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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落的泥

在這種鄉下地方,望眼過去只有看不盡的田野,風起的日子黃沙滾滾,雨落後黃泥漫出田徑,沾在農夫上的雨鞋,被帶到街上的柏油路,一個少女裸足踩著地上的積水,跟著不知名農夫留下的黃泥鞋印,黃昏下,拉長的纖細身影,讓何源覺得少女異常孤單。

「喂、妳!我說妳啊!」

少女回頭,被驟雨淋溼的身體,還未停雨,黑髮上的水珠不停凝聚掉落,在少女的臉上形成像是淚痕的水跡。

「我沒看過妳,妳是、是水鬼嗎?」何源緊張地用力抓緊雨傘握把,鼓起勇氣向少女提出心中的疑問。

「啊?」

「就是那個、妳啊......我想說那個妳啊......不對!我是說說說......」面對少女困惑的表情,何源頓時覺得尷尬害羞,一時語無倫次。

「呵、怪人。」

背著夕陽,有點陰鬱的少女笑臉,何源覺得心頭緊揪了一下,紅著臉,把雨傘塞進少女的手中,虛張聲勢地邊大罵邊跑走。

「蠢豬、白痴、沒腦宇宙低級星人,下雨天要撐傘啦!沒知識的笨蛋!」

「......雨停了啊。」少女手伸出傘外,不解地看著何源跑遠。

在這種偏遠的鄉下,沒幾戶人口,熱鬧的市集上偶遇的人們,十之八九都是熟面孔,誰是誰,住哪裡,叫什麼,家裏有什麼人,排行老幾,幾乎都互相知曉。

何源雖然才十歲,但鄉鎮上的人口也混熟差不多有七八成,少女陌生且憂愁的臉龐,不知為何吸引何源,讓他忍不住上前搭話。

那場黃昏雨後,何源四處暗訪少女的落腳處,卻怎麼也找不著少女,直到升六年級的那年梅雨季,何源再次見到少女,依舊赤腳踩跳著地上的水窪,循著那黃泥腳印向前,不同的是,這回撐著何源給她的那把紅藍白相間的大傘。

「喂!妳!」何源再次開口叫住少女,少女回頭像是認出他來,露出笑臉。

「怎麼了?」

何源臉一下刷紅,這回他忍下害羞想逃走的衝動,硬著頭皮跟少女搭話。

「我叫何源,人可何,水源的源……妳呢?」

「何源……我叫招弟,李招弟。」

這是什麼俗套作古的名字啊!何源背脊發涼,但還是鼓起勇氣問:

「妳是水鬼嗎?」

「……不是,我看起來像水鬼嗎?」李招弟低頭審視自己。

「嗯。」何源毫不客氣點頭。

李招弟高何源一個頭,披肩的長髮,略為消瘦的臉龐,骨碌的大眼,與何源對望許久,才開口打破沉默。

「還有什麼事嗎?」

「啊?沒、沒……朋友,可以和我做朋友嗎?」何源支吾一會兒,深呼吸一口氣講出請求。

「呵、怪人。」李招弟笑完後,伸出手。

何源愣了一下,遲疑地伸手回握。

「朋友。」

李招弟的聲音像是嘆息,笑彎的眉眼,讓何源心頭蹦蹦跳,兩人就此搭起友情的橋樑,只是神秘的李招弟,總在雨後才出現,撐著何源送給她的大傘,不知道為什麼,何源直覺不要去深究李招弟的一切較好,所以兩人只會在田間的這條柏油路上相遇,然後平淡地訴說彼此的近況交流。

「我們班上來了個轉學生,北部都市來的,穿著打扮跟班上的那些八婆就是不一樣,像電視上演的千金小姐那樣,很有氣質,說話輕聲細語。」

「小源喜歡她?」李招弟轉著雨傘,傾耳聽著何源激昂的聲音。

「什、什麼?妳在胡說什麼,我只是覺得……原來有這樣的女孩存在而已,才沒有什麼喜歡不喜歡!」

「是嗎?」李招弟揶揄地笑道。

「吵、吵死了!」何源尷尬地扭頭。

李招弟看著因害羞疾步快走在前頭的何源,不知何時開始,何源的身高已超出她半顆頭多,收下雨傘,用手掌偷偷比劃。

「突然好懷念以前的那個小小源。」

「什麼?」何源不解地停下腳步回頭。

「沒什麼,掰掰。」

李招弟照往常一樣,在通往大馬路的路口停下,跟何源揮手說再見。

「嗯,再見。」

兩人從不相約下次見面時間、地點,在這條小路上,隨性地在雨後偶然相遇,是兩人之間的默契。

這次是兩人的第七次相遇,兩人像老朋友般敘舊,開心地走完這段泥濘的小路,道別,然後期待下次相遇。

「這裡變了很多。」

「嗯,沒想到會有這樣變化。」

「聽說這邊的田地也被徵收納入規劃區。」

「……」李招弟沉默了,看著何源抬高擋陽光的手掌,其中反射太陽光線的銀圈,讓李招弟覺得刺目。

這是他們第十五次相遇,彼此之間的話少了,感覺有那麼一丁點不同,這條狹長的泥濘小路,第一次讓兩人覺得漫長。

在這次相會後,何源回家生了場大病,高燒反反覆覆快一個星期,還好他為了婚事工作早先做了安排,還有許多年假可供他作安排。

「何源,你還好嗎?好像又再發燒了。」

「沒事,妳不是跟新秘約要試妝?早上?下午?」

「下午,早上要跟媽媽去選飾品。」

「十點多了,快出門吧。」

「……只有你一人,我會擔心。」

何源是被祖父母帶大,從沒見過的母親,和一年見不到一次的父親,在祖父母相繼過世後,何源幾乎是一人生活,直到遇到李翠筠之後,他第一次有了成家念頭。

強迫未婚妻出門後,何源又躺回床上昏睡,意識朦朦朧朧中,何源又夢見田間那條下雨後有些泥濘的小路,少女踩著水窪,追逐著黃泥鞋印奔跑,跑到接大路的路口停下,不知道為什麼何源覺得少女纖瘦的背影十分淒涼和哀傷。

啪達啪達!少女反覆在那條路跑著,總是在那路口停下,何源想叫她,卻發不出聲音。

李招弟!

何源醒來,出了一身汗,意識清明,身體有些疲憊,心跳異常,總覺得李招弟發生了什麼事,急忙起身拿起車鑰匙,開車衝回鄉下。

路上兩三小時的車程,半路下起滂沱大雨,直達目的地,車隨便停在小路邊,下車,在雨中咆哮那少女的名字——

李招弟!李招弟!李招弟!

何源在雨中不知道來回找了多久,還是沒看到李招弟出現,田中陰暗的樹下有間寮子,何源聽過很多傳聞,有人在那裡自殺,有毒販在那邊吸毒,有小孩在那邊被姦殺,有很多野狗對著那間屋子狂吠,因為有太多不乾淨的東西。

何源往那間寮子走去,他站在那片腐繡的門前,伸出手要拉開門,突然門自己推開,李招弟一臉驚恐往後看,黑暗的屋內男人粗獷的大掌伸出,在快碰到李招弟的黑髮時,李招弟往前狂奔,穿透過何源的身體,在濕濘的泥土裡跌滾的一身泥。

在田邊有一農夫,戴斗笠穿簑衣,爬出田梗,塑膠鞋上滿是黃土塊,看到李招弟跑過來,來不及清理鞋上的爛泥,急忙拔腿向前奔。

「爸——爸——」

李招弟快追至大路口,農夫早騎上路旁的腳踏機車,李招弟情急追到路中,一臺轎車攔腰撞上,李招弟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手腳骨頭都扭曲變形,地上溢出觸目驚心的紅,雨停了,農夫走了。

何源停在路口,頹然跪下,雨停了,一把大傘登地打開,撐在何源上方,何源回頭向上看,李招弟扯著嘴角笑道:

「呵、怪人,哭什麼?」

「……是雨。」

「呆子,下雨天要撐傘是常識。」

「嗯……」

「彩虹,第一次看到。」李招弟看著劃過天際的七彩光環。

「感覺不怎麼樣。」

「是很不怎麼樣。」李招弟附和,兩人相視而笑。

這是他們第十六次相遇,少女十六歲,何源三十六歲,小路被挖土機刨挖掉,地面多處積水,已經看不到那黃土鞋印。

「再見。」李招弟把傘遞給何源。

「……再見。」何源接過傘,碰觸到那冰涼的傘柄,心臟緊縮地跳動著。

這條小路他小時候其實走得很害怕,因為各種可怖的傳說和謠言,偏偏這條是回家必經的道路,自從認識李招弟,他開始期待每一次相遇,變得沒那麼害怕,像是有一個強大的靠山在他背後。

「妳真的不是水鬼?」

「不是。」

「但是我覺得妳很『水』,一直都這麼覺得。」

「噗、怪人。」李招弟眼睛眨呀眨,意會到何源的雙關語。

謝謝,再見,他知道他們不會再見了,十六次,他得到少女十六次的眷顧,這已是少女的一生。

何源在醫院醒來,已過三天,因為感冒引發肺炎,在家昏迷,未婚妻因聯絡不上他折返,趕緊將他送醫。

偶爾,下雨過後,在街上落下的黃泥土,總會讓他想念起一個朋友,一個曾為他初戀的友人……

                                                                                                                                      ——完結——

很喜歡『夏目友人帳』與妖怪間的情誼,隨手打了這篇練習文,很有野心想用不同的優美詞句敘述,但因文筆不好,宣告死當。(放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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