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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取捨

      如果說,能夠自己取捨自己的幸福,那麼,你會怎麼選擇呢?

      秋分已過,台北的午後漸漸顯得有些涼爽,帶著不存在的楓香味的秋風,在繁雜的街道和人群間吹拂著,彷彿在告知著汗流浹背的夏令時光已然遠去。

      這份告別,夾帶著迎新的喜悅,卻也參雜著不捨的落寞。不論夏日的豔陽如何使人悶熱煩躁,那份熟悉的感覺依舊將餘溫殘留在心中,奸詐地使人難以忘懷,大概在接下來的數個月,都要這樣默默地懷念了吧。

      雖然我不是特別喜歡夏天,但和此時的天氣比起來,果然還是夏天比較得人喜愛。

      照著近日的時間去算,此時應該已經是黃昏了,若是平常,天空會在湛藍中緩緩地被染上一層層昏黃,橘紅的光線暈染了世界,緊接著,白晝會被漆黑的布幕掩蓋,世界將沉入黑夜之中。

      但今日卻不是如此。

      時間已經接近六點,微亮的天空卻不見一絲橙紅,深沉的灰色將其取代。

      天空被一整片的烏雲給隱藏了。

      晦暗卻微微透出些許光芒的天空,令人越看越難受,像是混入了雜質一般,散發出陌生的感覺。灰暗的天空彷彿不斷沉重地望下壓,壓得人喘不過氣,只能吸吐著無言的鬱悶。

      不過,如果只是這樣的天氣,不論怎麼抱怨,都沒有意義吧?

      就像理解到什麼諷刺的事實,我將視線移開天空。

      街道和平時一樣,被汙穢的塵灰灑遍,每踏出一步就濺出不少塵埃,毫不羞赧地潑灑他人。

      汙濁的空氣像是要將肺生生扯開一般灌入鼻腔,進入氣管,熟悉卻令人厭惡的感覺使人不禁蹙眉。

      但在這其中,出現了一道清流。

      甘甜而芬芳的氛圍,在一片灰鴉鴉地騎樓拉出一條鮮艷的倩影。

      黑色的長髮在面前不遠處左右晃動著,帶著些許的韻律感,髮絲透著空氣傳出了烏亮的反光。

      好耀眼。

      走在我前方不遠處的少女穿著高中的制服,如果我記得沒錯,那間高中大概有一段距離,然而在考試分發出了狀況,導致人心惶惶惶且未來近乎沒有著落的現在,她極有可能是因為考試的成績關係才不得不如此選擇……

      亦或者是她,只想遠離原本的地方。

      為了逃避什麼,為了斬斷什麼。

      但也可能只是我多想了,其實怎麼樣都無所謂就是。

      直條紋的百褶裙在塵灰中悄悄擺動,被書包所遮掩的白色制服在晦暗中隱隱發散著光芒,這個時代願意穿裙子的女學生大大減少,因此我對她如此穿著感到訝異。並非是那轉穿著裙子就必須拉得短短的類型,也不是因為家庭教養,順從著學校,於是把裙子放長到過膝。

      她就只是穿著,沒有喜歡或不喜歡,沒有願意或不願意,僅僅只是穿著。

      搭配上那雙雖然沒有特別長,但不論是比例還是線條都很漂亮的腳,我想裙子真的很適合她。

      嗯?這句話似乎有點似曾相識呢……

      嘛,不重要,反正就是個路人罷了。

      因為我有觀察別人的習慣,所以才會注意到她。

      沒錯,一定只是習慣而已。

      突然,她的速度慢了下來,害我差一點就這樣撞上去。

      「啊、啊,不好意思。」我咕噥著,迅速遠離她,退到視線以外的地方。

      還來不及確認,我便被眼前的店家給嚇傻了。

      她躊躇地面對著的,是一家婦產科。

      接著,少女就這樣怯弱地推開了門,走進去。

      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感湧上心頭。

      不僅是因為她的樣貌,或是她走進婦產科這件事……

      而是--

      這個人似乎是我的前女友。

      我帶著複雜的心情盯著門口看了數十秒。

      接著才注意到這個行為不可取的地方,以及其他人的視線,趕緊離開。

      或許我應該直接走掉,畢竟不論她發生了什麼,此時都與我無關。

      但為什麼,我會自動走到婦產科對面的咖啡廳呢?

      帶著咖啡坐上窗邊的位子,在這裡可以清楚看到婦產科的門口,這樣的話,如果她從裡面出來我也能在第一時間過去找她。

      可惡,這樣不就顯得很在意嗎?

      我煩躁地抓了抓頭,硬是灌了一大口咖啡。

     

      已經過了數十分鐘,她依然沒有走出來。

      不,說到底,婦產科的檢查到底需要多少時間?這我根本不清楚啊。

      老實說,我就連她進去婦產要做些什麼都不清楚。

      嘖,這只是自欺欺人吧?走進那裡的理由,也只可能有一個吧?

      懷孕了嗎?是誰的孩子?不可能是我的,當初她以家教很嚴的關係,連牽手都哀求了數個禮拜,更不要說那種事情了,但此時的她又是怎麼回事?如果說家教不變地仍然嚴格,那這個懷孕是否是在自願的狀況下形成?被強迫了嗎?發生了什麼事?

      無數的問號占據了我的腦袋,同樣數量的無解就像為了跟其抗衡一般湧現,兩者在腦袋衝突著,活生生將我的腦漿榨乾。

      但老實說……這些一定都只是逃避吧。

      不論如何,那個事實都擺在眼前,而我也無法改變。

      因此,再去說些什麼,都只是自欺欺人了,對吧?

      人生或許就是這樣,當你在思考某個問題的時候,解答往往會在低下頭苦思的那個瞬間呼嘯而過。

      然而,不知道是好運還是不好運,我及時注意到了解答那沉重而嘲諷的敲門聲。

      手機響了。

      我有些緊張地,用顫抖的手拿了起來,首先習慣性地看著上面顯示的名字或號碼。

      是沒有登錄……或許該說,曾經登錄過,後來在氣憤之下刪除掉的一個號碼。

      我不自覺對接起它感到有些抗拒。

      但如果要知道真相,就必須接起來吧?

      耳聞著鈴聲漸漸地消散,我心中的顧慮也緩緩消失。

      「我在監視你。」

      許久不見的第一次問候,她是這麼對我說的。

      「好巧,我也是呢。」聽見她特別的「問候」,我不禁苦笑,如此回道。

      「我知道,所以才監視你。」她的聲調很冷淡,冷到能將過去撒嬌時的溫柔給冷凍。

      配上陰鬱而沉悶的天空,我好想將她這份聲音連同手機一起藏到冷凍庫之中,只留下過往的碎片。

      即使被踐踏地在徹底,那份甜蜜也比現在的低氣壓來的真實。

      不過,這份真實感,大概也只是自身那卑賤的腦補而已吧?

      「過來我這。」與其說這是請求,不如說是命令,毫無情感的命令。

      「……為什麼?」

      「不然我就打電話給我爸。」

      嘖。

      我穿越了馬路,帶著複雜的心情往婦產科走去。

      在交往的時候我跟她父親處得實在不是很好,三不五時就得為了和她約會而把她偷帶出門,回到家後還得再跟她父親大吵一架。說起來,分手之前的吵架大概是吵得最兇的一次吧?當時看著我們兩個彷彿要打起來的氣氛時,她是怎麼想的呢?

      我明白那種感覺,親近的人在自己面前以音量、憤怒的情緒相互以口沫爭奪著不存在的理,還以為自己正在維護著某人的自由甚至幸福,但實際上只是為了自我安慰,想要滿足自身,填滿那被不安挖空的情感。

      她在那個時候,到底有多麼害怕呢?

      這麼想著的同時,我便開始覺得腳步沉重了起來。

      終於,走到了對邊的騎樓,我望著那間婦產科貼滿海報、告示的玻璃門。

      一個大男人自己打開婦產科的大門,大喇喇地走進去--這畫面實在不是很好看。

      然而我也不知該怎麼辦?既然都已經走到這了,不進去一探究竟不是令人難受嗎?

      何況她要是把她爸叫來了,狀況一定會更加糟糕。

      這一定是自我催眠吧?

      如果不想碰上她爸,最好的方法是馬上離開。

      說到底,我只是不忍放下,不願放過這個理解的機會而已。

      再說,我的心中真的已經沒有那份期待了嗎?

      身體是那樣的狀況,又讓我在這時前往她的身邊。

      應該還是有的吧?讓人能稍微有點幻想的餘地。

      唉呀,光是這麼想著,就讓人感到難受呢……

      畢竟我是知道的喔。

      誰屬於誰,誰又遷就著誰,這種淺而易見的傻問題。

      我推開了婦產科的門扉。

      開門的感覺就像當時闖入她心扉一樣,漫長地令人難受,我還一度以為自己會在這個過程中停止呼吸。

      進到裡頭,還以為會有很多人用奇異的眼光看向我,實則不然。

      婦產科裡的人並不多,但每個人卻都散發著自己的色彩。

      有人帶著興奮的神色,和伴侶一同沐浴在幸福之中。有人帶著緊張的神情,雙手交握、身體的顫抖止也止不住。有人帶著鬱悶的神態,眼光裡滿是哀愁與無奈,孤單一人的身影使人不禁被其之哀傷給感染。

      這樣的事情,我也是明白的。

      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故事,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情感,在繁雜撩亂的大城市中,被融在一塊成為了混濁空氣的一份子。所以每當我們呼吸的時候,才會在空氣中聞到快樂、悲傷、憤怒等情緒,並受其影響,沉淪在其中。

      那麼她呢?

      她一定也有著自己的故事、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情感。

      我曾想像過,自己能在那個故事中添加美好的色彩,使她感受到所謂幸福。

      但此時,不論她的故事幸福與否。

      我都不會存在於其中。

      「妳叫我過來做什麼?」我問。

      「那你監視我做什麼?」她問。

      沒有答案,沉默將兩人拉攬至尷尬而煩躁的深淵。

      就像過去一樣,我們漸漸地驅於平行線。

      「幫我一個忙。」

      「什麼?」我困惑,是到如今,我還能幫上什麼呢?

      「陪我一起等。」她答:「等那個人過來。」

      那個人?我想著,卻沒有問出口。

      不會是她父親,她不會這樣稱呼他。

      那答案,是否已經顯而易見了呢?

      「是妳男朋友嗎?」或許也是讓她懷孕的人,事已至此,這樣的答案還比較能令人接受。

      「嗯。」她回答時稍稍地撇開頭,迴避了我的視線,但又在下一個瞬間回過頭繼續看著我。

      這樣的小動作,一定連妳自己也沒有發現到吧?

      我可以理解她為什麼要我在這裡等待。

      她是一個很沒有安全感的人。

      從她此時坐在我身旁,那隱隱顫抖的樣子就能夠明白了。

      而她手上不斷撥弄著,那掛在手機上的小小吊飾,恐怕是男友送她的禮物吧?

      那麼我送她的其他禮物呢?當我這麼想時,才突然為了自己的器量之下而苦笑出來。

      我們在國中畢業之後分手。

      兩人考上了不一樣的高中,她說無法接受遠距離戀愛而提出這樣的請求。我明白她的苦衷,也了解她的性格,所以即使再不捨野只得接受。接著兩人漸行漸遠,直到現在,只能像是陌生人一樣,即使擦肩而過也不一定會認出彼此。

      我隱約從一些地方知道她交了新的男朋友,只是沒想到他們兩人會進展到這個地步。

      想打住自己的思考,停止比較自己與他的差異,讓自己不要再繼續遐想。不論時間怎麼調轉,不論我多麼努力考上和她一樣的學校,最後兩人的後路一定也差不了多少吧?絕不是心態的轉變,而是人的差別,或許我就是無法讓她感受到那份溫暖,那份令她安心的可靠,所以才會步上這條交叉道,就此從她的世界中消失吧?

      此時她顫抖著的肩膀,便是最有力的佐證。

      那麼我,還能為她做些什麼呢?

      我不知道等待了多久,總之時間無止進地流逝,而我和她卻沒有靠近,只像是鐘裡的指針一般,繞著圈子,除了該有的滴答聲,不會有其他的聲響出現。

      我是一個安靜的人,然而她卻喜歡將自己沐浴在聲音中,以帶來安穩和舒適。

      我想這也是我會被她拒絕的理由吧?

      她男朋友到之後,我便退到房間的一角,等待著時機離開。

      那個人的表情相當緊張,但卻在這之中略帶了一點欣慰的神色。

      她也是,肩膀不再顫抖,不過即使如此,她也仍為了進一步的安心而依偎著他。

      短短的半個房間,像是從山谷底仰望一樣,遙不可及。

      對著在心中忍不住羨煞的自己,我責備地苦笑。

      接著從房間角落的樓梯離開。

      離開之際,我像是想在視野中留住什麼而回了頭,只見她左右張望著,似乎想找些什麼。

      接著她對著那個人低語,露出了複雜卻懷念的神色,那人也回以笑容。

      只要這樣就夠了吧?

      我想著,並蹣跚地邁出下一步。

      淚滴從陰鬱而摀皺的灰色臉龐直奔而出,將大地悲傷地濕潤。

      我坐在令人懷念的公園長椅上,將這淚水一飲而盡。

      不是無條件接受,只是想著,若是悲傷和悲傷和雜在一起,那麼就不見得如此悲傷了吧?

      我在說什麼傻話呢?

      無聲地放倒身體,把緊繃的自己埋沒在長椅,仰望著被雨點綴著的天空。

      彷彿這就是我的全世界一般,我緩緩閉上眼睛,融化一般地,將意識消除,把回憶壓縮在黑暗的角落中。

      當我醒來的時候,看到的是一道人為的光芒。

      這裡是我很熟悉的一處派出所。

      我張望,想找到唯一會把我帶來這裡的人。

      「劉大哥。」我喚了他的名字,而劉大哥也從公事中回過頭來,邊苦笑邊回望我。

      「上一次把昏倒的你帶回這裡是什麼時候啊?」劉大哥語帶調侃,但卻也像是想起什麼有趣的東西一樣,懷念地笑了起來。

      「誰知道呢。」我含糊帶過,也是呢,那時候三不五時就因為街頭械鬥打輸而被帶來這裡,現在又發生了類似的狀況,不免會覺得有點神奇。

      只不過這次被帶來的理由,並不是外在的受傷。

      我大大地打了個噴嚏,然後不自覺地咳嗽起來。

      「感冒了呢。」我語帶感嘆。

      「智障,淋雨還淋到睡著當然會感冒。」劉大哥白了我一眼。

      「唉呀,這不能怪我吧?」我苦笑,「我注意到的時候已經很晚了,那個時候回家老爸會把我打死,所以才睡在外面的。」

      這是不負責任的胡言亂噢,但劉大哥並未追究。

      「算了吧你。」他笑道:「那麼,你又是怎麼會在外面待那麼久的?」

      我無語片刻,接著才緩緩地開口。

      「這樣啊……」在聽完我不斷省略所拼湊出來的回憶之後,劉大哥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語著:「你後悔嗎?」

      「後悔?」我困惑,對他的言語感到不解。

      「嗯,後悔當初接受她的分手。」

      「不,我不會後悔……」說不難過是騙人的吧?但若要再次選擇,我也不會繼續強求這份關係。

      「我也是吶,在過去幾年,不論是求職、跟女友求婚,還是兒子出生的時候,都要做一次又一次的抉擇。」他用溫和的聲音娓娓道來:「每一次選擇的某物,必然會讓我失去些什麼,即使換回別的事物,但那也已經無法彌補了。」

      我望著他,心裡對這份話語起了波瀾,鼻頭感到了些許酸澀,但卻無法說話,只盼望能繼續傾聽。

      「既然不管怎麼選擇,都一定會失去,那麼,我寧願選讓我不會後悔的選項。」劉大哥笑著道。

      ……啊啊,說的也是呢。

      不論是最一開始,我為了和她交往而放棄那一群兄弟,接著我又為了和她約會而放棄到處玩樂的時間,而我也將許多時間用來讀書,只為了考上同一間學校,在這之後,我因為理解到她的真心,明白關係已經瀕臨崩壞,而接受分手的請求,直到現在,我因為想留給她和她男朋友空間,而自動從那裡退出。

      這些的選擇,不僅僅是為了她,我想一定也是為了我自己。

      我想給予她自由,想讓她和能給她我無能為力之物的那個男人在一起,想使她得到幸福。

      即使我不會因此而感到幸福。

      這絕對不是什麼使命感,也不是我對她的情感所至。

      我想,這大概是一種自我滿足吧?

      不論是和她交往、和她約會、和她分手,甚至是方才的自動離開。

      我只是想做出不會傷害她的選項而已。

      為的就是,不要讓我後悔。

      悲傷的心痛絕對不會比後悔的苦痛來的強烈。

      就是有著這樣的認識,我才如此選擇。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她若能得到幸福,而我也獲得滿足,那麼,這樣的取捨,或許也足夠了吧?

      我的選擇、我的決定、我的想法、我的情感、我的一切……

      僅僅只是為了滿足些什麼,才勉強地塑造,盲目地選擇。

      然而此時,一切都無法挽回,就像磅礡降下的雨水,不會再用相同的力道與情感,落在行人的身上。

      所以我,一定要不後悔地,去做取捨。

      謝謝妳,曾經的存在。

      謝謝妳,曾經的溫柔。

      也謝謝妳,讓我能夠自己選擇。

      自己取捨,自己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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