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PO戀愛茶坊】梅子綠與美人魚

1.   吹南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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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底，吹著南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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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港的近海魚船，早在凌晨五點前陸續返航，船首劃開海浪，緩緩駛向碼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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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等到船隻靠岸，船頭的纜繩套進纜樁，岸上的人們動作流暢地開始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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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船與海，漁夫與漁夫的交談聲中，那些散賣的漁獲很快地鋪在鋪有冰塊的攤子上，一路由岸邊小販開始販售、交給海產或水產加工廠到傳統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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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點不到，所有的作業已經完成，三兩漁夫聚在船邊聊天，說說今天海流的方向與溫度、黑潮如何漂流、遠航漁業日漸艱辛，以及傳遞屬於海洋的各種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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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離開了漁場，往山上的方向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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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小島跟著濕潤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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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著車沿著環狀道路慢慢晃，不到半天就可粗糙的逛完整座島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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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分叉開闢的道路，除了連接村與村之外，最大的用途是可以到王爺廟、觀音廟參拜，再來就是到達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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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島有四所學校，國小、國中個兩所，都設在靠近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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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才接近四月，但陽光已經很大，偶爾吹過的風雖帶著黏膩與海的味道，卻不影響青春的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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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跟各種安靜奮鬥的學生，一聽到下課鐘響，那些漂流到遠方的思緒在一秒間回來，收拾課本與桌子的碰撞聲此起彼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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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歲的年紀，藏不住情緒，就連喜歡也是，所以會有捉弄，讓被捉弄的女同學總是害羞卻有忍不住的笑意說討厭，接著上演一場追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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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子睿動作輕緩的收拾著桌上的講義跟文具，眼睛還不忘看看同學的打鬧而露出一個淺淺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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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輕緩與自信，讓他顯得特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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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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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身上有幾個代稱，班長、資優生、以及，村長的小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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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好課本的時候，被教國文的班導找去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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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他幫忙把考卷、回家作業跟繳交班費通知書，拿給林亞淇，連同這天，她已經有三天沒有來上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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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的請假單都是張子睿幫她送交，再加上他是班長，自然就由他代為轉達或連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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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優生的身份，也成了保護的要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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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點點頭，用那處於變聲期低啞不夠清朗的嗓音點著老師要轉交的本子，這時班導撇了一眼他背在身上的物品，除了書包之外，還有一個方型購物袋大小的袋子，裝得鼓鼓，沉甸甸的，一看就知道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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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麼？」離開前，班導隨口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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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告老師，要送洗的床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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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出頭的男性班導看看他再看看袋子，有一個想法飄過：「人真的能一本正經的講幹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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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洗床單這種事還需要他親自送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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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家開的是小島上造價九千萬的民宿，而不是什麼都要親力親為、住家改裝而成的民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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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他很想提醒他，說謊前請把算數理的邏輯拿出來，不過班導也沒真的搓破他的謊言，青春期也就那點心思，對著他說了句辛苦了，就讓他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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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梅子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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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的位置在島的中間再上面一點，靠近王爺廟的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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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大廟就有遊客，有遊客就有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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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廟兩側，吃的喝的玩的，什麼攤販與商店都有，下午接近五點的時刻，遊客已分批從海水浴場跟可浮潛的海域，像返潮的魚群，或背或提著大包小包湧向市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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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子睿習慣先到王爺廟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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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祂說出感謝，也對祂說出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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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再去一家不是連鎖的飲料店買一杯梅子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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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觀光帶起的熱度，島上開了好幾家知名手搖連鎖店，讓這家選項少的店家少了許多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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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胖的中年老闆娘看到他，開心地問：「一樣兩杯梅子綠，少冰、無糖、多放一顆梅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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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子睿點點頭，然後在製作的一分鐘跟老闆娘閒聊幾句，雖然通常都是老闆娘的問候，這兩天過得怎麼樣、又長高了、生做祝緣投……之類的話。但張子睿喜歡跟她聊天，是因為她從來不會問他考試考得怎麼樣、書讀得怎麼樣、民宿有沒有欠腳手，更不會問他另一杯梅子綠是要請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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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過梅子綠，笑著跟老闆娘說謝謝，轉身走向王爺廟後方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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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的兩側植滿黃槿，七月開花的時候，黃澄澄的一片，會讓烈日的天空變得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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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背著書包，購物袋跟裝日常用品的提袋，走出小路、眼前出現遼闊的海平線與海浪拍打礁岩的刷刷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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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前走一小段，就會出現平緩的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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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聽林亞淇的形容，是會讓夢想開花的草原，因為這裡有風。而他總笑她，說她是傻瓜。可是他並不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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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裡有一間廢棄的房子，是張子睿想要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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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敲早已傾斜的門板，在屋子裡藉著陽光縫東西的林亞淇從專注中抬頭，開心的朝他瞇著眼睛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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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子睿輕輕的輕嘆息。不想揭露她的偽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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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她第一次連續幾天沒到學校那時開始，他就覺得不太對勁，默默的觀察與從她鄰居的口中得知，她的爸爸在老婆血癌往生後個性改變了不少，從偶爾喝酒到酗酒的過程不過是一年的時間，目前只從事近海作業，不在家的日子，反而是林亞淇最安心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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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對林亞淇動手的時候，是她一直勸她爸爸不要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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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開始林父還會聽，痛哭流涕地說對不起，久了覺得厭煩，終於在某一天，她成了他的出氣的對象，由第一個巴掌到無數個拳頭落下，不過是短短半年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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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他們才剛上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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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子睿唯一能做的就是會利用教她功課這個理由，儘量約她晚上出門，到他家做功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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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總有他保護不了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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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們一起找到這個地方。一個可供她躲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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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到這裡，至少可以躲個三、四天，讓身上的傷痕變淡，不痛，她才會去上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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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子睿走到她身邊坐下，把購物袋遞給她，「給妳當練習的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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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滿滿一袋要回收的床單，林亞淇笑開了眼眉，彷彿有幾顆海面上的星星落進了她眸底，那樣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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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她抱著那些床單而大聲歡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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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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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臉埋在被單中的林亞淇點點頭，再抬頭時，眼底只留下星燦而沒有汪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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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子睿拿起身邊另一個袋子，裡面有在超商買的兩顆御飯團跟一條吐司，一顆讓她留著晚上吃，吐司可以當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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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梅子綠，是他們都喜歡的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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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老闆娘在島上開了第一家手搖飲，他們閉著眼，小聲喊著一、二、三，兩人手指在menu同時點到的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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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眼，相視而大笑的他們，在喝下第一口梅子綠時，像是喝下最神奇的時光，每個滑入口中的滋味，酸酸澀澀又甜甜，像是青春裡做一半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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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歲的心願還很單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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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擁有全世界沒關係，但至少這個島上，一定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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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風，梅子綠，還有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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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美人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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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子睿知道林亞淇很喜歡縫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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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收「我的志願調查表」時，特別抽出她的表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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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其他同學寫了好多個志願，她娟秀的字跡只在上面寫著：想當時裝設計師。想到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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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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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經營民宿之後，都會有替換的床單與被單，怕太重的她搬不動，所以張子睿都會選較薄的床單讓她當練習素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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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廢棄的房屋沒有電，不然他想送她一台手提縫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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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特別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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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亞淇很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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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網路上找教學，一刀一剪，一針一線的縫製她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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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剪報紙學習製版，確定沒有錯誤後再移到布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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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假的下午，陽光還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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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子睿在教完功課後看自修，讓她在他身旁縫縫剪剪，偶爾抬眼，看見陽光穿過屋簷落在她的頰側，半垂低的眼睫毛，些許透明。也把別在布面上做記號的彩色珠花，映得閃閃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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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上國三後的某一天，林亞淇停下手中的動作，看著翻動書頁的張子睿，少年的臉龐已經開始有了沉穩的特質，而唇角像似上揚的那個角渦，平衡了他的嚴肅，從此，他揚起笑的每個時刻，就是林亞淇的萬里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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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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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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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哼著一首歌，眼角閃著淚光告訴他，她很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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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她常常想跳進海裏當美人魚，再也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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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張子睿告訴她，可是美人魚並不全然快樂，所以想當美人魚的時候就喝一杯梅子綠，然後在陸地上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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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帶她去看看小島以外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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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歲月並不輕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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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張子睿掩護下，林亞淇過了一段美好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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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林父的症狀越來越嚴重，毆打的次數也更加無常，連帶的出海作業也不再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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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高中是張子睿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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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雖然放不下林亞淇，但同時他也知道，他年紀太小，沒有足夠的力量能保護好她，他必須讓自己保持在頂端，才有能力讓她不再被誰欺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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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決定就讀隔市的第一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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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為他在高中附近買一間兩房一廳的房子，讓他方便就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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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小島那天，他叮嚀了她許多事，要她不要關機，隨時保持連絡，要她持續學習語言跟學習任喜歡的事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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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為她減少求救的電話他沒發現，但事實上，面對人生第一個抉擇點，他知道他不能只留在這裡，所以才會特別交待要隨時保持連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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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的父親執意在高學校附近買房，純粹是想要將他帶離林亞淇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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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的手段高明，表面上的和藹與熱絡，帶了許多同情。但同情一個人的境遇跟接受是完全的兩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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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已經喝茫的林父完全忘了下手的力道有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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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亞淇舉起張子睿送給她的裁布剪刀對著自己，哭著說：「不要過來……你再打我……我真的會死在你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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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她會有這樣的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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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慌了的林父，震驚過後開始摔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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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鄰居報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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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介入，社服人員介入，才結束這場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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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知道了這件事已經是一個月過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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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小島時，經由人們轉述，才知道林父被送入警局後自願戒除酒癮，而住進了安置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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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林亞淇，只聽說，她阿姨接到消息後帶走她，就再也沒她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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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後來的妳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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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子睿常常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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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現在過得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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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巴黎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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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沒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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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朝著原先預定的目標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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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公司上班，有很好的職位，卻總是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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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的人催婚，他卻沒那個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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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過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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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後，他在街上偶遇當年在他家幫傭卻被解雇的阿姨，他都會喚她一聲：姨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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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嬤看到他好激動。眼淚奪眶而出，像是對他的虧欠有了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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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子睿問她，當時她怎麼也沒等他畢業後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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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嬤拿出手帕擦乾眼淚才對告訴他，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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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亞淇後來有寫信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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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原本台北的住址到後來用英文寫的住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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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所有信件都被他母親攔截，並且拜託她處理掉。幾次之後她覺得這樣不好，而不願意再做這樣的事而惹怒了夫人，因此被辭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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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且把她在離開前藏起來且隨身攜帶的那封信，從包包裡面拿出來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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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的住址因為時光久遠而有些難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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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去的地方不是巴黎，而是倫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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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著笑著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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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幸當時的自己，有叫她好好的學習語言，慶幸現在的自己，還有機會再遇見她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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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怪家人所做的每一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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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你力量單薄時，是保護不了任何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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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現在做的事，就算他的家人不諒解，他也沒有感到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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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當了幾十年他們的兒子，他現在要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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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鯨生鯨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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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走出桃園機場，雖然離海邊很遠，但林亞淇卻覺得空氣中有南風吹過的潮溼與黏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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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給他的信，應該有五十幾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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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都石沉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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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她停止寫信的，從來不是他的不回信，而是她也要努力向前，才能跟上他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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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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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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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有一天再相遇，不管他身邊是不是有人陪，再聊起過往時，她想跟他說，「你看，我沒有被命運打敗，那是因為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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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鐵的車次其實很齊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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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了看，選了最近的車次就往南方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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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從英國回來，是回來談服飾品牌的代理，以及百貨專櫃展櫃的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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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手翻閱車內的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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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篇鯨生鯨世旅館的專題報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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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國中時，林子睿的志願，不想當醫生，想開一家名字叫「鯨生鯨世」的小旅館，養一隻名字叫「透南風」的黑狗，招待客人的飲料是無糖、少冰，加了三顆梅子的梅子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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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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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亞淇的眼淚，像回流的黑潮，汨汨流下，拍打著紙頁，將文字渲開成一片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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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感謝歲月仍將她善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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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雜誌蓋上，她在心底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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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我怎能不朝有你的方向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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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註：《鯨生鯨世》是廖鴻基老師   的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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