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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噪音

今晚將有一名哨兵迎接死亡。

發現的這一事實只佔據容祀三秒鐘的思考時間,然後他就像沒事發生一樣,回頭專注在手上的工作。

本來他搬進梅花小區之前就已先調查過,這裡沒有任何哨兵居住。說是調查,其實就只是站在樓前從上到下瞥了一眼,就能看到整區如死水一樣靜謐,是典型的「靜默者(Mute)」能量場。於是容祀連房間都沒看,當下就決定租屋。房仲猝然的欣喜讓平靜的水面泛起波紋,但靜默者的能量再劇烈也不過如微風拂過水面,跟哨兵掀起的風浪比起來不值一提。

寧靜的生活在幾天前被新住進樓下的哨兵打破,容祀感覺像一隻蜂鳥不小心摔進了屋,拼命拍動翅膀在固定範圍內亂竄,從早到晚不消停。太久沒有接觸哨兵,那感覺鮮明得讓容祀以為那翅膀拍在他的神經上。直到今天,只剩下微弱的鼓動,弱得快要和周遭的靜默者融為一體,根據容祀的經驗,那位哨兵活不過今晚。

於是本來已經準備搬家的容祀打消了念頭,趁著難得的安靜時刻,拿起工具做最後的收尾。

此時已近日落,最後的晚霞照進窗內,讓房間散發隱約而詭異的紅光。最亮的光源來自桌上的檯燈,只剛好在深色的木頭桌面圈成一圈微弱的暖黃。桌上的錄音筆正撥放火車行進的聲音,規律中偶有顛簸,容祀將它調到最慢,聲音瞬間變得像火車正艱難地吐出某種異國的語言,他的工作就是翻譯它。

在他眼前的還有一個手掌大小的圓盤,從內向外一圈圈綴滿細小的透明寶石。在音訊撥放的時候,他執起筆,對準虛空中的某個點圈起,然後迅速按在寶石上,迅速但輕柔,將捕捉到的聲音嵌進寶石中,寶石便染上色澤,有時是銀藍色,有時是帶灰色調的紅褐色,深淺不一,眼看再三顆就要完成一幅奇異的馬賽克拼貼畫…

電話響起。

容祀一時想不起手機放在哪裡,也沒有要找的意思,然而對方顯然熟知他的習慣,掛斷又重播,奪命似的打到第四通時,容祀猛地站起,跨過腳下的袋子、廢紙、營養劑⋯⋯沿路碰倒許多瓶罐,才在包得嚴實的外賣盒子裡找到它─當初嫌它太吵,乾脆順手封印。關起來挺容易,打開倒是費勁,拆的過程中電話又多響了兩次。

容祀先發制人:「別催了哥,新貨已經做好啦,明早就給局裡寄……你說什麼?」他揉了揉發酸的眼睛,不敢置信,「哥,你說清楚,什麼叫今天是最後一單?話不是這樣說的啊,我好不容易調到白噪音公賣局,說調回去就調回去,你當給魚換魚缸?」

對方又好聲好氣解釋幾句,聽得容祀直皺眉,幾輪下來他已經發現對方根本沒有商量餘地,就是來下通知的。他慢慢地撫過桌上那隻捕捉精神波動的筆,已有了主意。

「知道了,我明天會親自去局裡一趟。」他打斷對方高興的吹捧,繼續說:「但很奇怪,你也知道,哨兵從最低級的F到最高級的A和S,數量分布就像個金字塔,S級哨兵一隻手數得出來。越高級的哨兵,需要的白噪音越需要細膩處理,否則會讓我們金貴的哨兵一不小心給家裡來場煙火秀。

雖然不敢說我做的白噪音等級都是S級,但最低也有A吧,A級以下的白噪音我是絕對不會交上去。高級白噪音市場小,但東西也難做,你們現在急著把你們寶貴的製造師踢走,只有一個可能,」他敲著桌面的筆尖停下,「讓我猜猜:你們已經找到代替我的人?」

「哎哎哎,我說小祀,別那麼看輕自己,有沒有另一種可能,就是異能對策局看上你的戰鬥力,覺得上前線更能發揮你的價值呢?你也知道暴走的異種越來越多了,異能者也挺會來事,異能對策局一年四季都在招募人。」

說到來事的哨兵,容祀不由得想到樓下的那位,順著探過去發現動靜又比早上更微弱,不禁走了神。

對方聽見沉默以為有戲,加緊鼓吹:「還有錢!這是最實際的,看在錢的份上你也該去,我們公賣局才那幾點錢,我到現在都不敢跟你爸說你的薪水,他都試探好幾次了,我都沒說哈!」

「有你在外面這麼貶低自家單位?」容祀揉著太陽穴,「還有別提我爸,這場後浪推前浪的戲肯定也有他的手筆…我怎麼確定有後浪?」他冷哼,「就憑他已經這時候了還沒來跟我拿他的白噪音。行,他的親友價沒了。我就要去看看是哪個新歡把他伺候得這麼舒服,都沒了聲……等,你等下。」

不對勁。

晚餐時間,下班放學的人們陸續回到家中,正是熱鬧的時候,容祀關注的房間卻是一片安靜─聲音意義上的安靜,但他感覺精神能量場剛才似乎隱隱晃動一下,他不確定。他凝神再探,幾秒之後果然又迎來一次晃動,然後再一次,間隔越來越近,像是某種巨獸深沉的心跳聲,而牠正在甦醒。

容祀掛了電話,略一思索,決定打給另一個人,對方沒接,他心中的不安隱隱擴大。他改為打字:最近外城東區有狂化哨兵出沒嗎?

訊息顯示已讀的同時,手機同時來電,來電顯示「楊亮副隊」。接起後,對方刻意壓低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危險,「怎麼回事?你現在人在外城東區?好好的異能者聚集區不住,去靜默者那裡幹麻?」

容祀自然不能老實說不斷搬家就是為了躲他們這群同類,只好含糊帶過,直接說在東區的梅花小區有快要失控的哨兵,讓局裡派人來處理。

「梅花小區?!別跟我說你現在在那裡。」楊亮的聲音危險地拔高。

容祀看著對方發過來的準確定位,奇怪道:「對,就是這裡,你怎麼知道?我們小區很有名?」

楊亮罵了句髒的,「你現在就走!」

「咦?」

「我們剛才收到線報,有個被通緝的的哨兵今晚跑到梅花小區,我們的人正在路上,他手上有武器,你沒有。」楊亮壓低聲音說,「聽你這描述,這哨兵狂化症快要失控了,你也知道失去意識的哨兵會首先摁死地盤內的其他哨兵,一山不容二虎,你還不快跑?!」

他話還沒說完,樓下忽然傳來目前為止最劇烈的震動,伴隨窗戶碎裂的巨響,整棟樓都在晃動,許多人在尖叫狂奔。

容祀用最快的速度跑進臥室,從衣櫥裡抓出一個黑色登山包,將他認為用得上的東西都囫圇塞入,最後看見桌上的白噪音,猶豫了下,還是放進包裡。

容祀衝到走廊上的時候,剛好看見樓下又炸裂一次,有逃得慢的人被衝擊波掃到,撞在對向的牆上,不動了。有個男人背脊扭成一個奇怪的角度,從滿地碎片中躍出,他周遭的空氣似乎被扭曲,連帶整個人影扭動不已,看不清模樣。

姿勢奇怪的哨兵顫巍巍地朝小區外走,容祀小心地收斂氣息,壓低身體往反方向繞後,手機裡還在叨叨絮絮:「…他的異能是操縱氣壓,擅長的攻擊方式是空氣砲,聽著挺厲害但他壓縮空氣的效果有限,最多只能凝聚一個蘋果大小…」

像是附和這番話,樓下又是碰地一聲,隨之而來的是潮水般的尖叫和哀嚎。

「嗯,剛剛看到了,話說你們資料該更新下了,顯然逃命過程中他的蘋果長成了一棵樹。他有弱點嗎?」

手機一陣靜默,容祀這才發現電量耗盡。這也難怪,他只記得把手機鎖在外賣盒好幾天,自然不會想到要充電,長時間的兩次通話已經是用盡全力的結果。

住戶們接連不斷地湧出小區,就在容祀猶豫要不要出手時,有個身影穿越人群而來,身穿黑色緊身戰鬥服,是異能對策局的人。

容祀一邊移動一邊隔著欄杆注意狂化哨兵的動靜,這次親眼見到爆炸的發生:他周遭空氣迅速扭曲,壓縮到極致,然後轟地一聲炸裂。小區的燈源閃了幾下後陷入黑暗,推測這次不幸炸到了總電源。

忽然,光源又起,是異能局的那人手中的光,光閃現一瞬,一把手槍憑空出現在他的手上。只見他俐落地閃過因衝擊而倒塌的牆面碎石,回手對準狂化的哨兵就是一槍。

拿槍的姿勢很穩,準頭十足,就在容祀鬆一口氣準備撤退的時候,飛向哨兵的子彈忽然再次閃光,在接觸哨兵的同時,竟然就這麼消失不見!連他手中的槍也應聲碎裂。

狂化哨兵被閃光刺了眼,愣在原地,容祀也愣住,撲到欄杆上看清來人,覺得難以置信。

狂化哨兵可能覺得自己被戲弄了,原地爆起,詭異的血紅色從瞳孔迅速擴散到整顆眼球,讓他看起來不似人類。周遭的氣流以極快的速度向其湧去,以他為中心環繞成巨大的氣旋。

異能局的那人就算要逃也來不及,但那人似乎不慌,轉為控制精神力來防禦,但顯然力有未逮。

就在要糟的時候,天外忽然飛來一顆閃著寶石光澤的物體,直直向狂化哨兵飛去,它的尾端曳著一條混合銀藍和紅褐色的光,細聽之下,似乎能聽見火車行進的聲響在夜空中轟鳴。

那東西體積小,卻似乎很具重量,直接將哨兵周遭聚攏的能量擊碎,又彈回空中。

「啊,是高級白噪音。」那人喃喃道,在確認物體身分之後他的反應很快,反手一揚,三根針向空中的白噪音飛去,只聽「叮」的輕響,白噪音在空中碎裂,應聲泛起一股柔和的能量,裹著微風向外散去,有站得近的人像是受到感召,整夜的驚慌不知怎地忽然平靜下來,眾人眼睜睜看著紅眼的哨兵被這股一點也不強勁的能量拂過後便應聲倒地,不再動彈。

眾人駭異地望向白噪音擲來的方向,那裡只剩一道殘破的樓梯,早已沒了人影。

跳上最後一班開往首都的火車,容祀打開充好電的手機,語氣危險:「連個異能都放不好的童工也敢派出來,現在我相信貴局是真的缺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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