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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序章

      我觀察史黛拉・密爾森已經三個月又兩個星期又三天了。

      她將是計畫完美的人選。

      為了節省房租,我搬到佛羅里達州橘郡的摩爾薩鎮,人口大約八千人,夏天熱得連骨頭都像是要融化,而冬季就只是沒有那麼熱的夏季,當然中間還會被暴雨侵擾,如果沒有發生兇殺案或其他更糟糕的事情,大概一輩子都不會進入人們視野,就是如此無聊的小鎮。

      我已經酗酒三年以上了,搬來小鎮後依舊是連白天與黑夜都分不清楚,自然不知道現在世界局勢為何,但若要我說,就算洪水突然淹死我,我唯一會有的情緒可能只是平靜。我的醫生一定會對我很失望,不過我早就準備好讓他懷疑為什麼當初要當醫生的初衷了。

      ——回到史黛拉身上。

      史黛拉・密爾森。隔著馬路住在我家對面的鄰居。

      一個生活總是與「悲劇」扯上關係的幸運女人。根據小道消息,史黛拉的父母私奔來到佛州,打算找一份工作養家活口,然而在史黛拉出生前,她的父母就因為吸毒過量而死,史黛拉之所以能活下來,多虧鎮上的庸醫在死亡宣告後,有個醫生想要嬰兒樣本做研究而進行剖腹,才成功救了她。

      她很幸運沒有毒品造成的成癮後遺症,隨後史黛拉輾轉於多個寄養家庭,靠著聰穎的頭腦獲得了佛羅里達大學的全額獎學金,進入物理學系就讀。她在畢業後去大城市工作,隨後卻又回來這也無法稱之為故鄉的小鎮,租下一棟屋子,在附近的實驗中心上班。

      每天的行程都是那樣,我從未看見史黛拉與朋友出去,她會在七點搭乘公車到實驗中心,下午六點下班,除了偶爾去買日用品以外,史黛拉就像幽靈,在固定的路線上飄蕩。

      嬌小的史黛拉在走路時,如同小型犬一樣像隨時會失去平衡,她那頭金髮在太陽底下閃閃發亮,深藍色的眼珠像大海,照理來說,在這樣人類稀缺的小鎮,史黛拉應該至少會對上某些男人的胃口,然而她卻始終孤單一人,我想這應該歸功於某個人——

      馬庫斯·亨奇頓。

      一年前開始和史黛拉合租屋子的房客,至少酒吧裡的老人們是這樣聲稱的。不是男友、不是丈夫,只是房客。

      因為馬庫斯是個彷彿與時代不相稱的人物。他的臉方正地像刀削,顴骨突出,一頭烏黑的頭髮被梳成了銀行業菁英會有的造型,銀絲圓形鏡框後方,眼睛形狀銳利地像切肉刀,在黑眼圈的襯托下,馬庫斯的眼神宛如死去的牲畜般無神。我親眼見過他在郵差送信時剛好走出家門,年輕的信使簡直可以說是渾身發抖。

      馬庫斯究竟多少歲是偶爾會在酒吧聽見的話題,或許二十到四十歲皆有可能,他每天西裝筆挺,昂貴的衣服上了漿,沐浴在陽光下時閃亮到就像個電影會出現的富貴公子哥。

      然而所有人都一致認為,馬庫斯應該是某個遣逃的連環殺手,只不過我和酒吧一些領社會補助金的老人翻遍通緝令,也沒有找到馬庫斯的照片。

      「他看起來像吉姆・瓊斯。」滿嘴爛牙的老人不屑地說:「哪天他突然敲你家的門,告訴你世界要毀滅了,叫你趕緊信教我就給你五美元,小子。」

      馬庫斯有輛灰色的福特汽車,他每個星期三會背上包包,開車前往超市採購,從我家二樓的窗戶,可以完美將對面的車道一覽無遺。馬庫斯似乎會買齊一個星期份量的食物——兩包番茄、義大利麵、幾瓶伏特加、米、果醬與罐頭。

      一天,他正準備把食物搬回屋內時,一顆蘋果恰巧滾到馬路上,馬庫斯跨著大步走來,他直挺挺地站在馬路中央將蘋果撿起來,被擋住的汽車駕駛猛按喇叭到我的耳膜要爆裂,但馬庫斯毫不在意,他的世界中彷彿只有自己一人,甚至從未跟史黛拉同時出現。

      我的計畫目標是史黛拉,而馬庫斯將會是我的阻礙。

      我知道這點,任何初出茅廬的罪犯只會分為兩類人,一是精心謀劃,二是衝動行事,我搖搖欲墜的身體狀況不會容許我對付那種人高馬大的傢伙,然而事已至此,我也只有硬著頭皮幹下去。

      計畫的執行日是個完美的天氣。我選在了母親的生日,五月十二日。

      這天早晨我早早起床梳洗,剃掉鬍子,久違地替自己剪頭髮,薑黃色的髮絲掉進洗手台,我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母親時常告誡我黑眼圈是身體的警訊,我瞇起眼睛,這不要緊,等事情結束後,這種事就不再需要擔心。我拿起梳子將瀏海梳理整齊,隨後來到廚房。

      我做了母親最喜歡的早餐選擇:煎蛋與香腸,配上一片吐司。我從來不喜歡餐前禱告,但今天,為了母親我會這麼做。烹飪完早餐後,我來到座位上——母親的結婚禮物,紅心桃木桌,一支桌腳有點掉漆,陪伴我度過童年時期——念了禱詞,花了五分鐘吃完早餐。

      接下來的時間,我開車去遠處的沃爾瑪,感覺像新學期開始要去新教室,我頭一次來到大型用品區。我選了幾把好上手的錘子以及兩綑麻繩,以及一捲膠帶。年輕店員狐疑地看著我,我相信我不是第一個在沃爾瑪買犯罪道具的人,大概率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花園改造。」我一邊說,一邊把一包永遠不會用到的種子丟到收銀台上。

      店員鬆了口氣,說:「祝您今日愉快。」

      當我把東西丟上車時,我也肯定今天會是最愉快的一天。

      在一切開始前,我又開車去了墓園,雖然鄰近我先前居住的城市,但這裡的墓園是個偏僻且荒涼的破地方,這裡方圓幾公里內幾乎見不到任何人影,曾聽人說守墓人一天中有大部分的時間都在酒吧,有時甚至二十四小時都見不到他。

      我在停車場就定位,下車推開墓園生鏽的鐵門,思索著哪條路能夠最快到達目的地。雲層遮蔽太陽,明明是夏天,我在前往母親的墓時還是打了個冷顫。

      「安妮特・喬森,摯愛的妻子與母親長眠於此

      1942.5.12   -   1997.12.23」

      那一年我選了大理石墓碑,切得完美的正方形,再刻上正統的銘文,我每個星期六都會花上二十分鐘來擦拭,確保在這片荒蕪中,母親的存在會像她在世時那樣耀眼奪目。

      我放上方才在花店買的花束,然後說:

      「傍晚見,媽媽。」

      傍晚七點,社區中的晚餐時間,我總是可以聞到隔壁棟老太太的義大利肉醬麵氣味,我稍微吃了點東西,食物索然無味,是因為酒癮還是其實我快死了?我不太在乎,我也不確定自己究竟是吃了哪種口味的麵包,但母親最喜歡的草莓麵包我放著沒有動。

      我拎起羊角錘,我被摧殘的身體告訴我或許買電鋸才是最佳的選擇。

      我抬起頭看了看時間,戴上鴨舌帽,將衣著整理好,我只能暗自祈禱等會開門的會是馬庫斯讓我能迅速解決掉,希望他是個無腦壯漢應該不算太奢求。

      街上路燈亮起,這個社區的居民甚至沒有在傍晚遛狗的習慣,我想他們應該都在家裡盯著電視機,看最近有沒有什麼足夠有爆炸性的新聞。

      快要有了。

      我深呼吸,背起後背包,走沒兩步路就來到馬庫斯的家門口。我敲了敲門,屋內原先有腳步聲,隨後停頓了幾秒鐘,緊接著,沉重的步伐伴隨著開鎖的聲音來到我面前。

      「不接受推銷。」門打開了,而前方的馬庫斯聲音冰冷如霜。

      我抬起頭,手仍舊伸在外套內側,我開口:「請些別這麼說⋯⋯」

      我掏出羊角錘,以我這輩子最快的速度往對方的膝蓋處狠擊。我的確低估馬庫斯的反射神經,錘子僅僅只是擦過,馬庫斯的半個身體為了閃躲而撞到玄關處的牆壁,他瞪大雙眼,露出猛獸被侵擾的威脅表情:「你這——」

      我拿著羊角錘的手立刻被抓住,瞬間我吃痛地倒吸一口氣,不過人總是有備案,在腳蹬地板撐起身體後,我放在口袋內側的另一把圓頭錘差一點就從我手中滑掉,馬庫斯見狀大概是想要伸手殺死我,但我還是搶先一步,

      馬庫斯顯然不認為我會有第二把武器,所以當我掏出來往他的太陽穴重擊時,他停頓了那麼零點幾秒,於是我重擊而去,並看著那具高大的身體軟趴趴地倒地,發出劇烈的碰撞聲。

      我低頭檢查,他的背上有一個幾乎與西裝顏色融為一體的黑色後背包,被環扣給緊緊繫在胸前,我想要解開環扣,但那實在太緊了,我想我等會再來處理。

      我喃喃:「你就好好看著吧。」

      當史黛拉從走廊盡頭過來時,我和她驚恐的眼神對上,我笑著抓起地面的羊角錘,開口:「蠢蛋,妳竟然沒有選擇報警?」

      我沒有給史黛拉尖叫的空檔。

      大約半小時後,有選擇障礙的我最終還是決定在地下室進行儀式,拖著兩個人去地下室是一項想像不到的大工程,我的腰與背感覺都要裂開了。

      膠帶已經用完一整捆,我用繩索將馬庫斯和史黛拉的四肢緊緊綁住。把他們像垃圾袋一樣丟在角落。但史黛拉家的地下室實在令人毛骨悚然,簡直像錄影帶的墳場,塑膠箱裡堆滿沒有裝在保護套裡的VHS錄影帶,我花了一點時機才找到播放系統,類比電視機放在地下室的最裡端,電線纏繞,明明客廳就有電視機,大概只有連環殺人魔才喜歡在地下室看色情影片。

      牆上有許多我看不懂的東西,但佈置方式和我家裡設置的線索牆一樣,似乎是從圖書館列印下來的論文資料,上面的文字多到我頭疼。

      「有方法能出得去」、「找到他的朋友問話」、「準備充足,待辦清單,找時間去買」——牆壁上貼的便條字跡不像女人,或許這裡是馬庫斯的地盤。

      除此之外,地下室狹小,充滿了奇特的霉味,壁癌蔓延到天花板,到處都是污漬,其中一面牆堆滿了許多書籍,另一面牆則是大型用具,獵槍和好幾十盒的子彈,還有一把超級大的砍刀以及繩索和膠帶。

      「我闖入殺人魔的巢穴了嗎?」我說。

      說到這我簡直想笑,我把那些錄影帶踢到旁側,在地下室清出空地,我拔出隨身攜帶的奇異筆,一邊哼著母親教給我的搖籃曲,一邊將惡魔召喚的法陣給歪斜地刻印在水泥地上。

      我相信惡魔不會介意我的字醜。

      有一瞬間,我感到寒毛豎立,喉嚨裡像是卡了什麼,逼得我抬起視線。

      馬庫斯已經醒了,他的嘴巴被膠帶給捆住,眼睛歪向一邊,但那雙眼神就像是經歷了最為嚴酷的戰爭,雙腳踩踏過無數的屍骨,荒蠻且空洞,毫無生氣。

      下意識地,我也看向馬庫斯,但我立刻移開眼神,我把昏迷的史黛拉拖進法陣中,史黛拉似乎失禁了,空氣中瀰漫著一股作嘔的騷味,配上發霉的地下室,或許這就是地獄的味道。

      馬庫斯開始發出聲音,但我沒有理他,我腦中開始回想召喚步驟,第一是⋯⋯

      我掏出我母親的骨頭,她的一束頭髮,還有蠟燭,好險我記得帶打火機。

      史黛拉睜開眼睛,隔著膠帶,她沒有發出尖叫,好像只是嘟噥了幾聲,那雙藍色的的大眼睛死瞪著我,我以為她會哭嚎甚至是想弄破膠帶,只不過史黛拉都無動於衷,就好像在接受命運之前,拚死拚活地希望我改變主意。

      我嚴厲警告史黛拉不要亂動,我全神貫注在點燃蠟燭,很快,我完美的圓形法陣就被光芒包圍。

      我瞇起眼看向史黛拉,讓母親的魂魄來到這女人體內太對不起母親了,但這是唯一的辦法,這是我所能找到條件最好的女人。

      我拍拍史黛拉的臉,把她按在地上。

      「以史黛拉・密爾森的肉體為軀殼,將其靈魂作為祭品,我亦將奉獻我的壽命換回安妮特・喬森的魂魄,由地獄而起,我那至高無上的惡魔啊,服從我的意——」

      然而,事情發生的太快。

      前方有槍口突然對準了我。

      在念咒的途中去思索馬庫斯是如何掙脫綑綁,甚至是如何拿到槍的大概也沒有意義。這個房間本就是我不熟悉的地方,哪裡有暗門藏槍似乎也無須訝異。

      也或許他的手裡有刀片?又或許我綁得不夠緊,畢竟我老是因為醉酒而顫抖,甚至還會摔破盤子。

      但來不及了。

      因為我尚未抬起頭,眼前的男人就已經扣動板機,不到一秒的時間,我可以感覺子彈穿越我的腦前葉,火藥撞破頭骨,鑽入腦袋,將每條神經給切斷,思考飛散,甚至沒有痛,然後子彈就這麼打進地下室的牆壁,在我剛吸入第一口氣時,我的呼吸就嘎然而止。

      我該如何使肺部驅動?像回到初生,母親說我剛生下時幾乎不哭,一直到醫生不停地彈我的腳底板,如此多的外界刺激才終於讓我迎接這個世界的懷抱。即便許久之後的未來我明白所謂世界的懷抱,終究會像液壓機那樣將我榨乾到一點也不剩。

      但時至今日,我好不容易明白我誕生的意義,就是為了讓我的母親重新獲得幸福。

      我必須活下去。

      「媽媽⋯⋯」

      我忘記如何呼吸,忘記怎麼讓眼睛聚焦,也忘記該如何把事情記起來,我在彌留之際嘗試伸出手,地面開始震動,我最終只碰到史黛拉炙熱的皮膚。

      去他的。

      天殺的。

      ——我再次醒來時,眼前是一片米色,或者說,更像是鵝黃色。

      我躺在地板,身體不停顫抖,我猛地呼吸吐氣,調整視線焦距,我下意識摸了摸額頭,但花了好幾秒我才想到我被人開槍,如此近距離的眉心射擊,除非在場就有救護車,不然我不可能活下來。

      我死了嗎?

      我環顧四周,我很肯定地獄不會是同款鵝黃色的牆紙與地面。這裡並不是房間,更像是轉角,而光從這個角度望向視野所能及的遠方,我能看見眾多牆壁,像玩樂高積木卻不會蓋地基的小孩子在亂搞,四面八方延展,這裡是迷宮,鵝黃色的迷宮。

      頭頂上是排列一點也不規律的辦公室平板照明燈,燈光刺眼,我瞇起眼睛,用手藉著地毯撐起身體後,地面又濕又黏的觸感便爬上肌膚,我抽開手,看著掌心沾染的不明濕潤。

      我手上什麼時候帶了戒指?

      遠處傳來電子儀器運作的嗡鳴,共振讓我體內的臟器開始翻攪,我到底在哪裡?

      「親愛的,你終於醒了?」

      心臟停歇了半拍,又開始猛烈跳動。我轉過頭,馬庫斯・亨奇頓靠在牆邊,他的眼鏡碎了一塊,從碎掉的玻璃片後方,那純黑色的瞳孔死死地盯著我,勾起的嘴角毫無笑意。

      這個男人殺了我。

      我試著想站起來,但當我向下看的時候,我意識到這不是我的衣服。

      白襯衫與窄裙與荷葉邊外套,玲瓏有致,金髮垂落於肩頸,乳房的重量被鋼圈內衣撐起,我的下半身空無一物,內褲緊到令人不適。

      「我的儀式⋯⋯」

      我下意識地開口,但我立刻就知道這會是我此生做過第二錯誤的決定。

      馬庫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蹲到我面前,出於本能,我甚至想放聲尖叫。但下一秒,馬庫斯的手就抓住我的下巴——或者說,史黛拉的下巴,我不知道,操!

      馬庫斯直直望向我,他甚至沒有問任何問題:「妳不是史黛拉,對嗎?」

      我急促的呼吸,唯一能說的只有髒話:「操——」

      「天啊,妳是那個闖入者?」

      這個語助詞不管怎麼聽都像是諷刺。

      「到底發生什麼事?」這也不是我的聲音,基於本能,我快要哭了。

      「算了,誰都好。」馬庫斯瞇起眼睛。

      「什麼?」我的心臟快要跳到喉嚨:「這裡他媽的是哪裡?」

      「這裡是後房(Backroom),至少他們是如此稱呼的;但若要我說,大概是地獄(Hell)。」回答問題的馬庫斯突然露出微笑,像是提前過生日的孩子,他笑得燦爛,但很快卻從他的腰際間抽出了一把餐刀,花不到幾秒的時間,刀刃就抵住了我的脖子。

      「很可惜槍沒有跟著我一起掉過來。」馬庫斯在我耳邊低語,我試圖憋住尖叫:

      「我不管妳究竟是誰,但我親愛的史黛拉一直是我的夥伴,所以我叫妳做什麼就跟著做,聽懂了嗎?史黛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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