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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路》完

《迷路》

等艾文仔細推敲地圖面上的比例尺和實際行駛的距離,他發現他徹底迷路了。

艾文把車開到路邊,雨幕下,他打開車窗遠望那頭連綿無盡的路面以及林子,視線之內,除了一片慘淡的森林,前後絲毫沒有車輛的燈影,簡直荒郊野地,艾文感到茫然無措起來,他往來程路再瞄一眼,盡頭處似乎有條美好的路可以回去他的家鄉,他親愛的家庭,和藹可親的父母……

現在已經開始撒起大雨,斗大的雨珠打進車內,他有點冷。

這場景讓他聯想起某些好萊塢式的恐怖電影,充滿謀殺與幽靈等光怪陸離的事件,現在的情景正適合發生這些,他徹底打個寒顫——

不,只有膽小鬼才會害怕,他告訴自己,這是美妙的十九歲盛宴的開始。

這是他第一次自己開車從美國到加拿大,美好的旅程沒有父母親的陪伴和叮嚀,這應該是一趟完美的旅行,去除這該死的迷路以外。

好了,他現在得想想應該怎麼辦才好。

而他只考慮了半分鐘就決定繼續往前開。

父親總對他耳提面命,人生是需要往前開拓的,你不能只待在原地打轉,而他老把父親的人生哲學以另一種方式作實踐,比如現在。

大概才往前開一公里,這位勇敢的年輕人就發覺方才草率的決定是個大錯誤。公路起霧了,在大雨交雜濃霧的情況下繼續開車是非常不智的舉動,他陷入一種進退不得的窘境。

艾文肯定地說:「老爸,我偶爾聽信你的建議就落得這種下場。」

仔細想想,為了安全起見,他決定將車停到路邊森林,待雨緩了再繼續行駛。

等抵達加拿大魁北克,他會驕傲地打電話通知父親,說他完成了自己的目標,他不再是那個需要被照顧的小寶貝!誰說這是一場災難?他大可以把這當成一種磨練,對於自己將滿二十歲的上帝考驗。

首先,這是第一個考驗。

非常餓。

一旦接受目前的處境,煩惱盡失後,生理警訊總會適時發揮作用。

他徹底搜括了車裡所有東西,四張老CD,兩紙罰單,兩三枚銀幣,噁心的油膩膩漢堡紙袋——這肯定過期很久,噢還有一本色情書刊——他真不知道父親塞這個在車裡做什麼,但這一堆垃圾當中沒有一個是可以吃的。

「好吧,先睡,睡著就不會感到飢餓。」艾文悲慘地說。

就在艾文調整座椅,準備舒服躺下去的時候,車窗被敲響了。

敲的頻率非常具有規則性,敲敲敲,敲敲敲,毫不急切,如果不是外頭正下雨,甚至會誤以為那是新家入住而鄰居來拜訪,那麼從容。

艾文嚇一跳,驚訝地將車窗拉開小縫,窗外,一雙漂亮的綠眼睛進入視線。

「不好意思,我和我先生的車在那邊發生小車禍。」那個女人說,她的手示意一個方向,「我先生受傷了,在那,可以請你幫個忙嗎?」

艾文發現女人撐著陽傘,看起來像準備去海灘度假一樣,可惜遇到這場大雨打亂他們原有的行程。

她的腳跟都被雨打濕了,一雙鮮豔的紅色高跟鞋踩在泥濘裡,身上穿的白襯衫倒是沒有一點水漬,那女人見艾文下車立刻將傘撐給艾文。

「我不認為淑女用的洋傘可以兼顧兩個人,你先生在哪?」

「往這,他昏迷了,我有點擔心。」

女人焦急地急走起來,艾文默不作聲跟在身後,他的眼睛一直追隨女人。

事發現場確實很慘,艾文看到那輛車凹陷的車頭,他可以想見當時的車速有多快而它是如何筆直地衝進樹林。

困在前座的男人,額頭流血,整個人陷入安全氣囊裡頭,艾文探探鼻息,他感覺得到對方呼吸正常,鼻翼輕輕翕動著,看來只是昏迷。

真是奇蹟,發生這麼嚴重的車禍卻只有這點小擦傷,除奇蹟感謝上帝眷顧以外,艾文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位幸運的男人了。

「在雨中開車總是危險的。」那女人說。

那種說不上來的奇妙的感覺又來了。艾文盯著那女人看,視線專注到足以令對方羞愧。他在想事情,矛盾在心中微微茲生,不對勁,他勢必得把事情搞清楚。

艾文忽然問:「妳到底是誰。」

女人看著他,艾文發覺她白皙的臉現在看來幾乎是蒼白的。

「發生這麼嚴重的車禍,妳怎麼可能一點傷都沒有,別說受傷了,妳全身上下連污漬都沒有。」艾文奇怪地望著她,「妳到底是誰,又或者你們是誰,搶劫?綁匪?專門挑過路人下手?」

女人搖搖頭,她虛弱得簡直快被這陣風雨打散了,她輕輕轉身,久久注視那名昏迷中的男人。艾文想,那表情像極自己的父母親看顧自己,無時無刻表露無限愛意與關懷。

女人持續沈默,滂沱大雨轉為細雨,而細雨逐漸停歇,雨開始停了,光線透過綠葉微微閃爍。艾文安靜等著,最後他只等到女人的一抹微笑以及一句謝謝,那孤立的白色身影立即隨著日頭重回大地而消失在樹林之中。

*   *   *

男人從昏迷中醒過來,發現自己坐在一輛陌生的車裡,那名陌生人一嘴含著巧克力朝他笑了笑,甚至遞給他另一條包裝完好的。

男人接過巧克力,呆然望向車外奔流而逝的窗景試圖理解什麼。是的,他發生車禍,在他發覺撞上樹幹之前,想剎車卻來不及了。

艾文開著車,透過後照鏡注意到那男人無動於衷,他好心提醒他:「吃吧,這是你老婆送你的最後的禮物。」

那男人放下巧克力轉過臉來,一臉不可思議:「我沒有老婆,我怎麼可能會有老婆。」

艾文差點狠踩油門,幸而他立即穩住自己,車晃了一大圈又歸回原道路。

艾文猶豫一會,他盯著後照鏡中那張斯文好看的臉:「我看了你的皮夾,夾在裡面的照片……噢我沒有別的意圖,我只是想知道我救的是誰。」他直言不諱,然後他冷靜地操控方向盤平穩地往前行駛,艾文真覺得現在即使再發生什麼光怪陸離的事,他再也不會感到驚訝了。

「那是我母親,在我小時候就過世了,我一直帶著她的相片,感覺她會隨時保護我。」那男人微笑,他的笑容跟那女人的嘴角弧度一模一樣,艾文愣愣沉浸在那男人美好的笑意裡。

「的確是保護你……」艾文納納開口。

「什麼?」

「沒什麼,你本來打算去哪。」

「魁北克,我原本想去親戚那住一陣子。」

「真巧,我的目的地也在那兒,你要去度假?」

「如果是度假,那肯定是個非常悲傷的假期。」那男人開始溫吞地吃起巧克力,雖然他不喜歡吃陌生人給的東西,但他認為救命恩人給的東西如果不吃就太不識相了。

艾文還在等待男人繼續接話,鏡子中的男人一口一口吃著食物的同時突然露出一副為難樣,好像太甜了,最後他舔一下沾滿巧克力的手指,十足孩子氣。那男人突然說:「這是我小時候最愛的零食,長大後覺得太甜就很少碰。」

「事實上,我要去養傷。」男人縮了縮身體,雨後的空氣是有點冷:「失戀,被甩。」

「下一個女人會更好。」艾文安慰。

「他男的,我大學學長。」

車內一片寂靜。

「既然目的地都是魁北克,我順路送你一程吧。」

艾文把四扇車窗都徹底敞開,視野開闊,清新的風貫穿整部車,日頭從地平線那頭緩緩升起,視線之內,那片森林閃爍耀眼的光芒。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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