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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04

  第四章

 

『阿威,我……我和你爸決定離婚了,是我們兩個人一起決定的。』

兩個人?那我呢?你們問過我沒有?

『這不代表我們不愛你,只是……這是大人的事,你長大就會懂了。』

有什麼事是要到了長大才懂?你們半年才回來看我一次,每次都是匆匆來又匆匆離開,我抱怨過沒有?我還不夠懂事嗎?

『爸爸媽媽……嗯,會各自組一個家,所以……你、你瞧,住奶奶家,空氣這麼新鮮,地方又大,繼續住著也挺好,等你長大,再來看看我們……』

這就是原因嗎?過去不論打電話給誰,總是講沒幾句就急著掛電話,巴不得我沒出生過一樣,原來是因為有別的更值得守護的家庭、更值得疼愛的小孩了?

『啊,看,我們買了隻寵物來陪你和奶奶,很貴的,店家很貼心,還特地專人送到這邊來,所有的程序都處理好了,就等你看一眼……』

無數個等待的日子,換來的就是這個?

……行啊,我可以看,然後呢?你們還打算怎麼傷我,一次說來聽聽吧。

『阿威,你要跟爸爸姓,還是媽媽?』

「……不好意思,這兩個都不要了。」我   趕忙制止店員要把蛋糕放進盒子內的動作。

Gisèle這家糕餅店擺設出來的蛋糕每個看起來都很好吃,不知不覺買多了,只好稍嫌丟臉地退回兩個比較   貴的。

昨天逛街逛了一整天,買了不少東西,期間因我抓著吉賽兒不放,惹得牠一陣惱火,固執地又吵了一架,彼此吵得筋疲力盡,連話都不想說了。

下午抵達韶昕家時,韶昕還在工作中,僅交代我們隨意。

吉賽兒毫不客氣地睡死在他家的沙發上,連鐘醫生回來了都沒感覺。

  趁牠昏睡的當兒,我和鐘醫生聊了有關暫居處的問題及麗蒂雅重建的進度。

過去韶昕被媒體纏身時,鐘醫生其實在別的地方還有住處,事件解決後,韶昕搬離醫院,她覺得反正二樓都整理出來了,不住白不住,每天回家也很麻煩,遂把別處的公寓退了,這才導致醫院毀壞,她便無處可棲的狀況   。

聽說阿龐有意要提供住處,省得她和韶昕擠在一起,但她看過以後全數婉拒了。

她有些驚魂未定地:『阿龐很用心,花一整天帶我們到處看他能提供免費住宿的地方,但那些地方實在是……太豪華了!一棟比一棟還要驚人,我和麗蒂雅肯定住不慣,唯一看起來比較平實的只有阿龐現在住的那一棟樓,無奈住戶已經滿額,阿龐立刻說要趕一戶出來給我們住,我、我阻止他了……』

……差點被阿龐趕出來的那一戶人家,那天晚上一定睡得不大好。

由於韶昕堅持不讓鐘醫生花錢找地方住,故她們還要在他家待一陣子   ,換句話說,在醫院還沒重建完畢以前,吉賽兒要繼續住在我這裡。

確定同居生活還要持續,當下不知怎地,心裡   有種揉合安心與困擾的矛盾情緒產生。

然而不待我細想,更讓人困擾的事就發生了。

從昨天開始,吉賽兒的心情莫名其妙糟到極點,甚至到我早上出門時,牠渾身上下都   還散發著『靠近者殺無赦』的氣息。

我知道牠在生氣,卻搞不清楚牠為何生氣。

是因為昨天把睡著的牠直接揹回家,害牠沒機會跟鐘醫生說到話的緣故嗎?應該不是吧?可就算是好了,除了買蛋糕賠罪,我還能幹嘛呢?

顛顛地跑來這家曾被牠拐著彎說好吃的店買蛋糕的我也實在是……

有些苦惱地笑笑,想到還有一堆報告要寫,我不自覺加快腳步往回程趕,行進中不小心撞上一個行人。

「嘎!」對方發出一聲驚喊橫跌出去。

看那頭戴棒球帽、身穿俐落褲裝的矮小身形,我   判斷是小學生,故   趕緊伸手:「對不起,小朋友,你有沒有怎麼樣?」

小學生趴跪在地,細瘦的肩膀微妙地抖動。

「小朋友……你沒事吧?」

正在疑惑,我   就聽見一聲嬌細的怒吼:「誰是小朋友啊!我已經是大學生了!」

「啊……」我   仔細一看,對方原來不是小學生,而是個子特別嬌小、打扮中性的女孩子,長得非常可愛,一雙圓目睜得大大地,泛著憤怒的水光。

她拒絕我伸出的援手,敏捷地起身,整個人氣鼓鼓地:「剛剛撞到我的人是你?」

「是……真是抱歉。」

「下次小心點!」像是彌補她不足的身高,女孩子高聲罵罵咧咧地走遠了。

滿懷歉意地盯著對方的背影,我嘆了一口氣,若是把被這件事告訴吉賽兒,不知道牠會怎麼嘲笑我。

眼前清晰浮現出吉賽兒雙手抱胸,下巴抬得高高地,身後開滿無數佈滿荊棘的華麗花朵:『啥?你被人罵?那不是當然的嗎?誰讓你腦袋長在膝蓋上,我都忍不住同情你,快給我遞面紙來!』然後貌似要哭但壓根沒這回事地用半嘲諷半恥笑的表情把我從頭到腳狠刮一遍。

……光想像而已殺傷力就這麼大,真告訴牠還不得屍骨無存了嗎?

兀自青了一張臉,我   再度想起早上出門前那股瀰漫整間屋子的恐怖低氣壓,心情莫名地有些沈重。

『放手!』當時,吉賽兒是真的發火了。

因我的固執,美人那   發自內心的憤怒在漂亮的瞳孔裡激烈盤旋,宛如黑夜裡搖曳燃燒的一撮火焰,光芒微弱卻燙得嚇人。

我從沒在一天之內惹人發火這麼多次,追根究底,還是因為多管閒事吧……也不曉得這股堅持要干涉吉賽兒的心思是從哪生出來的。

明知過度關心會讓人產生心理壓力,我   卻還是忍不住這麼做。

不禁想,若當時吉賽兒真的就那樣不見了,我絕對會去通報,不惜牽動若干人等、大陣仗地瘋狂找人。因為對我來說,牠只要一天還待在我身旁,就是我的責任,所以就算牠後來平安無事歸來,我腦中也已經把所有的狀況都設想過,其中包括最壞的打算。

別說我杞人憂天,跟我相處這麼久,牠理應知道篤定一切的安心感才是我想要的,我都願意去配合牠的壞脾氣,為什麼牠就不能多配合我一點?

『在這裡等我』這句交代,不就該接著『嗯,我知道了』嗎?

為什麼就一定要讓我這麼、這麼……該怎麼說,氣憤?

  不太像,還不到那份上。

至今和吉賽兒的爭吵能這麼快落幕,有一半是因為我並非真的毫無保留地在生氣。

然而這股接近怒氣卻又不是怒氣的感覺日益強烈,導致我對牠的態度一次比一次更嚴厲、更不講道理。如此率性而為的一面應該老早就被我遺忘在遙遠的鄉下了,沒道理扔掉這麼多年又突然長回來,那不是很恐怖嗎?

可既然不是在生氣的話,那這種又悶又急的心情到底是什麼?

就是因為牠老做些我預想外的事,才逼得我不得不感到——

嗯?

神經突跳著,我不自覺停下腳步,默然地呆立在路邊。

和吉賽兒相處的這些日子,我真的很不對勁。

動不動就為了一些小事挑起情緒、激動爭吵,有時候甚至沒辦法控制自己的脾氣   ,感覺就好像……好像一直都處於非常焦躁的狀態。

為了這麼一隻任性、不按牌理出牌、老跟我唱反調的漂亮鸚鵡……

我,感到焦躁。

老實說,我覺得不大可能,但又忍不住想懷疑。

照理說我不會遲鈍到這種地步,平時也頗能將周遭發生的狀況理出個七、八分,像韶昕和阿龐,許多事情他們不需要告訴我,我就能自己琢磨出個大概。

不過正所謂旁觀者清當局者迷,自己突然覺得不瞭解自己,應該還不算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事,若無論如何還是想確認……

那麼最簡單明快的解決方式,無非是和影響我的當事者談談吧!

——我是這麼想的。

「所以……你到底想說什麼?」吉賽兒看起來比早上更加兇惡了。

原來纖美的聲音變得像不曉得從身體哪個部位冒出來的恐怖音效,可見從我出門上課到回家這整整一天的時間,牠的怒火不但沒消,反而有越演越烈的趨勢。

這種在猛獸系寵物身上才會出現的肅殺空氣,真的是『鸚鵡』會表現出來的嗎?

怎麼每本教科書上都沒寫啊……

吉賽兒擺出牠的標準姿勢,雙手環胸、雙腿交疊,坐在長椅居上高臨下地用斜眼瞄我。牠之所以能居高臨下,是因為我跪坐在地上,我為什麼跪坐在地上,是因為一進門就慘遭強烈『我不想跟你講話』氣息攻擊,有事想問牠卻開不了口,最後只能安分地捧著擔任賠罪角色的蛋糕跪坐,直到牠主動開口問話為止。

好在吉賽兒就算再怎麼討厭我,都不會對我視而不見,仗著這點,我才能在心裡有底的情況下安心等待。

好不容易等到牠願意開口,我自然不敢怠慢,趕緊把想說的話整理出來。

「自從你住到我家,我好像經常惹你生氣。」

「喔……」牠笑了:「原來你知道啊。」但是好恐怖。

「我、我有在反省了……總之,我覺得自己一定有哪裡不對勁。」

「你有對勁過嗎?」牠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

於是我滿臉斜線:「我平時好歹是個正常人……」

  「不覺得。」

……

……無論如何,在我被口刀攻擊致死前,一定要把想問的事一次問清楚。

「吉賽兒,我很在意你。」我   趕在下一句傷人的話之前搶著開口。

認真地盯著牠,我以最直接明瞭的語句表達   ,這對一向不喜歡聽廢話的吉賽兒來說應該會是比較好的溝通方式。

果不其然,牠在接收到如此清晰的話語之後,今天第一次與我四目相對。

靛青色的瞳孔多了那麼幾分難以察覺的專注神色,典雅秀美的美麗臉龐不帶一絲情緒,沈寂了半晌,才見   牠緩緩輕啟玫瑰色的雙唇:「怎麼說?」

牠願意聽我說話真是太好了!

趕忙挺起腰桿,我   用相當誠懇的態度說道:「我不喜歡你做危險的事,也不喜歡你糟蹋我想送你禮物的心意,更不喜歡你不說一聲跑得不見人影,因為只要你一這麼做,我就會難以忍耐地煩躁起來,我不想對你發脾氣,但態度不知不覺就變得惡劣……你一定也很受不了我這樣,才會這麼生氣吧。」

美人用左手肘頂著膝蓋捧住臉頰,一派悠閒:「差不多,然後?」

「為了改善情況,我開始思考你對我造成影響的原因,想著想著,得出一個結論,但並不是很確定,所以……如果能跟你做個確認,或許比我自己胡亂猜要好些。」

「那……你得到的結論是?」吉賽兒的語氣放柔了許多,表情也不再陰沉僵硬,眼神更顯專注。

感受到牠如此溫和的反應,我頓時充滿勇氣,感覺自己總算做對一件事了。人就是要誠實地表達自己內心所想,才能消弭一切的衝突與心結,不管是對自己或別人,都可以輕鬆很多很多。

不過這麼乾脆地說出實話不大好意思,我有些靦腆地低頭,伸手輕拍後頸。

「其實,我說不定……」抬起眼,吉賽兒破天荒對我鼓勵地笑笑。

因為實在太漂亮,我   忍不住有些看呆了。

如此一來更加放心,我綻開溫和的笑,堅定道:「我說不定——是個心胸非常狹窄的男人!」

這樣就想得通了,之所以因為牠的行為感到焦躁,肯定是我修養不夠,知道牠任性,就應該要用更寬大的心下去包容,我是未來要當醫生的人,脾氣一定要多加磨練,吉賽兒脾氣一向很壞,習慣的話倒可以成為學習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這樣的想法一說出口,就越發覺得有道理,所以我相當積極:「對不起啊,吉賽兒,我以後一定改進,你就別再生氣了好嗎?」

牠當下沒有立即回話。

不管我說的話再無聊,牠總會意思意思回幾句,然而這次反應好像有點慢半拍?

不禁有些疑惑地看著牠。

「……說完了?」

「嗯,說完了,心情好輕鬆。」我一臉清爽。

「是嗎?」牠笑得好甜:「那真是太好了。」

……

這天,我總算知道什麼叫『被雷打到』的滋味,而且還是億萬伏特那種……

 

◆t       ◆         ◆

 

「為什麼要生氣啊。」我瞪著眼細聲低喃。

「為什麼……這個嗎?阿阿阿阿威,你不要嚇我,亂恐怖的耶……」

目前正進行寵物罕見特殊疾病相關的解剖課程,眼前是經飼主同意交由寵物專賣店提供給學院的大體老師,由於我突然在解剖過程中叨念這麼一句,搞得本該天不怕地不怕的朱文同學莫名緊張起來。

「啊啊,抱歉,我只是在想事情。」我繼續手上的解剖動作。

「想事情就要有想事情的樣子好嗎?不然我還以為你在說真的……」

離吉賽兒大發雷霆已經過了快兩個星期,牠的氣也總算消得差不多,我卻還三不五時會想起當時恐怖的情況。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吉賽兒   甜笑後那連皮帶骨的羞辱和不帶任何髒字的厲聲咒罵,每每到夜深人靜時便自動在我   耳邊重複播放,相當駭人。還記得牠當時一雙燒得晶亮的眸子,讓人光是接受瘋狂席捲而來的怒火就感到筋疲力竭,根本無暇辯駁,不知不覺就被牠連罵了半個鐘頭,最後是暈眩著進房間休息的,只依稀記著一件事……

吉賽兒發怒的模樣,非常美麗。

「可是為什麼要生氣啊。」我再度忍不住出聲。

「嗚哇!阿威,算我拜託你,再這樣下去我就不跟你一組了!」

險些被朱文踢出小組名單的解剖課結束,我必須趕去跟李玉清教授會面,故急匆匆換了衣服,捧著一堆資料奔去搭電梯。

「阿威等等我,我也要下樓!」朱文於我之後趕了過來,還在狼狽地收拾背包,東西走一步掉一步,我手按著開門鍵,等他確實閃進電梯後才放開。

密閉的靜謐空間裡,站著疲憊不堪的兩人,為了不讓自己想睡,我盡量打起精神直挺挺地站著,朱文則緊靠身後的鏡子,金耳環閃閃發亮,平頭上的怪異花紋和鏡裡的相連,看起來更有魄力。

幽怨地吐出一口氣,他用手指比個長度:「我感覺我生命值只剩這麼一點了……」

「我也差不多吧……」

「就是!」朱文擺出一臉恐怖片裡才會出現的驚嚇表情   :「連你都累到開始跟大體老師講話了耶!」

「你在說什麼啊。」因為有大體老師存在,我們這群學生才能好好學習到該有的知識,只是我實在不記得什麼時候跟大體老師講過話。

「其實這樣也好……」望了望天花板,朱文突然露出一抹詭譎的笑:「可以   提早幫後天晚上的試膽大會暖身哪   !」

「呃,後天晚上嗎?」我還有報告要寫……

像不知打那來的小混混,朱文   危險地瞇細眼睛:「程同學,你不是忘了吧?十六號啊!我之前提醒過你了,可不准藉故說要寫報告不來,我都記在簿子上的。」

他怎麼會知道我想這麼說啊……很明顯嗎?

尷尬地伸手摸摸臉頰。

會這麼困擾不是沒有原因,如果只是單純參加試膽大會,去一下倒也無妨,只是『帶自己的寵物一起參加』這條規定,我實在難以遵守。

一方面我根本不可能為了只進行一個晚上的活動就跑去買或者認領寵物,如果拜託別人,再怎麼說也該讓飼主跟在旁邊寵物才會安心吧。

鐘醫生和麗蒂雅這陣子辛苦地跑外診,晚上十點過後就是最重要的休息時間,我沒有道理佔用,再說,若是害她隔天精神不濟影響看診,我怎麼對得起其他病患?

小鹿就更不可能了,牠天生膽子就小,沒有韶昕陪在旁邊就貿然參加試膽活動,連我都會擔心牠的安危,可韶昕又因為首次挑戰的童話故事《小鹿與窗》賣得太好,出版社積極地要他趁這波轉型風潮開始撰寫下一部作品,每天都固定和編輯苗晶晶小姐討論新作品的內容,壓根抽不出時間。

班班嘛……我問過了,牠不答應,阿龐怎麼拗牠也沒用,說不答應就不答應,貌似是因為大型活動人太多,味道太雜,感覺很不舒服,寧願和阿龐兩個人宅在家裡,也不想和一大群人湊在一塊,而且活動一開始,班班就必須要和阿龐分開,暫時和我一起活動,答應的意願又更低了,知道班班從不講人情、只願意考慮阿龐,我也不好勉強。

結果問到最後,只剩下吉賽兒可以拜託了……偏偏我不久前才惹牠氣得跳腳,牠會答應和我出來才有鬼。

萬般無奈之下,我   再度嘗試溫言婉拒:「那個,朱文,不好意思,我能不能——」

電梯抵達教學大樓一樓大廳,朱文不等我說完,門一開就把背包嘩啦一聲扛上肩,跨大步衝出電梯,邊跑邊回頭大喊:「不能、不能!答應的事不准反悔,一定得到,就這樣說定了啊!我要趕課,先走啦……」然後漸行漸遠,變成黑點不見了。

許多人就因為他這樣打了就跑的行事風搞得想拒絕也找不到機會,尤其他又吃定我若答應就一定履行的個性。

沈重地嘆口氣,舉步朝S大附屬醫院的方向去,現在這個時間,李玉清教授還在休息室等著,他讓我在實習時段開始前過去和他碰面,時間相當緊迫,我小跑步趕路。

或許是醫療科系的宿命,有不少人跟我一樣總是如此忙碌,有的人甚至忙到沒時間吃飯,更遑論參加社團或是其他娛樂活動。

在努力求學追尋目標的過程中,要說沒有厭煩是不可能的,討厭讀書的我更是煩上加煩,很多時候都是靠著一點小聰明和毅力勉強自己去讀,故難免感到疲累,通常這時候我就會很乾脆地丟下功課跑去找鐘醫生他們,朱文則靠籌辦大型活動來紓解這種書怎麼讀都讀不完的壓力。

站在朱文的立場一想,拜託吉賽兒似乎就不是那麼令人困擾了。

儘管經常挨牠的罵、互相鬥氣,但至少和牠在一起還算得上是一件愉快的事,況且我沒有寵物,牠沒有飼主,一起去剛剛好,也不用再讓阿龐自告奮勇地誘拐班班,導致幾天下不了地的慘況(至於為什麼,阿龐只要一被問就臉紅……)。

沒辦法,就拜託這一次,如果吉賽兒不答應,大不了過去幫忙朱文打雜吧,不想當個不守諾言的人,只能這樣了。

唉……我已經可以想像美人厲聲拒絕的模樣了。

 

◆t       ◆         ◆

 

大學校園總是充斥許許多多的傳說,自創校以來已有數十年光景的國立S   大學也不例外,尤其是鬼故事,隨著每個科系、每個年級不斷加油添醋,往往歷久彌新,其中最常被拿來使用的故事背景,便是座落於體育館後方位處偏僻的老舊宿舍。

舊宿舍是一棟三層樓高水泥砌的磚房,由於當年設計及建材處理妥當,至今仍相當穩固,因此校方並沒有特地封鎖,只偶爾派人來看看狀況。

然而經過數十年風吹雨打且無人料理的日子,宿舍走廊外一整排的木製窗框已盡數腐爛,玻璃碎得到處都是,被藤蔓及雨水汙痕佔領的磚牆斑駁破落,一到晚上便顯得特別陰森。

基於校內學生使用的需求,S大學幾乎所有教學大樓都已經在近幾年全數翻新。

體育館三年前剛剛整修完畢。

校園周圍的新式住宿大樓雖然在我考上這所學校前就有了,但仍不斷在新建當中。

故照理說這樣一棟據說是創校第二年建成、現已不堪使用的舊宿舍應該老早就要被拆遷才對,可至今卻不見校方有任何動作,導致各種臆測層出不窮。

再加上佔地遼闊的S大學校區內林木眾多,從上方俯瞰宛若一座小森林,白天固然看起來清新怡人,但夜幕之下的森林搭在不曉得寄宿多少冤魂的舊宿舍後頭當背景,毛骨悚然的氣氛便油然而生。

這還不算什麼,S大學醫學系的學長姐們不知何故,對於舊宿舍的興趣特別濃厚。

正所謂鬼故事年年有,醫學系特別多。

舉凡因為感情、因為學業,因為林林總總原因而跳樓死、吊死、廁所裡溺水死……致使舊宿舍裡陰魂不散的故事,編得一個比一個精彩,甚至不知不覺就養成每年在那裡舉辦試膽大會的傳統。

既然是傳統,辦起來當然不能馬虎。

不僅場地設計遍佈整個校園,聲光舞台效果更要達到最高水準,而且每屆都會視活動需要與其他科系聯合舉辦,總召統一由醫學系的人負責擔任,規模著實龐大,學校補助也特別大方。

今年是由朱文出任總召,身為系學會活動長的他辦起大活動來特別有經驗,人脈也很廣,早早就聯絡各系的人前來幫手、進行校內宣傳,有些不常參與活動的人(比如我)都被拖出來壯大聲勢。

十六號晚上十一點整,受邀或是自動參與的人或坐或站,滿滿地擠在校門口處的集合場地,各科系年級加一加起碼上百人,連同帶來的寵物就更加熱鬧了。

活動尚未開始,一時間人聲鼎沸。

大略掃視周圍黑壓壓的人群,我   靦腆地向身旁的人柔聲道:「今天,謝謝你陪我來。」

吉賽兒用眼角撇我一眼,嘴角嘲諷地勾起:「這就是你所謂『健康、養生又富有教育意義的活動』啊……還不錯嘛。」嘴裡說還不錯但一聽牠的語氣就知道其實一點也不,那一串詭異的形容詞也和眼前熱鬧滾滾的景象毫不搭軋。

「不要取笑我了啦……」我忍不住漲紅臉,心裡非常無奈。

拖了兩天,今晚我總算鼓起勇氣開口邀請牠參加試膽大會   。

一聽活動開始時間是晚上十一點,吉賽兒就一副想要立刻拒絕的樣子,因為這準會礙到牠的美容覺,但我能拜託的人只剩牠一個,自然要卯足全力說服。

說服過程中見牠表情越來越不情願,眉頭也越皺越緊,我一緊張,也不管實情如何便死命亂掰活動的好處,掰著掰著就有點過火,搞得好像要帶便當出來郊遊一樣。

最後困窘地說不下去,才勉強換來牠一句:『看你那麼可憐的份上,跟你出來也不是不可以。』

於是原本讓人打從內心感到困擾的事,就此變得有趣起來。

儘管在各式各樣漂亮寵物聚集的地方,吉賽兒看起來還是非常顯眼,那股高傲的存在感幾乎掩蓋周圍所有人的光芒,以至於一些認識我、從沒聽說過我現在養寵物的同學們一個個上前盤問。

而原本應該在廣場搭建出來的舞台後方準備上場當主持人的朱文,也在接到消息以後找時間衝出來看我。

他一身破爛,頭頂插著一把斧頭,滿頭滿臉的血,眼神卻詭異地晶亮無比:「哇!阿威,牠是你的寵物啊!」

「我帶來的。」對於這被人反覆問了十幾遍的問題,我不再費神多作解釋,再說眼前這個人這副德行,我實在很難認真跟他講話。

「老天爺,長   得這麼漂亮的鸚鵡我還是第一次看見!阿威你果真不讓我失望啊!」朱文很快地辨別出吉賽兒的種類   。

正如他所說,即使是寵物專賣店提供的圖鑑,   也比不上吉賽兒分毫。

寵物卵清一色非常昂貴,但多少也有價格之分,危險性高的、基因配對完美的,通常就會跟普通寵物卵有數倍價差,美貌度也會有所分別。

當初買下吉賽兒的人,肯定所費不貲。

一雙美目在朱文不帶人氣的臉上飄忽,似乎是對那身逼真的打扮有些好奇。

牠平淡地問道:   「……哪裡來的髒東西?」

我一口口水被驚著了似的怎麼也嚥不下去。

不由得滿臉斜線   :「咳呃……吉賽兒,他不是髒東西,是我同學朱文。」

朱文立刻發出一陣刻意裝神弄鬼的愉悅怪笑:「哈哈哈,說得一點也沒錯,只要有我在的地方,大家都說不大乾淨呢,而且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你們是由我親自服務抽號碼牌的喔……」他   不曉得從哪裡摸出骷髏樣式的紙箱。

仔細一看,   黑暗中有許多死狀悽慘的工作人員捧著紙箱到處飄盪,   有些人顧著聊天,沒有注意到工作人員就在後頭,被拍了肩膀之後回頭去看,頓時尖叫聲四起,順利營造節目開場前的恐怖氣氛。

我   跟其他人一樣伸手進紙箱裡摸一陣,發覺內緣沾了冰冰涼涼又軟軟的東西,忍不住雞皮疙瘩猛冒,很快地隨手一抓,手上多了兩個別在一起、用奇異筆標上數字的圓形號碼牌,編號十三   。

「一定得掛這個嗎?」吉賽兒湊近一看,有些嫌惡地皺眉。

「沒關係,就先別著吧。」我將其中一個號碼牌別在手臂上,接著自然地跟周遭飼主一樣,將另一個別在牠腰間。

牠抱著胸口,下巴微揚,眼神看向別處,沒有阻止我的舉動。

「阿威,謝謝你沒落跑啊,今天光是看你的吉賽兒,就值回票價啦!」朱文在一旁嘿嘿亂笑。

吉賽兒揚起眉毛,表情似笑非笑。

發覺這句話有語病,我趕緊說   :「朱文,吉賽兒牠……」不是我的。

「唉呀!」未盡的話語被他的   驚呼聲打斷:「雖然很想跟你們再多聊點血腥的話題,但我該去準備開場了,希望你們玩得開心,啊,先說,我可是超有自信的唷!節目保證精彩啊嘿嘿嘿……」

「啊……」沒來得及糾正,朱文又   效果十足地飄走了,留我在這裡尷尬抹額。

我   有些侷促地盯著身旁的人,就怕牠因為朱文一時誤解感到不高興。

吉賽兒   卻沒有多大反應:「發什麼呆,趕快走啊。」

美豔的臉龐微側,佈置幽暗的燈火在其身後慢慢點起來,頎長的身影透出一抹淡雅的螢光。

當大家不約而同往廣場上舞台處靠攏的時候,只有我一個人站立不動,直到被吉賽兒提醒,才楞楞地踏出腳步。

「我倒要看看有多精彩。」牠說。

幽暗恐怖的聳動音樂搭配隱隱約約的鬼哭神號,透過全校廣播系統籠罩整個校園,傳來陣陣沁人脾肺的涼意。

為了切合主題,在舞台上佯裝自己已死亡多時的朱文壓低嗓音、慢條斯理地做開場白:「大家好,我是本年度試膽大會總召兼節目主持人,大四獸醫組,朱文是也,很高興大家來到這裡。夜半時分我們相聚在一起,可說是緣份一場。如同大家所見,數年前在社會上流傳甚廣的校園連續兇殺案,此時此刻在我們美麗的校園中真實上演了。有傳言說當年那宗駭人聽聞的兇殺案之所以找不到兇手,是因為兇手並不是人,而是潛伏在舊宿舍一抹積怨已久的靈魂,而這傳言發生的始末,就是我們今晚的主題……」

周圍工作人員極有默契地同聲發笑,由於演技太過逼真,使得原來活潑聒噪的人們受到氛圍影響,逐一安靜下來,現場頓時鴉雀無聲,只餘下音樂不斷在人與人之間的空隙中流轉。

朱文對這樣的成果顯得相當滿意,趕緊抓穩節奏:「為了讓大家親身經歷當年瀰漫大學校園的恐慌,以及確保節目順利進行,就由我來向大家說明今晚試膽大會遊戲規則。首先,請大家確認號碼牌是不是已經掛在身上了,還沒抽號碼牌的請舉手……」

大家默默聽從指示,發出不規則的腳步聲,有些人已經開始覺得心裡頭毛毛的,紛紛牽起自己的寵物。

我下意識地   將手往身旁一攤:「吉賽兒,怕的話就牽著我吧。」

牠撇頭白我一眼:「明明就是你怕吧。」

「……」我   一不小心默認了。

不只有校園鬼故事多,我老家那裡鬼故事也很多。

鄉下娛樂很少,在夜晚燈光不足的情況下,一群小孩子聚在一塊兒玩,肯定不是探險就是講鬼故事,平時玩鬧在一起的同輩為了顯示自己膽大,往往互相逞強鬥氣。

這種時候,策略就相對重要了。

每當感覺到自己有些膽怯,就主動提出要保護別人,將對方帶到自己身邊,如此一來再怎麼樣至少都會有人陪著,膽子自然就大,也能在同輩間塑造勇敢的形象。

不過這種策略對吉賽兒一點也不管用,一下子就被看穿了。

既然被拆穿那也沒辦法,我大方承認:「牽著總是比較安心嘛。」

「你愛自己嚇自己是你家的事,誰理你啊。」嘴巴上這麼說,但當我把手伸過去時,牠卻沒有抗拒。

將指節分明的纖細緊緊攥入掌中,果然牠並不掙脫,甚至微施力氣,安撫似的回握,那暖熱的溫度讓人不禁心跳微微加快。

仔細想想,吉賽兒嘴巴壞歸壞,骨子裡卻很體貼,從以前到現在,一直都是。

這點就連平時和牠最不對盤的阿龐也察覺得出來。

大概是能夠毫無顧忌吵架的對象太少了,阿龐前陣子才打電話跟我說好久沒和臭鸚鵡吵架,壓力著實累積不少,再說他平時氣歸氣,私底下還是忍不住關心牠,像是牠和哪個試圖領養牠的飼主見過面、用什麼理由拒絕、心情好不好……等等之類。

啊,想到這個,吉賽兒和我住在   一起以後,似乎就沒去『相親』了呢……

寵物專賣店那裡也沒消沒息地   ,真不知道是怎麼了。

就在我分心胡思亂想之際,朱文已經把規則說了七七八八,總的就是,在場百來人依照編號順序分作三大隊,分別從三條路往舊宿舍的方向走。接著以兩個人為單位,編號在前的人走前面,後面一組要等前面一組消失在前方轉角處之後才能出發,沿路上會有許多嚇人的玩意兒,也會有很多線索,參加遊戲的人必須利用那些線索來解謎,答出謎底的人││

「就可以得到地獄的入場卷,體會究極的恐怖……」朱文顫抖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傳播給眾人。

「今年是偵探遊戲啊……」一名飼養大麥町犬的大二學弟躍躍欲試。

「我不會第一輪就被刷下來了吧……」同班女同學憂容滿面地牽著她的金絲雀。

所謂地獄的入場卷,其實就是進入舊宿舍的資格。

花了個把月、真正精心佈置出來的鬼屋,必須是順利通過第一關的人才能參觀,畢竟參加人數眾多,若不經篩選,玩到天亮也玩不完。

過去試膽大會都會利用不同的活動內容盡量削減人數,同時增加遊戲的競爭性與趣味性,每年都來參加但每年都無法進入舊宿舍的大有人在,雖然活動結束隔天依然可以持續參觀一個月,但感覺就沒那麼好玩了。

主辦單位本身也抱持著想要多點人過關,但又不想那麼簡單放行的微妙心態來設計活動……不過正因為如此才更有意思。

經工作人員帶領,活動有條不紊地進行,因此很快便輪到我和吉賽兒出發了。

踏上主辦單位規劃好的路線,我和吉賽兒手牽手順著地上螢光的箭頭走。

走著走著,牠突然喊:「程晟威。」

「什麼事?」

「要是你嚇破膽了,早點跟我說。」牠的聲音聽起來很是關切   。

「為什麼?」我不疑有他。

「幫你立塊碑啊。」

我一整個大窘   :「好過份……」

就這樣,兩人一個試圖聊天一個拚命吐槽地進行著遊戲。

一路上果真是鬼影幢幢,利用時間差來營造周圍只有我們倆的錯覺不說,那群工作人員都不曉得受過什麼訓練,光是遠遠在樹叢那頭站著就鬼氣橫流,化妝及聲光效果之逼真,絲毫不覺得這不過是大學生用來消磨時間的娛樂活動。

途中稍微讓我出了點冷汗的,是一具橫躺在涼亭裡的屍體,走過去時沒什麼動靜,偏偏在距離拉到最近的瞬間突然往我方向拖著身子爬動,嘴裡發出莫名的嘶啞聲。嚇得我一下子倒彈兩步,因為想起有人在旁邊看著,才強自鎮定地把驚叫聲吞回去。

反觀吉賽兒,牠大膽地跨過屍體所在的階梯,把壓在石桌上寫著『遺書』二字的信封袋拿回來:「這又是什麼。」

驚魂未定地將信封裡的東西拿出來確認,是一張透明的投影片,上面有用各種不同角度排列的文字符號。

「唔……跟剛剛我們拿的東西一樣啊。」

「什麼一樣?」

「一樣是線索。」

美人額上冒出青筋   :「……程晟威。」

「我在想了、在想了……」無奈地把第三個線索收回信封,將先前拿到一張黑白團體照以及一則簡報內容仔細想過一遍,還是沒有頭緒。

說是要找出校園連續殺人案的兇手,但意義不明啊……這些東西。

肯定是朱文的推理癖又犯了。

正苦惱間,吉賽兒反倒玩出點興致,從出發那一刻,牠嘴角笑意便不曾消失。

儘管無法確切明白牠怎麼想,但我覺得……至少要帶牠到舊宿舍裡逛一逛,才能算不虛此行。

下定決心以後,我再度牽起吉賽兒,離開屍體在階梯上不斷抽搐蠕動的涼亭。

隨著終點越來越近,拿到手上的線索也越來越多,我們總共拿到一張團體照、一份簡報、三張印有不明文字的透明投影片,一組密碼和一張仿造電腦鍵盤所排列出來的整齊字母及數字。

我一邊走一邊看一邊想,努力將線索串連起來,發現也不是太難的事。

首先是被害者的『遺書』。

故事設定被害人有兩個,一個遭到兇手殺害,另一個聽聞對方死訊後隨即自殺,兇手擔心身份暴露,故將自殺者的遺書拆解開來,化為三張排列著諸多不明符號的投影片,藏在三個不同的地方(當然,這很明顯是為了遊戲效果)。

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到三張投影片都共同擁有一個相同的符號,只要以這枚標記做中心點,順時鐘方向堆疊起來,三張投影片重疊的部份就會顯現出正確的遺書內文。

接著是『密碼』。

這個感覺就簡單多了,只要將由數字和字母組成的密碼用電腦鍵盤對照出來,就可以得到一段被害者為了不讓兇手發現而隱藏起來的文字訊息。

再來是『團體照』和『簡報』。

簡報是警方的驗屍報告和關係人的證詞,而這些自然就是要給人猜測兇手與被害者之間的關係,是遊戲中最難的部份,不用邏輯思考還真是不行……

嘩沙沙——

一陣清風吹襲,校樹隨之擺盪出妖異的姿態,遠方的嚎哭似乎永無止盡,偶爾跳出來嚇人的佈景更令人神經緊張。

想起一路上主辦單位故弄玄虛,甚至演出兇手行兇的過程,我握著吉賽兒的手不知不覺就有點太過使勁。

驚覺到彼此久握所滲出來的汗水,我   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對不起。」

聽見這句話,一路上經由轉述,一道想辦法解謎的吉賽兒停下腳步。

「為什麼要道歉。」並不是詢問,只是對著空氣低喃。

「手……很不舒服吧,濕濕黏黏地。」握了大半個鐘頭,手都麻了吧,我   考慮再三,最後還是小心翼翼地鬆開,讓牠雪白的手掌緩緩貼回身側。

原以為這麼做會讓牠比較輕鬆,卻意外地在牠眉眼之間捕捉到一絲怒氣。

還沒看仔細,吉賽兒跨著大步甩頭就走!

對方突然離得這麼遠,我心裡一急,趕忙抬腿跟上:「吉賽兒?」

「不舒服還能握這麼久,忍耐力十足啊。」牠   後腦杓對著我,火藥味十足地揚聲:「下次勞煩你別那麼委屈,省得我還得可憐你!」

我嚇了一跳   :「不、不是啊,我沒有這個意思,我……」

「你就是這個意思!」不給我辯解的機會,牠煩躁地撥弄髮絲:「啊——我幹麼非得和你這令人火大的傢伙攪和在一起不可,算了,我要走了。」

「咦?要走了?」我驚訝地   開口:「可是終點就在前面……」

吉賽兒回身一瞪,先前才體驗過的殺氣又來了,驚得我停止追趕的腳步,僵立在牠身後不遠處。

牠磨呲貝齒,火冒三丈地:「……干我屁事!」

——疏離感。

熟悉的煩躁再度侵襲,一絲一縷,緊緊束縛住胸口,一點喘息的空間也不留。

我厭惡這種感覺,簡直無法忍受。

毫無心理準備地被碰觸到那什麼事都無法如願的小時候,讓我很不開心。

記憶中滿滿都是父母聽我開口提出『一家三口跟奶奶一起好好生活』時,笑得極勉強的樣子。

『阿威,你……你還是留在奶奶家吧,要是我們聚在一起,又會一天到晚吵架了,你乖乖地,好嗎?乖乖地……』

想跟我們一起生活?但我們離婚了啊,所以你要的生活,已經不干我們的事,我們並不想參與,我們要參與的,是別人的人生,不是你的。

他們想說的,其實就是這麼回事吧?

因為太過決絕,我甚至沒辦法開口求他們不要這麼快,就變成陌生人。

嘗試靠近,卻遭到疏離。

嘗試留下些證明彼此的東西,卻遭到抗拒。

這不對、那不行,到底要我怎樣?

焦躁、焦躁、焦躁、煩、煩、煩、煩、煩……

很煩!

奮力深吸一口大氣,我   強壓下如此不快的感受,努力催眠自己要維持風度、維持修養、維持——

「不干你的事干誰的事?」還沒準備好,質問已經衝口而出:「今天是我跟你出來,你要走,也該經過我同意,不然我做錯什麼,你告訴我,我會改,我認真改不行嗎?為什麼偏要這麼不討喜?」

吉賽兒聞言,怒得瞠大美目,火氣瞬間盈滿瞳孔,危險地瞇起。

牠雙手環抱自己,呈現防衛的姿態,嘴角嘲諷地勾起:「我本來就不討喜,你早知道了不是,怎麼,敢情你之前忍得很痛苦了?放心,我沒要你改,也沒要你喜歡。」

「別這麼說話!」我終於禁不住低吼出聲   :「老惹別人生氣,怎麼找新主人?」

「找不找是我的事,你插什麼嘴!」

又來了!

真是……我真的是——

拳頭握了又鬆、鬆了又握,右手拿的線索被使勁捏得面目全非,閉上眼,我   皺眉強忍即將失序且暴跳如雷的心:「我關心你,你別這樣。」

吉賽兒沒察覺出我即將暴走,還在喋喋不休:「哈!虧你說得出口,分明覺得我不討喜,就少擺出大好人的臉說關心我,我已經知道了行吧,我知道你不喜歡我——」

「我沒不喜歡!」睜開氣到泛紅的眼眶猛瞪,我這一聲反駁激烈到周遭都起了回音。

「怎麼了、怎麼了?」

「好像有人吵架……?」

後一組人已經趕上這段路,再這樣下去不行。

滿腹怒氣地上前,我抓住吉賽兒往一旁樹叢中走。

牠在我身後拖著不情願的腳步,跌跌撞撞地掙扎:「幹什麼,你放開我,我警告你……程晟威!」

我頭也不回地使勁拉扯   :「住口!再說話就把你嘴巴縫起來。」

頭一次聽聞我無理到毫不遮攔的口吻,吉賽兒一下子靜默下來,沒再繼續刺激人,但與我接觸的手腕仍時不時大力甩動,被我一一化解。

雖然平時看不大出來……但從小幫隔壁田婆婆下農地培養出來的強勁力道,是不會讓牠有機會輕易甩開的。

我們   走沒幾步就遇到窩藏工作人員的地方,突然看到有人接近,工作人員   有些猝不及防,不過很快想起自己的職責,想藉一身鬼氣嚇唬我們。

「走開,到別的地方去,我現在沒心情玩遊戲。」

「呃、呃呃……好。」見我一臉凶神惡煞,工作人員嚇得結結巴巴,聽話地跑開。

待工作人員走遠,我拉著   吉賽兒更往裡走,到達樹叢中央草皮一處、有大型弧狀藝術地燈妝點的休憩場所,多彩的光線灑落在周圍不規則排列的石椅上,白天午休時間,這裡總是坐滿了校內的學生,只有在此刻才能見到它們難得靜謐的模樣。

「雖然遲了一點,但我覺得我們有必要好好談談。」

選了一塊石椅板,我直起腰桿端坐   ,順道扯了吉賽兒一把,強迫牠坐在我前面。

牠幾次想甩開我的手,但都被我以更大的力量緊握,最後逼不得已,在手腕仍被拉住的狀態下歪著身子斜坐,顯然不想和我臉對臉地說話。

儘管如此,我並不打算退縮,一把拉過牠的雙手使勁壓在我   膝蓋上,吉賽兒力掙不開,便拿漂亮的眼睛惱怒地瞅我。

「首先,就是你的態度問題了。」我   勉強壓抑胸間盤桓的怒氣及額際浮起的青筋:「這些日子以來,你一定了解尋找合適的飼主是多麼不容易的事,你是自主性很強的優秀寵物,我喜歡你所有吸引人的地方,和你在一起,我每天都覺得很不可思議。」

「但你的好光我知道是不行的,能不能被領養還必須取決於飼主的心意,我聽阿龐說過,每一位飼主在見到你的當下都很滿意,也都有領養你的心,但每一次都因為你脾氣太壞才逼得飼主不得不放棄,你都已經不小了,再這樣下去會浪費多少時間、失去多少機會你知道嗎?所以我說你這壞脾氣一定要改……吉賽兒我在跟你說話!」

就在我發表語重心長的談話時,吉賽兒一臉心不在焉,嘴裡喃喃念著些什麼。

我   眉間立馬皺成川字形:「有什麼話就說出來。」

牠倒是相當配合,冷冷地撇了我一眼之後加大音量,口型故意誇張:「老頭子。」

「什、什麼老頭子,現在還說這種話虧我,我真的很生氣啊!」

我這麼關心牠,牠到底、牠到底……

除了臉色氣到發青,我拿這傢伙一點辦法也沒有,面對一個再怎麼發脾氣都沒有用的對象,我   感覺非常無力,差點連火都發不出來了。

吉賽兒盯著我牢牢按住牠的手,咀嚼什麼似的低聲呢喃:「特地把人拖到這種地方,還以為想幹些什麼不正經的事呢,結果竟然是正襟危坐地在這裡訓話,這不是老頭子是什麼……啊,是那個嗎?在老奶奶身邊長大的,原來不是只有會吃大茂黑瓜和土豆麵筋而已啊……」

我聽得有點懂又不是太懂,只楞楞地注視牠泛著光彩的美麗身影,正當我努力嘗試攫取那一抹神秘的同時,我驚訝地發覺,吉賽兒牠……好像氣消了?

以往總是要氣上好幾天,這次怎麼那麼容易就好起來?

而且先前強烈刺激我的陌生感覺,也在恢復平和的語氣裡煙消雲散,頓時不曉得自己氣成那樣到底是為了什麼。

完全不明白啊……

「又發呆了?」清冷纖細的嗓音   在極近的地方突兀地響起。

因為太過溫柔,我差點搞不清楚是誰在講話,連帶地,吉賽兒什麼時候將那彎得恰到好處的殷紅唇瓣印上我的,都搞不清楚。

鼻間充斥糕點一樣的醉人香氣,輕柔的氣息拂上我臉頰,有種酥麻的搔癢感,理智在吉賽兒將半瞇的雙眼閉上時,呈現彌留狀態,我下意識停止呼吸,若唇間那溼潤柔軟的觸感沒有持續傳達到大腦,我會以為心臟也一起停止了。

吻上,再退開,過程相當短暫,甚至不滿五秒鐘,但已漫長到足以令人血脈沸騰,然而對方一臉從容自若,與我的動搖大相逕庭。

好不容易恢復呼吸,我   有些困難地開口:「為、為什麼……?」

實在太過震驚,我很難克制自己不結巴,若是旁人看見我現在的表情,鐵定會覺得我是不是哪裡壞掉了。

明明已經結束,感覺卻還在持續,吉賽兒給我的,就是這麼令人困擾的東西。

「還猜不出來嗎?」牠笑得開懷,樣子美極了。

剛剛淺嚐過滋味的柔軟雙唇在我眼前自然開合,伴隨熱氣的暈眩感不斷上升,應該要想辦法逃避,我卻怎麼也無法轉移視線。

我不知所措地漲紅了臉:「猜什麼?」

  「兇手啊。」

「兇手?」

  見我不明所以,牠淘氣地努嘴,示意方才混亂中被我扔滿地的線索。

我   心下一驚,趕緊放開吉賽兒彎腰撿拾,不知為何慌張得不行:「兇手啊……我還以為你要說什麼呢,哈哈,原來是兇手啊……」

牠   再度無預警地湊近:「你以為我要說什麼?」視線自下往上觀察我低垂著的臉。

睫毛好長,近看的話更是……不對,我在想什麼?

「啊……啊?沒有啊,我在想……我在想,啊,對,今天晚上天氣很好,還有,呃,空氣很清新……」

現在的我到底蠢成了什麼樣子,我完全不敢想像。

「是嗎,很清新啊……」聽口氣就知道牠根本不想放過我。

我已經受夠一直在重複撿同一張爛紙的自己了……

「我們趕快走吧!已經落後不少了,朱文會擔心的,走吧,快走吧。」

我   幾乎是用彈地直起身,不好意思再牽住吉賽兒,為了讓手有點事做,我將剛剛被我捏得稀巴爛的紙張一一攤開,發出在這時候顯得特別尷尬的噪音。

牠維持雙腿交疊的悠閒姿勢坐在原地,翅膀緩慢拍動,脖子微仰,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啊啊……可我還想再多吸幾口這兒清新的空氣……」

「算我求你快點走啦!」我都快哭了我的天哪。

到達終點的時候,我已經耗盡所有精力(精神上的)。

吉賽兒則在一旁心情大好。

心裡   越發覺得剛剛的架是在吵假的……

我們倆每次吵到最後都是無疾而終,唯一的好處只有同一件事絕不會吵第二次,若一直持續下去,總有一天會沒東西可吵,然後每天都開開心心的吧?

至於那個吻……

歪頭瞧瞧牠那心花怒放的樣子。

——絕對是惡作劇,不會錯的。

經過主辦單位設立的最終關卡,一名戴著逼真的假人頭、身形特別嬌小的關主擋住我們,用手拍拍旁邊的架子:「同學,在這裡簽名。」

我趕緊上前,拿筆在架上簿子編號十三   處,寫下自己和吉賽兒的名字。

關主聲音嬌甜,是個女的,但講話   卻相當粗魯:   「簽好了嗎?簽好以後,把兇手是誰、為什麼是他、動機又是什麼一次報上,限時三十秒,先提醒你,隨便呼嚨我可是會砍人的,看見我這把大刀沒,平常考試作弊你家的事,玩遊戲也要作弊就沒救了,要是被我知道你偷聽別人答案,立刻取消資格,清楚的話就開始吧!」

遊戲中難免要有人負責扮黑臉,否則難以維持秩序,這位關主很明顯就是在進行這項工作,而且很清楚有不少人妄圖用輕鬆的方式闖關,因此答案絕不能馬虎,至少要證明自己有思考過。

「兇手是李浴輕(借用)教授,因為『簡報』清楚指出第一名被害學生脖子上勒痕左邊比右邊深,由此猜想兇手是左撇子,對照師生舉杯慶祝的『團體照』,裡頭所有人只有李浴輕教授用左手拿杯子,動機的話就要從『遺書』和『密碼』中解出來的訊息來推測,李浴輕教授之所以殺人,是為了掩飾自己和兩名女學生的不倫戀情……」

「可以了。」關主打斷我,拿起胸口的對講機:「十三   號通過。」

平時被吉賽兒嫌棄慣了,有時還真會懷疑自己是不是變笨了,難得有機會展現動腦筋這方面的優點,我   不由得朝牠靦腆地笑笑。

「笑什麼?今天沒吃藥啊。」牠理所當然地吐槽。

我   尷尬地咳了一聲,這個嘛,想被吉賽兒稱讚,果然只是妄想啊。

時間接近半夜一點,習慣早睡早起的我們都顯得有些睏乏,拖著腳步朝舊宿舍緩慢前進,遠遠瞧見轉移陣地的朱文和一票工作人員在門口裝神弄鬼,人還沒進到舊宿舍裡就先被嚇個半死,更別說進去以後會是多慘烈的狀況了。

「呀—————!」

才剛這麼想而已,我便   聽見如此淒厲的慘叫聲,可見裡面真的有夠恐怖。

嗯?等等。

這聲音聽起來……怎麼那麼像是從『後面』傳來的?

剎那間的疑惑,使我本能地回首張望。

那……是……

我   一下子渾身僵硬,眼睛瞪得銅鈴般大。

與我同時間轉頭的吉賽兒也不禁被眼前所見驚得面無血色。

……有誰能告訴我,這令人難以理解的驚悚景象到底怎麼回事?

頂著逼真恐怖的血腥爛臉、甩動噴洩飛散的披肩白髮,手裡揮舞著大刀,身材嬌小但奔跑速度極快的關主正以驚人的氣勢夾帶陣陣陰風嘩噠噠噠噠噠地朝我和吉賽兒的方向狂奔而來

「你!你!別走!別走啊啊啊啊!」關主仰天長嘯:「吉吉—————!」

吉、吉吉……

她是這樣喊的……吧?

什麼意思?莫非是鬼怪特有的狀聲詞?

這活動的工作人員們怎麼一個比一個用心啊朱文,我真的打從心裡佩服……

雙雙愕然的同時,瘋狂關主已經追到。

她   迅速探出小巧玲瓏的黑手,企圖扯住吉賽兒上衣。

這還是我頭一次見到吉賽兒滿臉黑線,故趕忙上前擋在牠和關主之間,不讓她有機會碰到牠,牠也為迴避那隻顧及整體造型而塗滿黑灰的小手,厭惡地往我身後一避。

「吉、吉……」關主渾然不覺自己對人造成多大的恐慌,彎著腰上氣不接下氣地:「你……是吉吉吧,是我……我呀!」

關主的話我自然是一頭霧水,吉賽兒的臉色也不好看,不過話雖如此,這聲音還真有那麼點耳熟,是在哪裡聽過嗎?

這樣大剌剌的咆哮聲……

關主用力嚥了一口口水,緩下氣息:「剛剛……因為你很高,這裡又有那麼多人要通關,我就沒抬頭仔細看誰是誰了,直到看見簿子上的簽名,又聽到你講話……哇!真的是你!我有追過來真是太好了!你等我一下,不要走、不要走喔!」她   再度嘩噠噠噠噠噠地跑走。

「怎、怎麼辦?我們要等她嗎?」我有些徬徨不安地。

吉賽兒撇頭不理:「我哪知道啊。」

不待我們討論出個結果,關主迅速從一邊草叢拉出個工作人員遞補她的崗位,然後來勢洶洶地奔回   。

這次她把假人頭拆下來夾在腋下,從髒亂的戲服中露出精緻小巧的臉蛋。

那一雙因興奮而漾滿水光的大圓眼和小鹿的不一樣,有女孩子特有的可愛,嬌小的身軀顯得青澀柔軟……

突然間靈光一閃,我想起來了。

我想起在哪裡見過她了。

「啊。」吉賽兒比我早一步發出了然的輕嘆:「妳是那個……」

嗯嗯,對,就是那個││

「……說想領養我但是最後哭著跑掉的『小朋友』。」

之前和我在Gisèle附近擦身而過的『女孩子』……咦?

「誰是小朋友啊!跟你說過我已經是大學生了啊!臭吉吉!」一身亂糟糟鬼怪裝束的關主反應激烈地怒吼。

這邊的騷動漸漸引起其他人注意,正忙得不可開交的朱文趁機脫隊跑過來關心:「安娜,怎麼啦?這麼熱鬧?」

安娜?莫非就是朱文之前提過的織品系名人?

原來就是她啊……

我   不禁多觀察了幾眼那小小的、可愛可愛的、倉鼠一樣的長相。

安娜之所以出名,並不只是因為可愛。

她才大二就是系上老師的愛將、服裝設計競賽的常勝軍,視覺效果是她的強項,個性也很豪爽,由於經常奔波於各系社團之間,久而久之名聲就傳開了,大多數人都對她讚譽有加,也很喜歡和她一起合作辦活動,想必這次就是受朱文之託來參與今年的試膽大會吧?

果然不論舞台或各式服裝造型都很精緻。

朱文一到,安娜就哭喪一張小臉,陰風慘慘地朝他扁扁嘴:「花雕豬……」

「嘎!妳這什麼臉!太噁心了!人矮就算了別吊著眼睛看人哪!我心臟不好!」

受到安娜高吊式淚目攻擊,朱文大驚之下,臉上的特殊化妝看起來更駭人了:「難道又抓到作弊的傢伙了?今年的小朋友怎麼這麼難搞……唉呀所以我不是跟妳說過狼牙棒看起來比較凶悍嗎?等等就……耶?阿威?」他   終於發現我和吉賽兒的存在。

我苦笑著應了一聲。

花雕豬啊……還是頭一次聽見有人這麼喊他呢。

停頓半晌,朱文一臉青天霹靂地倒退:「……阿威你作弊?不可能吧!」

暈,這誤會可大了!

我   正要開口解釋,安娜便抽抽搭搭地說:「不是啦花雕豬,他們是正式通過的,是我……我又被吉吉欺負了啦!」

朱文詫異地看看她   :「啊?妳不是說那隻漂亮到不行的吉吉已經失蹤了嗎?專賣店要重新介紹寵物給妳,妳還氣得在店裡打滾說『這不是我的綠毛雞』呢。」

安娜   滿臉通紅:「誰、誰叫我照資料上寫的地址去找吉吉,看到的竟然是一棟爛掉的廢墟,一時打擊太大嘛……我又不是經常那樣子。」她   偷眼朝吉賽兒看了一眼。

朱文的視線也順勢凝聚在牠身上,楞楞地伸手一指:「吉賽兒就是綠毛雞?」

糟,我看見吉賽兒額際清楚浮出青筋,臉上還寫著『大膽』二字,顯然不管叫牠『吉吉』還是『綠毛雞』,牠都非常不滿意,再加上難得熬夜,脾氣更差了。

趕忙在牠毒舌爆衝之前插話:「啊……朱文,不好意思,我們今晚已經很累了,想先回去。」我   不著痕跡地將吉賽兒往後帶開。

牠很快意會過來,可能是知道終於可以回家睡好覺,臉色稍微緩了緩。

「咦?不進去舊宿舍裡逛逛嗎?很好玩的。」

「是啊!我都讓你們都通過了!再說我還想和吉吉多聊聊天……」

我   歉然微笑道:「抱歉,我從剛剛就覺得身體好像不大舒服,所以今天就到這裡了,請把我和吉賽兒的名額讓給別人吧。」不等他們繼續留人,我   拉著吉賽兒轉身就走。

推說自己不大舒服,並不是假話。

根據目前所知的訊息,吉賽兒是到專賣店『相親』時碰到安娜,見面期間不曉得說了什麼話害她哭著跑掉。

後來麗蒂雅發生車禍需要維修,吉賽兒先是跟著鐘醫生到韶昕家,接著轉而和我一起住,此後不再參加二次認領活動。

然而安娜當下雖然被氣跑,其實並沒有放棄,發現吉賽兒不再出現在專賣店,便特地跑到麗蒂雅那裡找牠,不過她一來不在鐘醫生的通知名單內,二來似乎也沒注意到醫院發的告示,這一去便撲了個空,以為從此再也見不到牠。

既然她現在會這樣發狂似地追上來   ……想必很喜歡吉賽兒吧。

不確定實情是否如此,但我猜八九不離十。

奇怪的是,在慢慢理清來龍去脈的過程中,我發覺自己並不是很想待在這裡,滿心希望的就是趕緊離開。

而且越快越好。

「吉吉!」離開之際,安娜緊張兮兮地在後頭   大喊:「你是和主人一起來的嗎?」

頓下腳步,我回頭看她了一眼。

那混雜不甘心與遺憾的表情,讓人印象深刻。

我應該要解釋的。

我應該要像對其他人解釋一樣地對她解釋。說:『吉賽兒不是我的寵物。』

我應該要說……說——

——我說不出口。

這個人,她知道吉賽兒嘴巴壞,也領教過牠愛欺負人的個性,卻還是在見到牠那一刻欣喜若狂……一想到這個,我意外地沒有一絲一毫想解釋的動力。

視線一轉,身旁的吉賽兒正在打量她。

彷彿被什麼催促似的神經一緊。

「走吧。」我   語氣難以控制地帶點逼迫:「走吧,很晚了,你應該想休息了才對。」

就怕牠突然覺得有趣,想停下來再看一看。

但牠沒有。

吉賽兒冷淡地朝焦急等待答案的安娜說:「干妳屁事。」

這句話若是對我說,我肯定又會大發脾氣,但此時卻感到莫名安心。

一察覺這點,我反而開始發楞。

見我發呆,吉賽兒促狹地笑:「不是要走了,走啊。」

那喜形於色的眉梢,有著動人心魄的神采。

令人困擾得不知如何是好。

一語不發地牽起吉賽兒,我不斷加快腳步。

穿過樹叢,走過涼亭,邁入林蔭大道,越過花式圓環,直直朝校門口奔去。

人聲漸漸聽不到了,只剩下兩人匆忙的腳步聲和些許急促的呼吸。

過去不曉得什麼時候,我也曾經這般在黑夜中疾行。

周圍只有黯淡的燈光,躍動一波又一波的寂寞與恐懼。

然而不管去到哪裡,總有一抹泛黃的回憶如影隨形。

手裡緊握的溫度是那麼不同,卻都一樣教人深深眷戀。

我是那麼地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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