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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妄稱相,其性真為妙覺明體。如是乃至五陰六入,從十二處,至十八界,因緣和合,虛妄有生,因緣別離虛妄名滅。』——《楞嚴經》

 

【中陰】

中村和輝自一陣雙腿麻痹的抽搐中驚醒。他的雙眼瀰漫朦朧霧氣,課桌的木紋在頰上留下淺色紅印,如吻般親暱攀附。空蕩教室內只剩他獨自一人,木窗外天色昏暗已近日暮,僅存的微光自他的臉龐一點一滴消退。中村和輝只記得自己作了很長的夢,清醒與夢囈交錯彷彿收音機充斥故障的模糊雜訊,某種遙遠卻深刻的細微不安遍佈毛髮皮膚。他伸展四肢,意圖忽視這些即將鑽入血肉的刺痛,背起書包起身踏入長廊。

樹影橫越磚牆凝聚在走廊盡頭,黑暗裡迴盪著空洞跫音。繞過幾個熟悉的轉角,暮鐘響起,他不自覺的停駐在一教室前。中村和輝瞥見倚在窗邊的人影,晚風攜著淡淡的菸草氣味掠過鼻尖,煤燈將清瘦的輪廓映在他的雙眸。小林誠埋首書頁,指腹擒著曙牌香菸,細框鏡片在他的每次呼吸間閃爍躍動火光,額上褶皺沈思的細紋。直到一雙環繞腰際的臂膀才使他回過神來。

「老師。」中村和輝的溫熱鼻息赤裸地在小林誠的耳廓綻放。

「和輝?你怎麼這個時間還在學校?」中村和輝截下小林誠手中已燃燒大半的菸,湊近唇邊深吸一口,未料沒忍住肺葉的灼燒而嗆出淚水。

「我做了一個夢。」

「什麼樣的夢?」

「惡夢。」中村和輝輕靠在小林誠的肩上,氤氳自指尖蔓延,隱沒小林誠的深邃目光。

「鹹。很鹹的味道,我聽見水聲。也許是大海。」

他環抱的手臂在小林誠熨燙服貼的襯衫上錮著一圈摺痕,緩緩加深。某個瞬間他覺得自己似乎不斷墜落,時間、燈火、兩人的呼吸聲,似乎都將化為青煙從掌心逃開。

「會不會你其實還沒夢醒呢?」

小林誠俯身吻在他的額頭。柔軟的質地沿著鼻尖、下顎、頸項,將啄吮收束在胸口。中村和輝的面頰滿溢熾熱,卻在下個瞬間遭虛無如濃墨般襲來。他疑惑地眨了眨眼,小林誠低頭退入陰影,抽回本輕撫他眉眼的蒼白大手。那般沈默在恍惚間些微扭曲他的背景,排斥所有光線到來,就連他也開始疑惑自己是否仍蜷棲夢中。小林誠敲叩菸盒,掏出根菸後再次點上。

「你能再多陪我待一下嗎?」終於小林誠擰斷無聲銬上的枷。中村和輝走近窗邊,望著最後一抹日光如白駒走入夜晚。一股熟悉卻陌生的念頭湧現,關於虧欠和恨惡,每道思索的痕跡都貼近疼痛。他赫然驚覺,從何而來,為何而去,已經全都想不起了。

「慶和。」小林誠的輕喚使中村和輝心頭咯噔一愣。慶和,他的舌頭不由自主地依著這二字的音節拗折,試圖還原它的模樣。中村和輝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

他側過身凝視小林誠雙眼近乎懇求的姿態,來回搜索一切使他困惑的解答,然而連最微小的交會都彷彿刀割劃開脈搏。空氣徒留躁動的潮濕,大雨將至。他握緊小林誠的手。

世界遁入黑暗。

 

【執妄】

               

中村和輝敲了敲門。木門拉開時嘎茲作響,隨之撲湧的誦經聲如蜂鳴螫傷耳膜。

「阿母,我回來了。」門內無人應答。

母親跪坐在蓆墊,口中喃喃吟誦成串經句,面對的牆上懸著菩薩掛像。好似合十雙手縛閉身口意,對周遭一切動靜她視若無睹如入三昧之空。中村和輝點上三柱清香,跪於母親身旁,向著掛像與供桌上的小神龕駝身膜拜,俯立之間連貫地一氣呵成。他熟稔的唸著禱詞,香柱於指尖微微顫動,朱紅印痕在祈禱中一筆一畫揭露懺悔。今天是父親與大哥的忌日。

中村和輝抬眼,那掛像裡的菩薩早已被熏黑雙目,結著三寶印的手執青蓮,身披瓔珞寶珠,裊裊檀香中皆褪作塵埃。如今莊嚴法相蒙污,有個瞬間他不禁懷疑菩薩眼不見耳不聞如何救度眾生,祝願往生極樂?他將香腳插入爐中,目光角落攫著母親的背影。

他對父親沒什麼印象,據大哥説他生性暴躁愚莽,嗜酒好賭,在他兩歲時某個晚上喝醉溺死在大溝裡。父親死後母親依靠縫補漁網維生,為了補貼家用,大哥甫畢業便去金茂伯的漁船上工作,可惜幾年後也在船難中離世。倖存的漁工說當時大哥站在甲板,大浪一來人就不見了,怎麼也找不到。也有人稱他看到大哥在黑暗裡跳入浪中。那天正是父親忌日。

因此母親成為失語之人。她在菩薩眼底盤髮長跪,日夜焚香誦經以求丈夫兒子離苦得樂。她聽聞人死入中陰,需持念佛號經咒迴向亡者以信聽諸佛菩薩引渡。然而這一渡便是三年,色身於佛前凋萎如枯花骨架,蓆墊刻上她雙膝的丘谷。自她張口剎那,中村和輝不再聽見母親苦集滅道外的回音,她的世界濃縮成經書的每個音節敲響木魚,乞討救贖。

他拾起牆邊仍破損的漁網轉身走進房間,回頭見母親躬身三拜從跪中起身,關上房門。海風橫越堤岸盤據半敞的窗頭,陽光曳下滿地星子,幾瓣爬入領口遮掩的疤痕。他打開收音機,就著桌案開始織補漁網。

⋯⋯總督府推動南進政策成效顯著、某校某生撰寫出色愛國文章受官員表揚、劇團首次公演改編自《哈姆雷特》之舞台劇⋯⋯。

中村和輝的意識在午後蒸悶裡昏沈,手中網線一針一針織成魚鱗。迷濛間他化身網中之魚被一雙手打撈起,漁網嵌入鱗片有如刀割,張口渴望呼吸卻在空氣裡窒息。他在死亡抵達的瞬間醒來,漁網落下,月彎在他的瞳孔凝成一對清冷弧線。

中村和輝猜想母親大抵是睡了,菜櫥裡的剩飯已經涼透。而他逕自走出家門,跳上銹跡斑斑的自轉車一拐一拐的騎上海堤。他小時常和大哥及其他討海人家的孩子在此處玩耍,有時堆沙,有時入海潛泳。無奈戰爭開打後總督府徵召男丁遠赴南洋,無以藉海洋維持家計的家戶只得遷至他方謀求生路,短短幾年便人去樓空。潮濕的空氣在肺葉裡打轉,他能隱約聽見遠方有船入港。大哥的身影如漁火在眼框明滅,中村和輝曾期待他能在某艘回港的船隻上尋獲他的蹤影,三年的歲月卻也將這般奢侈的願望啃蝕殆盡,因用力而泛白的骨節沿著把手翻滾成浪。

拐過幾個彎後中村和輝在一幢舊宅前停下。他先是掏出懷中手帕細神端賞,半晌遂又小心翼翼折納放回口袋,走近門前。

「我是和輝。」他聽見屋裡應了聲,推門而入,明室裡暖黃光線奔流而出。

【愛染】

               

“Now   see   that   noble   and   most   sovereign   reason,   like   sweet   bells   jangled,   out   of   tune   and   harsh.”鏡裡中村和輝仔細端詳洋文字母如何在口腔裡碰撞,踮起腳尖在原地轉了一圈輕巧的圓。他攥緊手中泛黃書頁,耗費所有專注將自己的唇齒眉眼、舉手投足雕琢成奧菲莉亞的呢喃吟唱。空蕩教室裡藏匿夏日餘韻,他能聽見自己的嗓音在石磚間緩慢發酵。

               

一聲咳嗽闖入高塔的空處。小林誠佇立教室之外,嘴角滿佈笑意。中村和輝嚥下羞澀朝他走去。

               

他們總是走在靠海的小徑。中村和輝喜歡聽他講述海之外的國度,瞄定經緯座標後臨摹四季更迭。青藏終年覆蓋白雪,馬來亞四季如春,巴黎城夜明如晝,如此將世界的面貌化為語言流轉,然而他卻從未在地圖上標記故鄉所在。中村和輝並不介意,更多時候僅是出神地望著小林誠眸中的潮起潮落。哈姆雷特,他輕聲復述,視線所及皆是小林誠的影子。他深信奧菲莉亞的孤注一擲,瘋狂地愛上,瘋狂地死去。

_

               

『她所行之處皆灑滿花瓣,初生的紫羅蘭在潔白如雪的腳尖綻放。她哀悼、歡笑、歌詠,無邊黑暗中苦苦等待王子從長廊深處走來。噢,奧菲莉亞!她的眼淚匯聚成河流,日夜呼喚死去的靈魂。她將銘記,也將遺忘;如同她美麗的眼睛,在白晝裡陷入瘋狂,在黑夜裡恢復清醒。噢,奧菲莉亞!心碎的人兒,那春天卻遲遲沒有來到。』

_

                中村和輝將手伸向半空,昏黃燈光自指間的縫隙溢入瞇起的雙眼。小林誠靠坐和室彼端,噙著菸卷著迷的凝望中村和輝的步伐,敞開的浴衣露出光潔胸膛。當最後一顆音符墜落,中村和輝緩氣的身影猶如向光的金魚,汗珠閃動離水幽芒。他停下動作,一步步游向小林誠跟前。小林誠捧起那張泛著紅暈的臉龐,熾燥正以碰觸為薪。

「你好美。」先擊中中村和輝的是小林誠吻在他唇上的濕潤氣息。小林誠的體溫滲入肌膚,如波濤在血液裡鼓動每處滾燙的慾望。那雙在他身軀遊走的手沿著疤痕探索,卻將痛楚的符號化作陣陣酥麻快感源源不絕。他反在小林誠肩上留下一朵盛開的新鮮齒痕作為回應。

中村和輝將小林誠的衣袍剝下,依序露出臂膀、腰稜乃至性器,擁抱卻始終溫熱。那看似單薄的身軀此時沈穩的將他攬起,而後輕放在鋪上如同呵護某件易碎之物。啪。轉瞬燈火熄滅。

他認得這片榻榻米的氣味,混雜曝曬與淚水,帶來光明的哈姆雷特。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在疼痛與愉悅之中逐漸溶化成大海,汪洋裡小林誠與他嵌合的雙手是浮木,只得緊抓著捨不得放開,就連親吻都成為他賴以維生的氧氣。最終奧菲莉亞捨棄呼吸,獨自潛入冰冷水底,癡癡仰望岸上的光。

一旁的鏡子裡清晰地印著小林誠背上的紋身。明王結跏趺坐赤色蓮華,端居壇城中央;怒目圓睜,六臂護持寶蓮鈴杵弓箭,救度六道,誅伏萬念。小林誠說那曾經是友人所做,可惜終究未能完成。中村和輝一遍又一遍的在他背上描繪,歡愉之刻指甲情不自禁嵌入肌理,為明王法身帶來幾許鮮紅。他在鏡中看見一對浮沈愛慾的眼睛。

_

               

中村和輝躲藏布幕之後,他聽見愛國、抗美,身著戲服的學生在台前殊死搏命,王子復仇記淪為粗劣的國族之爭。帝國之勝,一片掌聲譁然,場燈暗下。當演員退居場後,他卻緩緩邁著步伐,一步⋯⋯兩步⋯⋯三步⋯⋯中村和輝的口中吐著嘆息與哼唱,走向面對眾人的舞台。他即是奧菲莉亞的倒影,踏著遍地花瓣歌頌自己的死亡與毀滅。中村和輝的目光從未自小林誠身上移開,直到河水淹沒他的呼吸。

【嗔惑】

小林誠嚐了一口盅裡的酒,熱辣的濁黃浸潤咽喉,他仍皺眉強行吞下口中剩餘。

「父親釀的還是太烈了。」他咋舌道,卻見周慶平在身旁仰頭一飲而盡。

「嗯,還不錯。」說完他又替自己斟了一杯,面不改色。周慶平像是漏掉什麼,轉頭把酒杯碰在小林誠的,夜晚裡擦出清脆笑聲。「對了,恭喜大人上任教師。」

他只是笑了笑,再次用孩子厭棄吃藥的表情喝了一口。

「早上我已經拜託津平叔把你寫的文章帶到船上,而且等文檢的這段時間我順便把《哈姆雷特》翻譯出來了。」

「忙這個幹嘛,不如多幫忙翻譯幾篇時報。」

「你這個人真的毫無浪漫可言。」小林誠轉頭望著周慶平,他的眼裡盈滿了海。海水漫過兩人赤足的濱線,涼意抵銷了沈默。

「誠。萬一我發生什麼三長兩短,你能幫我照顧母親和阿平嗎?」菸的軌跡燃燒,印著藍色帆船的菸盒落入水中漂遠。小林誠早昏睡過去,打起輕微鼾聲,雙頰的潮紅順著脖頸和鎖骨匯集到他刻著紋身的脊上。周慶平無奈的將他的衣領翻正,心想自己總有天能夠將那片刺青補完,來日方長。他低身在小林誠的唇拓上自己的記號,雨珠滾落臉龐。

中村和輝的眼淚濕透紙背。

中村和輝立於人群之中。小林誠換上一身筆挺和服,牽起新娘沐浴十方佛光,立誓永遠忠貞不渝。門當戶對、天作之合、白頭偕老,從耳邊走漏的一字一句扎得他體無完膚。眾人喝采時他便是最高聲昂揚的那個,可笑容卻輕易的被眼淚出賣。

他想起初次見到小林誠的模樣,清瘦高佻,身著吊帶襯衫不苟言笑,隱身鏡片之後的雙眼裹著一縷難以觸碰的薄霧。中村和輝撫摸著身上深淺不一的疤痕,當警鞭落到身上,小林誠蒼白的手從他身後接住每寸即將潰堤的惶恐。

那時他受幾名日人誣陷竊取錢財,言語的反面是暴行,他得贖不存在的罪名。他想起大哥告訴自己不能退縮,然而那些無謂的堅持都在母親的訣別中瓦解。

「我的兒子已經死了。」他親眼望著母親從牢房前走遠。自那天起母親便形同死亡,他是她皈依佛門所遺棄的俗世。他的身體某處開始和這片黑暗一同凋亡衰敗。

終於有天日光願意眷顧囚禁他的幽暗地牢,小林誠站在光明的出口,將手帕在中村和輝身上纏繞相繫的結。自此他學會虔誠,信仰拯救他的哈姆雷特,獻上骨與肉。可惜他卑微的愛終究被命運打入滾滾紅塵。波洛涅斯的死讓他走向瘋狂的救贖。

他將日記塞入懷中,轉身背棄光明。

【無明】

               

暗室裡空洞無聲。漆黑層層包裹中村和輝的五臟六腑,他閉起雙眼,好似世間本就無光。此處的時間是靜止的。黑暗囚困生命於原始的起點,化成與未成,知與未知,和無明即是一體。

突然的刺目光明使他重重摔落。數名警察率先走進這座牢籠,滿桌簿本在他面前敞開。他聽見警察問了些問題,但僅是應以幾次無力的點頭與搖頭。他已無心躲避地下的潮濕沼氣和滋滋鎢絲鳴響,暈眩以後腦為引信點燃全身大大小小的角落。忽然間喝斥狹著鐵鍊拖行的尖銳頻率由遠而近,清脆如骨骼碎裂的呻吟鑽入腦海。很快一個頭部被麻布套起的人影步履闌珊的進入光線明處。

警察猛然施力使其伏跪於地儼然虔敬膜拜,面罩下傳來疼痛的悶哼。當麻布揭起,中村和輝的心跳仍漏了一拍,身前的面龐在眼眸深處烙印,多一眼都足以將他燙得皮開肉綻。他曾想像過無數次重逢的模樣,唯獨此次卻失算了,比話語先到達的是淚水,他沒有了逃避的餘地。小林誠被白布封起的嘴部輕顫,彷彿某些懺悔已近嘴邊卻無從出口。

他的白色襯衫漫佈乾涸血漬,瘀傷在破損處蜿蜒而行,長成一片紫紅的森林。鞭笞的狹長傷口緊咬肩胛與胸骨,汨汨鮮血劃下中村和輝曾經吻過的痕跡。

「⋯⋯秘密結社,勾結叛國重犯中村平治等人⋯⋯翻譯禁書、印刷出版,投刊海外⋯⋯⋯⋯破壞法紀,違抗帝國統治意圖⋯⋯叛國之嫌⋯⋯傳喚告發人中村和輝指認⋯⋯悉以告知。」警察解下白布,攤開卷宗誦著罪行,到中村和輝耳邊卻像收音機裡失序的噪音。

中村和輝將目光徑直投向小林誠的雙眼。他本期望從小林誠龜裂唇角和瘀腫的眼窩索尋憤怒與責難,可期待卻應聲碎裂,眼睜睜看著憐憫和愧疚在胸口砸出一個深不見底的窟窿。

後來他才明白沒有所謂海難,大哥是在港口遭叛國的罪名逮捕而刑求至死。如果大哥那天沒有出海、如果大哥沒有遇見小林誠——「我認罪。」。世界從此便是破碎的。

淚水在制服褲管滴落一圈圈深色的海洋。中村和輝聽見筆鋒刷過紙面,生命的重量如同墨水暈開,輕得只消一吹便消散。小林誠的臉龐在晦暗中與大哥的貼合,他恨著也愛著的哈姆雷特。

小林誠毫無掙扎,平靜的領受命運結局,這是他此生欠下的業。最後一次,他的雙唇張合。

“We   know   what   we   are,   but   know   not   what   we   may   be.”

奧菲莉亞的獨白彷彿受到重力牽引,墜入中村和輝胸口的黑洞,原諒與寬恕狠狠熨燙著他的心臟。他想起自己的名字,罪業從中扎根,淚水澆灌點點惡紅花信。                

微光熄滅,世界陷落於無明的疆域。

【髑髏】

             

寒冷海水滲入骨髓,在周慶和腳邊形成兩道小小的漩渦。他仰起頭,黃昏垂掛天邊,光芒在洋流盡處下沉。他的哼唱被揚起的浪花吞沒,血珠自兩道脘口傷痕滴落海中開成瓣瓣紅花。周慶和緩緩走入大海,彷彿無根的島嶼倒臥海浪的溫柔撫觸,手帕在風裡張開成遠航的帆。

               

他想起小林誠提及的岸與燈火,一片屬於他們的應許之地。稍倒退便是他在窗邊側身翻閱《哈姆雷特》的稜線,圈起煙頭的手指修長如鰭,偶時與自己相視而笑。他的臉孔在記憶裡像是顏料被波浪打散,再如魚群聚攏成大哥內斂沈穩的姿態。小船搖搖晃晃駛離港邊,大哥曾承諾要帶著他抵達遠方。

奧菲莉亞的嗓音在水中溶化作浮沫。完全下沉至水底前,他聽見海潮如梵唄,莊嚴肅穆。臨春之際海面荼蘼花盛開如火。

【〇】

周慶和自迷濛中驚醒。空蕩教室內只剩他獨自一人,木窗外天色昏暗已近日暮。他只記得自己作了很長的夢,有股朦朧的呼喚自一處遙遠的所在來到他身邊,彷彿在夢中曾聽見無數次,可醒來後卻怎麼也想不起。晚霞燒卻整片天空,星火飛濺,落到他的眼裡。

鐘聲響起,他背起書包,轉身踏入長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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