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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虎斷魂槍

每天早上都會聽見雷伯伯推著車子沿街叫賣,從練武路到精武路,再從精武路到練武路。

雷伯伯每天不早也不晚,準時六點半,就會聽見他響亮的吆喝聲。

「好吃的山東饅頭喔,好吃的蔥花大餅喔,小夥子老伙子起床囉,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喔。」

 

說真格的,雷伯伯的饅頭真的不怎麼樣,也就那麼普普通通,一塊會回甘的麵皮嘛,不能還能怎麼著。只是吃過他的饅頭就不會想吃別家的饅頭了。也許很少有人能做出會回甘的饅頭。還是會回甘的饅頭很稀罕?我也不知道,從小就吃他這一家嘛。

 

比起雷伯伯的饅頭,更讓他受歡迎的,是他打鬼子打共產黨的故事。

仔細想想,民國二十六七年的事,挖靠,他大概八九十快破百歲了吧,現在民國一百零四年,自己仔細仔細推算。

「想當年俺哪,跟著蔣委員長從天津老家打到佛山,再打到廣州去,他媽個共產黨...」雷伯伯啐了一口水,只要說到「共產黨』他的第一反應就是先吐口水再說。「共產黨那個叫什麼賀龍的王八羔子,專埋地雷給咱們踩,你說那幾百萬的美軍坦克,就被區區一個地雷摧殘個不成樣子。幾百條性命哪,往地雷陣這麼一衝過去,少條腿的還算命大,多的是一團爛肉泥。要不是俺靠家傳的五虎斷魂槍,殺他個片甲不留,靠美軍的槍哪打的過啊?騙鬼!」

雷伯伯只要講到這兒,一定要把「五虎斷魂槍」拿出來講一番,看他身高不過一六五吧,身形肥胖,短小但是看起來不精幹。要真能拿得起他所描述的斷魂槍「重達千斤,足足八丈長。揮起來虎虎生風哪」,套一句他說的話,我覺得呢,騙鬼。(小孩子們倒是個個當真)

 

每當三兩個小孩子圍著雷伯伯嚷著五虎斷魂槍的時候,靠,雷伯伯就開始「金庸」起來了,不過滿有畫面感倒是真的。

 

「那一陣子共產黨也效法咱張自忠將軍,創了一個不三不四的『大刀隊』。打算趁著半夜的時候來個偷襲。那晚雷伯伯站哨,風吹草動,俺一個個看在眼裡哪,共匪他娘的還以為自己偽裝的很好,偷偷從俺後面摸上來,殊不知俺的斷魂槍早就立在身旁,他一起身的時候俺就立馬來個『靈蛇出洞』,直挺挺地往共匪喉嚨給刺下去。幾個同黨看見了,大喇喇地揮著刀衝過來,哈哈,笑死人,以為把刀挺起來很威風哩,殊不知破綻盡出,俺一個『橫掃千軍』,個個肚破腸流。這時候倒有一個練家子奔來,說自己是『東北黑虎斷魂刀』的傳人。哎喲,俺這麼一個『五虎斷魂槍』碰著了『黑虎斷魂刀』,俺就興奮起來了,不知道他的黑虎敵不敵的過俺的五虎,又是誰斷誰的魂哪。他一抬腿,使一招『縱雲梯』,倏地飛到俺頭上來,俺使一個『撥雲見日』,他一個前滾翻閃過了,立刻一刀劈下來,俺不格不擋,將槍頭撩上來,往他褲檔子那麼一劃,他人在半空沒來得及反應,俺少了兩根手指頭,嘿嘿,他倒是少了命根子啦。」雷伯伯抬起右手,中指和無名指被削斷了,看起來是比ROCKER的手勢,有點滑稽。

 

雷伯伯只有在說這些江湖往事的時候,兩雙眼睛才會炯炯有神的發光。

每個日常的清晨,縱使英勇如他,也要沿街叫賣,靠幾個饅頭大餅維持他的生活。

從精武路到練武路,走到累了,他就將推車底下的板凳拿出來,坐在椅子上拿著竹扇搧風,眼神呆滯地看著路過的行人,汗涔涔地半張著嘴巴。

 

 

 

雷伯伯一直是精武社區居民生活的一部份,一直到那天晚上。

因為是中元普渡的關係,每家每戶都在門口外面擺著三牲四果祭拜好兄弟,拜完了就在門口燒金紙,小孩們圍著火爐開心的叫嚷,十分熱鬧。

雷伯伯沒事人似的,坐在門口乘涼,哈著一口菸。

這時候卻聽見隔壁巷子傳來一聲驚呼:「有賊仔喔,抓賊仔喔~~抓賊仔喔~~」

雷伯伯聽見了,愣了一下,雙眼頓時充滿了鋒芒。起身衝進門去,白內衣下圓滾滾的肚腩上下晃動。

 

不一會兒,那桿傳說中的五虎斷魂槍出現在在雷伯伯的手中,果真足足八丈,金光閃閃,鋒芒畢露。

雷伯伯聽音辨位,耳朵神奇地動了兩三下,呼地一聲,不見蹤影。

我拔腿狂奔,跟著屋簷上震動的聲音前進。

雷伯伯在一條暗巷前跳下去:「大膽狂徒,哪裡跑!」聲如洪鐘,響徹雲霄。

我躲在牆後屏住氣息,看見雷伯伯扛著那桿寒光閃爍的長槍,惡狠狠地瞪著小偷。

小偷手上拿著一把利刃。

「小夥子,把偷的東西拿來,我還可以放你一條生路,還年輕,不要想不開啊!」雷伯伯道。

「幹,死老頭,滾開!」小偷揮起手上的刀往雷伯伯砍去。

我的額頭冷汗直冒啊。

 

雷伯伯倒轉槍頭,用槍桿子一撇一掃一頂,擋刀閃刀頂歹徒的肺。

行雲流水,乾淨俐落。

小偷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雷伯伯上前拿起金項鍊和錢包,一雙眼銳利地瞅著我笑:「小老弟,還說我吹牛啊?哈哈!」

雷伯伯從短褲口袋拿起那條發霉的手帕,往自己長滿老人斑的臉上東擦擦西抹抹的。

汗濕白內衣黏著圓滾滾的肚腩和下垂的奶頭。

雷伯伯眼神閃過一絲無奈,嘆了口氣道:「媽的人老不能不認老啊。」

 

 

那一晚上後我再也沒見過雷伯伯了。

每天早上吃不到他的回甘饅頭,後來我發現饅頭要回甘實在不容易啊。

現在常常想起那個晚上,雷伯伯三招放倒小偷的情景。

水銀燈下,他拎著那桿長槍默默離去,藍白拖鞋的聲音至今依舊在我心裡滴答滴答著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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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應(1)


不知怎地,我很喜歡你的文章,真的,好好寫,你一定大有可為的。
我小時候住在台中的眷村,所以你說的精武路及練武路,我特別有感觸。
也許這就是你的創作總是能打動我的原因,興許我們的成長背景相同...
2015-10-23 00:40 透過電腦版 回應
我也想住在眷村,可惜生不逢時。眷村的相關記憶是從母親聽來的,自己也愛那樣的純樸,於是有看了<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光陰的故事>等等。不過精武路真的是我家附近啦,知道那間很大間的彩卷行吧!!!
2015-10-23 22:38回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