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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一章完

      黑,如濃墨般的黑。

      連月都被不合時宜的幾片雲給遮擋。

      儘管已經十月,但氣溫卻沒有半點秋季的樣子,依舊悶熱的嚇人。房間裡只有電風扇運轉的嗡鳴聲,更顯得房內寂靜得令人難耐。

      壓抑,周遭的空氣彷若有了實體,擠壓著房內的男人,迫使他把胸腔裡僅存的空氣擠出,讓他難以呼吸。

      這不是他第一次失眠了!可以說是十七歲那年,那個少年離開他後,到現在,一直都是這樣。

      但再也不會了……也沒有機會了……

      姜燁深吸了一口氣,點亮床頭邊的小夜燈,床頭櫃上放著好幾排藥丸,PTP包裝的銀色鋁箔在燈光下反射出不同的光,照進眼底是多麼刺眼,但他卻彷若不覺。

      骨節分明的手伸向散放在桌上的藥,手腕上猙獰凸起的傷疤看上去很是嚇人。

      此時,同樣在床頭櫃上的手機忽地亮起,他下意識瞥向光線來源。

      說也奇怪,事至如此,本來應該什麼都不在意了,但他還是鬼使神差的拿起手機,點開訊息欄。

      「今年校慶要回去聚聚嗎?」

      這一句話好似一粒石子落入水中,激起層層漣漪,消停許久的班群又再次熱鬧起來。

      姜燁一言不發地盯著手機螢幕,手機的冷光打在他臉上。

      一個貼圖出現在聊天欄底部,很快被其他同學的訊息刷過去,但他還是看見了。

      那是一個小黑熊伸出手比著「OK」手勢的貼圖。

      ✯⁠

      「幹,不要再笑了!」少年衝他喊道,雖是這麼說,但他自己臉上也掛著笑。

      手機螢幕上是班上某位智障同學拍的影片……

      「有隻大黑熊!黑……黑熊攻擊我了!」

      「欸,真的很像嗎?」梁牧把頭湊到他頸邊。

      梁牧因為平時練田徑的關係,身材比同年人還魁武了些,皮膚也曬得黝黑,常被班上同學調侃長得像黑熊。

      聽見他的問話,姜燁側過頭,把目光從手機螢幕移到一旁的他臉上,沉默一陣後道:「確實。」

      少年愣了半晌,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尊重!」

      ✯⁠

      房裡的男人視線一轉不轉地盯著手機螢幕,斂下眼眸。

      班群依舊熱鬧,其實姜燁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還在群組裡,經過了這麼多事,就算已經不恨他們,也不該再有交集。

      但夜晚果然是個容易讓人衝動的時刻,他默默地按下和他一樣的黑熊貼圖,發送。

      做完這件事後,他按滅手機螢幕,向後一仰,躺在床上。

      他不想再看班群裡此起彼落的訊息,那些人間煙火早就已經與他無關。

      嘆息聲飄蕩在寂靜的空氣中,被風扇吹出的風吹散。

      「最後……再見一面吧!」

      ✯⁠

      「終於回國了?那之後還練嗎?」謝芳芳桌上擺了一杯珍珠鮮奶茶,正是幾分鐘前男人請她的。

      過去了十年,當初的少年處事變得圓滑許多,辦公室內的老師桌上都擺了杯手搖飲,全都是他自掏腰包請的。

      「不了,我這年紀也差不多該退役了!之後可能歸居幕後吧!當教練之類的。」男人和當年比起來又抽高了些,可能是因為時常訓練的關係,他的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渾身肌肉勻稱有度。

      「怎麼會忽然想回學校?」

      「沒事,剛好有空,就回來看看。」梁牧笑了笑,半晌想起了什麼,開口問道:「對了,姜燁還好嗎?不知道是換了手機還是怎麼地,忽然就聯繫不上他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女人在聽見他名字時,臉上表情似乎有一瞬凝結,但這細微的變化轉瞬即逝,實在看得不是很真切。

      「喔,他啊!過得還不錯……」謝芳芳臉上的笑收斂了些,「可能就是換了手機沒保存到聯繫方式吧!」她又開口補充。

      「是嗎?」他半信半疑的喃喃。

      不知是這幾年的歷練,終究還是讓梁牧成長,還是因為這是關於那個人的事,他敏銳地察覺到不對勁,但他看出了老師並不想談這件事,所以最後還是沒繼續問下去。

      老師目送男人離開的背影,盯著手機螢幕,煩躁地咬了下吸管。

      那是一個空白頭像發來的訊息,內容很簡單:「老師,麻煩妳不要讓他知道那些事。」

      乍看之下沒頭沒尾,但謝芳芳還是讀懂了姜燁的意思。

      她重重呼出一口氣,可胸口還是宛如有塊大石堵在那兒,壓得她沉重到難以呼吸。

      ✯⁠

      姜燁站在鏡子前,看著鏡子裡的自己蹙了下眉。他沒想過自己看起來會這麼糟糕,這副模樣放在以往,肯定是會被自己嫌棄到死的那種人。

      但現在好像也沒變,他的確很嫌棄自己,從十年前,一直到眼下。

      不過其實也沒有那麼糟,只是這幾年缺乏鍛鍊,肌肉量掉了不少,又有一餐沒一餐,所以看上去瘦了許多,再加上眼底還有失眠而造成的黑眼圈,猛地看上去很是憔悴。

      近日氣溫又倏地下降,倒有了幾分秋天的感覺。姜燁很是慶幸,這樣剛好給了他穿長袖的理由。

      袖口恰好落在手腕傷處,將那兒遮住,但在動作間某些角度還是不可避免的露出一點疤痕。

      他從桌上拿了罐膚蠟,這是前幾日下定決心要赴會時買的。他擰開罐子,用食指取了點,抹在難堪的手腕。

      這下看上去終於正常了,只要不上手搓,基本看不出什麼異常。

      那層膚蠟好像掩蓋了過去這些年所有爛事,讓他恍惚間覺得那些掙扎的日夜,其實什麼也沒發生。

      ✯⁠

      梁牧走進教室,裡頭已經有不少男男女女聚在一塊。

      曾經熟悉的那些五官忽地出現在眼前,讓他瞬間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有同學注意到了走進教室的梁牧,「這位才真的是好久不見了!」

      「對啊,從高二你出國後就沒再見過了吧。」另外一位同學聞聲回頭道。

      梁牧笑著隨便應了幾句,心不在焉的掃視整間教室,終於在窗邊尋到了個熟悉的身影。

      兩人的視線跨過人群,驟然相交。

      梁牧這才發現,姜燁一直都在望著自己,不然兩人也無法對視。

      那為什麼沒有上前……

      梁牧用食指摳了下拇指指甲邊的死皮,沒來由地感到煩躁。

      「好久不見……」男人破開人群,走向他,最後也只說出這四個字。

      「嗯……」姜燁輕輕應了聲。

      兩人相對無言,整間教室也頓時陷入沉默,這下就算神經再怎麼大條,都能感受到空氣中彌漫的拘謹和尷尬。

      這下梁牧更肯定在他離開的這幾年,肯定發生了什麼。

      「大家都來了啊?徵求幾位男生,去警衛室拿一下飲料!」一道女聲劃破寂靜的空間,硬生生斬斷了教室內大家紛亂的思緒。

      「哇!老師還請飲料啊!」

      「老師破費了啊!」

      從第一聲歡呼開始,教室才重新熱絡起來,但梁牧總覺得帶著點欲蓋彌彰的氣息。

      而在這之後的兩個小時,梁牧和無數個同學閒話家常,唯獨沒再和姜燁說上一句話。

      「接下來要去唱歌嗎?班長說他可以請客!」不知是誰喊了這麼一句話,引發了大家一陣歡呼和此起彼落的議論聲。

      「這附近有KTV嗎?」

      「好像有一家新開的KTV,離這不算太遠,我把地址發在班群了。」

      ✯⁠

      昏暗的包廂,各色燈光晃得使人茫然,音響傳出的聲音引發震動,桌上擺滿了吃食和酒杯,杯子裡澄澈的酒液映照著螢幕打出的光,更顯混亂。

      「梁牧。」身旁那人忽然開口搭話。

      他側過頭,「嗯?」

      「我不知道該不該和你說,但我覺得你應該會想知道……」吊人胃口的話,很有萬事通風格的開場白。

      梁牧敏銳地感受到接下來的內容大概和姜燁脫不了關係,「出去說?」

      萬事通想了想,聽著包廂震耳欲聾的配樂和某位同學的略顯刺耳的歌聲,點頭同意了對方的提議。

      厚重的吸音門一關,周遭瞬間靜了下來。

      「你想說什麼?」

      「你有沒有覺得,今天早上你和姜燁搭話時,大家的反應怪怪的?」

      「嗯……」

      ✯⁠

      包廂內。

      「校排第一,真的挺久沒見了。」有人像是已經有些醉了,舉起酒杯忽然喊道。

      包廂裡的大家頓時閉上了嘴,只剩配樂不會閱讀氣氛,仍舊孜孜不倦唱著。

      姜燁對於大家投射過來的眼神感到十分難熬,但他還是什麼也沒說,只靜靜看著手裡的酒杯。

      「之前的那些事,真的對不起了啊,那時候太幼稚了,實在不太懂事。」或許是心懷愧疚,趁著酒意想道個歉,那人說完後,自顧自地將手裡的酒水飲盡。

      原來那些明裡暗裡的嘲諷,無聲的冷暴力,找不到施暴者的無聊惡作劇,過往的種種……都只是他們嘴裡可以這麼隨意提出的「不懂事」嗎?

      儘管已經過去了十年,他還是記得十七歲那年,總是獨來獨往的生活,記得在垃圾桶找到課本,記得被人誣賴作弊,記得被冤枉、被排擠,記得分組永遠找不到人……

      而這一切的源頭,都是始於自己那些上不得檯面的感情。

      他永遠記得那天,班上各位交頭接耳,而自己的心意全被攤在大家面前,供人審視的樣子。

      原本大家口上都會開玩笑,但當這事屬實時,似乎又不這麼被大家接受。

      「沒事,你不提……我也早就忘了。」姜燁的話音有些難耐的顫抖,他端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或許是大家都對當年的是感到愧疚,陷在過去的也不只他一個,大家都渴望獲得原諒,得到救贖。

      所以大家目目相覷,過了一會兒,接二連三的人舉起手裡的酒杯,心虛的道歉。

      這一切的一切,都使姜燁感到濃厚的心累。

      但他還是喝下了一杯又一杯的酒,救贖著他們,麻痺了自己。

      「我等等還有事,先走了。」姜燁終於再也受不了,將酒杯擱在桌上,說完這句話,不看包廂裡其他人的反應,轉身走出包廂。

      姜燁前腳剛走,後腳梁牧便回到了包廂。

      聽完萬事通說的一切後,他的腦中一片混亂,心臟好似被一條細線給栓緊,讓他難受得連喘息都感到疼痛。但當他下意識望向角落時,卻沒看見那道盤踞心頭的身影。

      「姜燁呢?」他隨口問了離自己最近的一位同學。

      「他剛剛有事先走了,才剛走不到五分……」

      梁牧甚至仔細沒聽完那人的回答,便轉身衝出包廂。

      當他跑到KTV門口時,恰好看見正要上車的姜燁,幾步上前,握住他的手腕。

      畢竟出國當選手的這些年,實在是做了不少訓練,他一時沒收斂好手上的力道,引得那人吃痛地蹙了下眉。

      姜燁看見來人並沒有很意外,他不是沒看見萬事通找他出去談話,眼下來看,他大概也已經知道了所有。

      「上車吧……」姜燁斂下眼眸,沒有多說,只淡淡道。

      和計程車司機報了一串地址,車子開動後,兩人又陷入了難耐的寂靜。

      姜燁的頭抵著車窗,窗外的景色飛速向後,他愣愣地看著。

      梁牧坐在另一頭,腦中還是萬事通剛才所說的話。

      「其實他根本不怕冷。」

      梁牧想起那件自己曾經多次借給他穿的深藍色外套。

      原來那個人,在很早之前,就已經用笨拙的方式在表達他的喜歡,只是那時的自己渾然不覺。

      他低頭看著方才握住了姜燁手腕的手心。

      等等,這個……肉色的是什麼?

      梁牧用指頭捻了捻那塊膚色,心底隱約有了猜想。

      鑰匙轉動,兩人一同進了幽閉的屋內。

      梁牧拍開玄關的燈,拽過姜燁的手腕,搓了幾下,猙獰又凹凸不平宛如蜈蚣般嚇人的傷疤沒了膚蠟的遮掩,完全暴露在男人眼下。

      姜燁沒有閃,任憑男人握著他的手,也沒開口說什麼。

      「疼嗎?」梁牧的聲音喑啞,像是費盡力氣才堪堪從喉頭擠出這二字。

      「……傻嗎?早就不痛了。」姜燁自認淡定的回道。

      粗糙的觸感抹過眼角,男人受過重訓的手心有一層厚繭,摩挲過皮膚,引發一陣顫慄。

      姜燁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看上去並不如想像般體面,眼淚早在不知不覺中滑落,被那人接在手心。

      就像接住了無處安放的自己。

      他終於意識到,一切都已經結束了,眼前的這人破開歲月,給出了他的答案。

      ✯⁠

      陽光透過薄紗窗簾射入臥室,姜燁難耐地翻過身,最後還是被刺眼的陽光給喚醒。

      身旁並沒有任何人,也沒有溫存後的溫暖。

      這讓他心頭一涼,會不會昨日發生的一切,只是自己終於瘋魔後的臆想。

      他慌亂起身,覆在身上的棉被滑落在地,直到眼角餘光瞥見床頭櫃上的紙條,他才終於鬆了口氣。

      男人鋒利勁道的字體,「醒來後到音樂教室,桌上有早餐,吃完再來!」

      ✯⁠

      姜燁當然不可能靜下心來,乖乖吃完早餐後再走,他抓起摩托車鑰匙,匆匆出了門。

      說來也奇怪,今天的天氣倒是比昨日溫暖,微風拂過皮膚的觸感並不讓人感到難受。

      梁牧似乎和警衛溝通過了,所以他沒有被阻攔,很順利地進了校園。

      在踏入音樂教室前,他便聽見了熟悉的旋律。

      那是當年,兩人在音樂課上一起彈奏過的曲子……

      姜燁的眼眶泛紅,但沒有落淚,他扭開門把,走向那個沐浴在光中的男人。

      他站在他身旁,垂著眼簾,用視線描摹著熟悉的五官,恍惚間,好像看見了曾經的那個少年。

      琴聲未停,今日的天空高得一望無際,沒有一片雲,微風揚起抹茶綠的窗簾,陽光點點灑在兩人身上。

      陰霾散去,兜兜轉轉,好似又回到了十月那日的音樂教室。

      藍天純淨得沒有半片雲,天空高得像是可以容下這世上所有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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