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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交》

      人總是有這種時候,突然有股衝動想去幹一些在平常不會做的事。當那個念頭出現的時候你認為自己出毛病了,好像一個上班族突然奢望遊歷歐洲,在飛機上他渴望看到被片片雲朵點綴日落的紅霞,看到這點他已經一生無憾了──如果他把這個希望說出來他立刻會被現實的朋友嘲笑,因為他的痴心妄想,他們認定他一定是被工作壓力壓得透不過氣,所以意識便幫他做了一個紓解的夢,而那個人將會在被別人的冷嘲熱諷、不重視和不屑的眼神中表現得更自卑,他更加認為自己做不到了。跟著你認命了,你向現實投降了,繼續把時間和精力投放在實際的事情上──供樓養老婆和父母,順便給自己一點私己的零用錢,好讓自己的退休生活好過一些,不要麻煩到子女。夢想?算吧,這兩個字跟我無緣,它只不過是每個滿有童真和滿腔熱血的妄想而已,在歷史上只有那些被選中的人──我們稱他們為天才,才能貫徹始終完成自己的夢想,這些事很需要運氣的,運氣不夠的人便會失敗,失敗便一無所有了,所以最好還是站在安全的地方看著那些自命不凡、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怎樣達成夢想、怎樣被現實擊得五癆七傷,我們只要嘲笑他們天真便可,很快他們都會放棄跟我們一樣站在一邊嘲笑那些為夢想無條件付出的傻瓜,看著它們跌倒、再站起來,最後又同樣被現實一擊即中地打敗,滿口鮮血地躺在擂台上不甘心地死盯著現實這個無比強大的敵人,它的嘴角勾起,竊笑著,連同那些在旁邊看著你大膽舉動的無膽匪類一樣。加入我們吧。那些踏實生活的人說著。然後,在一輪現實的打擊和他人的嘲笑聲中,你舉起了白旗,結束這場無意義的戰鬥、愚蠢的戰鬥。『我怎麼會不自量力地跟現實戰鬥?我是瘋了嗎?根本沒有人能超越現實生活地存在,我又不是只倚賴夢想便能活下去,還是得考慮到現實的因素。』你被同化為那些無膽匪類,一群被生活打敗的失敗者,你終於開竅了,夢想沒可能打嬴現實的。可是你的眼睛再沒有天真的神采,只有一片麻木的機械化,如同一具失去靈魂的木偶般,別看見它很正常還懂得笑,事實上它只是個會笑的機器,它沒有自己的思想,你從它的眼睛毫不意外地看出了踏入社會裡人們眼神共同擁有的空洞,還有臉上被現實洗禮的滄桑。

      現實是台巨大的殲夢機,它能使一個滿腔熱血懷著美好甜夢的溫室孩子被踢出伊甸園,在凡間受盡塵世的沾染,繼而被同化為它們的一分子。塵世間的愛恨情仇各種情緒使人墮落,這是因為上帝的懲罰,衪給予人類慾望,這就是人類與生俱來背著的責任和痛苦的十字架。想結束嗎?好啊,從這裡的高樓跳下去,毫無後悔和罪惡感,就這樣一片腦袋空白地跳下去,享受猶如跳樓機的極速刺激享受。為什麼不?這算是死前給自己最震撼的遺物吧。什麼?你說你害怕了?怎麼了?你說你沒有辦法毫無懸念地死去?這世界還有什麼你是不清楚的嗎?生活是一片絕望的荒謬之地。社會是個龐大的鳥籠,把一隻隻脆弱柔軟的金絲雀困住,它們漂亮的金色翅膀上綑著一條條象徵著沉重責任的枷鎖,它們沒辦法逃脫,濕潤的眼淚從牠們細小空洞的瞳孔裡逃湧出,唯有死亡是唯一的解脫。沒有人會可憐牠們,因為牠們同是那些可憐的金絲雀之一,最多只是報以同情的目光一瞥。要我打救你?抱歉我自己都顧不好沒有空管你,你自己的責任由你自己背,別用一副看盡人情冷暖的怨恨眼神盯著我,我也跟你一樣,沒有比你輕鬆,認清事實了沒?其實大家都跟你一樣,所以,別抱怨了孩子,這樣只會讓你更惹人討厭,收起你那副可憐巴巴的表情好不好?

      還是你只是害怕死亡的疼痛?肉體上?還是心理上放不開的責任?什麼狗屁責任?這兩個字是我一生中最討厭的。人一出生就被逼背負著責任?他媽的這些責任是誰給我的?我只需要背負自己的責任便好為何又要理會他人?很痛苦很痛苦我很想解脫啊大師,為什麼我還是沒有勇氣離去這世界?可能是因為這些責任已經背負在我身上太久了,我的情緒已經逐漸轉變成理所當然,連死後這些責任我都要顧及,我不能讓別人照顧我的父母,這是給予我一個人逃走的良心懲罰。上帝不會放過我的,我會得到報應,在死後下一輪投胎,我再次重生,然後又要背負著上一輩子欠下的父母債繼續漫無目的地生活下去。我變成了一具空洞的靈魂,我不懂思考生活的意義。或許生活從來沒有意義,只是人類在無限的苦悶痛苦中為它下了個定義,好讓它不至於讓我們絕望,不至於違反生物本能的求生慾選擇自我了結。

      這就是生活的本質,正如叔本華所說,是慾望與厭倦中的循環。人離不開享受生活的吃喝玩樂、作息的吃喝拉撒。在沉重煩悶的工作旅程中跟上那些同樣被現實摧殘得體無完膚的人共同努力,你們結伴成為彼此的搭擋和朋友,並肩對抗那些打工族的惡魔老闆,在一片苦悶的生活荒地中尋找一絲無聊幼稚的快意,然後你又要遵從上一輩訂下的「生存法則」來履行你身為人類的責任──娶老婆、生孩子、儲錢買樓房再養老婆和你的孩子,務求達到完美的家庭環境,孩子能健壯成長然後當他成年後你把這個沉重責任拋給他,你退休了,讓孩子來侍候你。到底這個無聊苦悶的生活法則是誰訂立下來的?真他媽的沒趣。我怎麼不可以像小時候訂下的夢想那樣去成為自由自在的飛機師?或者是魔術師去環遊世界巡迴表演?老子非得要依照你這個什麼鬼人類祖先給我們為求安穩而定下的法則?老子一定要背負這些責任嗎?

      我聳聳肩,抖抖肩膀,把那些跟上我的年齡而逐漸增加的包袱一個個全數甩下來。我滿不在乎地說:我就是不依你說的,我要去完成我的夢想了,爸媽再見。然後我就這樣擅自離開了,離開生活的荒地,離開社會的籠罩,就這樣由著我身後怨聲載道夾雜著『不孝』、『不負責任』和『叛徒』等嫉妒的責罵聲試圖把我綁過來,還有『不要緊他很快便會投降,夢想終究還是被現實擊碎』那些快意的輕蔑嘲笑聲把我淹沒。這些話對於一個試圖重返溫室的孩子是沒有用的,但現實可以,當他發現自己怎樣都尋找不到回到溫室的門他便明白了,其實根本沒有所謂美好的溫室,每個人生來就必須要背負生活的責任,不知道為什麼會出現的責任,你不能背叛它,不然你的下場將會無比的淒慘。我不想形容都不敢想像,在夢想中我的世界是如此的廣闊,在小時候我便已經為自己訂下了各種實行的目標,連旅程表我早在學生時代就計劃好了。但最後還是沒有成功,原因很普通也令人很絕望──錢、學歷、安全問題、父母之命。所以這一切原因的罪魁禍首把我從天堂打回地獄。直到現在我只是個普通的白領族,受盡社會和家庭責任的折磨,這些是我天生必須背負的使命。這個比喻使我想起天使,天使下到凡間有一個幫助人類的使命,卡通片的情節不就是這樣做嗎?宛如仙境般存在的夢想天堂,那些美好的白衣天使──我指的不是護士──牠們帶著好聽的嗓音低聲在孩子的耳朵邊呢喃:上帝不會辜負任何一個努力完成夢想的孩子。結果呢??我想上帝忘記了告訴天使,要小心『現實』這個強大的敵人,它會榨乾你奮鬥的汗水,奪走你堅毅的勇氣拳套,再在時間老人的要命折磨下,讓你在徹底失望下自動舉起白旗,多麼卑鄙又恐怖的手段。『我沒可能嬴的,沒有人能勝過現實。』然後這句從失敗者空洞顫慄的眼神中透出的話語又把問題帶到剛才的思緒上──怎樣才能戰勝現實呢?更準確的是指在你背負著無比沉重的責任和生活規限下?

      我想,沒有人。我自認是個頗為熱愛挑戰極限的人,在年輕時我曾經試過種種狂熱的舉動,吃煙、喝酒、跳熱舞、泡妞所有年輕人趁著有一堆青春去揮霍的事情我無所不做。我曾經試過溜滑板,那是個無比刺激和使人血脈沸騰的運動,那時候很流行這個,差不多我們班所有男同學都有參加。我記得我們當時很多人都參加由溜滑板的活動──從高處一下子滑到低處繼而又在空中造了個跳躍的動作,我想你必定知道,連外行人都知道的活動,因為實在太多人參加。在潮流的鼓舞下,我們這些屬於男性體內那股渴望夢想和熱血的赤子之心很快被點燃,勇氣流遍我身體內所有的血管,我想衝動都是大部分男生擁有的特點,英雄主義是我們的潛意識──可以向其他人面前炫耀自己的實力和泡到美眉。我一頭發熱地報名參加,甚至暪著我的父母。在初時一輪艱苦的練習下,我表現得很順利,甚至進入了最後的十強賽,我感到驕傲和難以置信,我得到了夢寐以求的掌聲和無數女生的擁戴,一路順風的待遇沖昏了我的頭腦甚至使我忘記了在藏在黑暗角落的危險。直到最後的決賽,我已經無可避免地進入到電視的鏡頭裡,雖然父母會知道可是他們已經沒辦法阻止我──阻止一個這麼厲害的兒子拿下最後的冠軍??沒門。我忽視掉先斬後奏的危險,不理會父母之後的質問,只顧盯著眼前的將來──很快父母會認同我的,誰會責怪一個羸得全國滑板冠軍的兒子?可能他們還是會唸我幾句怎麼不事先通知他們之類的,不過臉上表示認同的笑意還是揚起。所以我無視這些,盡全力去參加比賽。在高處俯瞰底下的滑道,我無所畏懼,心中只有一把渴望成功的火焰和飛翔夢想的感覺。一開始我充滿信心地滑下去,誰知事後的結果卻超出了我的預算──我失敗了──我的腳因為長期的訓練突然有陣痿縮和不勝負荷的顫抖,這麼一下子不受控制地使我離開了跑道摔下了滑道下,我落到預先放好安全墊上,可是我的腳卻扭傷了還有被滑板弄傷的骨折。住在醫院的我腦海一片混亂,我無法處理事後輔天蓋地的責罵、嘲笑、輕蔑聲,它們像是一股不會退潮的海浪般沖上我這塊忽然變得無比渺小的礁石上。在這段痛苦的日子我不停地反思我做錯了什麼,我一味盲目地為夢想付出和堅持,最後得到了這個什麼鬼的糟糕結果??我在心裡怒吼著,可是我表現得很平靜,平靜得別人以為我得了自閉症。我就是這樣不能動彈地坐在病床上過著苦悶迷茫的三個月,腳傷帶給我的不方便使我震怒,心裡夢想燭火的熄滅使我失望,其他人不理解的目光和罵聲使我絕望。

      再過了幾個月,我痊癒了,我指的是我身體上的傷痕,在心靈上的烙印的疤痕洗不走的。從此之後我沒有再踏實做什麼夢想的狗屁事情,這都是騙孩子。可是我還是我,我那顆渴望著夢想的心還是飄到遙遠的飛機師、魔術師等不切實際的希望上,不過還是很快熄滅,基於前車之鑑。跟著我以普普通通的成績畢業,再踏踏實實地找了份平凡的工作,我的父母對一切的平穩很滿意,他們不能理解我之前那些充滿荒誕和怪異的夢想,他們以為我只是三分鐘熱度,他們不奢望我找到什麼高薪厚職的工作,只盼望我足夠養活他們便好,只要一切依循該死的生存法則。他們絲毫沒有一絲罪惡感,毀掉一個孩子的夢想是何其殘忍和麻木不仁的事。他媽的感官遲鈍又虛偽的大人們。

      算了我想這個來幹嘛,一切已經過去了。

      所以我的夢想因為生活的無理榨壓下變得越來越渺小,我甚至已經沒有衝動去幹什麼超脫平常生活的事,一件都沒有,這些是被社會荼毒及渲染的結果,再這樣下去這個世界要變成無夢的廢墟,社會上全都是沒有靈魂和自我一味只有工作的機械人。噢,天啊,我無法想像這一天的來臨,跟世界末日沒分別,雖然結果跟現在沒分別。

      我突然有了個小目標。就在最近,我留意到一個有趣的傢伙。他是個老頭,年齡大約是七十歲左右,他臉上的皺紋相比起其他同年紀的老伯較少──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經常滿載笑容的效果。儘管他看起來就是表現得很積極外向,不知道為什麼我總在他身上尋找到自己的影子,大概是我的錯覺吧,可是在他出現在我視線範圍內第一個冒起的念頭就是這個,我們彼此間似乎有種俗稱是『心靈感應』的鬼玩意,我們可不是雙胞胎,年齡差距更是極大,但是這種感覺卻隨著越來越多的接觸而越趨強烈,彷彿在我們之間有股互相吸引的磁場引力,我們各是一塊相反的磁鐵,在尋找著另一伴──一個在心靈上能完美湊合和彼此無所不談的好知己,明明是兩個人卻使用同一顆心,只有在對方面前才能把面具卸下,把自己血淋淋地跳動著的心交出,那顆心是透明,他們看到的是兩塊結合在一起的心之碎片,沒有任何缺口的完美湊合。

      他現在正在樓下的公園、被花草叢擁戴下的涼亭,邊下象棋邊談笑風生。我有一陣錯覺他是人生棋盤的大嬴家。他談笑自若的輕鬆表情彷彿感染著身邊的老人,他們跟著他笑了起來,為這盤棋下得好下得妙,為這位老伯的厲害棋功輸得心悅誠服。

      總之他是很吸引人的傢伙,雖然在別人眼中他只是個看起來生活無憂樂觀積極的普通老頭子,他很喜歡笑,笑容很親切和有感染力。只有我,我認為不簡單,至少在我心底裡還是倔強的認為我們在本質上是相同的。為什麼?我都不知道,或許只是出於一份不服氣的心態還是只是一股很熟悉的感覺,我都弄不清楚了。

      我每天的目標就是每次在上班或者下班的空餘時間跟他聊上幾句,這似乎有些困難,在他身邊總是有一堆年紀相若的『粉絲』,纏著他教自己下棋,或許是跟他聊上幾句生活,他總能輕鬆地面對他們對生活的困惑,我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總之在我眼中他就是那麼不平凡,就算是多麼平凡的答案從他的口中說出就一點都不平凡了,很特別,真的,我感到我們兩個在某方面還滿接近的,或許是心靈上的距離。我實在搞不清楚,明明我們平常看到對方只是點點頭打個招呼,然後我就趕去上班,而他繼續跟他的棋友談笑風生,到底是什麼吸引我去注意起他呢?是從每個人身上散發出的磁場?所以大多數人能跟對方做朋友就是這個神秘磁場的存在?

      今天他如常在樓下的涼亭下棋,今天是難得的星期天,我沒有在家休息而是打算出外走走。碰巧遇到在樓下如常跟朋友們下棋的他。他看到了我,朝我慣性地微笑,我也回應了他。之後他跟身邊的朋友交待了幾句,他的朋友便離開了跟其他人一起研究和切磋棋術。他徑自向我走來,笑容越見上揚,高興的情緒溢於言表。

      「小伙子,今天又是一個人去上班嗎?」

      「你忘記了嗎?今天可是星期天呢!」我笑著搖搖頭。

      老頭恍然大悟,一臉驚奇,「對呢,今天可是上班族最期待的放假天呢!不過我想大多數的人都會選擇留在家中大覺睡到明天,上班真的累透了,要好好補眠才行,你怎麼不去?」

      「我比較想跟你聊聊。」

      他怔住了,沒有說話。跟著他破舊的褲子掏出一包煙,自顧自地點燃起來,他看見我盯著他,用眼神詢問我要不要,我搖搖頭。

      「真是個健康的孩子。」他自言自語地呢喃著,從口裡吐出一陣灰色的煙霧。我吸入了一些,吸了吸鼻子,沒有抗拒。

      「要跟我聊?到底聊什麼呢?」他打趣地說。

      「聊人生。」我嚴肅地說。其實我也很納悶自己怎麼好像活了一把年紀的人一樣想跟伙伴討論人生,工作的朋友絕不會是喜歡聊這些的人,他們趁著正值年壯之時當然要好好玩一晚夜總會或者跟朋友狂歡一下,絕不會跟我這個異類一樣用這種很老套的口吻訴說著人生點滴和從中得到的啟發,說出來一定被嘲笑。

      「哈!」他乾笑了一聲,笑著望著我,「怎麼想聊這個?」

      「我覺得人生是個奇妙的玩意,至少在每個人眼中它就像一個旋轉的萬花筒一樣使人眼花繚亂,還沒看清楚圖案便又轉了另一個花式。沒有人能取得共識一同為人生劃定一個嚴謹定義使我們認識何謂人生。我想這是人類永遠都不能解開的問題,因為每個人都不能說得清自己看到的花式是怎麼樣,當然不能拿出來討論它是美是醜。」

      「我喜歡這個比喻。」他又吸了一口煙,神情舒暢地直視著前方的優美環境。

      之後陷入了沉默。

      然後他先開口了:「你喜歡人生?」

      「不,一點都不。」我搖頭,回答。

      「我都是。」老頭笑著。

      「為什麼?」我忽然有種我們的心情連成一線的感覺,好像二人三足的遊戲一樣,連同脈搏也一同起跳。

      「你不是應該很清楚嗎?」他蹙眉,「不然你為什麼會提起這個?」

      「不,我是說,」我說,「我比較想聽你談談,唔,我覺得由一位飽歷滄桑、擁有豐富人生經驗的老者會比我說的多百倍的說服力。」我認真地說。

      「是嗎?你真的這麼覺得?」

      「為什麼不?擁有較多閱歷的人看到的應該會比普通人的視野還要廣闊、更有深度吧?」

      老頭搖搖頭,不認同,「孩子,有很多人雖然擁有很多人生的閱歷,可還是沒能真正的看透人生。我是指,閱歷和經驗不成正比,有些人從來不會思考何謂人生,因為他覺得沒必要,那麼即使他看的東西有多少、活了多久,因為他從來不會思考這些東西從何而來所以他們永遠都是保持在一個維度,我是指視野,因為他們從來沒有想過要進步或者他找不到要進步的動機。」

      我低下頭,思索他的話。

      「我覺得,你很神秘。」

      「啊?」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認為自己跟你很相似,有種強烈的直覺,所以我主動跟你搭上了,你不介意?」

      「不介意,小伙子,你當我是朋友好了,別那麼認真地去想什麼。真的,我是個人生的失敗者,一個失敗者的經驗簡直不值一提,沒有人想知道流浪漢經歷了什麼才弄到這個田地,他們會比較想知道成功者的賺錢秘訣,至少這個能為自己提供更多金錢的利益。」他似笑非笑。

      「那麼……我還是渴望知道關於你的。」我眼神堅定地盯著他。

      「為什麼?」老頭對我笑,笑容裡似乎藏了很多抓摸不著的情緒,他在渴望我說出他心底裡的答案。

      「深交,心交。」

      「啊?這又是什麼?」

      「心靈上的交流?大概是我的心在引導我來找你。」

      「你相信個人磁場的吸引?」

      「或許在我心裡有太多未解的謎團而我認為只有你能幫我解決。」我補充道。

      老頭倚在欄杆上,雙臂在上面撐著,指間的煙草已經掉下來。他丟下它,使他獲得片刻的快意現在卻已經沒有用了。我突然感到一陣『過橋抽板』的感覺。

      「呃?」他發現我的失神,喚醒我。

      「我在。」我重新聚焦視力。

      「欸,你相信宿命嗎?」

      「宿命?」這次倒是他第一次打開了真正討論的話匣子,我見到渴求交流的熾熱在他的眼中靜靜徜徉,好像冬日的湖水般。

      「每個人有屬於他要走的路,那是他的命運,他的一舉一動一個想法甚至是一秒間的思想停頓都是上帝的安排,早在他出生之前就已經定好了,沒有人能改變。」他說。

      「噢,聽說是悲觀主義者的砌詞?」

      「狡辯?你認為?」

      「哦,對不起,我並不是這麼認為──」

      「不,不需要道歉,其實大多人也是這樣想,因為他們是樂觀主義者,自然不明白我們心裡打什麼算盤,他們根本不是那種人。」

      「哦,你是指我們應該了解彼此的理據才可以批評對方嗎?」

      「這是基本禮貌吧?給對手的尊重。搞不清楚便亂攻擊人無疑只是嘴巴癢癢而已,沒有意義。」

      「噢,我想應該是。」我點頭。

      「有時候,我這麼覺得,我所做的事都沒有意義。就這樣回顧我以前一直在幹的事,我覺得自己的行為是多麼幼稚和愚味,什麼都未搞懂便滿腦熱血的嘴巴癢癢,我恨不得捏死以前的自己。」

      「我想每個人都曾經有這種情緒,我都有。」想起以前憑著一股衝動去報名參加的溜滑板,驕傲自滿的我站得很高也摔得很重。我突然有些後悔。雖然可能那個時候的我會覺得現在幹了才後悔的我才是真正的沒種,但還是抵抗不到這種情緒的冒起,我努力忽略。

      「我是個很孤獨的人,我知道。」他嘆了口氣,「跟你說我之前幹過的事,你不會相信。相信我,你不會相信。我把這件事告訴給身邊的人聽他們全部都嗤之以鼻或者是安慰我只是太孤獨才生出了這樣的幻覺。但我相信這些事情都是真實的,是真實發生過的,可是聽起來實在太荒謬和欠缺科學根據,所以相信的只有唯一有感受過這些事的人,即是我。」

      「願聞其詳。」我的語氣不禁恭敬起來。

      他看了看四周,確定沒有可疑和會發生突如其來的情況後,他才神神秘秘的湊過我的耳朵說:「我是個越夢者。」

      我錯愕,完全不懂他的意思。

      「我知道你的反應會是如此,因為大多的人聽到我這番話都會不其然地想:『這個老傢伙是不是瘋了?』之類的,我不舉例了。不過這件事是千真萬確的,那是我在一次下班後的體驗,唔,我記得當時我坐在公車上,下班的公車很慢很慢,四周熟悉的景物我都看膩了,很快我的腦海就陷入了一種混沌不明、純粹意識的唯心世界。我看到了其他人的夢,我創造了他們的夢境,我看到自己成為了旁觀者,我在一旁說話,他們聽著,這樣。」

      我皺著眉。「那只能說你在車上做夢在幫別人做夢。」說出來發現很繞口。老頭一笑。

      「我知道你不懂,因為那是只有我才經歷過的感受,很真實,真實得我認為是真。我為他們塑造了一個嬰兒夢。」

      「嬰兒?」

      「對,因為我說的話跟他們有關,我在談及人生、生存之道,而我認為這些由他們出生前吸收這些知識最好。因為嬰兒是最純真的,他們是最單純的,由上帝之手創造、充滿聖潔光芒的孩子、初生之犢。活像一個個從天堂到來凡間的天使般純潔無暇,在他們並未被污濁的社會和父母的洗腦式教育荼毒前,我覺得自己有這個義務教教他們,何謂真正的『生存法則』。」他一臉正經地說。

      「你這不就是變相成為你口中的『洗腦教育』嗎?」我忍不住脫口而出。

      他笑著。「對啊,所以我沒有強制他們聽我說的去做,我在一開始說前就警告他們可以不聽我說的做,不過後果我可不負責,選擇權在他們手上,把自己的人生棋盤下得無路可走前別妄想找我求助還是算帳,我只是盡了我的良心把自己的肺腑之言和心底話毫無保留地道出,聽不聽我說的、以後幹得怎麼樣倒跟我無關。你本來就沒有理由會無條件信任一個陌生人的話對不對?你應該要有主見才對?所以呢,我只是說,叫他們『最好聽我說』,但不一定要無條件服從,我不想成為洗腦教主,我不要背負他們被弄壞的人生,我只是個外人我沒有責任,我只是以過來人的經驗去說服他們,相不相信是他們的事。」

      「好,你繼續說。」我看著眼前的人,如同後輩看到前輩一樣。

      「其實我只是個人生的失敗者。你可能會奇怪,人生的失敗者、一個輸家,怎樣勸導他們處世、走向成功?我告訴你,要有失敗才有成功。」老頭嚴肅地道,聲線突然降下來,壓低聲音,「正因為我曾經失敗過,所以我汲取教訓。我明白到一些在課本上沒有的知識,只是從上一輩聽過的一些處世技巧,當然,我們小時候不會去真心聽,那時候我們還是溫室的小孩子,每天只關心有沒有甜食和去哪裡玩耍,這些人生大道理怎會聽進去?」

      「呃,的確如此。」

      「在社會混,學歷不是最重要的,它們只是一張入場卷,進入社會的入場卷,當你通過成功後它會自動變成廢紙。之後你要學會一些社交的技功,記著,『假話全不說,真話不全說』,懂嗎?」

      「呃……」我抬頭思考。

      「我的意思是叫你選擇一些別人中聽的話來說,謊言還是少說為妙。我承認虛偽是必須的,因為它是保護你的面具,每個人都戴上了一具保護自我的面具,它是種技巧,巧妙地避過他人的嫉妒之箭。你要知道,每個人都只為自己而活,在出事前每個人第一個想起的不是愛人不是家人更不是朋友而是自己,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人人為了保護自己,把社會弄得恐怖,如同鬥獸棋一樣,你吃我我吃你,大家攻於心計在他人的眼中左閃右躲,用面具擋開一些無心之災──他人為你的定型。不過呢,你只要懂得利用一些幫助到你的朋友還是能增加你的戰鬥力,不會被一些龐型巨物吃了你你也不懂得發生什麼事,至少有朋友在你身邊能對外產生一些威脅感。當然,你別忘記,雖然他們是你的朋友,可是大難臨頭便是各自飛了,不能怨別人,每個人只想自己嘛,你們的關係只建立於互助的利益輸送關係,又不是非要幫你不可跟你患難不可。這個時候你只能認自己倒楣了。」

      「噢,我的天,都太複雜了吧。」

      「你幾歲?小伙子?」

      「二十五。」

      「很年輕,呵呵……」老頭子不停地笑,最初是自然發自內心的笑,然後是不能壓仰的大笑,大笑的哈哈聲把四周的環境都蓋過了,它大聲得很可怕。全世界的活動彷彿被定格了一樣靜止。大笑聲猙獰、歇斯底里,變得震耳欲聾,最後笑得眼淚都飆出來。

      我看見自己的身體在透明,我沒有感到驚訝,因為我已經看透了他的心了,是血肉模糊的、傷痕櫐櫐的。他為自己的說法而笑,他為自己的荒謬而哭。他很痛苦、很絕望,這些是埋藏在他面具下那顆完全崩壞的純心。我知道他在心底裡還是很純真的人,只是被社會逐漸污染下變得骯髒無比。它的心是黑色的,我看到自己那顆血脈沸動的心在跟他那顆滴著血的心結合,成為了血黑色般矛盾的存在。我正在消失,我微笑。我看到我跟他結合成為一體,我是他,他是我。我頓時明白了一切,我在跟自己說話,很多很多的想法從我腦際間滑過,讓我細細回憶,然後它落入我的記憶盒子,它會永遠存在,直至我逝去。如同年輕時我曾經幻想過的那些夢想,那些未出生就胎死腹中的夢想。那些強烈的苗子被我的父母,殘酷的現實無情地撲熄,我在旁邊看著那些未發芽就死去的幼苗。它們明明曾經是這麼活生生的存在卻被一隻怪物無情輾斃過去,彷如一條象徵美好的新生命被殘忍地奪去了生命,剩下那具血淋淋不像人形的恐怖屍骸奄奄一息地躺在那裡,沒有一絲氣息,它在那裡像是在抗議使它死去的怪物,同時為曾經喪失的美好哀悼。絕望的氛圍使得母親在旁邊失控地大哭,痛苦的叫聲哽在喉嚨口不能說出,像是一口氣嚥得太多食物導致不通。最後母親放棄掙扎,她寧願在天堂裡陪伴它的孩子總比繼續活著受社會這隻大怪物操控更好。她跟著了斷自己的生命,笑著的倒下去,靈魂追上她的孩子一同飛向美好的天國,那裡是幸福的彼岸。在現場只留下一陣久久不散的絕望和憂傷,但是沒有人會察覺,沒有人會在意世界上又少了兩條生命。即使他們感到遺憾,可只是一瞬間的念頭,轉個身就忘記了,繼續在社會上漫無目的好像屍體一樣行走,直到真正的死亡來臨。

      我承認自殺是需要勇氣,對於像我這種明明被推殘得痛不欲生的人有勇氣抱怨卻沒有勇氣了斷。我知道自己是個膽小鬼,無比的懦弱持著道德的金字招牌不願跟社會同流合污,卻沒有勇氣跳下黃江自盡,我只是在世上苟且偷生、又見盡了黑暗的失敗者。一個人生的失敗者。幹什麼事都沒有資格的輸家。嬴家的腳踩在我的頭上,活像一個得意洋洋的軍官踩在底下幾百萬條死屍一樣。我是在現實這個巨大機器下的一具黑暗的屍體,我成為了炫耀它能力的勝利品,可是我還保留自己的思想。所以,我決定繼續在社會上充當死屍,因為我實在沒有勇氣了斷,那就唯有繼續活下去了,如同在貓的淫威下活著又見不得光的老鼠,我要隱蔽自己、藏匿自己,不讓現實這個恐怖的傢伙見到,不然它會把我大卸十六塊,撕成碎片,變成了它底下的勝利品一份子,無比羞恥的被踩在腳下,嘔心死了。我能做到的,是在空餘的時候,繼續穿越一個又一個人類的夢中看看有沒有仍然活著的『死屍』,我要告訴它們生活糟透了,社會現實更是使人嘔心之極,我要警告他們,給他們小心的勸告,不要讓別人看見它們活著,我要告訴它們如何偽裝社會上那些沒有靈魂的普通人,戴上那具面具,它會避免被現實的敵人攻擊。對,戴上它,別讓別人發現你的純真,他們會毀掉你的。如果你看到我這則話,快點,傳出去,打著『影子先生』的名義,把它發出去,叫我的同類躲起來。現實的力量太可怕了,依靠我們是沒有能力打敗它的,即使有多少個同類也沒用。我們要假裝向他投誠,當一個平凡的人,別再做什麼妄想了,想得越高摔得越痛。記著,戴上你的面具,別讓它在他人面前脫下來。記著。記著。

      來,讓我們為已經逝去的幼苗祈禱吧,祈禱它們在天堂過得快樂,幻想它們正在我們的腦海裡活生生的活著、健健康康地在草原馳騁,尋找到最初的幸福彼岸,從此生活無憂,直到永遠。

      記著……記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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