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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01

第一章

 

車站附近,新開了一家糕餅店。

十坪大小的店面,鑲嵌著小巧精緻的擺設和螺旋紋路的窗框,金漆的俐落裝潢,意外讓人從華麗中感受到樸實不喧嘩的氣氛,光潔如鏡的展示櫥窗,擺放各式各樣香甜濃郁的蛋糕及甜品,柔和的黃澄光線點綴著引人食指大動的奶油及糖漿,那蓬鬆有彈性的姿態,在在令我忍不住欣然神往。

『Gisèle』,是這家店的店名,象徵『誓言』。

當初為這家店起名的,該是個性相當羅曼蒂克的人吧。

身為S大醫學系轉獸醫組的學生,我住在這個城市已經很多年,除了努力在有限的時間內完成自己的學業,尋找好吃的下午茶點,便是我閒暇之餘的小小活動,而這是我頭一次在路上遇到和自己認識的人一樣名字的糕餅店,所以印象特別深刻,同時也是這家店吸引我的原因之一。

長久以來,隨著這項活動的進行,不知不覺間,只要是我認定好吃的東西,與他人分享以後,評價通常都不會差到哪裡去,特地選在假日午後來訪的友人們,進到我家的第一句話也總是:『阿威,今天準備了什麼樣的點心啊?』

這麼說或許有點矯情,不過,我確實為此而感到些許自豪。

「祝你有美好的一天,先生。」

我從始終保持有禮微笑的店員手中,接過印有店名的草綠色紙提袋,蛋糕獨有的甜味隱隱散發,單純嗅覺感官的接觸,使其更添誘人氣息。

忽略忙碌的人與車,從大樓與大樓之間的夾隙,我享有一小塊澄澈的藍天。

今天會是美好的一天,我確信。

穿過摩頂放踵的擁擠人潮,我朝車站方向筆直前進,在行經第一棵行道樹時,接到來自友人的緊急電話。

『阿威、阿威!大事不好啦!』對方焦急地在電話那頭死命大喊。

我禁不住將耳朵遠離手機,以免那使出丹田力量的吼聲撞破我耳膜。

程晟威,是我的全名,認識我的人都習慣喊我阿威,電話那頭的友人也不例外。

手忙腳亂地將手機貼回耳朵,我溫和地朝對方問道:「阿龐,怎麼啦?這麼慌張。」

何宇龐,算起來和我有三年以上交情的朋友,從事服裝設計相關職業,單從他外在表現看不出他年紀其實比我大上幾歲,阿龐擁有媲美明星的俊帥長相,個性開朗又熱心助人,某種程度上相當大膽,我周圍膽敢認領猛獸系半獸寵物的只有他一個,不過也有人說他只是純粹少根筋罷了。

『我跟你說,麗蒂雅、麗蒂雅出車禍了!啊啊……冷靜,千萬要冷靜啊阿威……』

「這……怎麼會,什麼時候的事情,很嚴重嗎?」

乍然聽聞如此驚悚的消息,也無怪乎阿龐嘴上要我冷靜,其實比我更慌亂,當然我也好不到哪裡去,心裡七上八下,整個人都不對勁了,電話那頭隱隱傳來此起彼落的警笛鳴響,更加重我緊張的情緒。

『就在剛剛!總之……你、你先趕過來一趟吧!韶昕和小鹿也到了,現在情況很混亂……』

掛上電話,我毫不猶豫地拔足狂奔,一想像那隻在寵物醫院擔任主治醫生鐘真的助手、美麗又溫柔的虎斑貓麗蒂雅倒在血泊當中的模樣,熟悉的錐心之痛再度湧現,即使鐘醫生對於麗蒂雅的事從來不說多餘的話,但我知道在她心目中,麗蒂雅一直是非常重要的存在。

無論如何都不要有事啊,麗蒂雅!

我緊捏右手那草綠色的紙提袋,深切祈禱著。

 

◆         ◆         ◆

匆匆趕赴現場,眼前所見讓我真不知該說什麼好。

麗蒂雅的確出了車禍。

嚴格來說,是『麗蒂雅綜合寵物醫院』出了車禍。

它被一輛從馬路穿過人行道的酒醉駕駛小客車撞得面目全非,兩層樓的建築呈現半毀狀態,歷經四年多的平和日子,首次面臨必須大規模整修的情況,玻璃門碎得乾淨不說,支撐整棟建築物的樑柱也歪得厲害,猛烈的輪胎擦痕從門口連綿到櫃台,醫院內部雜物散落一地,也許是曾經起火燃燒過,空氣中還瀰漫著煙硝味,四處充斥大片大片的焦黑,以及消防隊灑水所造成的滿地溼濘。

除了駕駛身受重傷,現場所幸並無任何人員傷亡。

處理完一切事宜,鐘醫生和她的寵物麗蒂雅站在我身邊,從圍起來的黃線外頭往裡望,眼裡滿是惋惜和不捨。

「這下子,真的要打掉重建了呢……醫院。」抹去一路狂奔而來所滲出的汗水,我無奈地嘆道。

「是啊……」鐘醫生與我深有同感,用力吸了一口氣,再慢慢吐出來。

第一次踏進這家醫院,是我就讀醫學系一年級的事了吧……轉眼已經快六年了。

對我來說,這家醫院充滿許多回憶,開心的、不開心的,都在這間小小的醫院裡發生。昨天我還在這裡幫忙呢,轉眼就變得滿目瘡痍,心裡很不是滋味,有種……永恆不變的存在被瞬間摧毀似的不快感。

阿龐義憤填膺,在一旁咬牙切齒:「賠償!管那個司機斷手還斷腳,非讓他賠償不可!膽敢酒醉駕車?我就看看他有幾條命賠!」

見阿龐這般張牙舞爪,我可以確信他是打算和那名肇事駕駛打官司打到底,並且非贏不可了。

不知為何,我覺得阿龐在某些時候,比我那話不多、從事科幻小說創作的朋友韶昕還要難懂,一年半以前那場騷動,以及從阿龐口中斷斷續續透露出來的過去,都證實了我的想法,不過……

望了橫在阿龐身後、身形碩大、表情精悍的班班一眼。

從頭到尾,我和班班的眼神沒有任何交會,應該說,班班除了阿龐,不會對其他人付諸多餘的關注,通常只是點個頭,粗啞地『喔』一聲,就當作自己已經打過招呼了。

或許是牠給人『只要在牠周圍肯定安全』的氣場使然,就算阿龐再如何,只要有班班在,一切都沒問題。

「阿龐,別激動,鐘醫生會決定怎麼做的。」我憂心問道:「你需不需要找個地方休息一下?」

自阿龐傷癒以來,體能狀況便大不如前,消耗得很快,肩頸部位也因為曾經傷到神經的緣故,有時活動角度看上去會不太自然,雖然不至於影響工作和生活,但不時需要好好休養。醫院的毀壞,按他個性肯定又為鐘醫生四處奔忙,體力不支是必然的。

然而不論身體狀況或明顯的疤痕,阿龐似乎一點也不放在心上,還像以往一樣嘻笑怒罵、好吃好睡,只有從他嚴格規定自己工作時間和經常待在家裡不到處亂跑,才看得出他的改變,而班班也一直守在他身邊。

「不用啦,我好得很!」阿龐咧嘴對我露出燦笑,接著轉頭朝向後頭:「韶昕你幹麼木頭似的楞在一邊,小心長霉啊!」

「嘎!昕會長霉?這、這……小鹿……小鹿……」

見小鹿圓起一雙大眼泫然欲泣,韶昕惡狠狠地瞪阿龐一眼,磨著牙:「再胡說八道你試試看。」

老實說,我到現在還是無法習慣看起來總是一派淡然的韶昕因為阿龐而驟然變臉的樣子,其轉變之劇烈已超越人類所能理解的極限,我想這是他們感情好的最大證明,但兩人卻又非常有默契地壓根不承認,真傷腦筋。

鐘醫生吃吃地笑起來:「呵呵,瞧你們,我想心情差都不成了。」

麗蒂雅見主人心情轉好,自己心情也好。

我禁不住也笑了:「就是說啊。」

麗蒂雅綜合寵物醫院,在眾人惋惜的目光下,以狼狽的姿態等待新生。

 

◆         ◆         ◆

 

時間越發接近黃昏,圍觀人潮逐漸散去,當所有警消人員全數撤走以後,就只剩我們這一點人收拾殘局。

一番忙亂過後,大家決定到韶昕家稍事休息,想想鐘醫生接下來的去處,同時享用災難之後的美味晚餐。

由於韶昕先前得過鐘醫生的幫忙,因此提議她在找到臨時住所以前,先在他家過幾晚,同時將所有醫療行動改為外診。

鐘醫生想了想,便點頭答應了,只是這中間除麗蒂雅之外,好像還包括一個人……

不自覺朝站在韶昕家陽台處、和醫院一同過了四年多平和日子的吉賽兒身上看去。

其傲氣結合古典韻味的美麗長相令人望之即醉,漂亮的瓜子臉線條完美,靈動的眉目閃動豔麗火光、專注地瞭望遠處城景,而其中更驚心動魄之處,便是從美人身上源源不絕傳來的怒氣……

好像……不是好像,是真的——很生氣的樣子。

鸚鵡特有的彩色長髮根根燃起似的垂洩而下,天使般同色系翅膀也以焦躁的節奏搧動著,吉賽兒赤裸裸地把情緒表現出來,告知所有人與牠保持一段安全距離。

此時阿龐悄悄湊上我耳邊:「那個,阿威,聽說臭鸚鵡的『相親』又失敗了,這陣子心情很惡劣,今天下午又剛好坐在等候區喝茶,車子當牠的面撞進來,雖然因為還有一段距離所以沒怎麼樣,鐘醫生和麗蒂雅也都在診療室裡好好的,不過鸚鵡被嗆得一肚子黑灰,別看牠現在乾乾淨淨、金光閃閃的樣子,牠可是不顧他人抗議直接闖到對面別人家浴室搞了快一個鐘頭才出來,現在心情不用說,還是糟透了。」無奈地攤手。

阿龐口中的『相親』,指的是寵物與合格優良飼主的會面。

藉由吉賽兒同意提供給專賣店的資料,讓有心參與二次領養的飼主們與待認領寵物進行會面,人寵有了初步默契以後,即進入領養程序。

然而或許是吉賽兒的個性問題,每次跟前來與牠會面的飼主談沒幾句,就以太醜,或是看起來太窮等無數糟糕的理由回絕對方,久而久之,竟然不再有人膽敢挑戰牠這個傳說中最難攻陷的寵物。

但接受二次領養畢竟是吉賽兒自己提出的要求,專賣店只好硬著頭皮繼續替牠尋找新飼主,花了幾個禮拜的時間,終於等到一個勇者出現……照阿龐方才所說,這勇者依然被華麗地擊沈了。

看來真的很不順利啊……

微微苦笑一聲,我和韶昕他們打了招呼,鼓起勇氣向吉賽兒所在地靠過去。

韶昕家座落在來往交通相當方便的黃金地點,因普通住宅區隔絕馬路,意外地少有噪音,穿過附近我們經常光臨的小公園,沿市街行走,可見到繁華商圈順著四通八達的大街小巷擴散開來,一到夜晚,斑斕燈光就像天上星河般交織閃爍,形成一處美好夜景,這地區地勢較高,視點極好,每年的煙火大會,大家總不忘到這裡集合。

相較於韶昕家,我所住的公寓遜色不少,雖說僅隔幾條街,但S大學周遭清一色為宿舍大樓,在競爭激烈的校風引領之下,寧靜的夜晚時光,便專屬於挑燈夜戰的苦學生們,真要感受到繁華的氣息,就只能到韶昕家所在的這塊區域了。

將手搭上陽台邊緣,我享受陣陣清涼的晚風,腳邊是韶昕和小鹿一同種植的花草,其中有幾株是我曾經在阿龐家見過的。

阿龐不善於照顧植物,一忙起來不是忘記澆水,就是一次澆了太多水,也從沒想過要施肥,害植物們總是瀕臨死亡邊緣,然而一移到韶昕家,它們便顯得精神奕奕,可見韶昕在這方面確有長才。

眼角餘光注意雙手抱胸、面色明顯不善的美人,我的頭有些隱隱作痛。

雖說我到吉賽兒身旁的目的,單純是為緩和牠暴怒的情緒,但確切要說什麼話卻是一點概念也沒有。

「今天……天氣真好。」反覆斟酌字眼,一出口卻還是這般愚蠢的對話。

就算夜空很配合地露出笑臉,還特意在這飽受光害的城市裡閃了幾顆星星出來為我叫陣,皆於事無補,心裡已經做好覺悟了。

果不其然,吉賽兒以緩慢的速度撇過頭,臉上綻放出看似毫無威脅性的絕美笑靨,若不是和牠相處四年多,真會以為牠的心情簡直好極了。

用蔥白的手指稍稍撫平被微風吹亂的翠綠髮絲,吉賽兒柔聲道:「是啊,這種好天氣最適合到外頭馬路紮營了對吧?」

「呃……」

「而且這裡還有現成的帳篷不是嗎?前陣子韶昕和小鹿仔才帶上它,冒著被野狼叼走的危險到郊外露營過呢,這麼九死一生的好帳篷放著不用多可惜。」

「那個……」

「看你長得白白淨淨,街友們一定會好心接納你,一點也不用擔心,以你和無腦龐同等級的多管閒事,相信很快就能跟他們打成一片,到時手牽手一起滾遠遠地不是很好?何苦在我這裡浪費時間呢?」

吉賽兒,我今天的血量似乎不大夠,能請你放我一馬嗎?

……當然這句話是不可能說出口的。

按耐住即將不支吐血的衝動,我提高音量,藉此截停牠尖銳的話語:「那個!」

「幹麼!」吉賽兒整張臉倏地猙獰,刻意壓過我音量似的尖著嗓子怒吼。

牠身上的羽毛全炸了起來,比想像中還要生氣,看牠氣成這樣,我也不好多說,只能想盡辦法尋個安全的話題,現在我所能想到的   ……就只剩那個了吧?

我戰戰兢兢地   :「蛋糕……好吃嗎?啊,就是我們晚餐過後吃的……」

吉賽兒弧度美好的纖眉挑得高高地,靛青色瞳孔折射出令人心驚膽顫的寒光,但好在怒氣值似乎以難以察覺的幅度微微下降了,不然我還真沒膽繼續說下去。

「那是去和你名字讀音一樣的糕餅店買的,很特別,就在車站南側對面的巷子,店面非常漂亮,盒子也相當不錯,鑲了金邊呢,店家還附上卡片,草綠色紙袋上有……」

在醫院裡幫忙這麼久,多多少少接觸到吉賽兒生活那一面,因而知道牠有收集裝飾精緻的甜點盒、卡片和紙袋的習慣,牠會將它們小心拆開,把漂亮的圖紋朝外,熟練地用透明膠帶貼邊讓它們不易損壞,然後一個一個疊好收起來。醫院二樓牠住的房間有一整個置物櫃塞滿牠的收藏,裡頭絕大部分是這些年來我所作的貢獻。

「……等等別忘了全收起來,否則被韶昕扔掉就沒了。」

「哼,我還需要你提醒嗎?」翠綠翅膀疾拍幾下。

「這……」我微微漲紅臉,既覺尷尬又手足無措。

美人見狀,嫌棄地皺皺鼻子:「沒話說就別說。」轉過頭再也不理我。

緊張地抬手拍拍後頸,我偷眼看向   沉浸在自己世界裡的吉賽兒,牠高傲的身影像一具不可侵犯的雕像,很容易讓人安靜下來。

陽台處有如抽乾空氣的靜默,與韶昕家客廳傳來的嬉鬧聲形成強烈對比。

……是不是搞砸了呢?

我輕嘆一口氣。

身為一個未來要當醫生的人,雖然不是非得要對寵物心理瞭若指掌不可,但這樣下去真的好嗎?

尤其在吉賽兒面前,我老覺得自己一定有哪裡做得不對,和牠認識這幾年,牠朝我發火的次數數也數不清,唯一可以慶幸的,大概只有牠不會對我視而不見而已。

或許是因為我經常幫牠準備茶點和充當出氣包的關係,儘管刻意嘲諷、大聲咆哮,或顧左右而言他,吉賽兒從來不曾在我開口與牠說話之後選擇沉默,然而就這麼點小恩惠,相對於牠對待鐘醫生的和善還差得很遠。

正兀自煩惱著,耳邊響起一聲叫喚。

「阿威!」本該留在客廳和班班滾作一團的阿龐突然氣勢洶洶地衝過來,勾住我的脖子使勁將我拖離陽台:「別理那隻臭鳥,牠愛鬧彆扭鬧彆扭去,跟我們打麻將先,三缺一啊三缺一!」

「呃——咳、咳、可是我不會打……」一瞬間有些缺氧,我臉色發青,但阿龐完全沒注意到,只好加緊腳步跟隨。

「那有什麼關係?我也不會。」

「哈、哈哈……」我不由得乾笑   幾聲。

四個人裡少說有兩個人不會那是要怎麼打啊,不,重點是就算不會也能理直氣壯地說想打麻將的只有阿龐一個人了,再者,韶昕家會出現麻將這件事本身就很神奇……

臨走前回眼一望,撇開有可能下一秒就被阿龐勒死的危機,我注意到了。

吉賽兒聽見阿龐刻意挑釁的言語,並沒有像平常一樣反唇相譏,維持原來的姿勢立在陽台處任由冷風吹拂,那不發一語的模樣與平時大為迥異。

這是怎麼了……?

儘管內心有所疑問,但之後我和阿龐這兩個初學者,在韶昕和鐘醫生都沒有放水的情況下,連褲子都差點輸掉,趕緊在欠下更大的債務之前夾著尾巴逃回家。

而我的疑問,一直到我離開韶昕的公寓,都沒有獲得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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