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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黑白沙漠狐耽美稿件大募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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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傳來的水聲已持續約二十分鐘。江野猛盯著米白色的浴室門板,咬著指甲,又看看掛在牆上的銀色時鐘,正指向兩點。凌晨兩點。這間四百呎大的單位是私人樓,是溫油然的住處,租回來的,所有傢俱都是現成。據溫油然說,因入伙時牆壁太舊,他向業主要求重新漆牆,於是當時找了幾個學生幫忙,將牆的四面分別漆成粉綠色及米白色。天光時,陽光自窗外掃入室內,照得米白色的牆溫容,粉綠色顯得生機無限。

溫油然與別的藝術家不同。他不走頹廢路線,亦不標奇立異,一行出來就像個學院走出來的教書先生,高壯的身材似運動員,卻常穿著襯衣西褲,端正,同時拘謹。溫油然確實是在某間大學的藝術系當助理教授,江野有時無聊也會去上他的課。溫油然站在講臺,一面低垂著眼看電腦,展示教學用的powerpoint,一邊以一種低迴而不沉悶的和緩聲線授課。課後,總有不少學生上前向他問東問西,江野就不明白,那個課程是關於藝術歷史的,知識性的東西,能有多高深?   想多學一點就去圖書館借書,問溫油然又有什麼用?

「你為什麼要去當個老師?   那多無聊……只是在講台重複一些不知被傳授過多少次的歷史,也沒有可竄改的空間。以前讀書,我最憎讀歷史,都是死背的東西。」某夜,江野躺在溫油然身邊,有一下沒一下的彈著他對方厚實的肩背,漫無目的地游走,漫無目的地提問。

「誰說沒有更新的東西?」溫油然伏在枕頭上,閉合雙眼,輪廓融入黑夜中,聲音不可思議地清晰   :「學生,便是新生命。每一年來聽課的人都不同,都各有一張朝氣的臉孔……如果非得要找個理由支持我去教書,那就是為了與每一張年輕的臉相遇吧。」

「哼,誰知你對那些學生有沒有別的企圖?」江野冷笑,啃咬著溫油然堅韌的皮肉   :「我也曾經是你的學生。」

溫油然乖順地讓他咬著,眉頭也不皺一下   :「你怎知道是我看上學生,還是學生看上我?   小野,到底當初是我看上你,還是你看上我?」

江野沒有答,當然是他先看上溫油然的聲譽,才精密部署,接近他、勾引他,將他推上床佔有,大模大樣地在那張溫油然跟其他人睡過的床上,佔有著這一具健壯的肉體。江野是從別的人手上搶過溫油然的,他永遠忘不了那時溫油然的同居人回來、撞破他們的好事的那個畫面。那時江野內心有膨脹的喜悅,就好似一個孩子看上櫥窗後一件玩具,日思夜想好幾天,終於到手了,而同樣愛著那玩具的另一個孩子眼睜睜地看著他把玩具抱起帶回家。

那只不過是近於獲得戰利品的喜悅,沒有別的——如果說還有別的東西,豈不顯得像江野喜歡上溫油然?   不,江野是從來不會喜歡任何人,只除了他自己。他喜歡在全身鏡前與不同人做愛,是為了看清楚被他佔有的人的表情,以及在那刻,他自己極具侵略性的雄姿美態。

而每一次江野去聽課,溫油然都不會發現他有到場。都是江野上前跟他揮一下手,他才訝異地睜大了眼,失笑說   :「你得閒到什麼地步,居然特地來大學聽課。無聊就去約朋友玩。」

我特地來捧你的場,你還不高興嗎?——江野昂首說,彷彿溫油然應為此感激零涕。

「真傻。」溫油然笑得很溫柔,真正切合他這名字,他每次說話,聽起來都是那麼真摯誠懇,全然讓人無法區分真假,他往往會說   :「悶了兩小時的課,你應該餓了,我帶你去吃東西……又或者你有什麼想要的東西?」

溫油然每次見到江野親自來找他,只會問   :   你想要什麼?   你想我替你做什麼?   說得好似江野只會在需要什麼利益時,才找上他,但溫油然每次說這些話,臉上總是和煦如春風,全不覺得有感情帶來的苦澀。他的表情,他的聲音,他的話語,常常妥貼得可怕,不像一個有七情六慾的普通人。江野特別痛恨他這種個性,總是做許多事刺激溫油然——這個人何時才會憤怒?   何時會悲傷?   何時會驅趕一個人?  

但溫油然,依然是溫柔如水。

溫油然的衣著很拘謹,同款的襯衣有好幾件,衣櫃裡堆得最多的是領帶,說得出的顏色他都有,以前江野就不知道溫油然為何如何熱愛買領帶,最近才知道,那都不是他自己買的。只有在畫室,他才會換上輕便的休閒裝,那些衛衣或T恤上常常沾上油彩或水彩。溫油然是畫水彩起家的,最擅長風景畫,江野便是跟他學水彩畫。

而江野則精於畫肖像與靜物,較偏愛色彩鮮明的油彩與油粉彩。因此畫室裡男男女女的模特兒很多,多是漂亮的人——江野曾經狂妄地說過,他只愛畫美麗的人。然而識得溫油然久了,江野漸漸發現醜陋中有美麗   :   像戰爭照片裡那一張張殘缺或落寞的臉,隱沒於黑白灰裡,卻比一張彩色的美麗女子的照片更要動人。動人,在於巨大的悲哀與不知遺落於何處的未來。溫油然筆下沒有美人,他畫過臉皺得像苦瓜的老人,畫過有中度智障但笑容純真的孩子,也畫過一個從事妓女工作廿年的半老徐娘,卻總能引人在他的畫前駐足,把人物嘴邊最細的紋都看進心眼裡去。

江野發覺自己漸漸喜歡畫中年人、老人、小孩。他明白,為何梵谷筆下有的不是嬌嫩的美人與少年,而是吃馬鈴薯的人那張粗硬的、有著尋常的刻苦的臉,不美、不悲哀,也不快樂。

「老師,我第一次發覺,原來我祖母笑起來時,臉雖然皺得像一片苦核桃,那一道道笑紋卻顯得祥和而美麗。」

咦,小野,這樣不像你——溫油然很快補上幾句好話,鼓勵江野開闊畫路,所畫的對象不應再局限於美麗得膚淺的少年少女,因為他們身上沒有故事。

「我呢?   我有故事嗎?」江野聽到溫油然說少年少女身上沒故事,下意識覺得他在影射自己。

「那你覺得我比你有更多故事嗎?」溫油然以食指佻皮地點了江野的鼻頭一下,又說   :「我只是胡說,你也那麼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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