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

是從甚麼時候開始看見它的，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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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記得好像是從我來這家醫院做義工的時候就常常見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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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開始還不習慣，穿著黑色西裝，臉色蒼白，手裡卻是拿著一把小勾。跟漫畫或是電影裡所描述的穿著斗蓬，骷髏頭，手裡拿著大鐮刀的印象，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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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見它的時候，並不知道害怕，只覺它有點怪，而它也從來不說話，只是對我點頭、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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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好幾次一直到病人臨終後，它咻的消失，我才了解原來它就是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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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要它在，就會有人，要被…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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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手機鈴聲響起，把我從睡夢中吵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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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是誰啦，半夜三更的打電話來」，掙扎的從床上爬起，正要接起電話的時候，電話鈴聲已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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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拿起手機，恍著神，疑惑查看著號碼，想看看是那個無聊的人三更半夜的打來，按了查看未接電話的鍵，映入眼中是一串熟悉的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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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醫院的號碼，我心頭一振，整個人都醒了，醫院打來一定有急事，我馬上撥通語音留言，耳中聽到的是一個焦急略帶哽咽女人家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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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先生，對不起，我是住在病房316房孩子的母親，我兒子現在急著想見你，希望你能過來一趟，嗚….嘟嘟…」。聽完留言，我馬上撥回醫院，醫院護士小姐告訴我，316小朋友病情嚴重，直嚷著要見我，我請她去病房請那位母親聽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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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家醫院的3樓是癌症的末期病房，也就是人人俗稱的安寧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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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會兒就聽到電話那頭：「有人接起賴先生求求你，我兒子他…..」。我沒時間安慰她，只有先打斷她說：「告訴你兒子，我已經出發了，要他等我。麻煩你把你手機號碼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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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把手機號碼告訴了我，我接著說：「麻煩你帶著手機，坐在你兒子身邊等我。」說完我匆匆穿上衣服，往醫院趕去，一路上也打這母親的手機好幾次，要她跟她兒子說我到了那裡，「我已經在高速公路上」，「我現在下交流道了」，「我已經看到醫院了」，「我已經在樓下停車」。我一停好車就急忙的往316病房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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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進房門就見到了它，還是一樣露出孤獨的神情站在孩子的旁邊，我對它點一下頭，它也對我點了一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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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一見到我，眼睛露出高興的神情，想掙扎卻只能稍稍的把頭動一下，我想他現在大概疼痛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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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趕忙過去抱住他，跟他說：「你好棒，看到我高不高興？」他努力的點點頭，看著他的眼中的渴望，鼻頭一酸，我知道他要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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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我來做義工原因，也是我的義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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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朋友乖，我知道你是最勇敢的是不是？你要配合我喔，等一下你要覺得好笑，要大聲的笑，還要拍手喔。」如果了解癌症末期的人聽到我這番話，一定會罵我冷血無情，因為他們身上的痛，早已不是常人所能忍耐的，而我卻還要他們笑，甚至還要他們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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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鼻頭越來越酸，但還是要撐住。我在孩子耳邊輕聲的說：「我們一起把你從死神的手中搶回來喔！」說完的時候望向它，它依然面無表情的站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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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我們勾勾手，要加油喔。」我抓起孩子手拿起來勾住我的手，孩子的眼中露出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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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起身來，頭仰著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低下頭笑著說「來我們第一個故事………」我努力的表演著，在這裡我就是個小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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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我來做義工的原因，是我的工作，也是我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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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啊！願你讓每個人都能得到平安喜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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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講完第一個笑話，孩子眼中雖然露出一點笑意，身體卻是沒什麼動作，我笑著說：「這笑話太冷了對不對，所以不好笑，沒關係，我們再來。」我一個笑話接著一個笑話，讓人發笑的動作一個又接著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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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啊，也許我無法解除他們肉體上的痛苦，但請賜給我力量，能讓他們的靈魂充滿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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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經忘了講到第幾個笑話，我突然聽見孩子的笑聲，雖然不大，雖然只是乾咯幾聲，但對我來說卻是像上帝的福音一樣美妙，我馬上抱著他說：「你好棒，你真的好棒喔。來我們在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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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我又繼續講著笑話，盡我所能的表演，我知道這是上帝賦予我的能力，也是我的義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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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啊，感謝你的恩賜，讓我有能力帶給別人喜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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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又再一次給我更大鼓舞，這次他已經能拍起他的雙手，雖然只有幾聲就放下，看到這情形我高興的叫著：「喔！上帝感謝你。」並對著孩子用大姆指比了一個手勢說：「你真的好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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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持續著我的表演，希望能在這孩子最後的心裡不要劉下遺憾，也希望能有奇蹟出現，孩子由小轉大哈哈的笑聲和拍手聲，是表演中最美妙的背景音樂，也不知過了多久，孩子累了，滿足了，我抱著他輕輕的說：「你最棒了，你真的是我最好的觀眾。」孩子點點頭，滿足的沉沉的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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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抱著孩子，抬頭看著它，它依然毫無表情的對我搖搖頭，鼻頭一酸，眼淚再也忍不住的從臉龐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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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放下孩子，走出病房在外面走廊椅子上坐著，四下一片寂然，沒多久就看到護士快步奔入316房，病房裡傳出孩子母親的哭聲，以及護士的忙進忙出，我抬看了一下時間4：23，眼淚慢慢的從臉龐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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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啊，請求你，讓這孩子將要去的地方，不在有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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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醫院外面抽著煙，敏趕來找我，看到我就說：「結束了嗎？」我點點頭，又狠狠抽了一口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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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它交過幾次手啦。」敏溫柔的問，她是我的朋友中幾個相信我能看到死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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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幾次了。」我又抽了一口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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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累嗎？你從來都沒有贏過它啊。」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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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搖搖頭說：「我知道，可是我希望有一天，真的會有奇蹟的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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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完我望著天空，看著太陽緩緩的升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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