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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父喪

“我再考慮一下。”鄧青芸面色凝重地掛了電話,床頭的夜光鬧鐘顯示著時間,現在是淩晨一點十二分。

是堂姐向她報喪:她的父親鄧二強,醉酒後凍斃。

窗外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大雨,雨像鞭子一樣抽打在窗玻璃上。她跳下床,關緊了窗,風聲頓時變小了。邊境牧羊犬小飛在牆根的狗窩裡睡覺,此時抬起惺忪的睡眼。鄧青芸蹲下來揉了揉狗頭,安撫道:“睡吧,沒事。”

她站起來,看著窗外,大路筆直地延伸著,路燈昏黃而孤獨地燃燒著自己。她歎了口氣,有了決斷。

鄧青芸很快收拾好了行裝,猶豫了一下,撥通了好友謝瀾的電話——她們是可以夤夜通話的交情——青芸拜託她來照看家裡。工作的事,她打算天亮後交代給同事和下屬。

謝瀾坐在床上,雖然沒睡醒,但清瘦的一個人,英朗的眉眼蹙起來,即使是電話裡,嗓音還是透露出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一定要去嗎?你和他們已經沒有關係了。”

“去一次吧。”青芸擦拭著玄關處母親的遺像,“最後一次了。”

謝瀾沉默片刻:“去吧,小飛交給我。”

鄧青芸道謝——她們之間很少言謝,謝瀾那邊笑笑,不必客套,兩人一起掛了電話。青芸撫摸著手中母親的照片,頭髮全白的慈祥老人,背後是波濤洶湧的大海,拍這張照片時她的快樂藏不住,這是她一生中為數不多的幸福時光。青芸在心裡默念:“放心,他會下地獄的,他找不到你。”

寂寥的高速上,天地間早已是空茫一片雨幕,青芸的車像暴雨夜唯一的一艘航船,如箭般駛出,所到之處颺起一片水霧。駕駛座上的青芸緊緊抿著嘴唇,即使是深夜,也毫無倦意。

駛出溫暖的南方,一路向北,路的兩旁開始出現未化的積雪。她的臉色也如雪色一般,蒼白、堅忍。

闊別了八年的小城中邑——青芸不願稱之為家鄉,她早就和它相互拋棄了——更加髒亂,老舊的建築即便戴了雪,也透露出破敗的味道。青芸開進了破舊的棉紡廠家屬區,一牆之隔就是廢棄的廠房,在黑夜裡巨大而沉默地矗立著。她家是鄧二強自己在社區裡搭建的二層樓,小院子裡亮著昏黃的燈,雪地裏烏泱泱地站了一片人。

青芸冒著雪,無聲地大步走進她出生、長大的地方。人群靜了一瞬,親戚們的目光齊刷刷地掃過來。他們都記得那個號哭著求鄧二強別再打她母親的小孩,也記得她本科一畢業就悄悄接走了她母親,然後徹底消失:這些,鄧二強曾經無數次對親戚們聲討過。而今天,她像雪中天降一般,出現在了她生父的靈前。

青芸無數次幻想過鄧二強的死,然而這一天卻是如此平淡:靈位上擺著水果和點心,正中放著紙紮的靈位,文縐縐地寫著繁體字的“先考鄧公諱二強之靈”,靈字還寫錯了。遺像是身份證的照片,只是做成了黑白,然而那顆發黃的門牙,和旁邊的假牙相比還是非常醒目。

她緩緩俯視,真正的鄧二強躺在靈床上,穿著壽衣,面色烏青,整個人比八年前肥胖了一些。

你終於死了。青芸不否認,她曾不止一次地期待過這一天。終於,她可以永遠俯視他了。她當然不悲傷,可也沒有想像中的喜悅,她只覺得漠然。按風俗應該去磕頭、痛哭,但青芸做不到,她只是很慢很慢地走上去,上了一炷香。

在場的人有些微微的騷動——這禮太薄了,完全不符合她的孝女身份。可她的身家在家族裡被傳得誇張了幾十倍,沒有人敢說什麼。只有大伯的兒子來找他要了五百塊錢,說是給鄧二強換壽衣的辛苦錢。鄧青芸不願和他爭辯,在靈前數出來給了他。至於孝衣,也沒有人再敢給她了。

停靈時間已到,要出殯了,土葬。這破落的小城裡,無人管你是燒是埋。靈堂裡亂哄哄的,青芸太陽穴的筋跳著痛了起來。她看著人們七手八腳地抬起棺材,意識到鄧二強要永遠消失了,覺得有些不真實。

傳來一陣哭聲,看來是起靈了,鄧青芸被拉回現實。她不打算跟著去,她已經和這個家斬斷了聯繫。本科時偶爾回家來住幾天,也幾乎不和鄧二強搭話。畢業後,她就被昭州的單位錄用了。她特意選的昭州,離中邑有上千里,和她的大學也離得很遠,她提前刪除了所有老家人的聯繫方式,鄧二強根本找不到她。

是母親的病體促使她如此決斷。她頭上的舊傷反復發作,偏頭痛很嚴重,牙齒狀況也很不好。鄧青芸帶她去醫院檢查,病情穩定後出了國,看了海。兩年前,媽媽因腦腫瘤長眠。按照她的意願,鄧青芸把她的骨灰撒進了大海。那時她覺得,自己和鄧家再也沒關係了。直到昨天夜裡,堂姐輾轉聯繫上自己,吞吞吐吐地說鄧二強喝多了倒在雪地裡凍死了,她還是決定回來一次。

出殯的隊伍要走了,留著山羊鬍子的三爺爺走了過來,他是家族裡輩分最高的,婚喪大事一般都是他挑頭。

三爺爺望著青芸,猶豫了幾下走過來,告訴青芸,回來商量下房子的事,她不跟著出殯就算了,可以叫自己的孫子、青芸的堂哥摔盆。鄧青芸知道,按照舊俗,誰摔盆,就意味著誰繼承家產,她不置可否。三爺爺本來想數落她兩句,但是想起當年鄧二強叫他來勸鄧青芸輟學,後者掀了席面,菜汁順著他的鬍子流下來的滋味,還是閉了嘴。他猶豫片刻,又說道:“你爹自從你媽走後,這些年,也不能讓他一個人過。有些事,你也得體諒他……”青芸看他一眼,不願置辯,便微微點頭。

人群走遠了,鄧青芸還獨自立在白茫茫的院子裡。恍然間,她又回到了小的時候,那時母親田逢春把院子收拾得井井有條,還有一畦菜地,種些絲瓜、豆角。有時放學回來,能看到父親追著母親打,用拳頭,或趁手的物件,鍋鏟、託盤、掃帚…   …就用這個女人辛勤勞作的工具,狠狠地毆打她。而小小的自己,只能縮在牆角哭。

哭?有微弱的哭聲,是女人的聲音,從二樓傳來的。二樓的窗戶已經破了,顯然已經荒廢很久。青芸疑惑地看了一眼,遲疑地走了上去,樓道裡那股潮濕的味道和從前一樣,青芸顧不上懷舊。哭聲來自從前母親睡的房間,那木門掉了漆,露出來的地方要朽壞了,上頭卻掛著一把新鎖,鑰匙掛在門邊釘子上。她猶豫地開了門,一個人影咻地撲上來,鄧青芸感覺左肩一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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