去思考自己的教養理念、教養方式的形塑歷程。紅雲覺得好興奮,有一種新的方法可以幫助家長與學生。

不久之後,有一位家長林太太打電話來說她幫國二兒子收時房間時看見床鋪底下有兩本《花花公子》。

「廖老師,妳說我兒子會不會變壞了?」林太太語調焦慮地說。

「林太太妳擔心兒子看《花花公子》會變壞。」紅雲試著用初層次同理心。

「對啊,我怕他一直看這種書,會變壞。」林太太說。

「妳擔心他會怎樣變壞?」紅雲想要引導林太太探討內心的擔憂。

「我聽說這樣子對青少年的身體不好ㄟ...常常自慰的話。」林太太語氣變得有點遲疑。

「妳認為兒子看《花花公子》會常常想自慰,擔心這樣子對他身體不好?」紅雲再度運用初層次同理心。

「對啦,老師妳好了解我。」林太太語調輕鬆好多。

「那妳認為“看《花花公子》會常常想自慰”,這種想法是誰告訴妳的?還是書本上說的。」紅雲想引導林太太探索她這種性觀念的來源。

「以前我國中的時候,有聽過我爸爸暗示我大哥說男生不要太常自慰,不然對身體會不好。」林太太回想這觀念是來自原生家庭的性教育。

「那妳覺得可以詢問誰,討論一下這種性觀念?」紅雲開始進入解決問題的行動計畫。

「我先生吧,我可以找他談一下,問問看他們家以前是怎樣教導他的。」林太太很快就想到方法。

「還有沒有其他方法可以幫助妳更進一步了解這問題?」紅雲擔心他先生若無法給予正確性觀念,還有其他什麼方法能幫助她。

「我可以去書店看一下這方面的書吧,或是問問我大姐,她是護士小姐,應該懂一些這方面的問題。」

最後林太太很高興自己能想到一些方法解決對兒子擔心的事情,語調變得很雀躍地謝謝紅雲。

掛了電話,紅雲沒有以前幫家長想盡方法又被家長打槍的無助感,反而是充滿喜悅與輕鬆感。看來《助人歷程與技巧》講的方式真的有效。不過紅雲認為可能是這林太太的問題很簡單,所以有效,假如遇見比較棘手困難的問題,就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能力幫助人了。

果然,不到半個月之後,紅雲面臨一個天地心開班一年半以來最最大的挑戰。

「廖老師,我是張清文的媽媽。」

週一一早紅雲就接到一通自稱是國三班的清文的媽媽的來電。

「張太太妳早,有甚麼事情嗎?」

「妳國三班的學生是不是有一個叫吳震麟的,個頭很高的。」

「是啊,震麟跟清文在學校也是同班同學。」

「上個星期五晚上清文去妳那裏補習被吳震麟打到牙齒都掉了。」

紅雲聽到這消息嚇一大跳,心裡感覺不妙。但是還是依照助人技巧所教的,努力傾聽張太太說話。

「我當晚帶清文去看牙醫,縫了三針,隔天一早我就帶清文去學校找訓導主任,告訴他吳震麟打我兒子的所有經過,主任說他一點都不意外,吳震麟在學校是個大麻煩,常常打人,已經被記兩大過兩小過,訓導主任就在等他再犯一個小過,就滿三大過,學校就可以把他退學,甩掉這大麻煩了。我等一下還要再去學校找訓導主任,看他是不是叫吳震麟退學了。」張太太振振有詞地說著。

紅雲聽到訓導主任在等震麟再犯一個小過就要把他踢出學校,她生氣極了,怎麼會有這樣對待學生的老師;另外,她覺得這張太太同樣是當媽媽的人,怎麼對吳震麟一點同情心都沒有,她無法再對張太太使用同理心的技巧了,反而對震麟產生憐憫之心,想要保護他。

「張太太,震麟打清文是不對的事情,我會問清楚,要震麟向清文道歉而且付擔所有醫療費用,如果震麟父母沒有錢,我會幫他墊這筆費用」

「我不奢望那個壞學生會道歉,更不用說會負擔醫療費了。廖老師,妳不要幫他。我打電話給妳是要跟妳說,不要讓吳震麟在妳那裏補習了,他是個不定時炸彈。妳要保護其他學生、保護自己。」

「張太太妳不必為我擔心,我會把事情弄清楚給妳一個交代。先這樣子了,再見。」

紅雲無法再與張太太說下去了,她不認為一個才國三的青少年會壞這樣,就算真得這樣壞也是家庭、學校這些大人的責任。

國三班六個學生的課業成績都不太好,家長也沒逼紅雲,只要孩子考上高職,有個學校唸就好。五個男學生來補習時也都表現很和諧,上回紅雲帶他們去騎腳踏車,大家也玩得很開心。震麟長得很高大,騎腳踏車出外玩時大家都會聽他的意見,來天地心上課時,他會聽課但是不會發問,感覺他還滿乖巧,也沒太特殊。但有一次上課,讓紅雲對他印象深刻,那是紅雲在上課最後十分鐘突然談起政治的事情,談完,震麟舉手。

「老師,我喜歡聽妳談政治的事情,比較有趣。」

當下紅雲愣了一下,覺得震麟有些早熟,才國三而已就關心國家政治大事。

「好啊,以後有機會老師就說一些政治的看法,不過你們快聯考了,大家還是要把重心放在唸書上喔。」

說實話,紅雲是滿欣賞震麟會對政治有興趣,知道他在學校會打人,則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她覺得自己對震麟瞭解太少了,決定去做一趟家庭訪問。

天地心的學生都是住在附近的孩子,上午十點左右,紅雲按照學生資料的地址找到震麟他家,是在大馬路邊一排四層樓的公寓。找到其中一棟,爬上二樓,按了電鈴。

不久,鐵門打開。

「請問找誰?」鐵門後出現一位白髮蒼蒼,近似五、六十歲的婦人。

「您好,我是震麟晚上天地心家教班的老師,廖红雲,想來拜訪一下震麟的父母親。」

「老師您好,我是震麟的媽媽,您請進。」震麟的媽媽打開鐵門請紅雲進入屋內。

紅雲一進入屋內,被客廳牆壁上三、四幅大小不一的字畫給震撼到,每一幅都是寫著「忍」。一股莫名的壓力浮上紅雲心頭。

震麟的母親請紅雲坐到沙發上,又進廚房倒了一杯茶水給紅雲。

「老師,震麟在您的家教班惹了甚麼禍嗎?」震麟的媽媽憂心匆匆地問。

「沒有啦,震麟在我家教班很乖,我只是做一下家庭訪問。沒事啦,您別擔心。」紅雲安慰她。

「震麟是我家唯一男孩,我跟先生算是老來得子,震麟前面有兩個姐姐。震麟這孩子很可憐,我先生他是軍人,震麟才三歲時他就因公殉職。大姐讀完高職就去工作,供弟妹讀書。我二女兒很會讀書,考上中山女中,很可惜,高三的時候,可能求好心切,自己給自己壓力太大,精神狀況不穩定就休學在家裡休養。我能寄望的就是震麟這兒子了,可是他國二開始就常常在學校惹麻煩,我都不知道跑了幾趟學校的訓導處了。他以前功課很好的,不知道為什麼變了。我勸他、罵他,都沒用。他大姐嫁人之後,也只能偶爾打電話回來勸勸他,也是沒辦法。老師,您幫幫我們,幫幫震麟,我希望他能子承父業,去當軍人,他體格很好,一定能成為一位好軍人的。」震麟的媽媽滔滔不決地將震麟家世,與對兒子的期待都說給紅雲聽。

「好,我一定會想辦法幫幫震麟。」紅雲聽完震麟的家境之後,心疼不已,又禁不住震麟媽媽的要求,當下脫口而出給予承諾。

談完話,震麟媽媽又帶紅雲去看了震麟的房間,就像一般青少年男孩的房間,牆上貼著兩張海報,美國NBA籃球明星喬登拿著籃球與日本美少女明星久井法子,但是讓紅雲差點要倒退的是,床頭上一幅很大的字畫,跟客廳同樣的「忍」字。

『天啊!這個家庭到處都是忍、忍、忍,青少年怎麼受得住呢?』紅雲在心裡暗暗叫苦。

做了一趟家庭訪問,紅雲思考著,青少男身心正在成長,精力無限,是不是震麟這孩子在家過著壓抑的生活,卻在學校以打架發洩?

回到天地心,紅雲立即打電話給清文的媽媽。

「張太太,我剛剛去震麟家做家庭訪問。」

紅雲便將震麟的家庭狀況說了一遍。

「張太太,我會叫震麟跟清文道歉,所有醫藥費我會幫忙出。希望你原諒他,不要叫學校記他過。妳也是母親,一定能體會震麟媽媽的心情。希望妳給震麟一次機會,讓他能畢業,有機會去考軍校。」紅雲哀求張太太幫幫震麟。

「廖老師,我不是狠心的人,我也有憐憫之心,我不知道震麟家境如此悲慘。只要他願意跟我兒子道歉,並保證以後不再打人,我就去跟學校講我不追究了。」張太太說。

「那麻煩妳今天上午先去跟學校說,晚上我一定會帶震麟去妳家道歉。這樣可以嗎?震麟這孩子真得很需要妳幫幫他。」紅雲用哀兵政策。

「好吧!就算是幫一個可憐的孩子吧!」

晚上震麟來天地心上課完,紅雲把他留下來。

「震麟,清文的媽媽打電話給我說上星期五晚上上完課,你在我家樓下打了清文,你告訴我是怎麼回事?」紅雲直接問他。

教了國中生快一年,紅雲感覺青少男其實並不難搞,只要是真心關心他們,有話直說是最好的溝通方式。

「那天上完課,下樓時,我問他事情,他不想講就算了,還瞪我,我就打他一拳。今天早上他媽媽還去學校訓導處,我在走廊上,有看見。我想他媽媽一定是要叫訓導主任把我退學。我就進教室叫兄弟們放學後去帶傢伙,晚上去張清文家找他。結果,好奇怪,一整天訓導處都沒有叫我去。」震麟很坦率地說。

紅雲覺得高大的震麟心裡還是一個孩子,只是因為害怕大人懲罰才想要以暴力反擊。

「清文媽媽上星期六就去過學校跟訓導主任說你打清文的事情,原本主任想要記你小過,把你退學的。今天清文的媽媽去學校跟訓導主任說她不追究了,請學校不要記你小過,希望讓你順利畢業。」

「為什麼她會改變?還這麼好心幫我。」震麟疑惑地問。

紅雲把去他家做家庭訪問,母親對他的期待,還有與張太太通電話的所有事情都說出來。

「所有媽媽都能體會你母親對你的期待,假如能幫忙你母親完成心願,我想只要身為母親的人都會願意做的,清文的媽媽就是這種心情。」紅雲希望震麟能了解他母親的苦心。為了更了解震麟,她接著問,「媽媽說你國二之前成績都不錯,為何後來不喜歡讀書了?」

「我小學、國一成績真的都很好,都考前三名,可是一上國二,第一次月考,數學很難,全班都考不及格,數學老師很生氣,發考卷時,叫到我的名字,我站起來要去前面拿,他居然將我的考卷甩在地上。我覺得被侮辱了,從此就不想唸書了。打架比較好玩。」震麟老實地說出不想唸書的原因。

「震麟,那為數學老師的確不該丟你的考卷,這種行為是不尊重學生,更會傷到學生的自尊心。但是你想想,這位老師,你國中一畢業,從此就再也不會見到他,他可說只是你生命的過客,而你卻用自己一生的前途來報復他,你覺得他有得到報應嗎?最終吃虧的又是誰?」

震麟低頭沉默不語。

紅雲能瞭解震麟當時只是受到委屈卻又不知如何反擊,更害怕數學老師會繼續傷害他的自尊心,最後只能用逃避的自暴自棄方式來保護自己。但是為了拉回震麟,她把他當成大人,希望他思考自己的前途是要自己負責的。

「老師,我懂妳的意思了。」震麟抬起頭睜大眼睛看著紅雲說。

「我很高興你懂得我的用意。我雖然沒常跟你談話,但是從上回我們騎腳踏車出遊,我就觀察到你是一個有肩膀,且有領導能力的男生。那既然清文的母親已經遵守承諾去學校撤銷對你的告訴,現在你願意去跟清文道歉嗎?畢竟打人就是錯的。」

「老師,好漢做事好漢當,我會去跟他們道歉的。老師妳不用帶我去,我知道他家在哪裡。醫藥費我會自己出的,大姐有給我一些零用錢。」震麟很正經地說。

「震麟,老師以你為榮。我還要跟你談一件事情,你母親希望你去讀軍校,你自己的想法呢?」紅雲被震麟負責任的態度感動了,便進一步與他談升學的事情。

「我自己也想,我希望能像我父親一樣成為一位報效國家的軍人。」震麟很清楚自己未來要走的路。

「好,你是軍人子弟,有國中畢業證書就能進士官學校,再兩個月你就畢業了,只要克制自己這兩個月都不要惹事打架,那你就能順利領到畢業證書,你覺得你做得到嗎?」紅雲亮出最後一招。

「可以。」震麟點頭說。

隔了兩天,紅雲打電話給張太太,得知當晚談完話震麟果然自己一個人去清文家向他道歉,並付了醫療費用,還感謝張太太讓學校不處罰他。

「我原本還以為吳震麟是個大壞蛋,不過那天看他很誠心向我兒子鞠躬道歉,也滿誠懇向我道謝。我想這孩子還是有救啦。」張太太與調溫柔地說。

「張太太,感謝你救了震麟這孩子的未來,我代替他母親向你道謝。」紅雲說。

「廖老師,妳別客氣,等妳結婚生了孩子之後,妳就知道身為人母,就是只要孩子好就好了。」張太太語調激昂地說。

「我知道,母親真的很偉大。」紅雲真心地說。

震麟的事情可以如此圓滿解決真是出乎紅雲意料之外。剛知道震麟居然是學校裡的「大哥級」學生,她心裡真是嚇壞,不知道要如何處理。她自己讀國中時一直都在好班,卻從來沒有看不起放牛班學生,甚至有時候內心還偷偷敬佩一些放牛班敢打人、敢嗆老師的「大姐頭」,不過也沒能與她們教上朋友,讀高中、大學之後朋友圈更是單一了,就是同班同學而已。最後她以土製法─「家庭訪問」,瞭解震麟的家庭背景之後,就覺得「大哥級的壞學生」也沒有太特別,反而更令人心疼。就能放開心去處理了。

經歷過這件事情之後,紅雲瞭解到「同理心」不只是個技巧而已,而是當妳真的接納對方時,才會自然而然的運用,不然只是一種偽裝理解的溝通態度而已。

兩個月後,震麟考上士官學校,紅雲送了一本有鎖的精美日記本給他,希望他可以用文字發洩心事。

時光飛逝,紅雲依舊全心在天地心教學,隔年九月底某天晚上,學生都下課回家去,她正在整理課桌椅,突然電話響起。

「天地心家教班,妳好!。」

「老師,我是震麟。」

「震麟,好驚訝,你好嗎?」

「老師,我被選為憲兵了。」

「恭喜你,你的體格很適合當憲兵。」

「老師,我是要告訴妳,十月十號,國慶大典妳要看電視喔,我有參加閱兵,妳會看到我。」

「太好了,老師一定看。震麟,老師以你為榮。」

「謝謝老師。」

放下電話,紅雲哭了起來,她被震麟的努力感動,更為震麟的母親高興。

從震麟的例子,紅雲覺得沒有壞小孩,只有壞大人讓小孩變壞了。

畫下句點  

天地心家教班快滿兩年,學生總數達到60多人,曾來幫忙過兩個月的高中好友問紅雲想不想擴大為立案補習班,她的哥哥願意投資。假如沒有發生震麟的事件,或許紅雲會考慮好友的建議。震麟的事件讓紅雲重新思考「成績好」重要,還是「心理好」比較重要?現在她看到學生考了好成績,不會特別高興,反而是學生、家長來找她談話,談完之後對方開心的離去,她倒是滿心歡喜。

她去書店找書,發現與人談話的助人工作是一個專業領域,叫做諮商輔導,她買了一本《諮商與輔導原理》的書回家讀,紅雲立刻沉迷於書中。讀完,對於書中有那麼多助人的學派讓她驚訝,尤其每一派別對「人」的心理信念各有其趣,對照在天地心的學生身上,更能明瞭每個孩子是那樣的特別;難怪同一種教學方法有的學生很快就理解,有的講了半天還是不懂。從諮商輔導的角度來分析,很快理解的學生,是因為老師的教法適合她,而不是她特別聰明;聽多久都不懂的學生,不是她腦筋不好,而是老師的教法不適合她。

紅雲思考著,她只有一種教學方法,也就是只有跟自己資質相近的學生才比較能理解,假如要天地心家教班每個學生的課業都有進步,那她必須再研發出好幾種教學方法,才能適合不同能力的學生。要是兩年前剛創立天地心時就能瞭解到這樣的事情,紅雲一定興致勃勃地全力研發適合各種不同學生的教學法,然而現在的她已經沒興趣了,她反而對諮商輔導充滿熱情。

此時,國三班的家長常常表達要她加強課業,最好假日也來上課,讓學生都能考上好高中,她覺得壓力好大。她比較希望學生讀適合自己潛能的學校,過快樂的生活,而不是家長期待的以升學為重的生活。

她思考了一個星期,下定決心,她不想當升學主義的幫兇了。明天開始她會向學生、家長說,天地心家教班將在學期末正式結束。

至於未來要從是甚麼工作,她心裡已經有方向了,兩天前她在報上看到一個青少年輔導基金會在應徵輔導人員,報考資格完全不受輔導相關科系之限制,只要能通過輔導諮商、國文、英文等三個科目考試就可以到他們全台灣各地的輔導中心工作。

考得上嗎?她一點都不在乎了,她才26歲,還年輕,就是往前走,做自己真心想做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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