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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章、流浪者

      靜境的分寸來到『06:00:00』,二十四人組成的傳令隊從市政大樓出發,分別往向陽背陽的左右區疾跑,宣佈暫停手邊工作。最多不過10分,來自挖掘場與風雷市各個角落的人都往背陽右區與風末大道,五顏六色或老或小全聚集在街道上。

      風雷市的規律是每6度進行『存續』,居民們可以依照自己的位置前往設置於背陽區鄰近主要幹道周遭的32個『存倉』領取存物,稍早菲亞帶著徐皓鈞索要存物的地方也是其中之一。

      以俯瞰的角度可以看到所有人井然有序一個接一個的排隊,等待看守存倉的侍衛隊發放一碗一碗的沙。沒有抱怨,沒有爭先恐後,也沒有老弱婦孺優先的潛規則;在平常狀況,領取存物是為了維持其中的儀式感。他們的身體構造不需進食飲水也能正常生活,戰爭時期存物則另有其他用途。

      等待的閒話家常中,風雷市有外來者的消息很快傳到所有人耳裡,除了徐皓鈞光滑無毛的特徵外,都在猜測他是從哪裡來的。如此軟弱無力的模樣,居然沒有死在沙漠裡或被鱗族或羽裔攻擊,謠傳跟神蹟的程度差不多。

      有人猜測他是沿著某條地下通道出現在城外,也有人相信他具備某種能在沙漠中生存的能力,其中不乏『平行派』與『演進派』各自從宗教觀點提出的推測,平行派的論點中徐皓鈞只是個不幸穿越的旅客,然而演進派深信他身上具備能解救靜境的能力,當然最後還是誰也說服不了誰。

      菲亞的副隊長昆奇一聽到這個話題就指派隊員到不同存倉去收集情報,同時注意菲亞的動向,沒多久,一個隊員急匆匆的穿過街道與一列列排隊的同胞來到昆奇身邊。「副隊長,我看到『流浪者』。」

      「『流浪者』?」昆奇皺起眉。「距離上次拜訪沒過多久,他們這麼快又有新的交易商品?」

      「他們說有關於前1輪那場異變的線索,想等『存續』過後親自跟市長和副市長討論。」

      那場異變是關乎全城的災難,儘管時間不長,從祝福儀式上徐皓鈞誤擋住光導管導致的慌亂可見其影響性,但如副市長說的,目前還無法理解全貌,想不到『流浪者』竟然這麼快就有情報。「難道是他們…不,算了,猜也沒用,他是請我們知會市長吧?」

      隊員點點頭,昆奇說:「我去一趟市政大樓,你們不用等我。」

      市政大樓二樓,市長用艱澀的內容解釋完光導管是透過遺留在風雷市的大量黃銅與各類金屬打造,導引城外的陽光加以控制,因此當徐皓鈞往光導管內側探頭的瞬間造成風雷市缺少一小部份的光源而變暗。大致上的原理很好理解,但很難想像如此貧脊的地方要怎麼讓光能轉換成日夜塔使用的能源,照目前的觀察,他認為日夜塔使用的是電能。

      「非常抱歉。」徐皓鈞低下頭,接著述說自己來到風雷市前的過程。

      「沙漠中竟然有水井,而且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座?不可思議。」市長聽完十分訝異。「就探索隊之前的搜查結果,風雷市周圍非常荒蕪?」

      「是,而且十七號光導管附近離市內最近,是探索隊最常巡邏到的地方。」八荒說。

      「你確定是水井?」菲亞忍不住插嘴,向陽區一向是她的探索範圍。

      「真的,徐皓鈞能來到這裡就是最好的證明。」八荒說。「倒是那個渾身漆黑,那麼長的指甲能切入岩壁…」八荒在手指上比劃幾下,目光自然的飄向菁菁。

      「應該是『爪裔』,傳說中生活在地下的種族。」菁菁本來還想說這個情報是『流浪者』提供的,但轉念一想目前徐皓鈞的身份就是『流浪者』,於是選擇說到這裡就好。

      她好奇的是市長為什麼要謊稱徐皓鈞的身份,每一位流浪者都穿著各種不同的衣服,到目前為止沒有人能清楚描述那層衣物底下的身軀,換言之,市長應該也不清楚流浪者的特徵。也就是說,這是想掩蓋副市長看到徐皓鈞的異常過度反應,那麼,為什麼市長和副市長會有截然不同的反應?

      「你們曾經在城外遇見過爪裔?或是聽別人說過這件事?」副市長提出疑問,特別在別人這兩個字上加重語氣。

      無法用已知的資訊做出判斷時,菁菁通常傾向於保持沉默,和她合作多年的夥伴則會適時的補上缺口。「這當然只是傳聞,就像沙漠裡或許不只有刺怪和多節怪,未來可能侵略風雷市的也不只鱗族或羽裔,我們所知到的只是靜境的一小部份而已。」八荒說的模稜兩可。

      「不如先讓徐皓鈞休息一下再做打算,他看起來還處於緊繃狀態,我們也需要分寸重新思考這件事。」市長別有深意的看向副市長,而對方也正看著他。

      「是阿,我也是這麼想的。」這每一個字幾乎都是從副市長嘴角的縫隙給擠出來。

      「那麼就這樣吧。」市長露出輕鬆的表情,轉頭問菁菁:「背陽區的探索隊有發現羽裔的蹤跡嗎?」

      「沒有。」菁菁回答。

      「城內呢?有什麼需要報告的?」市長問菲亞,她搖搖頭,實際上是不太確定有發生什麼事,那被她歸類在昆奇的負責範圍。「那麼徐皓鈞的住處就交給妳安排。之後…或許有需要再找你,可以嗎?」最後一句話是對徐皓鈞問。

      「可以啊。」徐皓鈞說,他只想遠離人群安靜一下,疲勞感在短短的時間裡從全身各處湧出來。

      「好,很高興我們有共識,求主…」市長正要結束這場氣氛詭異的報告會談時,外頭有兩名侍衛帶著一個毛族走進來,他認得那身花紋是菲亞探索隊的副隊長。

      「市長,探索隊有其他事情要報告。」侍衛說,一起進來的人是昆奇,他看到菲亞一愣,迅速判斷現場沒有火藥味後,目光在徐皓鈞身上多停留幾寸。

      市長清了清喉嚨,示意昆奇直接說。

      「有『流浪者』來到城內,他們說有關於…」昆奇猶豫了一下。「關於之前重大事件的線索想跟市長商議。」

      流浪者居然這麼巧剛好在城內?市長的微笑瞬間僵住,反觀副市長拉開大大的笑容露出牙齒,對侍衛隊說:「好!通知風盔,存續之後…就7度吧,帶他們來市政大樓,我等他們很久了!」

      距離上次來訪有很久嗎?昆奇疑惑,他兩旁的侍衛應聲退下。

      就算徐皓鈞再怎麼狀況外也知道事情有變化,而且是重大變化,他從市長與副市長表露出的情緒能感覺到。

      「嗯,那麼…」副市長渾厚的嗓音出現一絲可怕的溫柔。「徐皓鈞,你先去休息吧,我們很快就會再見面,希望能有個對大家都好的結果。」這次加重語氣的是都好這兩個字。

      「走吧。」八荒的手輕輕搭在徐皓鈞的肩上,稍微用點力氣把這個呆愣當場的年輕人扳個方向,轉身,往外頭走去。

      市長默默看著他們離去,微瞇的眼裡充滿懷念與困惑。

      「你們也先下去吧,守在門口,暫時不要讓任何人進來。」副市長對兩名侍衛說,於是他們整齊劃一的轉身離開。

      等到二樓的空間再次安靜下來,確定沒有任何人在現場後,副市長看著門口的方向說:「你想先談哪件事?」

      「先談爪裔吧,省得一開場就吵架。」市長長長的嘆口氣。

      「我們跟他們井水不犯河水,哪有什麼好談的?關於他們的情報當初是流浪者提供的,你硬要說那小子是流浪者,哼,鬼才相信!」副市長不滿的哼一聲。

      「說來說去你就是想談流浪者。」

      「別裝傻了,我告訴你,你想都別想!這是我們辛苦建立的城市。」副市長緊皺著眉咬牙說。

      「能有現在的成果,『他』的力量不可或缺,借來的總要還。」市長說。

      「不,『他』只是強迫我們接受他的重擔,然後拋下一切!」副市長說完重重踏步往門口走去。

      「你想做什麼?」

      「保護我們的風雷市。」副市長頭也不回的說。

      探索隊與徐皓鈞靜靜的走出市政大樓,他們腳下的石磚地像抵禦沙漠化的壁壘,往前畫出一塊半圓形的廣大區域。陰影下的前方,一條筆直的大道像能夠通往世界的盡頭,大道左右兩側一簇一簇的人群,清楚標示出存庫的大致位置。

      或高或矮顏色不一的毛族全背對他們,有人右手放在胸前,有人跟前後排隊的人正在閒聊,融合成奇怪的嗡嗡聲。徐皓鈞看看自己裸露的手背再看看那一群一群的毛族,感到莫名的不自在。

      「走吧,我剛好有個不錯的地方。」八荒難得簡短的說。

      「不用,他暫時住我家吧。」菲亞說。

      八荒回頭看看她。「住妳家?這樣也不錯,就算侍衛隊要抓他也沒那麼容易,看副市長的樣子…」

      「事情有這麼糟糕嗎?」徐皓鈞問。菲亞和八荒同時想回應他,菁菁以更快的速度舉起雙手在兩個隊長的肩上輕敲兩下。

      「先離開這裡。」菁菁指著前方第二座存庫的位置,侍衛隊長風盔和幾名侍衛隊員正在那裡談話。

      「我也這麼覺得。」昆奇觀查四周,確定附近沒有侍衛隊。

      「好吧,副隊長們說了算。」八荒邁開腳步,他們自然而然把徐皓鈞圍在中間,呈十字隊形往前走。

      剛經過第二座存庫與人群好奇的目光後,和煦的光芒從背後的日夜塔照在他們背上,首先發難的是菲亞,她一向都是最缺乏耐性的那一個,她一隻手用力搭在徐皓鈞的肩膀上。「你給我老實說,你不是什麼『流浪者』吧?」

      「嗯…我不清楚那是什麼,但是...」徐皓鈞尷尬的搔搔頭。

      「那你幹嘛承認?」菲亞的眉毛就快連成一線。

      「因為那時候…市長好像希望我說是。」徐皓鈞老實說。

      「市長希望你說是?編故事也編像樣一點!」菲亞用力捏緊他的肩膀,捏的徐皓鈞發出喔的一聲抓住她的手。

      這時一隻淡綠色的手搭上菲亞的手腕。「我也覺得市長希望他這麼說。」

      「市長幹嘛希望他這麼說?」菲亞鬆開手,徐皓鈞的肩膀比她想像中瘦弱很多。

      「我也想不透。」菁菁看著徐皓鈞。「第一次見面副市長就想趕你走,市長又硬是幫你編造臨時身份,你真的不認識他們嗎?」

      徐皓鈞搖搖頭。

      「該不會市長是演進派的忠實信徒,副市長卻是平行派?基於不能明確表態的原因才這麼曲折的表達自己的意見?」這已經是菲亞所能想到最有可能的推測,在此之前市長與副市長都沒有明確表態自己的信仰,這個模糊地帶某種程度上抑制了兩派的衝突。

      「不管怎樣,流浪者來的真不是時候。」昆奇身為通報的人,從旁觀者的角度把所有人的反應都看在眼裡,而身為菲亞的副隊長,察言觀色與安排事情的能力自然而然就會變成強項。

      「昆奇,流浪者要說的是上一輪防壁突然消失的『異變』對吧?」

      昆奇的目光再次看向徐皓鈞。

      「事情發生的當下,他應該正在向陽區城外的沙漠某處想辦法活下來,不可能影響風雷市。」菲亞簡短的說明,她雖然對徐皓鈞謊報身份十分火大,但一碼歸一碼。

      既然隊長都這麼說,昆奇只能點點頭。「我想他們只是對當時的狀況感興趣,照他們的說法是『這個世界的魔法突然消失』。」

      「唉,他們感興趣就跟勒索差不多意思。」八荒嘆口氣。

      「請問…流浪者到底是什麼人啊?」徐皓鈞問,四對目光同時看向他,大家都沒注意到要說明這件理所當然的事,最後由菁菁來說明。

      「他們是一群在沙漠中遊蕩的群體,興趣是挖掘靜境的真相,不確定有沒有固定的住處。尤其他們穿著風格各異的裝備或衣服把身體完全遮住,有傳說他們的成員包含各種族,但這也沒有證實。我們知道的是他們每隔一段分寸會來風雷市交換物資與情報,這也是我們能交易外界物資的機會。」

      「所以是考古學家兼流動攤販。」徐皓鈞說,其他人露出困惑的表情。

      「他說的是他那邊的語言,多聽幾次就習慣了。」菲亞幫忙補充自身的深刻體會。

      「剛剛說的防壁是城外那堵牆吧?突然消失代表…陽光直接照射進來城內?」徐皓鈞又問。

      「沒錯,當時是夜晚,全城的人都在背陽區。」菲亞的目光飄向遠方,好像看到當時的情景重現。「突然間天色大亮,刺眼的陽光穿透每一棟建築的縫隙,全城的人瞬間陷入恐慌,更可怕的是…」

      菁菁非常突兀的咳了兩聲,菲亞瞬間停頓,接著又說:「侍衛隊跟傳令隊花了非常長的分寸安撫大家不是鱗族或羽裔的攻擊,等到防壁恢復,整座城再度回到夜晚又掀起另一波恐慌,唉,總之就是一團混亂。」

      「那次我有幾個隊員跟居民打起來,完全失去理智,一看到有人經過不是逃跑就是出手攻擊,當然這怪不了他們,就連跟鱗族羽裔長年征戰的侍衛隊我們探索隊也有部份人失去理智。然後就是你擋住光導管的意外,那個現場阿我看差一點又要暴動。」八荒說。

      「原來這麼嚴重,對…對不起。」徐皓鈞再次低頭道歉。

      菁菁伸手點兩下八荒的肩膀。「隊長,你把事情說的太誇張了。」

      「這樣他比較容易進入狀況。」八荒哈哈一笑,用力拍兩下徐皓鈞的背。

      菲亞轉進一條小巷,霎時陰影籠罩。「你不知道鱗族跟羽裔試圖入侵風雷市好幾輪了,有非常、非常多毛族死在他們手上,很多人都認為那場異變是他們搞的鬼。」

      「他們為什麼要攻擊你們?」徐皓鈞問,他一路看來風雷市並沒有什麼吸引人的地方,吃的是沙子,喝的是水,頂多就是沙牆與日夜塔讓城內有白天和夜晚,這些對他來說毫無任何吸引力。

      尤其他原本的世界相比,吸引力可說是低到不行。

      「這件事到現在還是原因不明。」菁菁簡潔扼要的回答。「從攻擊路線來分析,他們針對的是市政大樓與日夜塔,不是背陽區的居民,也不是各城門口的水井。」

      「你們語言不通嗎?」

      「語言相通,雙方都聽得懂對方在說什麼。先是羽裔說我們殺害了叫『風之主』的神祇要為祂報仇,然後鱗族也說要找『風之主』,好像說好要用這個理由似的,問題是沒人知道他們在說誰。」菲亞憤憤的一拳打在掌心。

      「聽起來像是誤會,如果能好好談就好了。」徐皓鈞說,雖然到目前他還不知道這兩個入侵者的模樣,但光是想到洞窟裡的爪裔就夠可怕的,如果還有兩種差不多可怕的種族存在,那這個世界也太危險了。

      「我跟他們沒什麼好談的。」菲亞淡淡的為這個話題做結。

      整個背陽左區就像空城,有時候經過一個空曠的區域才有建築物,有時候又是好幾棟殘破的建築擠在一塊,有高有矮,一塊稱搭起的鐵皮就是一個住處。照徐皓鈞過去的印象,這要是人為規劃的,市長恐怕得下台負責。

      左彎右拐穿梭幾棟勉強具備房舍外型的不明建築來到一處空地,菲亞停下腳步說:「我家到了。」四周像小孩子隨手灑落一把跳棋,或正或歪還有橫躺的,甚至有看起來是先被斜斜切掉三分之一再從側邊猛力撞擊那樣的殘破。

      他以為探索隊隊長會有相對比較完整的住處,但菲亞朝損壞最嚴重的建築殘骸走去,徐皓鈞慶幸自己沒有發表任何評論。

      菲亞的家沒有門,應該說原本是門的地方已經被一道兩公尺高的巨大裂縫給取代,裸露的鋼筋水泥朝某個方向彎曲,隱約可以想像當時是多大的力道撞擊破壞曾經完好的建築物。

      徐皓鈞跟著菲亞跨過僅餘的矮牆,地上都是沙子,陰影處的室內沒有太多東西。正中央一張木椅像給小學生坐的大小,跟木椅不搭的金屬辦公桌,幾本書靠在最角落,旁邊還有敞開的金屬保險櫃,牆上的痕跡原本可能有廚房系統櫃,旁邊奇蹟似的有扇完好的窗戶,沒有門且空蕩蕩的雙門衣櫃在另一側。

      他突然發現只有他跟菲亞在這裡,其他人沒進來,氣氛有點尷尬,只好隨口問:「這些全都是挖掘場找到的嗎?」

      「只有櫃子和椅子是挖出來的,其他東西原本就在這,包含角落那幾本書也是。」菲亞走到辦公桌旁輕輕一跳坐上去,背對窗戶隱約透進來的光,淡黃色身形像毛邊的肖像畫散發光暈,窄肩腰身的線條既朦朧又清晰。「那張椅子就塞在櫃子裡,上面有一具骨骸。」

      「骨…妳是說骨骸嗎?」徐皓鈞吞口口水,他耳中聽到的是骨骸,眼裡卻倒映著菲亞的身影,那是他來到靜境以來第一次跨越種族的既定印象,注意到菲亞是個女人。

      「對阿,不知道是囚禁還是保護那個人。」

      「我可以看看那幾本書嗎?」徐皓鈞想找個東西轉移注意力。

      「可以,不過別問我裡面寫什麼,那些文字我完全看不懂。」

      他走到角落拿起其中一本,原以為是穿越到異世界的奇幻小說,沒想到卻是手寫的研究報告,工整的字跡分布在每一頁,徐皓鈞翻到最前面找到標題是一個很陌生的名字。「『萬物』?這是什麼?」

      「不是說別問我嗎?」菲亞說,目光直直的盯著他蹲在角落地上把那本書放在腿上的畫面。「那…那本書的只有我爸看得懂,但他去世很久了。」

      「是因為…你們說的鱗族或羽裔的攻擊嗎?」徐皓鈞問,從菲亞一直以來的態度與風雷市的狀況不難猜到這個原因,

      然而她卻搖頭說:「如果是就好了,但我想整個風雷市也沒人知道。有一天他被發現死在背陽右區,不知道是什麼人或什麼東西殺害他,那之後沒多久鱗族和羽裔開始攻擊風雷市,侍衛隊也沒空調查。」

      「我還以為妳這麼討厭他們是因為妳爸。」徐皓鈞想起父親,用盡各種手段也要讓兒子進入某大型企業的父親,如果他知道兒子搭上一部電梯就此逃離那場飯局,不知道會露出什麼表情。

      「是因為我媽。」菲亞每一個字都像沙粒掉落地面。

      「不好意思,妳說什麼?」

      「我媽的死,她先是在鱗族的攻擊中受傷,又在跟羽裔的戰鬥中死在戰場上,很不要命吧?明明受傷了還是要站出來。」菲亞露出懷念的微笑。「她就是這樣的人,越是大家不去嘗試的事情她越要去做,背陽左區的挖掘場成立,她也是頭幾個志願加入的人。」

      一個直覺闖進徐皓鈞的腦海,他來不及仔細思考就說出口。「妳該不會是單親家庭吧?就是從小由媽媽獨力扶養,爸爸很少回家之類的?」

      「你怎麼知道?很明顯嗎?」菲亞睜大眼睛。

      「就只是一個感覺啦。」徐皓鈞不好意思的搔搔頭,走向那張小巧的木椅勉強坐在上面,就高度來說要抬起頭才能跟菲亞說話。「我媽在我念小學的時候跟我爸離婚,那之後我就很久才會見到她一次…妳怎麼笑成那樣?」

      「什麼單親家庭阿小學阿離婚的我聽都聽不懂,那麼多奇怪的說法,你們都不會搞混?」菲亞笑出來。

      她笑起來帶有一種純然的天真,足以推翻從一開始到現在給人的印象,徐皓鈞突然腦袋打結反應不過來。「說起來…偶爾也滿…滿容易搞混的。」

      「是吧!說不定我們兩個種族滿相像的,你那邊沒有鱗族或羽裔吧?」

      「我連這兩個種族長什麼樣子都還不知道。」

      「那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都不是什麼好東西。」菲亞雙手手指交叉往上拉伸展筋骨,腰部的曲線明顯到徐皓鈞刻意轉開目光,剛好窗外傳來昆奇的聲音。「隊長,存續差不多結束了。」

      「我正聊到興頭上,你跟八荒他們意思意思去巡挖掘場或城外吧。」不過一眨眼間,她又變回任意妄為的探索隊隊長。

      「八荒隊長說他們要再去巡視背陽區城外,向陽區就交給我們,先前他們只針對第十七號光導管,保險起見最好是安排一次例行性的巡邏。」昆奇以同樣不慍不火的語氣說,看來早就習慣隊長的風格了吧。

      「真麻煩,你召集隊員們在背陽左區的挖掘場外集合,等我到了就馬上出發。」菲亞轉頭再次看向徐皓鈞,稍早那抹純真的笑容消失的無影無蹤。「你先待著,沒事不要外出,不要讓侍衛隊那夥人知道你在這。」

      「好。」說歸說,他其實對於要怎麼不被別人發現沒什麼概念。

      「這給妳,晚點我再帶一些過來。」菲亞把腰帶上的銀色水壺卸下,沒多說什麼就跨出大門僅剩的矮牆。徐皓鈞聽到他們四人低聲討論了什麼,很快的四周恢復一片寧靜,毛族的腳步聲輕的可以。

      他打開水壺喝一大口水,在這裡感覺隨時都在口渴。喝夠了水,他回到角落拿起剛剛看到關於『萬物』的筆記翻開第二頁,原以為菲亞看不懂的文字是失傳的古代文字或外文,不料每一個字他都看得懂,甚至文法跟語意都能完全了解。

      然而書裡面的內容描述卻是一個超出想像的物質。

      靜境的分寸來到7度整,存續結束,一群二十幾人在毛族之中顯得奇裝異服的人集結在背陽左區的大道末端,維持穩定的步伐往市政中心前進。

      他們身著各色布料,紅黑白黃各色深淺不一的布料,唯一相同的是從頭到腳包的緊緊,有破損的地方用布條結實綁住,不露出半點肌膚。另外,每個人臉上都戴著不同顏色的毛線帽跟墨鏡,只露出嘴巴,腰上纏著腰帶與不同材質的水壺,長短不一的小刀掛在兩側。

      帶頭的兩人多戴一頂綠色米色褐色組成雜亂圖樣花紋的帽子,毛族們更注意的是他們腳上的鞋子,在沙地留下又重又沉的腳印。稍早在存續時他們也在領受存物的隊伍中,毛族沒有明令禁止外族參與存續。

      『流浪者』,在靜境中遊蕩各處進行交易的一群神秘人物,從前任市長就不定期拜訪風雷市。嚴格來說他們並不算一個種族,而是如字面上意思:一群流浪者。私底下也有人猜測他們的服裝是用來掩蓋各族之間的特徵,目標就是古代遺物與貿易。

      毛族的四個侍衛前來迎接他們,裡頭包含看守存物差點跟菲亞起衝突的風盔,不同大小的暗紅色布塊披在不同顏色上頭,由他首先開口說:「歡迎你們來風雷市,求主帶領。」

      「風雷齊鳴。」流浪者帶頭的人聲音沙啞滄桑,伸出一隻手按在胸口,入境隨俗是他們做生意的手腕之一。

      侍衛們帶著他們穿過眾人好奇的目光,一路走到行政大樓的範圍,進入被陰影遮蔽的地方,流浪者帶頭的人拉起墨鏡,露出一對飽經風霜的眼睛。「我每次來都覺得日夜塔真是全靜境最偉大的發明。」其他人一一把墨鏡拉起,每一雙都或多或少都有細紋,幾乎沒有年輕人的眼睛。

      「也有部份是你們提供的材料。」風盔慎重的說。如果光靠風雷市內挖掘場挖到的物資要蓋出日夜塔加上光導管等設備,可能再十幾輪都不一定能達成吧。

      「是商業合作,在我看來你們的挖掘場才是真正的寶庫。」流浪者帶頭的人極力遠眺市政大樓右邊,日夜塔露出小小的尖端像奇特的人造太陽。

      一行人走過不久前八荒和菲亞等人經過的大廳與安全門出口,各種鞋子在上樓梯時踩踏出不同聲響。走進二樓的大廳,市長與副市長站在舞台前方,淡綠色的披風垂在背後,左右兩側各站著四個侍衛,不同的是這裡的侍衛手中都握著某種細長的鐵棒。

      流浪者們全都著迷的看著天花板上那顆水滴形的燈泡,帶頭的流浪者也忍不住抬頭直視著那裡頭的光,絲毫不在意侍衛們手中的防禦型武器。

      「你們還是老樣子,只看那顆燈泡。」副市長露出熟識的笑容,但笑的比平常更用力一點。「乾脆送你當見面禮好了,海浪。」

      「我看的是更裡面的東西,誰像你只看外表。」帶頭的流浪者,海浪,也咧嘴露出大大的笑容,在距離市長與副市長大約三十步的地方停下腳步。

      「你不到1度前才剛離開,這次回來的真快。」市長的笑容則是多了分謹慎。

      「欸,別這麼快進入正題,我還沒提出條件呢。」海浪一派悠閒的說。

      「我們也沒說要買啊,是不是?」副市長刻意做出驚訝的表情。

      「不,你們會買這麼消息,欸,而且出高價,這關乎你們的世仇,和這個世界的秘密。」這意思是要賣的消息有兩個。

      「跟鱗族和羽裔有關?」市長問。

      「欸,條件還沒談妥,我沒說是這兩族的事情。」海浪露出狡黠的笑容。「還是你們這一小段時間又跟哪一夥人結仇是我不知道的?」

      「不瞞你說,可能還真的又跟別人結仇,而且你可能還不知道。」副市長別有目的的說。「當然也有可能你知道,我聽竣寧說跟你有關。」他刻意親切的稱呼市長的名字。

      「哦?跟我有關?」海浪臉上蒙著毛線帽看不出表情,但語調顯得非常有興趣。「跟我有關但我不知道?你知道情報的真實性在我們來說是第二開不起玩笑的吧?」

      「當然,這麼說吧,風雷市這一輪來了訪客,既不是毛族,也不是鱗族或羽裔。」副市長說到這裡刻意停頓一下。「用來交換情報,我認為價值相當高阿。」

      海浪沒有接話,炯炯目光直盯副市長。「欸,大家不是第一次做生意,那來談吧。」他回頭朝其他流浪者示意,拔出腰間的小刀遞給其中一個流浪者。

      市長朝侍衛們招手。「請他們在樓下等,你們也在樓下待命。」

      沒多久,整個二樓大廳就只剩下他們三個人,適合談事情的場合,他們坐在地上圍成三角形,各自和另外兩人保持相同的距離。副市長看著市長,市長看著海浪,海浪輪流看著他們。「怎麼今天氣氛這麼尷尬?政策分歧啊?」

      「是阿。」市長嘆口氣。

      「有一點。」副市長說。

      「好吧,這次我吃點虧,我先說好了。」海浪刻意嘆口氣。「照你們的時間應該是差不多1輪之前,風雷市有發生什麼異狀嗎?」

      聽到這個問題,市長和副市長同時看著對方,後來由市長說:「當時日夜塔的光突然熄滅,防壁失效,陽光再次侵襲市內。」他說的很簡短,同時也是不久前徐皓鈞剛知道的內容,就過去經驗,面對『流浪者』最不需要的就是隱藏訊息。「聽說你有線索?」

      「不只是這樣吧?」海浪微笑,看著副市長。「欸,先說好,我只是可能知道,就跟你們的那位客人一樣。」

      「好吧,那我也說一點。」副市長敏銳的收到海浪話裡的暗示,雙手微微舉起。「那位客人也造成…我姑且說是一點恐慌吧,而這個人遠從沙漠某處走過來。」

      「你們認為是流浪者?」海浪敏銳的察覺副市長想說什麼。

      「只有可能符合你們的特徵,除非還有我們不知道的種族。」市長說,他在苦思怎麼讓海浪承認徐皓鈞是『流浪者』。

      「你當時倒是很堅持他屬於流浪者。」副市長斜眼看著他。

      「總不可能是故人或全新的種族。」市長看向海浪試圖轉移話題。「那麼,關於那場關係到全城或世界的異狀,你知道什麼?」

      「等等,這不太對。」海浪笑著搖搖頭,他迅速搞清楚兩人之間的矛盾八成就是那位客人的身分問題。「你們想用那位客人來交換情報,我應該沒搞錯吧?」

      「對。」市長感到雀躍,他方才刻意提到故人就是為了激起海浪的興趣。

      「我們用這個人跟你交換情報,我賭你們看不出他的來歷。」副市長接口說,他只想找機會弄清楚徐皓鈞的來歷,但異變的情報也不能輕易放棄。

      「欸,未知的事物對流浪者來說是第三不能拿來開玩笑的。」海浪微微瞇起眼,眼神跟嘴形十分嚴肅,像要把每個字刻到鋼板上。「剛剛市長提到的故人應該是演進派教義裡的神,對嗎?」

      「是。」市長說。

      「但也有可能是我們的人?」海浪再次確認。

      「沒錯,這樣我們就揭開你們的真實面貌了。」副市長刻意把話題帶回到『流浪者』身上,到目前為止這群人的來歷也是謎團,如此就增加海浪不承認徐皓鈞是『流浪者』的可能性。

      「欸,講得這麼有把握,我開始有點害怕了。」海浪笑著說,他在思考的反而是造成兩人衝突的原因是什麼。

      三人突如其來的靜默,各自盤算。市長和副市長都想取得那場造成陽光再次照亮全城的異變線索,但對徐皓鈞有南轅北轍的想法;海浪則是被勾起對徐皓鈞的興趣,但又顧慮『流浪者』的身份被揭露。對他們三人來說,此刻的每一寸都跟一輪一樣長。

      「為表誠意,我先說第一件事。」海浪壓低身體,明明現場沒其他人在還是像訴說祕密那樣低聲說:「大約1輪以前,鱗族和羽裔在你們背陽右區城外很遠的位置,雙方大戰了一場。」

      「什麼?」副市長頓時驚呼一聲,背上的毛豎起大半,市長也驚訝的說不出話來,這是海浪期待中的回應。

      「我就說你們會感興趣吧?」

      「鱗族跟羽裔雖然沒有同盟關係,但多輪以來唯一的敵人就是風雷市,怎麼會突然…」副市長喃喃說。

      「我以為他們想通了要聯手進攻,還猶豫要不要通知你們,不料卻自己先打起來。」海浪斂起笑容,有德行的商人不在受害者面前吹噓情報。

      「那麼,誰贏了?」市長問。

      「不分勝負。最大的關鍵是鱗族和羽裔的首領對決,單挑,簡直是精采非凡,我沒想到能活著看到那種景象。」海浪戲劇性的把目光投向落地窗外的遠處,從這個地方只能看到幾棟殘破房舍的屋頂,以及一望無際的天空。

      「那兩族…原來有首領嗎?」副市長難以想像,過去這麼多輪裡從來沒見過兩族的首領親上戰場,而首領的模樣與能力如果要海浪開金口,顯然又是另一場交易。

      「我能透露的就這麼多,倒是風雷市除了防壁消失,沒有其他異狀嗎?譬如…」海浪兩隻手掌心朝上,緩緩往上升,用表情暗示。

      市長嘆一口氣。「就是那樣沒錯,所有人陷入恐慌。整個風雷市像突然飄浮在空中,人、房屋、沙地、石磚…各種有形之物全失去重量往上漂浮,我們甚至連自己的身體都不太能控制!」

      「那我沒猜錯

,這是遍及整個靜境的異變。」海浪已經忘記剛開始刻意壓低聲音營造氣氛的事情,興奮的說:「在以前的書籍上這叫『失重』,只有科幻小說才有記載。引發失重的瞬間我剛好親眼目睹發生的原因,就是鱗族羽裔兩個首領的能力衝突!」

      海浪的兩隻帶著手套的手握拳,在胸前用力互擊發出悶響。「你們能想像嗎?碰撞,互相撞擊,你打我我打你,砰的一聲好像空氣中發生氣爆,然後我跟其他夥伴們通通都飄在空中!天啊,是空中耶,我以為我會一路往上飛升到天堂你們知道嗎?」毛線帽露出的皮膚因為興奮而發紅。

      「你認為這件事跟靜境某個運作的秘密有關?」市長冷靜的拉回正題。

      「沒錯!這件事背後一定有關於靜境起源的線索,至少能知道能力的碰撞能引發特定的結果。」海浪稍微冷靜下來。「就說你們會高價購買吧?過去幾輪你們的交戰中沒掌握到吧?」

      「這麼巧被你們目擊事發瞬間,確、確實了不起。」副市長彷彿剛從大夢中醒過來,差點咬到舌頭。

      「欸,說到這個,我一直很好奇日夜塔和防壁的動力來源,為什麼防壁會因為這次異變而消失?」海浪再次往前傾身,這次不是說悄悄話,渾身散發出逼人的氣勢。

      「海浪,在商言商阿,這個情報你打算用什麼換?」副市長的聲音像吃了一大口未經過濾的存物。

      「我是有些籌碼可以拿來談…」身為流浪者,海浪當然不會輕易受威脅就範,但靜境最大的缺點就是客戶少的可憐,不能輕易得罪。「不過既然你們要保密,我也只能客隨主便。」

      「那麼,就這樣?」市長輕描淡寫的問。

      「剩下的你們最好保證那位客人值得這個情報,不然我只能先說一聲抱歉了。」海浪拉直腰身,隱約聽到骨頭發出喀啦聲。「至少這個人大概哪時候或是從哪裡來可以告訴我吧?」

      「他從其中一條光導管的方向走過來的,身上什麼都沒有。」市長說。

      「就這樣走過來?怎麼可能?你不是開玩笑的吧?這連我們流浪者都做不到。」

      「至少他倒在光導管的旁邊,還不小心遮住光源,這一輪的『祝福』差點變成作戰會議。」副市長補充,當時他中斷市長指派各隊任務的說明設法穩定群眾,唯一慶幸的是沒有再次發生失重。

      「真的從沙漠來?」海浪的眼睛瞇起。

      「從爪裔的地盤。」

      從對話或他們口中的交易開始到現在,海浪首次陷入沉默,不到1寸的停頓表達了各種情緒。「這更不可能,那裡距離風雷市至少1輪的路程喔!就算是我們也做不到。」

      「事實擺在眼前。」副市長把徐皓鈞形容的爪裔樣貌一一細說,包含地點是在一個洞窟裡面。

      「確實像爪裔的地方。」海浪隔著臉上的毛線帽撫摸額頭。

      「等一下,你剛剛說距離風雷市1輪?」市長突然臉色大變,連聲音都顫抖起來。

      「對,但爪裔的具體方位我不能…」海浪也跟著想到市長想到的事情。

      「怎麼了嗎?你們怎麼突然臉色這麼難看?」副市長輪流看著他們,心想這個距離能證明什麼。

      「這個人值得剛剛的情報,欸,說不定我還得倒貼。」海浪幾乎立刻站起身,急躁的來回踱步,如果不是在別人的地盤恐怕早就衝出去找人了。

      「我認為他自己也不知道這件事。」市長站起身朝著海浪的背影說,流浪者幾乎到安全出口了。

      「我找人討論這件事,你們忙你們的!」這句話還沒說完海浪已經跑進樓梯間。

      「你們到底在說什麼?」副市長一臉困惑。這時候眼前白影一閃,市長的手迅速壓在他的肩膀上,力道之大壓得他肩膀下沉。

      「派侍衛隊去找八荒或菲亞,總之先找到徐皓鈞,快,我們也去!發生異變後他出現在靜境,這不可能是巧合,他跟異變或靜境一定有某種關聯。」市長罕見的急躁起來,話剛說完就往出口跑去。

      然而副市長卻面帶遲疑,覺得有個地方不對勁。就在踏進樓梯間陰暗處的瞬間,一個畫面快速閃過腦海,曾經有某個看不見的東西憑空掐緊他的喉嚨想置他於死地,以及一張絕望的臉孔。

      假如徐皓鈞跟異變甚至整個靜境的運作原理有關,那很可能就跟那個人有關,最差的狀況可能是…他改變行進的方向,改往三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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