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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詐欺師

      這是一幅仿中古歐洲畫風的油畫。

      聽說,買走這幅畫的人幾天後便會離奇死亡。

      因為這幅畫上有披著白色斗篷的死神。

      聽說,已有三名買主不過半個月便被人發現陳屍在家中。

      因為他們都被白斗篷的死神用手上的鎌刀奪去生命。

      聽說,這幅畫的畫者在完成作品時,吞鉛白自殺了。

      所以,人們說:它是幅不詳的畫,被詛咒的油畫。

      於是,人們稱它為「死神」……

      ※

      它被買回去了。

      以五十萬元台幣的價格被買回去了。

      兩個人將它抬進一間西式的豪宅裡,走上二樓,進了一個朝東有個大落地窗的房間裡。

      它被掛在陽光沒法直射的牆上。

      房間很寬敞,卻沒有任何傢俱,只有它一個裝飾品,顯得空蕩蕩的,很是蒼涼。

      兩人離開後不久,又有兩個人進來了。

      傭人推著輪椅走到房間的中央,將輪椅上的男人留在房間後便離開了。

      男人的臉有燒傷的痕跡,有一半幾乎是糊在一起,眼皮因灼傷而睜不開;他的手皺巴巴的,有幾根手指甚至還黏在一起;他穿著鬆垮的淡藍色睡衣,原本單薄的身體看起來更加脆弱,彷彿一壓就會碎。

      他像乾枯的枯木,如包著皮的木乃伊。

     

      男人就這樣靜靜地,不發一語地坐在輪椅上,陽光直射著他,在空無一物的房子裡,看起來孤寂且悲涼。

      他一動也不動,直到傍晚了、太陽西下,屋子裡變得灰暗時,傭人才又將他帶出房間。

      他甚至連看它一眼都沒有。

     

      無論是下雨或是晴天,男人每天都會被推到同一個位置,直到傍晚被推離。

      如此反覆,彷彿在它到這裡之前,他就是一直這麼生活著。

      半個月後,男人依舊坐在輪椅上,陽光依舊透過大落地窗照射進房間內。

      他依舊沒看它一眼。

      它終於忍不住對男人說:「你在做什麼?」

      男人因為突如其來的聲音有了反應,他說:「我在贖罪。」

      它沉默了好一會才回:「贖罪?」

      「是的,贖罪。」

      「什麼罪?」

      男人說:「有一種債是法律無法向他人討回的,那個債叫──情債。」

      「什麼意思?」

      「我欺騙了三個人的真心……你相信現世報嗎?」

      它沒有回話,於是男人又問:「你知道我現在幾歲嗎?」

      「三……五十五。」

      其實它是知道的,畢竟它本就是奪人魂魄的東西。

      「不,我現在也不過三十五……半年前一場火災將我的臉燒毀,全身三度灼傷,我無法行走、雙眼失明……聲音變得沙啞無比。這就是我傷害了那三個真心對我的人的報應。」

      它這才明白為何男人沒有因為突如其來的聲音而嚇得屁滾尿流──他以為自己在與「人」對話。

      「那不過是場意外不是嗎?」

      男人深深地嘆了口氣,以老人般沙啞的嗓音對著它說:「你願意聽我說個故事嗎?」

      那是一個,充滿欺騙以及悔恨的過去……

      ※          ※          ※

      他叫言麒欽,麒欽麒欽,其欠─欺。

      他是詐騙師。

      說白一點,就是以詐騙為業。

      說的更簡單一點,他是小白臉。

      他靠著相貌以及口才騙取那些愛慕虛榮的商業女強人的錢以及心。

      今年他不過二十,剛步入社會不久,卻在幾個禮拜以前得到一輛幾乎上百萬的名車。

      他現在坐在駕駛座上等人。

      「麒,等很久了嗎?」濃妝艷抹的女性踩著細細的高跟鞋,手拎著名牌包包向他走來。

      「沒有,我才剛到。」他抬頭,任那女人低頭朝他臉上一吻。

      事實上,他早已在這女人的公司前等了將近兩個小時。

      「真不好意思,因為今天有會議要開所以遲了點,你不會生氣吧?」他的戀人雙手合十,擺出撒嬌的表情向他道歉。

      「怎麼會呢?等待是男人的榮幸呢。」他離座,出去外面替她開門,臉上永遠配掛著任女人都會心動的溫柔笑臉。

      「你嘴好甜喔!」她開心地捧著自己的臉猛親,直到他說:「再不走就來不急趕上預約的餐廳了。」才依依不捨地放開他。

      他回以一個親吻,才開車上路。

      當女人在路上滔滔不絕地說著自己在職場上遇到了哪些討厭的人、解決過哪些大大小小的CASE時他都是靜靜地聆聽,偶爾給予讚美及意見。

      像這種自立自強的女性,在公事上是不能像女人般對待的,那會讓她們覺得受侮辱,覺得她們的能力被看輕了。

      他有完美的面具、完美的口才,他有自信能將她哄的服服貼貼的。

      他不會告訴女人,妳的妝抹太濃了,化妝品的味道重到令人難受,親吻時甚至還沾到了;他也絕對不會告訴女人,妳年紀也不小了,近四十了裝可愛只會讓人覺得噁心而不是可愛:他當然也不會告訴女人,有手有腳不必每每都等他開門才入座吧?

      他不會,因為這會斷送他的「錢路」,他不能將私人的感情帶入工作,這樣會害他失敗甚至吃上官司。

     

      ──詐欺是罪。

     

      ※          ※          ※

     

      他特意選了高級的西式餐廳,昏暗的燈光以及緩慢柔和的情歌能製造浪漫的氣氛,很適合情侶在此用餐,這也是他為何選擇這家昂貴到極點的餐廳之一。

      這頓飯他付費。

      這個價錢,對有錢人來說不多,但對平常人家來說已經是花得很心疼了。

      「我送妳回去。」他替女人拉開椅子,付帳時還豪爽地拿出信用卡。

      送女人回去的時候,他們依舊是親吻告別、他依舊紳士地等待女人進門離開、他依舊等待女人願意為他敞開心房、對他絕對依賴。

      他等待女人給予他絕對信賴的時間沒有很長,追求加上奪取的時間也不過一年半。或許是因為她也知道自己老大不小了,再不找個機會結婚恐怕以後都得孤單一人度過。

      認識一年後女人開始暗示他,她想要結婚的念頭有多麼強烈,他看時機成熟了,便去買了適合女人、價格昂貴的鑽戒,並特意在一次女人公司的尾牙上向她求婚。

      女人感動得眼淚直掉,邊哭邊笑地伸出手讓他替自己戴上,甚至在眾人面前接吻。

      他和女人如期結婚,雖然有幾次性愛,但他沒讓她懷孕。

      他還是有點良心的。

      他靠女人的關係進了她的公司,女人待他不差,雖然不是總經理之類的高職位,但也差不多了。

      他花了一年的時間讓女人放心地將公司交給他打理、在私事上對他百依百順。

      得到他所想到的之後,他便離開。

      他拿走了她的存摺、地契等等,他留給她的,只有那枚套在女人手上的鑽戒而已。

      他仍然沒有告訴女人,和他結婚是最笨的選擇;他仍然沒有告訴女人,將公司交給他是斷送自己的後路;他甚至沒有告訴女人,將自己所有的一切交給他之後,就等於失去了所有一切。

      他對女人而言就像人間蒸發一樣。

      帶著女人一切的心血從她眼前消失了。

      麒欽麒欽,其欠──欺。

      他是語言的詐欺師。

     

      ※          ※          ※

     

      「小欽,謝謝你陪我買東西。」穿著時髦的婦人只拎著自己俗氣的名牌包包,他卻雙手各提著五、六袋裝滿衣服、化妝品的袋子。

      他過了五年才又繼續詐欺的行業。

      這是他第二個欺騙的女人。

      他離開原本的城市,忘記最初那女人的面容、聲音,他現在眼裡只有這名有夫之婦的貴婦。

      「姐姐怎麼這樣說?能和姐姐出來我很開心呢。」他提著大包小包,熾熱的陽光照得他汗流浹背卻還得抽出力氣和婦人微笑。

      他將一切的埋怨都吞進腹內。

      「小欽最乖了。哪像那個死老頭,每天就只會工作、工作、工作!當初追我的時候多熱情啊!送花送禮物,一個禮拜上一、兩高級餐廳!現在呢?把我當裝飾品丟在一邊!」婦人越發氣憤,鮮紅的高跟鞋踩出響亮的叩叩聲。

      「姐姐別生氣,是他有眼無珠,暴殄天物!」他有些喘地跟上加快腳步的婦人,而她卻在他說完這句話時突然停下來,他差點撞上她。

      「小欽,我還是很有魅力的吧?」

      婦人的眼中混雜著許多複雜的感情:著急、慌張、渴望……

      他勾起微笑,直盯著婦人的雙眼:「當然,我可是被姐姐迷得團團轉呢……」

      婦人被他的言語哄得心花怒放,開心地抱著他說:「好弟弟,姐姐就愛你的誠實!」說著還在他的臉頰上親了親。

      麒欽麒欽其欠──欺。

      他是詐欺師。

      是婦人的地下情夫。

      ※          ※          ※

      婦人在他暫租的公寓裡待了將近三個小時,婦人離開前給了他一疊紙鈔,但他婉拒了。

      他說:「我並不是為了錢才和姐姐在一起的,我是真心喜歡姐姐。」

      但婦人還是留了鈔票給他。

      他看得出婦人對他仍保持些距離,即使他們早已有了肌膚之親。

      他知道,那是女人都有的矜持在作祟。

      他必須打破它。

     

      他用那些錢,收買幾個狗仔,讓他們跟拍自己和婦人私會的照片,照片只挑幾個無傷大雅的放進雜誌裡,其餘的全寄給婦人的丈夫。

      當然,他留了一些比較有殺傷力的當作敲詐男人的籌碼。

      不出所料,婦人在雜誌出來後的隔天便哭著打手機給他。

      手機打來也不過幾分鐘後,婦人已經出現在他家中了。

      她將雜誌及一疊照片甩在他身上。

      而他假裝不知情地拿起端詳著。

      「……這是?」他洋裝驚訝地看著婦人哭花的臉。

      「被拍到了!」婦人高八度地吼著。「但是他憑什麼打我!也不想想是誰害的!如果他沒有冷落我、沒有對我不理不睬,我難道會外遇嗎!」

      他輕聲安慰婦人,將她擁在懷裡呵護。

      婦人瘦弱的肩膀微微顫抖,啜泣的聲音有一下沒一下的。他忍著不耐,溫柔地輕拍她的背脊,等待婦人冷靜。

      婦人在他這兒待到晚上,等她揉著眼向他道別後,他拿起手機,打給她的丈夫……

     

      與男人見面他還是有些緊張的,畢竟對方官位挺高的,勢力不是他這種小小的詐欺師能夠抵抗的。為此他穿了不顯眼的衣褲,拉起連在衣服上的帽子、戴上鴨舌帽讓陰影遮住五官。

      甚至在衣服裡塞了許多不必要的東西讓自己的身形與之前有所差距。

      「您知道這是什麼的。」他刻意壓上鴨舌帽,讓男人難以看清他的臉。

      「你就是那傢伙的情夫?」男人語氣不善,手更是粗魯地從他手中搶走照片。

      「我是不是似乎並不重要呢。」他勾起微笑。「您就算拿走照片,我還是有母帶的。」

      「你就直說吧,你要多少錢?」

      他笑而不答,扔了個裝磁片的盒子給他。

      盒子裡面是他銀行的帳號。

      「這就看您的誠意了。」臨走前他甚至丟下:「我很喜歡您的女人呢,請不要告訴她今天的事好嗎?」

      這是威脅。

      他相信地位越高的人越是不想讓家醜外揚。

      媒體幾乎成了他的後盾。

      ※          ※          ※

     

      婦人拿到一筆贍養費。

      他則收到了一筆遮口費。

      男人收到的是更多親密照。

      婦人帶著哭腫的眼和大包行李跑來找他。

      畢竟,她現在除了他之外,也沒人依靠了。

      他收留了婦人。

      因為他還沒完成他的工作。

      「小欽,會不會連你也不要我?」婦人緊捉著他的衣襟,彷彿捉著一根救命稻草。

      「我說過,我並不是為了錢和妳在一起的。」

      婦人因為這句話而露出笑容。

      他也因為婦人對他的依賴而展露微笑。

     

      奪取婦人的贍養費不用太多功夫。

      他只花了兩年的時間便將婦人的錢全騙走,甚至還敲詐了男人一大筆錢。

      只是中間出現了小小的插曲。

      那個被他騙得身無分文的女人竟然靠著雜誌上模糊的人影認出了他。

      「你是麒吧!麒……為什麼,為什麼你要欺騙我?」女人面容憔悴,頭髮凌亂不堪,那當年那意氣風發的模樣相差甚遠。她激動地撲到他身上,窮追不捨地問。

      「你知道你害得我有多慘嗎?你把公司賣給別人了!他們都笑我笨!老牛吃嫩草也不想想自己有多少斤兩!我的臉甚至被……」

      女人的臉被劃傷了,醜陋的疤痕從右額角蔓延至左下巴,他看了只是抿唇將她推開。

      「妳認錯人了,我的名字裡沒有麒字。」他說著,挽著婦人的手離開,不理會女人在身後大吼大叫。

      那晚他花了點時間安撫婦人相信自己真不認識那女人。直到婦人睡沉了,他才將東西全都整理好,像對待女人那樣,一聲不響地走了。

      他留給婦人的,只有房租即將到期的破舊公寓。

      麒欽麒欽,其欠──欺。

      他是愛情的詐欺師。

      ※

      今年他三十四歲。

      他想,做完這次就該收手了。

      「阿言,你知道我為什麼會被你吸引嗎?」

      他笑著等待男人回答。

      「你的眼睛很迷人,眼睛是靈魂之窗。你的雙眼彷彿會說話,那是真情的流露。」男人撥了撥他的頭髮,那雙明亮的眼眸直盯著他的眼。

      恐怕藝術的創作者都是感性的吧,男人連說話都帶著藝術的氣息。

      男人笑著,臉頰邊出現小小的酒窩。

     

      他不是同性戀。

      或許,他也不是異性戀。

      他只是個以愛情作為詐欺元素的罪人。

     

      「是嗎?」他親膩地蹭了蹭男人的臉頰,引來他咯咯地笑聲,男人寵溺地摸了摸他的頭髮,而後推開他進了浴室。

      他在床上想著,自己為什麼要騙他。

      男人不是什麼有名的畫家,頂多只能餵飽自己而已。

      沒錢沒勢,甚至比自己還窮,他有的只有那雙能創造許多奇蹟般美的畫作而已。他甚至連辨識好人及壞人的能力都欠佳,竟以為他是那群少數團體中的真情男子。

     

      他騙他的原因究竟是什麼?

     

      ……或許是因為,他們同是寂寞的人。

     

      男人很單純,他不慕榮利,也不愛貴重的禮品,他只是要他的真心相待。

      那是他給不起的。

     

      或許他不該招惹他。

      ※          ※          ※

      男人正在畫油畫,看見他靠近便說:「別太靠近,這個有毒。」

      「有毒為什麼要用?」他聽話地退到門邊。

      「就像為什麼你明知花有刺還要摘它是一樣的。」男人正在畫一朵巨大的白色玫瑰花,他突然轉頭對他說:「你知道白玫瑰象徵什麼嗎?」

      「那代表純潔,我覺得很適合你。」他看著男人真誠的笑容,竟覺得愧疚。

      男人一筆一筆地將顏料圖在畫上,專心地將白玫瑰畫得栩栩如生,他看著看著,覺得那白得刺眼。男人所處的那邊彷彿聚集著所有燈光,而他處在那最陰暗的角落。

      他覺得呼吸困難。空氣彷彿聚集在男人那處而這裡只有一堆燃燒不完全的一氧化碳。彷彿中毒般難受。

     

      他趁著男人專注地工作時離開。

      他知道自己為何會招惹男人。

      男人什麼也沒有,但也什麼都擁有了;他擁有一切,卻也一無所有。

      他無法從他身邊奪走什麼,他所想要的,不可能從男人身上得到,也無法從任何人手中奪走。

      ──男人那平淡卻又如天使般的純潔是他無法奪走的。

     

      「言欽!」尖銳的女聲如充滿怨恨的鬼魂般,讓他渾身一顫。

      他認得這聲音。

      他假裝沒聽見地繼續往前走。

      「站住!言欽!」

      婦人氣喘吁吁地張大雙手擋在他面前。

      「妳認錯人了。」

      「你當初對那個破相的女人也這麼說!」婦人像之前那樣捉住他的衣襟,不同的是,這次是怕他一走了之。

      「你究竟騙了多少人、害了多少人!你這次又騙了哪個可憐的女人啊!」她氣憤地不斷對他咆哮。「你說啊!又是哪戶有錢的人家?」

      「小姐,妳認錯人了,我姓言但不叫欽。」他硬是撥開婦人的手。

      「你騙不了我的,言欽!就算你化成灰我都認得出你來!」婦人如餓虎般撲向他,他踉蹌地向前走了兩步穩住身體。

      「小姐,妳在這樣我要叫警察了。」

      「你叫啊!你這個騙子!大騙子!我還有什麼能讓你奪走的!我還怕你什麼!」婦人歇斯底里地吼著,他開始不耐煩了。

      「……妳有什麼證據說我騙人?妳又有什麼證據證明我就是言欽?」他反問,趁著婦人愣住而鬆懈時他掙脫束縛跑了。

      婦人回神後不斷叫著他的假名,高跟鞋叩叩叩地敲響,窮追不捨。

      待他甩掉婦人後他才轉回暫租的公寓。

      明天,他就會離開這個城市,離那個男人遠遠的。

      他不要這個工作了。

      ※          ※          ※

      「妳……」

      他站在公寓的樓梯上,瞪著蹲在轉角處,狼狽又落魄的婦人。

      「呵……你以為我笨到只查到你在哪個城市而不查你的住處嗎?」婦人笑著起身,如索魂的厲鬼。

      他愣了一下,隨即笑問:「妳找到了又能怎樣嗎?」

      婦人又因他的話而頓住,他鄙夷地對著她說:「妳什麼也不能做,妳既沒證據也沒權勢,妳就連用錢賄賂的能力都做不到。何不回去找你丈夫?說不定他還對妳有感覺呢。」

      他越過女人,走回自己的家中。

      「等等小欽!」婦人猛然拉住自己的手,他下意識地甩開。

      幾乎只有一眨眼的時間而已。

      婦人前一刻還再自己的眼前,伸手就碰觸得到;下一刻她已跌至第一階的樓梯了。

      他第一次感到害怕。

      他跑出公寓,在附近的電話亭叫了救護車,然後直奔男人的家中。

     

      他是詐欺師。

      不是殺人犯。

      ※          ※          ※

      男人沒問他為什麼這麼晚還來,也沒有問他為什麼會如此驚慌失措。

      男人任由他抱著,任由他在他身上尋找慰籍。

      他在男人的住處待了好幾天都沒回去,他不敢回去,也不想知道婦人是死是活。

      但是,他還是知道了。

      婦人還活著。

      她將之前私會的照片全數交給男人。

      男人翻著那疊放大而糢糊不清的照片,那雙明亮的眼眸子睜得好大。

      「阿言……你……騙我?」男人不敢置信地看著他,拿著照片的手不斷地顫抖,臉色發白到彷彿下一刻就會昏厥過去。

      他沒法回話,即使那照片是九年前的。

      他竟無法像先前那樣像對其他人般對男人說出一連串的謊言。

      男人的眼彷彿在說:解釋吧,只要你說的我都信你。

      但他卻別過頭拒絕了那雙眼的請求。

      「她……他說你是騙子……你還害她……天啊……你想從我這裡拿走什麼?我什麼都沒有啊!我沒錢也沒勢……你怎麼會來招惹我?」照片啪嗒啪嗒地掉落,男人承受不住地抱著頭,那單薄的身子看起來十分無助。「為什麼……」

      他沒法回他話,只能看著男人眼淚一滴滴地掉。

      男人抱著頭看也不看他一眼。

      他待了一會便離開了。不是一時,而是永遠。

      他不能接近男人,他現在真的什麼也沒有了,是他把它打碎的。

     

      他走出門,看見婦人在房子前徘徊,她推著輪椅朝他微笑,她說:「你也遭到報應了吧!騙子!」

      她沒死,卻癱瘓了。

      他沒理她,婦人卻在他的背後說:「你知道為什麼我不報警捉你嗎?如果只是關個幾年對你來說有差嗎!你就繼續欺騙別人吧!反正最後你什麼也得不到,你永遠是一無所有!你的報應一定不只這些!你最後一定會為此而付出代價的,哈哈哈哈──!」

      ※          ※          ※

      他離開了男人、離開了城市、他仍像消失般地離開那些被他欺騙過的人身邊。

      但是男人就像那些女人一樣,又會回到他身邊。

      不管多久、無論如何是以何種方式,最後都會讓他看見他欺騙他們之後的情形。

     

      他躲在一間小公寓裡,手拿著一份報紙。

      那是今天的早報。

      男人自殺了。

      在他離開後不到三天,屍體是在死後的五天被鄰居發現的。

      他直盯著報紙,將那串如天文般的數字記在腦海中。

      男人生前生無分文,畫作幾乎賣不出去,而諷刺的是,他的畫竟然在他死後大賣了。

      他的身價瞬間高漲。

      最賣座的是幅手持鐮刀、披著白色斗篷的死神。

      他直盯著模糊的圖片。

      即使風格完全變了調、即使這幅畫和白玫瑰完全沒有相似處,他還是一眼就看出那幅畫其實是白玫瑰。

      男人就連埋怨都如此的有藝術性。

      他竟將白玫瑰改畫成白斗篷的死神!

      他震驚地說不出話,雙眼不斷不斷地掃視那篇占了報紙半面的報導。

     

      或許是太過震驚以至他沒聞到房子有燒焦的味道;或許是婦人的詛咒應驗了,所以他必須承受這些;又或許,是他欺騙過的人之中故意放的火。

      總之,房子燒起來了。

      而他被困在其中,無法掙脫。

     

      麒欽麒欽,其欠──欺。

      他是罪惡的詐欺師。

      ※

      「就像那女人說的我必須為此付出代價。」

      男人說完這段故事時已淚流滿面。

      「所以你才說,火災是報應?」

      「是的。」

      「所以你才買了男人的畫?」

      「是的。」

      「所以你現在正在贖罪?」

      「是的。」

      一陣笑聲傳入他耳中,它說:「那麼,你想贖罪多久?多久才能夠將那所謂的情債付清?多久才能夠讓那些被你欺騙過的人原諒你?你又能肯定……他們會原諒你嗎?」

      男人對於他的話感到錯愕,費力地轉動僵直的頸子,佈滿燒痕的臉正對著他。張了張嘴,彷彿突然意識到與他對話至此的竟是個「它」。

      「你……你……」

      在男人眼中,他彷彿脫離畫中,漂浮空中,手持著那把鋒利的鐮刀。

      「告訴我,你認為多久才能將此債贖完?」它靠近男人,空洞的眼窩對著那雙看不見現實物的眼。「十年?二十年?五十年?還是……永遠?」

      男人支支吾吾地說不出一句完整個話來,乾枯的木乃伊般的身體顫抖得如殘楓落葉。

      事實上它並不在乎男人所回答的任何一個數字,那都不重要,頂多讓它聽了多笑幾聲罷了。

      「

         這是一幅仿中古歐洲畫風的油畫。

         聽說,買走這幅畫的人幾天後便會離奇死亡。

         因為這幅畫上有披著白色斗篷的死神。

         聽說,已有三名買主不過半個月便被人發現陳屍在家中。

         因為他們都被白斗篷的死神用手上的鎌刀奪去生命。

         聽說,這幅畫的畫者在完成作品時,吞鉛白自殺了。

         所以,人們說:它是幅不詳的畫,被詛咒的油畫。

         於是,人們稱它為『死神』……

                                                      」

      他唱歌謠般地將再外流傳的話唱了出來,鉛繪出的白斗篷因為他的擺動而一晃一晃。

      它相信男人在買畫時早已知曉,可能是不信也可能是因為對那男人的愧疚而硬是買下它。

      但那都不重要了。

      不管是對他還是對男人,或是對詐欺師。

      這都是不重要的。

      它又靠近了男人。

      「你想贖罪嗎?」它笑問。

     

      男人顫抖著唇,早已無法分辨任何東西的眼只看得見它。男人猶豫著,想搖頭又想點頭般,遲遲無法下決定。

      即使愧疚卻又仍想存活、即使已無生存能力卻仍苟延殘喘著。他看多了,耐心地等著男人回答,持著鐮刀的手高舉著,他又問:「想,或是,不想?」

      男人緊抿著唇,流下眼淚,答應了。

      「想……想……我、我想贖罪……」

      它發出笑聲,喀喀喀地笑著,高舉的白骨手指緊握著黑亮的大鐮刀,迅速地往男人揮下。

     

      究竟答應了是否能夠贖罪對男人來說並不重要。

      它只需要那個字罷了,那彷彿是把鑰匙,奪走對它所說的話做出答應的人的性命。

      正如男人奪走那些對他做出絕對信任的人的所有一切。

      「麒欽麒欽,其欠──欺。

            他是可悲的詐欺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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