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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尾魚〈來自十八歲〉(三)

淡淡的黃白色、有點透明、呈現團扇形⋯⋯這東西有點眼熟,但我實在想不起來,圓圓突然恍然大悟:「小班班醫師,這是臺語所說的『蜊仔肉』啦!」

「什麼?」我不太會說臺語,自然聽不懂圓圓的話,她解釋道:「這也叫做蜆仔,昨天我阿嬤煮了蒜味蜆仔湯,所以我認得!我阿嬤一邊煮,一邊還說她當年是『目睭糊著蜊仔肉』,才會嫁給我阿公——意思就是眼睛黏到這東西,比喻眼光有問題、識人不清啊!」

「原來如此!」原本我要機器手臂直接刪除這兩團蜊仔肉,但仔細一想,斑馬魚是象徵記憶的虛擬生物,蜊仔肉想必也是,一定也儲藏著特殊的記憶片段。

於是我下了指令,分析並提取蜊仔肉所代表的回憶。

畫面出現一間老舊的超市,門口的月曆顯示這是西元一九九八年的夏天。

「標價錯誤我們很抱歉,但是你們再這樣,我要報警哦!」穿著國中制服的胡玖安在超市打工,被奧客刁難,奧客將貨架上的餅乾摔在地上,胡玖安嚇壞了,嘴唇抖著,仍然堅定地向奧客抗議。

「喂,派出所嗎?警察大哥,這裡是⋯⋯」一個衣著講究的少年出現,他是年輕時的L董,L拿著當時還很高價的手機報警,話還沒說完,奧客就嚇得落荒而逃。

「謝謝你。」胡玖安看著被掃落一地的貨架,撿起一包包餅乾,發現餅乾全碎了,她苦惱地皺起眉:「這些不能賣了,店長一定會從我的薪水裡扣⋯⋯」

「我全部買下吧,這種口味的餅乾我還滿喜歡吃的。」男孩L笑著說,胡玖安連忙揮手拒絕,不敢讓男孩破費,只見L苦澀一笑:「反正,我除了錢,什麼都沒有了,就讓我日行一善吧!」

L拎著大包餅乾離去,胡玖安心裡非常感激,她默默希望可以再次見到他,好向他道謝,他卻一直沒再出現。

沒多久,胡玖安升上一間知名的男女合校高中;開學的那一日,胡玖安驚喜地發現,L是她的同班同學;他長得俊俏、籃球打得好,更是國內知名大企業的未來接班人,很快地他的周圍出現許多女孩,其中不少人和L一樣家境優渥,胡玖安的父母是基層公務員,她覺得自己和這群同學格格不入,和L的距離更是遙遠。

原本以為他們兩人的生活會是平行線,有一天,一名漂亮女孩V旋風式地從國外轉學進這間學校,和胡玖安同個班級,搶走胡玖安的第一名寶座,以及代表班上參加校內英語演講比賽的資格。夜裡,胡玖安看著自己差了幾分的英文考卷,悲憤地在日記裡用力寫下她的不甘心。

「哼!這實在太不公平了!如果我也能在國外受教育,我一定也能輕取英文滿分,擁有母語等級的英語口說能力!」

更令胡玖安介意的是,同學們傳說V是L的青梅竹馬,更是L父母屬意的未來兒媳,L也不排斥和V被視為情侶,只要有女生和L走得近,V就會找那些女生麻煩。胡玖安每每經過L和V的小團體,臉上盡是鄙夷的神色,沒在客氣。

高三那一年,在一個下雨的夜晚,胡玖安打工結束,她一身藍白色裙裝,撐著傘路過一處騎樓,卻又倒退回來——只見一名淋了雨的少年,蹲在街邊騎樓下瑟瑟發抖,胡玖安認出來,這是同班同學L。

「你在這裡做什麼?」她忍不住開口問,L輕挑一笑:「體驗流浪狗的生活,不行嗎?」

「哼。」胡玖安舉步就要離去。

「妳是這樣對待曾經幫過妳的人嗎?」L叫住她,胡玖安一愣:「我以為你忘記了。」

「我怎麼會忘記,那一天,不戰而嚇跑那小流氓,是我這輩子覺得自己最有用的時候。」

胡玖安感到困惑:「你的女朋友,難道不能給你想要的崇拜?」

「哈,她只想監視我,把我當成她的所有物罷了。」

她這才發現,L是在苦笑;她留意過,他笑的時候,從來只勾著一邊的嘴角,眼睛並沒有在笑——到這一刻,胡玖安才對自己承認,她的目光其實一直緊緊跟著L。

「跟我回家。」胡玖安斬釘截鐵,反而L嚇了一跳:「妳說什麼?」

「你不是在體驗流浪狗的生活?你該嘗試被好心人帶回家,給你毛巾和熱湯啊!」

L站起身:「這可是妳說的。」

玖安家裡沒人,她的大膽邀約打開L的心防;原來L被家暴傾向的父親毆打——他出身富裕世家,家人對他期望非常高,只要一點點言行不合,就會遭到痛打,這是他不知第幾次逃家。在胡玖安眼裡,他不是個富家少爺、班上的風雲人物,只是個傷痕累累的靈魂。

「只有我看得到L的這一面⋯⋯」胡玖安覺得,這樣的自己,比V聰明得多,也幸福得多。

幾個月後,玖安生日的隔天,L送她一個銀色的CD隨身聽,是當年最高價的款式。

「不好意思,我遲了一天。」L頻頻道歉,胡玖安眼眶都紅了,卻還是推拒:「這很貴,我不能收。」

「這沒動用我的零用錢,是我偷偷去打工賺錢買來的,我今天才領到薪水,所以沒趕上妳的生日⋯⋯我爸抓到我去打工,還打了我一頓,妳一定要收下,不然我就白白挨打了。」L拉起袖子,露出青紫色的斑斑傷痕,胡玖安心疼地握住他的手。

「妳是世界上最懂我的人;即使爸媽早就物色好未婚妻,那只是政治聯姻,妳才是我想要共度一輩子的人,我一定會改變這局面,一定會和妳在一起⋯⋯」

L真摯地望著胡玖安:「我可是一一挑選歌曲,燒錄成一張精選情歌光碟,放在CD隨身聽裡。妳聽聽看。」

他示意玖安播放歌曲,並親手幫她戴上一邊耳機,自己戴上另外一側,溫柔說道:「後來的我們,一定會很幸福的。」

L深情款款地望著胡玖安,輕輕吻了她,在滿天星斗的公園裡,就像美好的青春愛情電影情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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