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的梧桐在凜冽的寒風下落盡最後一片葉子。很多事情在錯過了那個時間點後便不復以往，再也無法復原，正如那梧桐樹的葉片，年年生、年年落，卻也年年都不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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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仍記得，那是個無月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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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夜尚有涼意，就連白日積累的暑氣也都在深夜的降臨下被消磨殆盡。在這個眾人已經陷入沉睡的時刻，你與他坐在篝火旁，肩上披著外套，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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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捧著一本書，剛好讀到李白的一首擬古詩，此刻正興致勃勃地對著你抒發他閱讀的感想──在這個不怎麼興盛文學的社團中，也只有你能勉強在文學的話題與他搭上幾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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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在世，活著的時候，只是過客，而死亡才是萬物最後的回歸。」他稍微停頓了一下後，笑著說：「這讓我突然想到，我們都是哭鬧著來到這個世界，而身邊的人笑著迎接我們；離去時，我們沉默而安詳，身邊人卻哭了……這不是很有意思嗎？或許我們會哭，是因為被迫離開了靈魂的故鄉；而安詳，則是出於落葉歸根的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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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些啞口無言，只覺得他的思考太過跳脫，明明只是簡單的生寄死歸都能聯想到這個層面，不知道已經作古的李白聽了之後會是什麼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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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他偏了偏頭，突然冒出一個問題：「不過啊，這個回歸，又是歸到哪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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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到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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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微微一愣，對於死後會到哪裡，各宗教的說法其實都不盡相同。在台灣傳統的民俗信仰中，人死後會到陰間，等候來生轉世；然而在基督教的信仰中，人的死亡卻是永生的開始，每個信主的人都會回歸天堂，回歸到上帝的懷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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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你為什麼要順著他的思維想？哪有什麼歸，李白的這首詩不就僅僅是想表達人生短暫的概念嗎？怎麼扯到死後回歸來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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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見你太久沒回應，他微微一笑，又自顧自地說了起來：「我啊，一直都覺得人死後會回到星空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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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稍稍抬頭，看著一片漆黑的夜空，緩緩地說道：「不是一直有這樣的說法嗎？人死後會化作星星。雖然科學早證明了，星星就只是宇宙中的天體，這樣傳說早被抨擊為無稽之談，但我還是覺得，星空裡有很多很多的靈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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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魂？」你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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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或者說，星空是有生命的。我感覺『他』一直在嘗試著傳送訊息給我，透過一閃一閃的星光，透過星辰的排列，在銀河裡演繹了一個又一個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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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明明是漆黑一片，但在他徐徐的話聲下，你卻好似看到了璀璨的星河，在夜穹中歡快地歌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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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哪，我一直覺得星空給我的感覺很親切呢。我總眺望著天空，彷彿有什麼我所思念的事物在天空的盡頭───或許我就是遊子，而星空是我的故鄉。現在的我，只是暫時在人世裡賞玩煙景的過客，等待時間到了，就會作為歸人，回到星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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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總算明白為什麼他會聯想到死後回歸，因為這個思考奇妙、不與正常人在一個維度的人，居然還會幻想星空是他的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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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知道他只是幻想，你還是毫不留情地打擊他，「我覺得你想多了。『生寄死歸』在文學作品中很常見，僅僅只是表達人生短暫、人的生命與天地一比有多麼渺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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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說也是，只是我有點被打擊到呢。我本來以為是以華的話，會認同我的想法。」他眨了眨眼睛，表情顯得有些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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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哪來這種錯誤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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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認知真的是錯的嗎？」他還是無辜地看著你，目光甚至帶了點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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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你這個的想法太不合現實了。」你不留情面地吐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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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那好吧。我們換實際一點的話題。」他委屈地看著手上的書一會兒，又說：「雖然這首詩的意涵沒有這麼深，不過說的也對，人生短暫，應該好好把握。『古人秉燭夜遊，良有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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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叫意涵沒這麼深，分明是你想偏了。」下一秒，你突然意識到不對，一種不好的預感自心頭油然而生，「……等等，後面兩句不是引自李白的春夜宴嗎？你不會是想效仿古人舉燈夜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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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不是沒有前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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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來是個隨心所欲的人，思考跳脫就算了，偏偏他還是個行動派，想到什麼就做什麼。他曾經因為嚮往熱血，在活動前夕拉著睡眠不足的大家跑操場；也曾經因心血來潮，突然邀約大家在兩個小時後集合，夜衝到鄰近的縣市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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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性子說好聽一點是率性，說難聽一點就是不經思量、不顧他人感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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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因此，如果他此刻臨時起意來個社團夜遊，並且冒著犯眾怒的風險將已經陷入熟睡的大家鬧醒，也不是毫無可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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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像了下眾人被鬧醒後怨念的目光，你試著阻止道：「還是算了吧，明天還要早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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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的也是，讓大家睡眠不足也不好，而且現在叫醒大家會挨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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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難得，他的良知還在，雖然他的重點應該是擺在「會挨罵」上……不知道這樣的人到底是怎麼選上社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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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免意外，你還是再次提醒：「不只挨駡，還會挨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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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我不會這麼做的，在你眼裡我是這麼任性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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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都是。」你斬釘截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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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過分。」他作勢吸了吸鼻子，故作一臉的委屈：「你不懂我的意思，追求及時行樂，不一定要是享樂主義，很多時候是心靈層面的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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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開始說讓人聽不懂的話語了，你感到有些莫可奈何，卻也只能耐著性子聽他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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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在他的話聲中逐漸流逝，營火上，輕煙裊裊而升，汩沒於墨色的夜穹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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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年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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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站在冰冷的墓碑前，墓旁是常青的柏，不遠處山泉流瀉，汩汩潺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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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間你想起那個夜晚，他帶著深意的笑容。你苦澀地扯了扯嘴角，對著灰濛濛的天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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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你回到故鄉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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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頂的天空忽然飄起雨，而你沒有撐傘，任憑雨點落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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