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葉綻站在喧囂的商圈外的街區，商辦大樓裡，三三兩兩的上班族從中走出來，有的一臉疲憊，有的似乎重新燃起活力，即將展開下班後的精采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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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綻緊緊握著手中的餐袋提把，口袋中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她低頭查看，不過是廣告通知罷了。她往下滑，看到那個畫像大頭貼旁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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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期待妳的實驗結果，記得拍照給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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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忍不住想吐槽，是要怎麼天時地利人和，讓她剛好有機會拍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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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突然彈出來電的通知，驚得她手機險些從手中落下，畫面上「一班那個」四個字彈跳著，那是她過去一時興起替許聿辰改的暱稱，還被他追問，人家都是用更親暱的方式替男朋友取暱稱，結果他卻只是「一班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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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說，那是因為高三的她和人說起他時，總是說「一班那個」，久而久之，這個名字就成了她與朋友間的默契，那是她的年少秘密，也是包裹著最深的少女情懷的四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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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後她還真忘了把暱稱改回來，那麼久沒聯絡了，昨天跟他說下班後要拿餐袋給他時，聊天室裡還只能看見「你收回了一則訊息」這樣沒有回音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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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接起電話，放到耳邊，爽朗的男聲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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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綻，妳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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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環顧四周，正打算回答就在你們商辦旁邊時，就看見一個身著襯衫的男子走出辦公大樓，手機放在耳邊，臉上依舊遍布著裂痕，看不清表情，男人頭轉向她，隨即聽筒那側傳來他的聲音，「我看到妳了，妳站在那裡別動，我去找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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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葉綻應聲，卻沒有掛斷手機，看著許聿辰走向她，耳邊傳來斷線的嗶聲後才放下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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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臉」的許聿辰面向她，葉綻仍舊無法適應這樣的他，卻還是提起餐袋，笑著說：「餐袋還你，幫我跟阿姨道謝，真的滿好吃的，連我媽都認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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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回去跟她說。」許聿辰接過餐袋，輕笑出聲，「妳怎麼過來的？機車修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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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綻搖頭，「我搭公車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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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出右手大拇指指著後面的平面停車場，「我車停那邊，我載妳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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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綻沒再拒絕，她抿嘴笑著，早有意圖這麼做了。「嗯，那就麻煩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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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聿辰爽快地說：「好，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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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看不見他的臉了，但葉綻能夠清晰地想像出此刻的他肯定像是過去那樣，爽快地笑著，笑著的時候，顴骨下還能看見小小的梨渦，而她也像是高中時期般，跟在他的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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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兩個身著相同制服的一男一女經過他們身側，男生不曉得說了什麼，笑得賊兮兮的，而女孩嘴上念叨著，卻止不住嘴角的笑意，兩個孩子臉上都沒有過分明顯的裂痕，只有小小的痘疤，還有無論用什麼修圖軟體都無法模擬的，獨屬於青春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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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綻看得出神，千言萬語湧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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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了，就在前面了。」許聿辰的聲音打斷了她，大大的「P」字招牌就近在眼前，而方才擦身而過的少年少女早就朝著公車站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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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綻應了聲「嗯」，不再留戀，她露出不置可否的笑容，是啊，他們也只能看著「現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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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達停車場，許聿辰打開車門，還沒等她開車門選座位，便一把抓起了放在副駕駛座上的廣告傳單和帳單，一股腦往座位前的抽屜塞，沒有給她選擇的餘地，她便從善如流地坐上副駕駛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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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綻看著他熟練地操作車子，前天坐在後座就有感觸了，如今近距離一看才覺得驚奇，過去還跟著她一起機車代步的毛頭小子，如今都已經會開車了，感覺還真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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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穩穩地開出去，他們沉默了許久，直到遇到了紅燈，不耐沉默的許聿辰才打開收音機，晚間新聞的電台主播聲音鏗鏘有力，「遊樂園塵爆悲劇已過八年，近日，倖存受害者及罹難者家屬前往舊址悼念罹難者，並抗議遊樂園建設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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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聞播報聲戛然而止，顯然是覺得過於沉重了，許聿辰接上手機藍牙，播放起五六年前他們路過某個街頭舉辦的音樂祭聽見的翻唱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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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喜歡聽這首歌啊？以前去KTV的時候我都會點這首呢。」葉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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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之前有什麼科學研究說過，青春期的時候人腦發育不夠成熟，聽的歌容易與情緒產生連結，反而等到成年了以後，頭腦發育成熟了，就沒辦法那麼熱愛現在聽到的音樂了。」許聿辰答，回答令葉綻忍俊不禁，聽見她的笑聲，他忍不住追問：「怎麼了？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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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綻收斂笑意，答：「我只是覺得，你好像還是跟以前一樣，知道的東西很多，也喜歡和我分享，以前那什麼冷知識都是你跟我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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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他也跟著笑了起來，「是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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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因為你我才知道俄羅斯黑麥汁怎麼做、鱷魚原來可以和成年的海牛和平共處，還有如果要把長頸鹿放進冰箱，得先把大象拿出來。」說著，葉綻的笑意更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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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把冷笑話跟冷知識混在一起，搞得好像跟真的一樣。」許聿辰自然地吐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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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綻望著眼前的景象，彎著的眉眼中的笑意漸漸也褪去，以前的她肯定沒想過有天會在車上與許聿辰如此暢快地聊著這些無聊、稀鬆平常，卻睽違了好久的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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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後照鏡瞥見自己右臉上的裂痕，再轉頭，眼角餘光中，依舊無法看清許聿辰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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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深吸一口氣，順勢說出：「許聿辰，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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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聿辰被她沒頭沒尾的道謝弄得一頭霧水，聰明如他，很快又替她的話分門別類了，逕自答：「沒事，如果是車禍的事，不用再道謝了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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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綻搖頭，語氣有些執拗，「不是說車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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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聿辰眼睛微微睜大，猜不透她在說什麼，沒有再接著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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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透過窗子，照得他們臉頰微熱，葉綻不敢直視他，目不斜視地盯著前方，嘴裡說著的，卻還是過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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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昨天晚上心血來潮，看了以前的照片，才想到我那時候好像從來沒有跟你說過這件事。你也知道嘛，高中認識你的時候，我家的狀況不太好，還被老師發現，當著你的面帶去輔導諮商，做什麼都會失敗，每天都是愁雲慘霧的狀況，如果人的情緒會反映在臉上，那當時的我肯定臉上都破了一個大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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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綻說著，許聿辰聽著，只有輕柔的女聲迴盪著，訴說著她所見的，屬於葉綻和許聿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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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在你告訴我要幫我、要教我以後，我好像就沒有那麼痛苦了，在臉上破了的大洞也因為這樣被填補起來，只剩下小小的裂縫。雖然這個時候說很奇怪，但看著那些照片的時候我才意識到，照片裡的我是真切地笑著的，那時候，我是真切地感到幸福的喔！」說著，她感覺都能聽見自己血液流動的聲音，還有如鯁在喉，那樣想要流淚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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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聿辰顯然感受到她的不對勁，一副害怕等等葉綻就要哇哇大哭的樣子，逕自把車臨停在轉角安靜的巷弄裡，他被她說得一頭霧水，有些尷尬地說：「怎麼突然說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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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感而發嘛！」她急躁地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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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那妳繼續吧。我聽。」許聿辰答，語氣不疾不徐，從容地等待著，她要繼續說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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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過頭，發現許聿辰右邊額角的裂痕正慢慢淡去，她睜大雙眼，隨即嚥下口水，把那般哽咽的感覺盡數嚥入喉中，堅定地繼續說：「跟你在一起的三年，你讓我成長了不少，即使最後我們不適合、分開了，但是，那三年依舊是我無可替代的寶物，是我最珍貴，誰也不能奪走的寶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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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直直望著已然露出半張臉，眼神略顯詫異，但始終溫和的許聿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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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謝謝你，許聿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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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輕地喘息著，結束了從未言說過的表白，不免有些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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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況，她的實驗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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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許聿辰咧起嘴角，露出的半邊臉，是她回憶裡那個溫柔而褪去青澀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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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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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的很喜歡許聿辰說著「也」的時候，嘴角咧開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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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妳，葉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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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陽西下，街邊路燈點上燈火，後照鏡裡，女子鼻樑上的裂痕淡去了一小截，如天邊淡淡晚霞，消失在迫近的夜晚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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