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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眠(序)

我有一個相當在意的人.

他並不算是朋友,只是一個住在我家附近,國小ˋ國中ˋ高中都同校,但從沒同班過的人.和他也很少說話,或許該說,我從不會找他說話.

他沉默寡言ˋ性情古怪,總是獨來獨往,從不曾看過任何像是朋友的人圍繞他,存在感稀薄的人.

總之,他是那種沒有人想和他扯上關係的類型.

那麼,如此在意對方的我,又怎麼回事?

*      *      *

”余浩!今天一起去啦!這次聯誼的對象素質很高喔!”    染著顯眼金黃髮色的同班同學,一邊將參考書放進背包,一邊積極地詢問我.

看著對方耳朵上多出的墨綠色耳環,我稍稍皺了眉頭.    ”老是聯誼ˋ聯誼的說個沒完,你該不會忘了自己還要準備第二次的考試吧?”

”會準備的啦!反正還有時間,找機會讓自己放鬆放鬆不是也不錯嗎?何況已經確定有學校可唸的你應該最閒了不是?”    搶過我手中重量過輕的背包,自顧自的打開來看.    ”嘖!漫畫ˋ電玩ˋ數位相機ˋMP3...你真的是來學校玩的啊!”

”第一次考試認真點的話,現在就不用羨幕我了.”    將背包帶子往身上一攬,我搭上對方的肩膀.    ”你說今天的素質不錯吧?要是騙我就沒有下次了!”

”當然!絕對不虛此行!”    金色的腦袋賊賊地晃了晃,被稱作聯誼大王的同學很是高興地唱起歌來.

--愛著妳很久很久,從我醉在妳微笑之後,貪戀的氣息隨熱情加溫,攀升,想將妳深鎖在只看的見我的世界盡頭------

我在心裡笑著,這種充滿愛戀的情節只會出現在三流的肥皂劇裡.

而我,從不相信愛情的存在.

不過像是聯誼這種看似麻煩的紅娘活動,偶爾參與一次也不是什麼討厭的事情.

”我叫余浩,和那邊的金髮小子同班,興趣嘛...沒什麼特別喜歡的,無聊的時候會打打電動,基本上能打發時間的事情都會做.”

男方和女方各有五人,首先就是最無趣的自我介紹,看不認識的女孩子笑容靦腆地表現自己,真搞不懂身邊這幾個傢伙在興奮什麼.

麥克風傳了一輪,開始唱歌時我才覺得有點意思.這就是了,原本來KTV就是應該要唱歌,不然花錢進來幹嘛?我翻著點歌本,坐在最角落的地方尋找喜歡的歌.身邊突然有人靠了過來,一種帶著甜膩精油香味的氣息讓人反胃.    ”欸!有沒有人說過你長得很酷?能不能和我交換電話呀?”

一頭捲髮,這種天氣卻只穿了件小可愛的女孩在我旁邊坐下,說話的時候頭低著,眼睛往上裝可愛似的看著我.露出這種神情的人我見過不少,她們想要的只有一件事.    ”...在這裡說不太方便,要不要單獨和我到別的地方?”    靠近對方的耳朵,我輕聲地說,女孩的臉馬上紅了,但還是點了點頭.

我輕笑,果然是那種類型的,聯誼時偶爾會遇到這種尋找樂趣的輕挑女孩.我摟過對方纖細的肩膀,轉身朝門口走去.    ”喂!我們先閃了.”

”什麼?可惡啊你這小子...每次都這麼快就找好對象了!”

同學的抱怨聲消失在隔音效果不錯的門後,我帶著這個連名字都忘了的女孩到附近的賓館,解決彼此都有的生理需求.

所以說,愛,只存在於三流的肥皂劇裡.

好不容易甩開那個纏著要電話的花癡女,悠閒地走在回家路上,我如此想著.

遠遠的,我就見到了那個不討人喜歡的附近鄰居,低著頭蹲在公寓門口旁,我從他身邊走過,削短的髮尾露出白玉般的脖子,總覺得靠近他就能感覺到一股陰寒氣氛的包圍.

這個時間,那傢伙蹲在那裡幹嘛?他不是住這棟樓,要蹲怎麼不在自己家門口蹲?走上位於三樓的住處,我想著剛才在樓下看見的傢伙,有點奇怪的,我來到陽台看向斜對面,那怪人住的公寓四樓.

一個身穿制服的警察在那陽台抽了口煙,接著很沒公德心地將煙蒂往外一扔,轉身走進屋內.

我的視線跟著煙蒂落在一樓的警車車頂,滿是疑惑.

”對面有人自殺了呢!真可怕啊...”    將近一個月不見人影的母親很難得的露了臉,她將凌亂的頭髮往後一撥,邊抽著菸的樣子,看起來完全沒有害怕的感覺.

自殺?住在那間公寓裡的,除了蹲在樓下的那傢伙,就只剩下和我家同樣是單親家庭的---那傢伙的母親.

真是令人同情的遭遇啊...也就是說那傢伙現在只剩一個人了?

”浩,你要去哪?”    當我發現自己無意識地走到門口時,母親突然叫住我.轉過身,我投以對方冷漠的笑.    ”妳要出門都不用跟我報備了,我想去哪裡也用不著妳管吧?媽.”

”哼!跟你老爸真是越來越像了.”    母親無所謂地聳聳肩,嘴裡緩緩吐出白煙.在那股令人厭惡的味道沾染上自己之前,我開門走了出去.

那傢伙還是維持著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地蹲著.我站在他面前,看著和我穿著同樣制服的大男孩,心裡有種說不出的鬱悶.    ”柯冬祐,你是想就這樣在這裡蹲到死啊?”

對方的肩膀輕輕抖了一下,他緩慢地抬起頭,那張原本就面無血色的臉如今更是慘白得恐怖.

”你不用去幫忙處理之後的事嗎?”    我用下巴指了指他家的方向,正好有個警察注意到這邊,朝我們走了過來.

”你是死者家屬吧?能不能和我們去一趟警局,有點事情要問你.”    公式化的語氣,警察看著蹲在地上一臉死白的人,皺了皺眉,好像看到什麼討厭的東西似的.

”喂!人家的親人剛過世,那種事情就不能晚點再說嗎?”    看不慣對方的嘴臉,我站到他和警察之間,俯視著對方.

”小鬼,警察辦事有他們的規矩.冬祐,後面的事大伯會處理,你就別再惹其他麻煩給我了,乖乖去一趟吧!”    一個自稱是柯冬祐大伯的中年男人出現在警察身後,滿臉不悅地說,他身上有種嘔吐過後的味道,我嫌惡地皺起眉往後退了幾步.

柯冬祐扶著牆壁緩緩站起身,微微弓起的背像是要把自己藏起來似的,連肩膀也緊縮著.

在我的印象中,他一直都給人一種輕飄飄的虛無感,隨時消失都不奇怪.但他終究是個活生生的人,不可能真的就這麼憑空消失.

但是現在,他真的就像快消失了一樣.

”等等,我跟你去.”    當我回過神來,自己已經抓住對方的手臂,我愣了下,平時不多事的我竟然主動去接近麻煩?

他回過頭,空洞的眼裡映著我的臉,那雙眼瞳中突然出現了些微明亮.

”謝謝.”    他說,聲音令人驚訝的沙啞.

我跟著他坐上警車,到幾條街外的警局做了堆繁雜的問話,等到事情處理完畢時已經是半夜兩點.

他接到他大伯的電話,事情似乎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他對著電話簡短應答,漠然的表情像是毫無生命的假人似的.

回到公寓門口,我向他道了聲保重後就逕自上樓,對於跟著一個不熟的傢伙做著麻煩事情還弄到三更半夜的自己,感到相當莫名其妙.

腳步來到自家門前,正準備打開門鎖時,突然又想到...正常來說,一個今天剛有人在裡面自殺的地方,沒有人能安心睡覺吧?那傢伙......

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不對,我收起鑰匙,再度往下走去.果然看到那傢伙還站在剛剛分手的地方,一動也不動.

”...你不敢回去對吧?”    嘆口氣,我問.

他盯著地上,過了許久才輕輕點了一下頭.看著這樣的傢伙莫名地覺得煩躁,我抓抓頭想了想,拉過那木頭的手往樓梯走上去.對方也沒有反抗,順從地跟著我來到三樓門前,接著被我推進屋內.

空氣中的煙味已經淡了不少,看樣子是又出去了.我將窗戶打開,讓殘留的味道散去.

”喂,這間房沒人住,你就待這裡.”    將位於最裡頭的一間房門打開,我朝還站在門口的傢伙說.    ”先跟你講明,我最討厭有人干涉我,你就當一個人住,我也會當你不存在,互不打擾.”

簡短交代完,我沒再管仍站在原地的對方,拿起垃圾桶將偶爾才回來一趟的人留下的垃圾清理掉,然後到浴室裡刷牙洗臉,便回自己房間睡覺.

門外的腳步聲走近,道了”謝謝”後,接著往隔壁房,最後是關上門的聲音.

空間回到單獨一人的寂靜,我躺在床上無法入睡,腦海裡還回蕩著方才對方所說的話.

謝謝.

聲音沙啞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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