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馬】印記

暑假結束的八月，也是陳淨十八歲的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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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一個熱氣未退的夜晚整理書櫃跟衣櫃，為即將北上就學做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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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人床舖上擺滿衣物、書本，32吋粉藕色鑲白邊的行李箱則攤放在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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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樣都想帶的結果就是猶豫不決，以至於什麼東西也都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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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過煩躁，坐在淺褐色，石塑地板的陳淨把拿在手上的衣服放在一旁，索性大字型倒躺在地上，閉著眼睛，沒有多餘想法，聽著電風扇的轉動聲，任由風扇的風把她的瀏海吹得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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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歲時陳淨生了一場病，高燒不退，在醫院住了快半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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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半個月陳淨的父母親輪流照顧她，等她燒退了，左邊臉頰留下一片嫣紅，巴掌大小，看遍市內醫院跟診所的皮膚科都得不到解答，父母親雖焦急但也安慰自己，只是被床母做記號，只要能平平安安長大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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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臉上多了巴掌大的胎記之外，身體方面倒是沒有其他問題。但陳淨沒有跟他們說，她忘記了七歲那年的記憶，即使看著相簿裡的照片，也都想不起來，包括她發高燒住院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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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這不尋常，但也沒有誰可以給她答案，所以她學會不要想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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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此時，煩躁的時候靜靜的躺著，什麼都不想的讓自己與時間一起安靜。因為所有的解答，會在安靜之後到來，不管正不正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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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破壞這寧靜的是一通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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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傳來LINE的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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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淨伸出右手往床舖摸了幾下才摸到手機，拿近一看，是張景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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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處處照料她心情的張景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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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替她保管了七歲那年記憶的張景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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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在她八歲時搬來她家隔壁，年長她一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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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讀同一個小學但卻是不同年級，可他就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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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中午都會到教室找她，放學時都會在校門口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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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因臉上的胎記而總是低著頭走路的個性，在他的陪伴下而逐漸開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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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可是她在他每次的挺身而出時，漸漸學會對自己有自信，也學會把頭髮紮起露出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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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嚴重的一次是剛上國中時，一位男同學嘲笑陳淨比豬還醜，這件事被他知道他找上門，直接把男同學的臉壓在牆壁上硬是要壓出一個印子，讓陳淨顧不得同學投來的各種眼神，從背後抱著他說：「阿煜──不要打架，他只是開玩笑，沒有惡意……」這才讓他氣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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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被張父教訓的張景煜沒有為自己辯解，任由臉頰火辣辣痛著，獨自跑到公園盪鞦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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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著他來到公園的陳淨不知道該怎麼安慰，拿著冰涼的金蘋果敷在他臉上，「請你。」那時的陳淨不知道，她的陪伴與安好是他最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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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了電話，用平常的語氣說了句：「幹嘛？」但唇角卻是微微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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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去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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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行李還沒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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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我幫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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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不要你幫我，我自己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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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快點下來，我在門口等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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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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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了一聲的陳淨翻起身，拍拍變得皺巴巴的裙擺後急忙從三樓的臥室跑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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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剛走到一樓，就聽到他跟顧店的媽媽聊得正愉快，嘴裡還喝著陳母給的金蘋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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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式雜貨店沒有超商的明亮，可是白色日光燈仍照出他的一臉明燦與挺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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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陳淨就想不透，這麼帥氣又優秀的人偏偏只對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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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喔喔，你根本是來騙喝金蘋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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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金蘋果是順便，要找妳去散步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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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淨對他做了一個鬼臉，表示她才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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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景煜也不在意，左手把空瓶放在桌上，把藏在身後的右手伸出，搖著手中的金蘋果說，「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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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過它的陳淨臉上藏不住喜悅卻仍彆扭的回著：「就當這次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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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景煜笑著摸摸她的臉後對陳母說我們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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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慣了他們互相鬥嘴的相處模式，陳母催促他們快去。因為多虧了他，發高燒後陳淨變得不愛說話，也總是低著頭，是他的出現改變了她的生活，把失去光采的人捧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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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們通常也走不遠，沿著街道轉過巷弄到達常去的小公園。不確定是什麼原因，也有可能那天之後，這座公園成了他們的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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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亂的閒聊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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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數是張景煜的叮嚀，畢竟，她第一次離開這裡要到異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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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想叮嚀的事都叮嚀過一遍張景煜還不太放心，「我的電話有記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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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淨噗嗤地笑了起來，用手指戳戳他肩膀：「你搞笑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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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怕妳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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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我只忘記七歲那年的事，其餘的我都還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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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電話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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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記得。」陳淨抗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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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電話號碼。」不理會她的抗議，張景煜堅持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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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他沒完沒了，也不想讓他擔心，陳淨認真說著號碼讓他知道她是真的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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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景煜很滿意地摸摸她的髮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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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陳淨問他，「誒誒誒，火日立，我不是考上你的學校，你哪來的那麼多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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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因為課表不一樣，系所也不一樣，我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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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淨比了一個「噓！」的手勢阻止他說下去，她知道他在擔心什麼，怕她被人嘲笑時他不在她身邊，怕她怕生，怕她不認得路，但，我們都漸漸長大，可以分辨很多是非，不是小學生，有時說話傷人都不自知；更不是中學生，惡意的指指點點卻只因為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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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些令人窒息的言語與舉動，在他日日的保護之下已經不再有殺傷力，所以她跟他說，「我已經十八歲，不是八歲，很勇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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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她的樣子像小孩，但張景煜還是順著她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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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阿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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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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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麼對我那麼好？」這是陳淨第N次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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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想對妳好。」這是張景煜第N次回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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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會想對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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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麼幼稚園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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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每次我問這個問題你都不願意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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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回，但妳愛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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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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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什麼但，行李不是還沒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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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他這麼一說，陳淨猛然想起，「對吼！我都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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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還不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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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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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音剛落，兩人很有默契的一起站起來，張景煜牽著她的手，把月光的餘溫收藏在交握的掌心裡，哼著Luck   Life的歌，一路輕輕搖晃著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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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景煜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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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淨是真的忘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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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若不是她，他就沒有機會站在這裡，牽著她的手搖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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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八歲那年，跟家人到南部的森林遊樂區旅行，山路走著走著他不知道是被樹突出的莖幹絆倒還是腳滑重心不穩的滾落山坡，那時陳淨跟她的父母親也到同一個森林遊樂區旅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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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過的他們並沒有袖手旁觀，陳淨的爸爸幫忙將張景煜抬到平整的步道，見他昏迷當機立斷的替他CPR而撿回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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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們都以為是這樣，但只有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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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PR的當時他的靈魂已經飄離一半，他像個透明人看著現場的人們驚慌、尖叫、不知所措的亂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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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陳淨看見透明的他被一個老伯伯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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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指著一棵樹，搖晃著她媽媽的手，不知道說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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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母順著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卻什麼也沒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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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母以為她嚇壞了，抱抱她，安撫她的情緒，讓她安靜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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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不到大人幫忙的陳淨，遲疑了下，只好自己去拜託老伯伯不要帶他走，不然他的爸爸媽媽會很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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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伯伯問她，「妳看得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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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陳淨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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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伯伯再問她，「我不帶他走，妳回去會生病、會忘記這些事，這個人也不一定會感謝妳，這樣也沒關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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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沒關係。」陳淨沒有猶豫的回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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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伯伯摸摸她的頭，答應了她的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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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他是該忘記她的，可是他為了記得她，在靈魂回到軀殼前他摸了她的臉，「不要忘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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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用盡生命的祈求吧，所以才會在她臉上留下日後可供相認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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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陳淨沒有聽清楚他說了什麼，在老伯伯摸了她的頭後，她整個人就昏昏沉沉，眼睛閉上前所看的景色都朦朦朧朧，不管是山，是樹，是雲還是張景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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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出院後的半年，住在南部的舅舅因移民到加拿大，把南部的房產留給他們，以為再也遇不到陳淨，卻沒想到跟她成為鄰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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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悅的心情是無法表達，但從那刻起，想寵溺她的想法到很久以後都沒有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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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那位老伯伯是山神，是土地公，還是黑白無常，但他感謝這份奇蹟讓他們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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