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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戈羅列闖仙境

第四章    兵戈羅列闖仙境

      卻說山上已起戰端,山下峨嵋樓仍是靜謐如故,峨嵋樓四周蒼翠,撲面皆綠,若要上山,唯有一條象牙石階迤邐而上,而那條石階本是兩條,分別散佈於峨嵋樓東西兩側,最後才緩緩合在一起形成一條約莫兩三人走的石階。

      峨嵋樓居於槥山腳下,而槥山本來就是人煙罕至之地,是故每至深夜,便更顯恬靜,雖在山下,仍受其仙山靈氣影響。這座峨嵋樓本是普通的雙層樓宇,紅彩斑斕,久而久之,若不是近看大門匾額上有寫著「峨嵋樓」兩個大字,文人騷客莫不認為此處的是一棟恢弘廟宇。

      此刻於頂樓亭臺處,蘇嶽崙雙手環胸,靠在紅柱上,清風拂面,撩起她烏黑的短髮。她的視線眺向遠方的某座山巔,雖視線不佳,仍能見其聳入雲尖,與華山、槥山遙遙相映、遙遙對立,彷彿互有爭高之意。

      蘇嶽崙望得癡了,不禁喃喃說道:「師父……唉。」說罷,信手一攔,便拿起酒杯。原來蘇嶽崙身邊正有一張正桌,桌上已擺布好單人酒席,杯中物早已斟滿。她仰頭一飲,似要將不滿吞入肚中。

      「舉杯邀三人,對影成明月。」

      蘇嶽崙的掌櫃走入亭臺,一手提著一壺酒,另一手晃著瓷碗,顯然是要盛酒用的。蘇嶽崙沒有回頭,聞言苦笑道:「我的好掌櫃啊,是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杜瞳聽得蘇嶽崙一言,笑道:「差不多,差不多嘛。」蘇嶽崙又說道:「怎麼來了?」杜瞳支支吾吾不回應,為自己斟滿酒時方道:「瞧妳不開心,便來看看了。是因為都玄的事麼?」

      蘇嶽崙看著空杯,說道:「不盡然吧。」杜瞳說道:「唔,我還有別的事要跟妳說。」蘇嶽崙回頭倒酒,問道:「嗯?」只看杜瞳又是一陣躑躅不定,蘇嶽崙說道:「妳但說不妨啊,扭捏甚麼?」杜瞳看了一眼蘇嶽崙,說道:「因為武當派的關係,許多人都退房了。大部分的人都只是趁著謠言來槥山看看,沒想到武當派真的親自出山,不想惹事的就都匆匆退房去了。有些甚至……甚至沒給錢呢。」

      蘇嶽崙嘆了口氣,說道:「那小二阿福呢?」杜瞳說道:「我說了妳可別兇我呀。」蘇嶽崙說道:「不會,妳就說吧。」杜瞳說道:「我叫他趕快回故鄉去,因為我想之後應當只會更加危險。」

      「哈,不會啊,我怎會罵妳?妳也不算做錯,我們護著槥山,的確只會更加危險。雖然沒了阿福在生活起居上是有些麻煩。」蘇嶽崙兀自將酒斟滿,又說道:「不過我現在想想也許沒那麼嚴重。」

      杜瞳問道:「甚麼意思?」蘇嶽崙斜眼笑道:「阿福要做的事情交給妳來做不就解決了麼?」杜瞳手又一抖,酒都溢了出來,說道:「這我真的知道該怎麼說了,這叫趁火打劫。」

      蘇嶽崙唔了一聲,說道:「不錯嘛,看來妳從西域來到中原這幾年,雖然濫用不少成語,但總算萬矢中一,用對了一個,有進步,有進步!」杜瞳雙頰鼓起,說道:「妳最會壓榨咱了。跟妳作朋友真是虧本生意。」蘇嶽崙說道:「妳說甚麼呢?要不是當年我看妳孤身自西域流浪而來,在中原苦無落腳之處,發好心讓妳來我作我峨嵋樓掌櫃,妳現今還不知身在何處。」

      杜瞳不應,只是繼續倒酒,蘇嶽崙問道:「紫湘如何?她……她是不是也離開了?」杜瞳說道:「沒有啊,紫湘沒有走。妳怎麼會這樣說?」蘇嶽崙說道:「沒有,只是……當年我承諾給她一個清淨無憂的寶地,讓她能安身,不致流落街頭,但是現在……現在我實在不敢保證。比起妳,紫湘更可憐。要不是妳我有遇見她,也把她帶來開這間峨嵋樓,她說不定早已……」

      杜瞳數杯黃湯下肚,膽子一雄,說道:「妳難道以為紫湘是那種背信棄義、苟且偷生之人啊?她這條命,算是妳給的,有點良心的人,都知道該留在峨嵋樓盡棉薄之力。妳這樣說,等於將紫湘給看扁了,好像她是輕薄無行的人。況且,雖然我平日喜歡捉弄她,但是再怎麼說,我們三人也是好朋友。」

      蘇嶽崙眉山一揚,回頭望向杜瞳,說道:「是啊,咱們是好朋友。」杜瞳接著說道:「咱們既然是好朋友,就不會計較過往如何。誰會扯著當年的事像拿著殺雞刀抵在朋友頸子上?今天就算妳已給不了紫湘一個穩固的居所,妳也沒辦法再給我一個掙錢的地方,我們也不會說妳失信的。這妳可就太多心了。」

      蘇嶽崙聽杜瞳此言,當下長笑說道:「哈哈哈,我竟然也有需要妳提醒的一天,唉,我當真糊塗。坦白說了,能認識妳們,實是我畢生中最快樂的事情。」

      杜瞳不語,只是笑著;蘇嶽崙又道:「我知妳來自西域,紫湘來自青樓,但是過往之事,妳們一概不提,我便也覺得不重要。因為妳總歸是我峨嵋樓的掌櫃,而紫湘也總歸是我峨嵋樓的琴師,妳我雖都是朋友,但當此時節,我身為峨嵋樓當家,也只能挺身而出。無論是山上的,還是咱們,都不能夠退後。現在我興許能理解為何那日都玄這般傲氣了。」

      杜瞳問道:「喔?卻是為何?」

      蘇嶽崙因杜康作祟,兩頰霞紅,一身紅衫襯著月光,樓臺上,一對眸子水靈靈的,顯得嬌艷動人,身形嫵媚。

      「曾經我沒有任何朋友,現在有了,我也只想拼死保護他。」

      蘇嶽崙說這話的同時眼神堅定,彷彿發著燦亮的光芒,杜瞳一時不敢將目光相接,只是說道:「難得妳會這樣說話。」蘇嶽崙不以為意,聳肩說道:「我也只說這一次了。」語畢兩人復又相視而笑,伴著夜風涼涼,各自飲酒。滋味甘苦,各在心頭。

      這時樓臺下隱隱傳來綿延琴音,這琴音低迴婉轉、纏綿不已。如若此樂是人,便是獨鎖深閨的小家碧玉;如若此樂是物,便是清冷深淵的琉璃璧玉。蘇、杜二人聽得甚是神迷意入,良更爽夜伴清風,對飲再添一仙音。蘇嶽崙跟杜瞳都未再開口說話,卻都知道此曲是紫湘奏響,許多事都已毋須贅言,今夜便讓此曲奏盡方休,三人心意,盡付此中。

      次日早晨,蘇嶽崙同杜瞳相醉於亭榭,卻有一只白色雀鳥唧唧喳喳飛了進來,縈繞在兩人之上,杜瞳醉得沉,沒有被吵醒,但慣於淺眠的蘇嶽崙被擾得無法再睡,只好欠起身來迷濛著望向那白雀,白雀似乎頗有靈性,見蘇嶽崙已醒,便飛到她肩上歛翅佇立。

      蘇嶽崙沉吟一聲,猶自不解,卻看那白雀在她肩上跳動,似是有意指引,蘇嶽崙恍然站起,還在半夢半醒之間,白雀只是不住在她身邊飛繞,她左看右看,也不見這白雀要引路,視線飄忽間瞄到白雀角邊竟爾縛著一管小紙,當下伸出食指,讓白雀稍停,另一手解開鳥爪上的線,白雀捎來的紙條極小,蘇嶽崙用四指剝開,白雀看信已帶到,兀自拍翅而起,飛上亭簷,不見蹤影。

      蘇嶽崙看著紙上內文,神情驀然大變,一手拍在杜瞳肩上,將她搖醒。杜瞳嘴邊咿咿啊啊的邊喊邊轉醒過來,見過蘇嶽崙遞來的小紙,卻看得兩眼圓睜,忽地站起,看著蘇嶽崙,驚道:「這……這是……」

      蘇嶽崙面上三分震驚,七分鎮定,緩緩說道:「沒錯,是姚鴆歌。」

      槥派大殿內,窗櫺盡開,燦陽抖落在地,殿內一片明亮。然殿內九龍座上禹都玄一臉陰鬱,宰拉拉模樣一般難看,穆懷青卻只是偏頭凝思,神色並無禹宰二人低迷。殿中沉默闃靜,嵐兒忽地走入,禹都玄搶先說道:「妳師兄一切安好麼?」說話同時宰拉拉跟穆懷青一併回神,望向方入大門的嵐兒。

      嵐兒說道:「好多啦,不過兩夜都未能好好安寢,一身疲倦,早已在房裡睡沉了。」穆懷青說道:「裝著解藥的瓷瓶妳可帶來了?」嵐兒走到穆懷青身邊,自懷內拿出食指大小的小瓷瓶,讓穆懷青接過:「瓷瓶在此。」

      穆懷青仔細端詳這瓷瓶,指尖摸過底部,忽覺有異,翻上來看,卻是一個「姚」字,本是心如止水的穆懷青終於面容一動。

      禹都玄看她反應如此,當下說道:「如何?可有發現?」

      穆懷青慘然一笑:「有,瓷瓶底部,果然是一個『姚』字。」

      宰拉拉欠起身子來,說道:「我看看!」

      穆懷青伸指一彈,將瓷瓶拋給宰拉拉,宰拉拉反手一握,將瓷瓶握入掌心,將瓷底拿起來一看,果然是個方方正正的姚字印刻,當下默然。禹都玄說道:「宰拉拉,拿來給我。」

      宰拉拉從檀木倚上站起,將瓷瓶遞給禹都玄。禹都玄凝目一觀,嵐兒還在想她可能會怒不可遏,卻看禹都玄只是長嘆,說道:「孽障,真是孽障。」

      宰拉拉聲音低沉,說道:「十年前,十年後,他造下的因,自今開始,他要尋求他的果。」

      「他把我們當什麼了?」禹都玄忽然信手一甩,把瓷瓶摔破,登時滿地碎片,朗聲說道:「我們不是他的棋子,這裡也並非他的鷹犬可以任來任去之處,十年前讓他魚肉武林,已是平生大憾,如今他自己尋了上來,也免了我還要費找他的功夫。」

      嵐兒少見禹都玄這般反應,有些驚懼,偎在穆懷青身邊。穆懷青將她摟著,說道:「這一切都並非偶然,是刻意編排的必然。」

      眾人沉默不語,穆懷青便繼續說道:「可以說自十年前開始,他就在策劃今天的局面。他為何偏不殺墨舞,偏不殺嵐兒,又不當下殺了宰拉拉?他既有屠家滅族的惡毒之心,又如何可能突發善性,留這幾人的性命?」穆懷青頓了一會,看過禹宰兩人,才繼續說道:「他就是知道我跟妳當年會追著他跑,犯案之後我倆還會循線而至,他要我們救下墨舞,更救下……救下妳。」說到末處,看著嵐兒,語氣不自禁溫和起來。嵐兒心裡也是一般混亂,她在極為年幼時喪親,至今早已忘記苗族的一切,連父母的模樣都依稀不存,只是知道自己有個很厲害的對頭,而這個對頭讓所有人都幾乎聞風喪膽,讓她也緊張不已,看不清未來路在何方,只盼望無論如何,眾人仍能相聚一起。也是因她對苗族記憶與感情都不甚深刻,才無法體會墨舞喪家後所積累的陳年怨氣,只能從旁引導,試圖使墨舞萬勿走火入魔。

      宰拉拉冷笑說道:「也虧他有這般縝密心思。」

      穆懷青嘆氣說道:「挑撥九派,讓他們尋釁上山,又一一找上拉拉跟墨舞,如今看來,姚鴆歌的目標已是非常明顯,那就是槥派。都玄,其實對方設下的題目十分簡單易破,妳我都看得出來,而他竟然可以用十年的時間慢慢去磨,表示他根本有恃無恐,根本就不怕破局。為甚麼?」穆懷青看著禹都玄,兩人四目相接,霎那間所有答案好像都不用道盡,在須臾間心領神會。

      禹都玄咬牙說道:「因為對方早就吃定妳我都不可能會無視任何人的性命。」穆懷青接著說:「當年在追捕姚鴆歌時,我便提醒過他已另有深意,」說到中途,沉默良久,才又說道:「但妳……從來就刻意去忽視它的存在。」

      禹都玄手持摺扇,說道:「我寧願身陷局中,也不會踏著這些人的屍體往前邁進。」語畢,扇指著宰拉拉,說道:「如果當時妳在場,妳會願意讓拉拉死在姚鴆歌的手上?」接著指向嵐兒,再道:「莫說我了,妳自己也甘願跳進來,不是嗎?因為妳在尾生橋崩塌的那個晚上,妳也不忍心看著嵐兒就這樣死在血流成河的屍堆之中。」

      穆懷青說道:「妳……唉。」這聲嘆氣之後,眾人復歸一片沉寂。外頭雖然鳥語花香,殿內卻是一片愁雲慘霧,實是讓人開心不起。嵐兒偎著穆懷青,顫聲說道:「掌門,不知……不知我能不能問個問題?」

      禹都玄看嵐兒被自己嚇得戰戰兢兢,心裡突生愧疚,柔聲說道:「妳說啊,別怕,我剛才只是一時管不住自己的脾氣。」嵐兒搖搖頭說道:「沒關係。我只是奇怪為什麼敵人要處處針對咱們槥派?」

      禹都玄和穆懷青面面相覷,說道:「他……和咱們槥派有一點關係。」嵐兒不察禹都玄語帶保留,但好奇心起,直追問道:「有什麼關係?」

      禹都玄當下躊躇不已,穆懷青說道:「妳便講吧。嵐兒是槥派弟子,讓她知道咱們槥派的歷史,乃是該然。」禹都玄長嘆,說道:「當年妳師祖雖承槥派衣缽,但槥派並非一脈單傳,妳還有個師叔祖。」禹都玄頓了一會,才接道:「……而姚鴆歌,就是妳師叔祖的弟子。」

      嵐兒大驚說道:「我怎麼從未聽說過我有師叔祖?」禹都玄說道:「我年幼時期曾見過妳師叔祖幾面,但他深居簡出,很少露面,後來發生了一件大事,促使妳師祖跟師叔祖同室操戈,最後師叔祖讓妳師祖給砍斷一臂,師叔祖就此落魄下山,我再沒見過他。後來有消息說他收了一個弟子,妳師祖甚感厭惡,要我們從今爾後,不準再提師叔祖,還說他已不是槥派中人,向後人傳述槥派歷史時,自也不必再提到他的存在。」

      嵐兒驚訝不已,說道:「竟還有這等往事!」思良半晌,說道:「但究竟是什麼大事,能讓師祖跟師叔祖大動干戈,讓師祖將師叔祖的手臂給砍斷?」

      禹都玄說道:「這事也讓我與懷青至今仍無法理解,妳師祖也並未同我們解釋,我們相問,也只是含糊其辭,說他對妳太師祖大不敬,以下犯上之類,要我們萬勿以他為榜樣,屢屢說到師叔祖,語氣又總是或後悔惋惜,或恨之入骨,我跟懷青都捉摸不定妳師祖到底是何心思。」

      宰拉拉這時又冷笑說道:「不管他是不是跟你師父決裂,現下他收的弟子反倒危害起自己的宗門來了。這樣說起來,還真是大逆不道,頗有其師之風呦。」

      嵐兒這時說道:「這麼說起來,這件事師哥是不知道的了?」禹都玄說道:「我瞧還是別讓他知道的好,至少現在他還不需要知道。」嵐兒頷首說道:「我也是這麼想。」

      禹都玄這時緩緩站起,說道:「那日我向妳師兄說,若真的不行,要他護妳下山;現在,我想交待妳另外一件事。」嵐兒當下脫離穆懷青懷中,走到九龍座前躬身一跪。

      「掌門請說。」

      「如果妳師哥執意不肯下山,妳屆時就算打暈他,妳們倆也要安然下山,千萬不能讓敵人抓住,知道麼?」

      嵐兒突感不對頭,卻說道:「是,弟子接令。」

      穆懷青待嵐兒說完,接著說道:「既然如此,嵐兒,今晚妳就帶著墨舞下山吧。」嵐兒驚道:「什麼?」穆懷青說道:「現下姚鴆歌已經確定妳跟墨舞就在我槥山上,他近日必然來犯,妳跟墨舞都不是他的對手,不如趁早離開,我跟掌門還有拉拉若能僥倖而存,自會去找妳。」

      嵐兒左顧穆懷青,前瞻禹都玄,卻看禹都玄也對著她點頭。嵐兒登時說道:「這不是要我與師哥棄槥派而逃嗎?恕弟子不能辦到!」

      禹都玄指著宰拉拉,說道:「當年拉拉大功初成,自恃天下沒幾人打贏,連我也不敢說能完全勝他。但他與姚鴆歌只打了一夜,便讓姚鴆歌險些廢盡一身武功。姚鴆歌將我派武學倒行逆施,練得惡毒無匹,好在這些年我跟懷青也不是白活,再加上拉拉興許能鬥他一鬥,再慘也就是魚死網破,讓姓姚的死在我槥山之上,妳跟徒兒此生便在無後患。千萬不要浪費了我們的苦心!」

      嵐兒雖是小小年紀,卻非貪生怕死之輩,聽得禹都玄一番話,更是激起心頭一股硬氣,說道:「我既是槥派門人,又怎麼能棄派逃走,苟且偷生?別說是我,今日就是師哥在此,他也決不會答應師父!」

      「嵐兒妳……」穆懷青正欲溫言相勸,禹都玄卻口氣更嚴,乍然喝斷穆懷青將出之言,接口道:「今日我以掌門的身分命妳下山,妳不聽我話,那就是抗命!妳敢違逆掌門,難道想被逐出師門麼?」

      禹都玄如此一說,嵐兒心下明白已是進退兩難了。接令也不是,不接令,只怕都玄真要將自己給逐出師門,到時更沒理由留在山上。嵐兒心底不忍,輕嘆一聲,說道:「弟子……弟子接令!」

      穆懷青柔聲道:「望妳別怪為師與掌門做這樣的決定。只是災厄難度,一切但憑天意。妳與墨舞已經歷過一次生死劫,不該因我們而又再入深坑。」嵐兒說道:「我都曉得。」穆懷青又道:「那好,回頭好生照顧墨舞。若有緣時,我們必得相見。」

      嵐兒不語,雙眸卻已噙著淚水,禹都玄等一干人自幼哺育她長大,比血脈相連的親人都還要親,此刻聽聞許是生離死別,忽然有些不能自己,宰拉拉見狀也不禁憮然,說道:「小姑娘別哭呦,搞不好咱三個下手不小心重了點就把姚鴆歌給打死了,到時仍能歡歡喜喜的聚在一起。」

      嵐兒百感交集,不接話,穆懷青等人都上前抱了她一輪,她這才慢慢走出大殿,不時回頭探望,真如此生再不相見一般,最後才抱定決心,一跑而開。

      宰拉拉看嵐兒已跑得遠了,說道:「都玄妳也忒狠呦,這麼兇的話妳也說得出口。」

      禹都玄打開折扇,竟自搖了起來:「不這麼說,他們是不會離開的。」

      宰拉拉摸摸下頷,說道:「懷青,有勞妳了。」

      穆懷青長吟一聲,也不應答,復入沉思之境。三人在殿內心思各異,宰拉拉跟禹都玄眼神互會,各自了然。

      卻說嵐兒心裡好生放不下穆懷青及禹都玄,但既然已背負掌門之命,不得不為,當下回房收拾簡單行李,將東西都簡單包裹起來,內裏放上一些乾糧與傷藥,還有一本自己鑽研的蠱術專書,還用竹管盛滿了水,塞上布帛,也放到包裹之中。

      她走出自己的房門,看了看自己十餘年來的居所,突生無限傷感,只想到可能再也無法上山,就覺得即便是腳邊的一花一草都顯得彌足珍貴,她背著行李往墨舞的房間走,忽快忽慢,左顧右盼,就期待能多看一眼就是一眼,她想好好的把這些餘日風光都印在腦海裡,絕不遺忘。

      她默默走入墨舞房中,墨舞這時聽見她走入房來,悠悠轉醒,說道:「啊呦……妳怎麼來了……」欠起身子來,背靠床頭,忽見她背著包裹,問道:「妳要去哪兒?」

      嵐兒走到墨舞床緣靜靜坐下,說道:「我跟你說件事啊,但你不能激動。你一動氣,我就不說了。」墨舞如入五里霧中,說道:「你說啊?」

      嵐兒猶疑半晌,說道:「掌門方才命我與你今晚一同下山。」墨舞大驚說道:「啊?不是說非到緊要關頭才離開,怎麼又變成今夜就要走?」嵐兒說道:「師父說是因對頭知道咱倆在山上,不日便要來犯,要我們暫且避他一避。」

      墨舞心念一動,說道:「那師父跟副掌門他們怎麼辦?與我們不同路?」嵐兒說道:「她們要留在山上。」

      「那怎麼行?」墨舞險些沒跳下床來:「她們怎麼能留在山上!這意思豈不就是要我們背棄槥派麼?」

      「我也是這麼說的,但是掌門那時說我若不受命,便要將我逐出師門。這樣我們仍然要下山。」嵐兒幽幽地嘆了一口氣。墨舞說道:「就算她把我給逐出師門了我也不會不戰而逃。哼!」

      嵐兒說道:「你還是將東西收拾收拾吧。」墨舞說道:「嵐兒,妳真忍心下山?」嵐兒一愣,心念電轉,說道:「我可沒說。」墨舞登時喜道:「我怎麼忘了我師妹總是聰明伶俐,怎麼可能真的乖乖下山?但妳要我收拾東西,咱們是要去哪裡?」

      嵐兒說道:「你少貧嘴。槥山這麼大,夜裡覓得落腳處不難,但我們還是得帶些必須之物,若又回到房裡來,以師父跟掌門之能,鐵定能發現我們並不是真的走遠。」墨舞笑道:「不錯不錯,那我得趕快起來收拾。」

      墨舞下了床,嵐兒便雙腳一盤坐在床上看師兄東走西走地收拾,墨舞東西倒是不多,時間反倒都花在思考該帶什麼在身上。只看他走來走去,拿的也不過幾樣東西。

      嵐兒從精神奕奕等到倦然困乏,待她回神竟已入夜,而她這個師哥竟然才堪堪包袱好行李,眉飛色舞地說道:「好了!我都收拾好了。」嵐兒皺眉道:「你都收些什麼去了?收這麼久?」墨舞赧然說道:「什麼都想帶,最後發現只能簡單帶幾樣樸素的東西走,只好每個都摸一摸然後放棄了。」

      嵐兒有些好氣又好笑,對墨舞說道:「你好了,那我們就走罷。」

      師兄妹倆正要踏出房門,卻聽得派門外有人撮口長嘯,嘯聲清朗拔逸,內中卻蘊緊張火急之意,墨舞跟嵐兒尚未反應過來,那嘯聲又再次傳來,迴盪四野,卻也更顯侷促,遠不比初次那般渾厚。

      嵐兒跟墨舞只一照眼,說道:「這聲音好熟!」

      墨舞手握腰上忘塵,說道:「咱們快去看看!」

      這對師妹拔足一奔,運起凌風訣穿門越戶,飛向槥派門口,卻看到禹都玄、穆懷青、宰拉拉三人早已併肩站在外頭,兩人再催腳力,電閃到禹都玄身邊。

      禹都玄看墨舞來此,說道:「你醒了?」墨舞說道:「是!方才那嘯聲是怎麼回事?」

      穆懷青說道:「那是嶽崙的聲音!」

      宰拉拉劍眉一顰,道:「這兩聲嘯聲大有深意,聲既傳到,人應當也在左近。但為何看不到她的身影?」

      穆懷青猛然伸出手要眾人安靜,傾耳一聽,卻隱隱聽得腳聲隆隆,竟似有成百上千人拔山倒樹而來,穆懷青神色大異,禹都玄同樣聽出來了,但她兀自鎮定,只是說道:「來了,好快!」

      禹都玄方說罷,便看到一道紅影如迅影流光,從樹林荒道旁穿出,箭射到眾人面前,定睛一看,卻是渾身浴血的蘇嶽崙!

      穆懷青待要開口,蘇嶽崙先是一聲咳嗽,哇哇吐出一攤鮮血,禹都玄伸手相扶,順勢渡入真氣,蘇嶽崙單膝一跪,手上長棍落地,顯然是經過重重劫難,一路殺上山來,禹都玄心念好友傷勢,說道:「別急!慢說!」

      然而蘇嶽崙如何不急?卻是連吸三大口氣,想要好好說出句話,卻語不成詞:「武……武林……上山……墨……墨舞……殺人……」

      蘇嶽崙這話一出,眾人更是相顧愕然,宰拉拉說道:「墨舞怎麼可能殺人?」穆懷青則是眼睛骨碌碌轉動,嵐兒觀此情勢,嚇得眼淚又將奪眶而出,蘇嶽崙又道:「姚……姚……」

      蘇嶽崙姚鴆歌三個字都說未完,墨舞已是怒火騰騰,握在劍鞘上的手脈絡凸起,嵐兒回頭看自家師兄,卻是已卻看越陌生。

      墨舞冷冷說道:「好啊,好啊,姚鴆歌這廝倒先汙衊我起來了,是也不是?」

      禹都玄喝道:「徒兒!莫忘我從始至終,諄諄教導,要你不要如何?」這聲喊運上了真氣,要震得墨舞腦子一醒,莫要再度昏頭,豈料墨舞運氣抵禦禹都玄,竟是不受影響。

      宰拉拉厲聲說道:「墨舞,快帶妳師妹下山!現在不走,要待何時?」

      然而墨舞早已怒上心頭,膽比熊豹,斥聲道:「武林要殺,我墨舞又何足懼哉?」

      嵐兒眼見師兄已要入魔,伸手要阻,墨舞卻提早抽手,往山下飛奔;宰拉拉騰身而起要擋墨舞,卻看他雙眼艷紅如火,渾不如從前模樣,更是殺氣奔騰,功力大進,只是一瞬疏忽,竟讓他竄過自己身邊,未能如期攔截。

      禹都玄唉聲連連,喊道:「快追!莫要讓他真的跟人動上了手,屆時他真的死在武林諸派的手裡!」

      嵐兒一顆心不住下沉,深不見底。她忍不住想著:怎麼會這樣?她認識的師哥究竟跑到哪裡去了?一股龐然的不安充斥周身,不能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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