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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微風起

第四章    微風起  

 

      不知不覺過去了幾個月,莊周體內星雲氣旋越發壯大了,已經遍佈整個身體,這幾個月的靜修,使得他無論精氣神都更進一步,受《道藏》潛移默化的影響,一種無可名之的清涼,慢慢的滲透進他的皮膚毛髮,滲透進他的骨骼血肉,一直滲透到他的精神靈魂。

      只剩下一片寧靜。

      與此相伴的,還有那夜夜不息的燈光。

      修行無人指導,莊周一切全靠自己摸索,其中的風險,自然不用多說。

      要不是元力有模擬一切真氣以及無視經脈穴道這兩個特質,簡直是在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自然也有收穫,讀破《道藏》,完整的丹道修行便了然於胸。

      知道這個,便知道下一步應該怎麼走。

      此刻他便正對著一張經脈圖苦思。

      煉精化氣有四個層次,築基、引氣、凝氣、焠丹。

      這四個層次,每一個層次,都非常重要,因為這四個層次,其實就代表了四種能直接作用於物質界的力量。

      經典力學的說法,力是改變物體運動狀態的原因,如果不受力,那麼物體便會一直維持原來的運動狀態,根據這個理論,其實真正純粹的肉體力量是不存在的,武術中分內家外家,外家功夫打熬力氣,內家功夫鍛煉真氣。

      真正鍛煉的都是氣,肉體只是載體。

      每個人都有氣,元氣。

      只是這種元氣,是自然分佈在人體中的,如果用一個國家來譬喻人體,元氣便是分散在國土內可供調用的資源,但是這種資源是分散的,必須集合起來才能發揮最大作用。

      為了此道門,前輩找到了經脈丹田,丹田便是元氣的總集散地,經脈則是貫通全身的交通網,分為十二正經和奇經八脈,將全身都覆蓋連接了起來。在這條交通網上,還分佈著穴道,就是加油站,可以從外界吸收天地元氣補充消耗,加油站上必要時還可以設哨卡,將元氣流截斷,這便是點穴了。根據各條路線的作用,便能對人體產生相應的影響,如果某段路線癱瘓了,也可以將之修復打通,重新恢復元氣的大循環,這便是針灸。

      這其實就是一個完整的經脈丹田理論,在經脈丹田中運轉的元氣,便是真氣,因為交通網變好了,不用像原來那樣翻山越嶺,消耗量便減小了,元氣有了富餘,可以逐步積累,這就是築基。有了加油站後,還能從外界補充消耗,等真氣多了,更可以不斷提純,這個過程便是凝氣。

      從後天真氣到先天真氣,從先天真氣到真元,元氣的品質在不斷提高。

      元氣、真氣、真元,其實都是能量,而到焠丹,修者的精神力開始和能量混成一片,混混融融,沒有分別,便逐漸煉出法力,到金丹大成,就真正踏入了仙道的大門,不但可施展道法,借用天地元氣能量,而且自身壽命也大幅度延長,達到幾百歲,有更多的時間來求道,更可凌空飛行,如呂祖一般飛過洞庭湖。

      就力量的層次來說,法力便是最高,以後雖然力量上會更精純,更強大,但在層次上卻是一樣的,再往上,便是尋求生命本身的奧秘,是為求長生,單純追求力量的階段,已經過去了。

      經脈丹田,是一套完善的元氣集散系統,除此之外,佛門也有一套三脈五輪的系統,性質和道門的經脈丹田是一樣的。佛教從天竺傳入中土後,武術中便有了佛門武術這一分支,這支可說是深受天竺三脈七輪瑜珈導引的影響,和中土武學有異,一旦修練到甚深的階段,這兩種東西是不能混練的,兩套交通網重疊在一起,在有些地方會產生衝突,便會堵車,交通便會癱瘓,所以只能取其中之一。

      莊周取的是道門的經脈丹田。

      這些天來,通過靜坐內視,莊周對整個經脈丹田系統可說已經完全掌握。

      只是如何入手,還是一個問題,他體內的星雲氣旋,雖然也自成回流,能從外界吸納天地元氣,而且更有一個極大的優勢,他是周身血肉骨骼無一不練,這樣鍛煉出來的身體,無疑要比道門修行要強悍許多。

      但修行的進度便大大的耽擱下來。

      這是一個兩難的問題,莊周思慮許久,終於覺得《道藏》中的丹道修行理論,已經是一個完全成熟的體系,由此走,就可以少走許多彎路,加速突破。更重要的是,經脈丹田真的是一套非常高效的元氣集散系統,效率遠比漫無目的、胡練一氣來的高。

      而且通了經脈丹田後,隨著修為的提升,也可以沿著這張網逐步鍛煉整個身體。

      既然已經選定了經脈丹田系統,便要先選出一個最優先的元氣集散地,這個前輩們早就找出來了,道門有三個丹田,下丹田、中丹田、上丹田。其中下丹田又名氣海,正好是人體的中心,到手腳的距離都一樣,等到金丹大成,修出足夠的法力,便能丹破嬰生,孕育出元嬰,這元嬰都是法力組成的,最優先的集散地便轉換為上丹田,也就是紫府。

      不過這就是以後的事情了,而且《道藏》之中,真正成熟的是丹道修行理論,也就是金丹以前,金丹之後,其實有好幾條路,有好幾個發展方向,而且都有成功先例,並不是只有成元嬰一條,這個暫時還不必考慮。

      莊周跌坐在床上,遍佈全身的星雲氣旋都被他收攏到下丹田中,莊周的星雲氣旋其實都是元力,是天地元氣精華,散佈全身便是一個巨大的漩渦,此刻收斂到下丹田中,卻連蹤影都不見。

      全身感覺一陣虛弱。

      莊周念頭微微一動,元力便從丹田出,一路衝破各種關隘,奇經八脈,十二正經,周身大穴,都在一炷香內便被打通,此刻元力才真正四通八達,丹道大周天已經建立。

      莊周只覺周身如同浸泡在溫水之中,四肢百骸無一不暖,眼前心中,一片光明,一股氣流從下丹田衝上,忍不住縱聲長嘯。

      如龍吟,如虎嘯,綿綿不絕,由低到高,穿雲裂石,嘯聲清清朗朗,沒有半點雜質。約過半盞茶時間,聲音才漸漸低落下去,終不可聞。

      外界早被驚動,不只國術堂,方才這一嘯,聲震百里,整個城市都被驚動。

      莊周暫時無心去管,他瞑目內視,只覺經脈之中的元力已經開始凝聚液化,就好像霧氣過重,水氣凝結,成為水珠,無數水珠又匯聚起來,形成小溪,潺潺流動,無數小溪又匯聚成奔騰浩蕩的江河。

      滾滾江河,都入氣海。

      莊周心知肚明,丹道小周天後便可引氣入體,得先天真氣,而此時大周天已成,便進入了凝氣期,以後所修,就是真元,真元有形有質,相對有質卻無形的先天真氣來說,品質當然是一個極大的進步。

      離那心中的桃花,便又近了一步。

      雖然知道,這一嘯之後,便是風起雲湧,龍蛇起陸,但莊周卻並不後悔。

      他左手攤開,輕輕摁在心口,臉上一片安詳。

      此心光明,夫復何求?

      司徒龍緩步而入,見莊周跌坐,便沉聲道:「我身為國術堂堂主,一直以來竟然不知道堂中有閣下這樣的人物。」

      莊周不語,瓜田李下,嫌疑自然是難免,因此他只是道:「司徒公曾說,武術精要在於誠,不知堂主誠於何?」

      司徒龍一怔,面上便有喜色,肅容道:「誠於武。」

      莊周笑問:「不是誠於人嗎?」

      司徒龍回:「學武,本就不必誠於人。」

      兩人默然片刻,他便反問:「閣下也誠?」

      莊周:「誠,不誠又何必學武。」

      司徒龍更喜,再問:「誠於何?」

      莊周肅容端坐,回答:「誠於武,誠於人,更誠於志。」

      司徒龍眉頭忽然緊縮,「誠於志?」

      莊周道:「始於志,誠於志,因此心光明。」

      司徒龍眼睛已經開始發光。

      不但發光,他還整了整衣袍,坐到莊周對面,語氣恭敬的問道:「先生志於何?」

      莊周眼中就見笑意,此中有真意,本為有緣說。

      他便道:「我志圖南。」

      司徒龍不解,「圖南?」

      莊周眼睛也開始發光,「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此謂之圖南。」

      司徒龍聽了良久不語,最後才應:「先生志太高,不是我所能行。」

      莊周:「人各有志,何必強求?」

      司徒龍笑笑,「先生說的是,今日見先生,是三生之大幸,非先生,不能窺至道,先生實我師。」

      莊周也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原是同道,相互啟發。」

      司徒龍道:「同道?」

      莊周肯定點頭,「是同道。」

      司徒龍喜動顏色,「既然如此,應當飲酒!」

      莊周:「需痛飲!」

      確實是痛飲。兩人飲到月上中天,地下擺滿了幾十個酒罈子,仍是面不改色。

      四周服侍弟子都面現驚羨駭然之色,兩人卻渾然不覺,仍是談笑風生。

      司徒龍的手背在身後,酒水就好似屋簷滴水,滴滴答答的從他手指上滲出,落到地上,地上已經陷了一個小水窪,都是酒,酒水落下,便有啪啪的輕響。

      莊周頭上也起了一層薄薄的霧,霧氣很濃,風一吹,便搖擺起來,帶著一股濃濃的酒香,連帶著身上衣衫都有些潮濕了。

      兩人都似對彼此的異狀渾然不覺,只是飲酒,然後大笑,然後又飲酒。

      果然是痛飲,飲到痛的時候,不知誰就開始了作弊。

      此刻留在堂中的,都和國術堂有著不淺的關係,看得出他二人是在比拼,自然無人去揭穿,反而為有幸見到這傳說中的一幕而感到興奮不已。

      化解酒氣,並非什麼高深的武術,只要會基本的吐納之術,知道吐故納新,就能將酒氣混在其中排出,但像二人這般,酒水幾乎是像水滴般的滲出來,至少要大周天已成。

      別的不說,相信以後國術堂的弟子,成材的將更多。

      至於外界,莊周一嘯雖有驚動,但國術堂在這裡經營多年,根基深厚,自然有人安撫下去,雖然莊周一嘯動靜太大,但至少暫時無事,拖過幾天還是不成問題。

      兩人從月中又飲到天邊微白。

      雖是一直不停的運功化解酒氣,也覺有些發軟。

      莊周看看天色,停手不飲,道:「我該走了。」

      司徒龍欲留,「國術堂不曾怕過任何人,先生何必一定要走?」

      莊周婉拒:「天已明,興已盡,世間又豈有不散之宴席?」

      司徒龍略一沉吟,就問:「先生要到何處去?」

      莊周道:「西溯長江,朝昆侖,東遊五嶽,拜泰山,而後行道天下,遍訪高賢。」

      司徒龍說:「如此,請讓我為先生準備陳儀。」

      說著喚過一名女子,低聲吩咐了幾句,那女子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看了莊周一眼,便轉身奔進後院去了。

      莊周道:「今日一別,也不知何日再見,我房中也有些物事,是一套《道藏》,一把劍,一件舊衣,都是舊日所用,還請司徒公不棄收下,也好做個別後念想。」

      司徒龍不知莊周說的是龍角劍、蜥蜴皮,以為只是尋常之物,便微微頷首,道:「甚好。」

      兩人都不說話,既是要分別,又何必再說?

      片刻後,那女子奔出,手裡托著一紅木盤,上面用紅布蓋著,恭敬遞給司徒龍,司徒龍示意交給莊周,莊周站起,伸手掀開紅布,見下面是一信封,也不打開就將信封揣入懷中,然後略一拱手,並不言謝,一個人出門去了。

      那個手托紅木盤的女子,肅然立在司徒龍身後,見莊周人影已經不見,這才低聲問:「父親,為何將家傳秘笈送給此人?」

      司徒龍悵然的說:「惠兒,此人非妳所能知,十年之後,此人若不死,天下宗師,將無人能出其右。」

      司徒惠大驚,失聲叫道:「難道就算是父親也不能?」

      司徒龍也已至凝氣期,距離結丹不過一步。

      司徒龍神情平靜,淡然道:「我不能,司馬、司空二人不能,其他人自然更不用提。除非左公肯破例出手……」他心中比較,良久,忽地苦笑道:「我不知道,這兩人我都看不透。」

      武術界中,向來有一王三公之說,三公便是司馬、司徒、司空,一王是托塔天王,姓左名擎蒼,亦是當世唯一已知達到焠丹期的練氣士。

      當世第一高手。

      莊周出國術堂,西行四十里,便捨棄了大路,往山野中行去。

      以往他也進過山,但那時候隨身都帶許多裝備,只有這次最乾淨。

      圓木刀、手弩、月牙砍刀、龍角劍,這些一樣都沒有。

      全身上下,就一身單衣,幾張證件,另外還有一個信封。

      莊周探手從懷中取出信封,拆開,是一張支票,一本書。

      莊周將支票收起,然後看那本書。

      青色線狀書皮,上面有三個手寫毛筆字──破甲勁。

      每一字都瘦骨嶙峋,金石鏗鏘,盡透筆力。

      再翻開,第二頁,上寫:「先祖白石公遺傳,不肖子孫司徒龍恭錄。」

      莊周微笑,便一頁一頁的翻下去。

      是完整的破甲勁,其中更有許多司徒龍的練拳心得。

      只看一遍,這些便牢牢印在莊周腦中,但要完全融會貫通,還需要時間。他雙手一合,書便化作粉末,颯颯落下。

      一路西行,溯長江,朝昆侖。

      這一日到紫蘿峽,已是入秋,不覺風起,落葉飄飛。

      莊周靜立峽邊,觀東逝長江,只覺身心俱化。

      傳說,戰國時期的絕代劍客荊軻,便是在此地目睹大江奔騰,一去不返,悟出絕然無前之劍。

      此劍非真劍,是心劍。一往無前,無物可擋,雖至尊,亦殺之。何人不可殺,何物得永生。唯此等劍,才配刺秦始皇帝,遂絕千古刺客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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