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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速寫二

    澄言的眼角微翹,還是一慣漫不經心的樣子,握著鋁罐的手臂青筋縱橫。

    斜背著球具的側影在陽光下有著介於男孩與男人間的性感。撇除我老是涎著臉叫他乖乖露出腹肌給大姐接摸摸,其實我還挺欣賞他那股淡然的瀟灑的,就是一整個能倒過來吸引女人的德行。

    說不定檯面下超搶手啊,我喃喃自語,被他狠狠白了一眼。

    「你有把明天要帶的東西抄下來嗎?」他回過頭,夕陽在平淡的五官上跳動,卻令人不得不屏息。

    我停下來,退了一步,然後才邁開腳步跟上,一如往常的用笑臉和唇槍舌戰包裝一句再簡單不過的回答。走在一起時是因為身高太懸殊所以隔著兩步遠的距離說話,堅持在公車上不和他一起坐著是因為剛打完球的臭汗味,書包再怎麼沉也堅決不讓他拿,以免尊貴的、拿下過全國大賽優勝的手臂拉傷。

    「你很麻煩耶,這也不要那也不要。」他抱怨的語氣依舊很平淡,俐落的從座位上起身,還順手扶了一個差點摔個狗吃屎的國小妹妹一把。

    「又不是老婆在洞房花燭夜裡說不要,你抱怨個什麼勁……話說要是真有那麼一天你可別這麼容易妥協啊,女孩子說不要是要看場合決定意思的─」

    公車急煞。我往他懷裡跌了個實實在在,兩肩上過重的書包沒有照預期往身上撞,從驚嚇中回過神,才看見他兩隻手撐著我的書包,早就空了的飲料罐在地上前前後後滾動著。

    一時間,我愷住了,意識隨著那鋁罐前後滾動。

    第一次注意到澄言的存在,是二年級換了第一次位置之後。他坐在第一排,高大修長的身子委屈地縮在前排桌椅的樣子很是滑稽。我一不注意就笑了出來。

    「……笑什麼?」他回頭,用著一種奇異而透明無色的語氣質問,明明應該羞惱或者自我消遣的問句簡直平淡的像是在陳述一件顯而易見的事,不知怎地,我卻聽出一點點疑惑的上揚。

    笑你帥啊。我用一貫的嘻皮笑臉的回答,但下一瞬間,他卻讓我再也笑不出來。

    「你不是認真的。」平淡的眉皺起,然後轉了回去。

    後來在公車上偶遇,才發現他也是公車通勤一族,他早我幾站上車,有時碰巧身旁的座位沒人,就會招手要我過去,但大部分時候我只站在擁擠的公車前方,看著他撇過頭盯著窗外沉思的身影,與震動中不時和鄰座人相碰的寬大肩膀。

    一開始實的確是這樣。他不喜歡唇槍舌戰,面對我的伶牙俐齒總是以沉默回擊。我喜歡看他困擾的樣子,老是拿些尷尬的事開他玩笑,看他明明是男孩子卻拿黃腔沒辦法、深深蹙起眉頭的樣子,原本淡而無色的五官總是多了幾分色彩。

    其實他是個看事情比我還透徹的人。幾次簡短的對談,我便深刻體會到所謂的深度不能以口才伶俐與否決定。比起我華而不實的文字遊戲,他總能一句話點出我不想碰觸的事物的重心。

    你在害怕什麼。這是他最常和我說的話,而且只和我一個人說過。

    「別人怎樣……就算了吧,不想管。」站在場邊,他抓著水瓶的手還在微微發抖,雙眼卻不停追逐場中央飛騰的白色羽球。

    「我也是別人啊。」我不以為意的笑笑,無意中轉頭卻對上他認真的眼神。

    「你離我太近了,不做點什麼會很難忍受。」他說,離我不到一步的距離。

    那似乎是我第一次等到他放學打完球後才和他一起搭車回家。可能是,可能不是。

    有一次放學時抱了一整疊書獨自等回家,上了車竟看見他坐在中間偏後的位置上沉思。他看見我,自動拿開了放在一邊的書包讓出位置。

    「放學時看到你拿那麼多東西去社團,原來還是要自己坐車帶回家啊。」

    「沒辦法啊,這時間沒人會來載我。」我聳聳肩。

    他若有所思的支著下巴,半晌,逕自抱走我腿上壓著的沉重書袋。

    早上公車人多,他和我之間總隔著一個坐在靠近走道位置的陌生人,與一整車吵鬧不休的學生,不過放學有時是我的社團活動,有時是班上同學邀他打球,等到我們搭車回家時總會有幾個空著的位置。東西多,空不出手刷公車卡,他會拿著我託給他的東西抱怨兩句,然後一路拿到我下車為止。剛開始不覺得有什麼,但久了以後卻不知怎地開始覺得彆扭,尤其是公車搖晃中免不了的碰觸。我怕冷,初秋就換上冬季制服的長袖襯衫,但他的體溫卻總是能透過那層布料向我襲來。

    糟了。我對自己說,在一個沒有他陪著回家的晚上,卻鬼使神差的想念起那比常人再高一點的溫度。耳機裡反反覆覆的唱著Olivia   Ong的Fly   Me   To   The   Moon。

    那天起,我還是和他一起回家,在沒有社團活動的傍晚看他在球場上征戰,但卻再也不讓他替我拿東西,用毫無說服力的藉口婉拒和他一起坐下。一開始還有些困惑,但他似乎很快就習慣了,和我一起站著,除了累到連坐著的力氣都沒有的時候。

    我討厭別人做我旁邊。校內排名賽前幾天的某個晚上,在一個渾身油垢味的中年男人從他身旁的位置離開之後,他走到我旁邊站著,語氣是難得的嫌惡。

    我只是笑。沒說出口的是,那你討厭我坐你旁邊嗎。

    有時候,比起向前抓住他的衣領,我寧可就乾脆退個幾步,讓我們之間的距離再更遠些。可能有想和他說的話,但到了嘴邊總會再次變成無意義的調笑,即使到後來我們兩個都不覺得有趣。

    好幾次,在我毫無建設性的玩笑結束後,他都開口像是要說些什麼,但最後什麼都沒說。

    他甚至沒有點破我,就這樣過了半個學期。

    公車起步。我終於回神,從他身上手忙腳亂的爬起,想跟他說謝謝,卻發現他抓著凹陷的空罐出神的盯著。嘗試了幾次,最後,我還是沒發出聲音,任由引擎的噪音將我的勇氣吞沒。

    現在想想,我從來沒跟他說過謝謝。已前是,現在也是。一陣難受湧上喉頭,我按了下車鈴,向車頭移動。

    「那你說的那些不要,都是什麼意思。」

    越過他時,他低低的說了,只隔著一顆頭的距離,寬闊的肩擋住了我的視線。

    我無言以對,假裝沒有聽到似的走下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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