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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第三步 影 響

幾天後,我在李庭醫師的准許下出了院。迎接我的是一處寄養家庭,因為我成了孤兒,社會局安排以後的三年我都必須住在這裡,直到滿十八歲。

撫養我的一對夫妻都已年過半百,他們沒有孩子,我該感到幸運,因為他們人很好,和藹可親,把我當成自己的小孩。但我並沒有感恩回報,我刻意疏離他們,冷淡以對,因為他們不是我真正的父母。

學校生活也一樣,我轉學到另一所國中,不認識任何人,也沒人認出我是誰,只有班導知道我的遭遇。我在班上像個隱形人,孤僻寡言,不跟同學互動,築了一道自我保護的高牆。沒想到這麼低調還是惹到了一些爛人。

他們大概是我在廁所旁的秘密基地抽菸時盯上我的,總共三個人,帶頭的屁孩一個,個子不高但體格不錯,嘴巴不時飆罵髒話。另外一位是個大摳呆,與其說保鑣倒比較像沙包;最後一個是個小跟班,負責跑腿的應聲蟲。

所謂秘密基地只不過就是廁所旁的一塊小空地,因為有幾個不繡鋼水塔做為屏障,成了大家抽菸的好地方。那天第六節下課鐘響起,我在座位上發呆半响,才起身走到秘密基地。

快到廁所時,一團團煙霧從水塔上方飄了出來,應該客滿了,我想,於是放棄了吞雲吐霧的機會掉頭就走,卻撞上大摳呆。他交臂胸前,熊樣的身軀擋住我的視線。

「喂!你目小喔,敢撞我們大咕仔。」

我抬頭看,以為是大摳呆開嗆,原本是他身旁那位帶頭的。

「抱歉,借過。」我低調說。

「你說借就借喔!我注意你很久了,原來你是轉來的。沒拜碼頭就敢來這,你叫哮很好嘛。」帶頭的站到我面前。

「我不知道有這規矩,對不起,下次不會再來了。」我想息事寧人。

「沒下次了,就這次解決,把身上的菸和錢都交出來就放你走。」

跟班的伸出手來,對我擠眉嘲弄。原來他們是故意跟在我後面,找機會勒索我。

我不想惹事,就算真的想也打不過他們,光是帶頭的就讓我吃足苦頭了,更何況還有大摳呆。所以我只好乖乖聽話把菸交出來。

「還有錢呢?」看到跟班手上只有包雲斯頓,帶頭的問道。

「我身上沒錢,放在教室。」

「幹!少騙我,搜他身。」

帶頭的命令跟班的在我身上亂摸一通,就算我不願意也只能配合,不然我是能反抗嗎?跟班的找不到錢包,對帶頭的搖搖頭。

「都跟你說了,你自己不信。」

「別耍我。走,去教室拿。」

帶頭的推了我一把,大摳呆這時才移動龐大身軀,讓出條路給我。

「別推行嗎?我去就是了。」我嘀咕著。

「少囉唆,快走。」帶頭的面露狠樣。

就這樣,帶頭的和大摳呆一左一右押著我,準備到教室取“贖金”。而跟班的就像猴子般活潑亂跳跟在後頭。

走在這種行列的前頭讓我很不好受,迎面而過的同學彷彿都在嘲笑我的軟弱。我盡可能壓抑內心那股反擊的衝動,硬逼自己把憤怒吞下去。就在這時,我看到一個期待已久的面孔,凱文,正朝我走來。

「你怎麼會在這?」我超驚喜的。

「別給他,不用理他們。」凱文目光如炬指著我身後。

終於又聽到凱文開口說話,一樣低吼的聲調,但沒回答我的問題。

「什麼?」我回過身看凱文指的他們。

「你說什麼?」帶頭的喝叱。

「我說別理你們!」凱文咆哮。就在我轉身的瞬間,只見他一拳揮在帶頭的鼻樑上,鮮血應聲從鼻孔迸出。

大摳呆看到主子被打,抓狂地拑住我的領口,打算將我撕裂。凱文直撲上去一口咬住大褲呆的手腕,痛得大摳呆放開手。凱文趁勢猛拳如雨落在大摳呆的肥肚上,打得這隻呆熊退後好幾步。眼看凱文佔了上風,後頭跟班的一溜煙躲到圍觀同學裡。

猛然間,凱文被從後面偷襲的帶頭用鎖喉技架開,再趁凱文重心不穩往後仰時絆倒他。水泥地板對背脊的撞擊,讓凱文痛得喘不過氣。帶頭的像鬥雞般跳到凱文身上,使出雙拳對著臉頰一陣猛擊,凱文無力招架只能雙臂護頭。

「大咕仔,踹他一腳。」帶頭的起身換手,大摳呆見獵心喜直衝而來。

「拖拉庫來啦!撞死這死囡仔啦!」跟班的在人群裡鼓譟。

趁帶頭的站起來的空檔,凱文冷不防猛力提膝撞擊下陰,帶頭的痛得彎下腰,大摳呆反應不及一頭撞上主子。兩人倒下的瞬間凱文往右翻身閃過,坐在地上雙手往後撐地退了好幾步,直盯兩人的身軀,提防再次的攻擊。

「老師來了!」人群中有人大喊。

圍觀的人群立馬鳥獸散,大摳呆搖頭晃腦站了起來。

「喂!別站在那邊,快來幫我。」跟班的拉起帶頭的,和大摳呆攙扶著主子往樓梯方向逃去,邊走邊抱怨大摳呆怎會笨到去撞主子。而凱文則拉著我從容地躲進了廁所。

距離上次在醫院分開到現在,已經快三個月了。在狹窄的廁所間裡,我第一次這麼貼近觀察凱文,他右臉頰上的舊傷留下淡淡的肉桂色疤痕,剛遭到的拳擊已在雙頰留下紅腫瘀血。剛硬的短髮反映內心的激憤,雙鬢下未刮乾淨的鬍渣領他邁入叛逆期。一雙黑眼睛深銳而陰沉,我從眼瞳裡看到了憎怨和仇恨,正緩緩侵蝕自己的倒影。我是該恐懼,但沒有,只有對眼前這位偶像的崇拜。

「你流血了。」我比著他的嘴角,用唇語讀出。

他用手掌抹去嘴角的血,率性地塗在隔間板上,像是在戰牆上記上一筆,然後挨近門板探聽外面的動靜。片刻之後,上課鐘聲響起,寂靜取代一切。凱文打開了門,我們走了出去,彼此有默契地走到秘密基地。

我們依在洗石子欄杆上,望著遙遠的101大樓和底下一片俯首臣服的建築。我瞄到欄杆層縫中有一包捏扁的軟盒七星,拾取打開裡面還有六支捻皺的菸,看來有個傢伙為了煙滅證據只好丟棄這等好貨。我拿出兩根然後將菸盒塞回去,把菸捻直後遞了根給凱文,幫偶像上火後兩人吞雲吐霧起來。

「你後來去哪裡了?」我問道。

凱文轉頭過來看著我,不懂兩字寫在臉上。

「在醫院的時候。那天之後,就再也沒見到你了。」

「我一直待在加護病房。」

凱文回過頭去,吐出一口煙,煙霧隨風緩緩散去。

「他們找到我父母的屍體了。」

一開始我感到辛慰,沒多少悲傷油然生起。

「我很遺憾。」

「沒什麼,事情就是這樣。這世界橫屍街頭的不是弱者就是魯蛇,肉弱強食你懂吧!就像剛剛那樣…」凱文看著我,帶點鄙斥的口氣,「你太軟弱了,老弟,所以你成了食物鏈的底層。想要擺脫就要武裝自己,讓自己強悍兇狠,變成食物鏈的頂端,把所有人都當成獵物,無情的獵殺!」

我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懂的是要讓自己強悍才不會被欺負;不懂的是,如果針對的是霸凌者,那為何要牽連無辜的弱者呢?一起獵殺?這超乎我能理解的範圍。

「就是因為弱者的軟弱,才會誘發強者的嗜殺性。暴力的起因就是軟弱。」凱文斬釘截鐵的說。

沒想到凱文竟猜到我的心思,更訝異的是父母的枉死竟帶給他如此激進的想法。站在好兄弟的立場我理應勸勸他。但我不行,因為他比我強悍,這馬上驗證了凱文的論點。

我們沉默了半响,正好讓我緩和凱文的言論所帶來的衝擊。凱文抽了最後一口菸,順手往外彈出菸蒂,赤紅的菸頭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然後消失在一樓的遮陽板上。前方操場上有一班級的學生正在打躲避球,只見每位拿到球的同學都挑軟弱的砸。

「你怎麼會在這?」我超好奇的。

「跟你一樣轉來的。」凱文仍盯著持球者的選擇。

「太巧了,我怎麼都沒碰到你?」

「唔…不同班吧!我在六班。」

「我在十二班,以後我們可以常見面了。」我慶幸有凱文這座靠山。「謝謝你救了我。」

凱文轉頭看我,「兄弟有難我一定跳出來。但別忘了我剛說的,強悍點,兄弟。」

他在我肩膀拍了幾下,為我打氣。聽到凱文叫我兄弟,讓我感到窩心。

「你覺得他們會再來找我們嗎?抱歉,把你扯進來。」

「沒差啦!我們是一起的。他們敢再來,我就讓他們後悔。」

「對,他們惹錯人了。」我呼應凱文,卻浮現那跟班的蠢樣。

躲避球賽還在進行中,但兩邊內場人數差距頗大,應該很快就會結束。

「我先走了,再見。」凱文招起手,準備離開。

「我跟你一起走!」我對凱文的告別感到恐慌。

「不了,我們不同樓。」凱文搖搖手。

我佇足在水塔旁,目送凱文雙手插褲袋走到樓梯處,回頭看我最後一眼,然後消失在我的視線裡。我嘆了口氣,打算回教室接受老師處罰。索性再躲到水塔後頭,再拿出那包七星的其中一根點燃它。反正都要被罵,晚點進去又如何。

球賽結束沒多久,下課鐘聲跟著響起,菸蒂又在空中劃了條星火弧線。我走到樓梯口,猶豫要不要下去找凱文…還是算了吧,反正以後見面的機會多的是。

因為翹課我被罰站到放學,幸好老師不知道打架的事,不然可能會被記過。幾位現場目睹的同學對我另眼相看,其中一位甚至走到我面前比了個讚,我還是沒有與他們有所互動。而且這些應該要給凱文的,我只是個受虐的弱者而已,挺身而出的凱文才當之無愧。

出校門時,我不再像以前獨自一人冷漠地走著,而是東張西尋覓尋凱文的身影。只是沒見到想見的人,反倒看到了那三個傢伙,他們也正巧看過來。兩邊對街相望,對方完全沒有動靜,只是慍怒未消盯著我,但也只是如此而已,我想凱文嚇到他們了。

隔天,凱文在午休時來班上找我,我們來到操場散步。空盪盪的操場只有我和凱文,我們手插口袋並肩而行。午後的太陽在浮雲的飄移下忽隱忽視,陽光落在橘色的跑道上時而明亮時而陰暗。我們聊天,但聊的不多,沉默常伴我們之間。

我跟凱文有很多共同點,我們年紀相近,體型相似,父母也都雙亡,沒有任何親戚。而凱文父親的律師兼好友,在看完遺囑後受友託孤,將凱文帶回家供凱文富足的生活。後來凱文也慷慨地金援我,他常說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凱文告訴我,等他一滿十八,他就要回去自己的家。而我還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裡。「到時候你一起搬過來,我會照顧你的。」凱文在知道我父母意外過世後向我承諾,就在被糾察隊趕回教室前。

接下來的日子,有凱文陪伴我變得很開心,但也只挶限跟凱文而已,其他人我還是視若無睹,連領養我的老夫妻也一樣。有凱文在我也變得很安全,沒人敢來欺負我。我們像鋼鐵搭檔一樣,只是我們不耍狠丶不見義勇為,很低調過我們的校園生活,從來不管週遭發生了什麼事。我們活在自己的馬戲團裡,要做什麼就做什麼,沒人能阻止我們,所有的規則都是我們訂的,在這裡,我們最大,我們說了算。

唯一的缺點是,我失去了跟李庭見面的機會。一開始,我還會依約回醫院複診,那是我在與凱文重逢前最快樂的時光。李庭醫師很關心我的心理狀況,嘗試確認我是否擺脫了父母雙亡的陰霾。我有時覺得李庭醫師擔心過了頭,有了凱文後我對父母的死已沒那麼在意了。當然,就算我認為自己的狀況已經好的不用再來了,我還是很樂意接受李庭的安排。每個月只能一次見到愛慕的對象,我格外珍惜。

凱文在知道我還回醫院給李庭醫師複診時,顯得很不高興。原本我還以為李庭是我們共同的醫生會讓他驚喜,結果卻相反。他說自從出院後就沒打算再回去,更不可能去見李庭。他認為那女的管太多,會壞了我們的好事,所以要我也別再去了。我實在猜不透一位心理醫生會壞了什麼好事,但為了友誼我只好忍痛答應。之後,我沒再見過李庭,對她的愛慕也隨著時間慢慢淡去,當時我還以為彼此的緣份就此盡了。

到了十八歲那年,凱文實現了他的承諾。我離開了那對老夫妻,搬進凱文老爸留下來的豪宅。當然,再過二年就成了他名下的不動產。這棟豪宅位於大安與信義區交界處不遠的市郊,是整排高級連棟透天別墅的其中一棟三層樓的建築。凱文不吝嗇地將原本屬於他的三樓都給我,自己則住在二樓的主臥室,一樓除了車庫外還有客廳和起居空間是我們的共同空間,我們經常待在這裡,有時還會睡在沙發。

凱文繼承了所有的財產,就算還只是交付信託也讓凱文在經濟上無後顧之憂。而我也跟著凱文吃香喝辣,物質生活不餘匱乏。我們上同所大學,一樣獨來獨往不跟同學打交道。沒課時就待在家裡玩STG,凱文超迷Postal系列。我不覺得這款血腥低級的遊戲有多好玩,但看他打得入迷,完全沉醉在虐殺無辜者的暴力快感中。常常在打爆對方的頭時,大喊:「爽快!去死吧!」,我覺得他太走火入魔了。

除此之外,他還熱衷研究世界各地發生的槍擊恐攻事件,經常google這方面的資料,維基百科上閱讀清單更是一長串。從1995年美國奧克拉荷馬市聯邦大樓爆炸案、2011年挪威烏托亞島槍擊事件、2015年法國巴黎聖但尼恐怖攻擊到2016年美國奧蘭多脈衝夜店槍擊事件…等數十個案件,原來二十多年來發生了這麼多的槍擊屠殺案件,造成的死傷高達數千人,令我不禁心寒。凱文說如果扣掉美國911恐怖攻擊的死傷人數,目前恐攻事件死亡人數以巴黎恐怖攻擊的130人居冠;孤狼式攻擊則是挪威槍擊案的77人最多,這些紀錄都還在持續打破中。

凱文不只紀錄這些數據,還專研每個事件發生的始末。他的英文能力很好,要從國外網站找到資料並不難,其專精的程度像是準備撰寫論文般,而這只不過是他前陣子才有的興趣。

有天在螢幕前,他看著維基百科心血來潮對我說:「你知道這些事件中我最喜歡哪個嗎?」

「什麼?」我正在看YouTube的阿帕契直升機夜間殲敵影片。

「你看,就是這個,科倫拜高中校園槍擊事件。」

我側目過去,看到螢幕上的一張照片,顯示斜坡中間有段長階梯,階梯的右側有棟建築物,一排學生正以建築物的牆面做掩護逃命,兩名特警一上一下持步槍掩護,隱約看的到階梯底部有一具屍體。

「這是什麼?」我感到好奇。

「1999年美國著名的科倫拜高中槍擊案,造成包括兩名槍手在內十五人死亡,這也是首宗經由電視轉播的校園槍擊事件。」凱文按下一段視頻,把畫面放到最大,「我找了很久才找到。」

在新聞直播的畫面裡,一架噴射遊騎兵直升機正盤旋在校區上空,攝影記者正試著穩住鏡頭,拍攝二樓圖書館窗外兩名特警隊員搭救傷者的畫面。在傷者被救到悍馬車頂後,直升機隨即往上爬升再來一個大迴旋,將整個校區的緊張情勢完全入鏡。校門三支旗桿上的美國國旗、科羅拉多州州旗與科倫拜中學校旗隨著直升機的氣旋飄揚。多部警車和救護車停在校區內,在SWAT特警的掩護下,警方和救難人員忙著搶救傷患及疏散學生,幾支特警隊伍也經由主建築物的多個門口進入室內,而直升機上的採訪記者正拉高分貝以緊張的顫音報導現場狀況。

「還有這個。」沒等視頻播完,凱文又按了另一段。

這是一樓自助餐廳裡的監視器畫面,右邊的樓梯這時走下兩位穿著一黑一白T裇的槍手,兩人殺紅的眼神環視著前方凌亂的餐桌椅,企圖揪出來不及逃跑的獵物,結果大失所望。桌面和地上盡是學生倉皇逃生遺留的物品,白衣槍手拿起餐桌上的一罐飲料啜飲。當他面對鏡頭時,我瞄到T裇上印的一長串英文,猜測應該是“NATURAL   SELECTION”。接著,黑衣槍手往左邊角落投擲了一支管狀物,兩人盯著角落彷彿在等待什麼,停頓一下後兩人調頭就走,我瞥見赤紅的“   WRATH   ”烙在黑衣槍手的胸前。當他們走向上樓的階梯時,角落忽地爆出一團火光,觸動了自動灑水器把火舌撲滅。兩人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餐廳。

「酷!」凱文興奮地說:「這時候他們已經殺了十三人,把二樓圖書館變成屠殺館。」

「槍手後來怎麼樣?」

「喏!變這樣。」凱文關掉視頻,打開一張照片。

在書櫃前躺著兩具屍體,左邊的白衣屍首是“自然淘汰”,上身抵著書架向左側彎曲,頭部右邊太陽穴有個彈孔,往左斜趴的臉有半邊被一大攤鮮血淹沒;另一個躺在右邊的黑衣死者為“憤怒”,一頂破了個洞的棒球帽就落在腦後大窟窿噴濺的血泊中,臉部嘴角兩邊各流出一道暗紅的血水,而奪走多條怨魂的卡賓槍的槍帶仍繫在手腕上。

「這兩個傢伙就這樣結束自己的生命,白衣那位是艾瑞克‧哈里斯,黑衣那位是狄倫‧克萊伯德。他們的行動堪稱校園槍擊事件的代表作,後來還拍成紀錄片得到奧斯卡獎。這兩人成了崇拜者追隨的指標,前仆後繼搶著效法和勝過他們。」凱文像在歌功誦德。

「這也太瞎了吧!」

「你看我們倆像不像他們?黑白殺神宰遍天下。」凱文比了個機槍掃射的姿勢。

「幹嘛像他們,你想幹嘛?」

「沒有,瞎扯而已。」

其實凱文說的沒錯,我們還真像他們,孤僻、疏離、等待救贖。

我瀏覽著維基資料,發現兩位都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可不是嗎?正常人怎會幹這種事。當我看到圖書館的屠殺經過時,不禁為那些遇害者感到同情,他們躲藏著、驚恐著、被找著、被嘲弄、被射殺。

其中有位女孩的遭遇更讓我心酸。她名字叫凱西‧伯娜,躲在圖書館電腦桌南方的桌子底下,不幸被艾瑞克發現,揪出來後先賞她兩巴掌再羞辱她,然後問她信不信上帝,當凱西堅定的回答:「我相信。」。艾瑞克舉起霰彈槍轟了她的腦袋。

從凱文找到的資料描述,原來凱西曾經因為叛逆而做了很多荒唐事,因為太叛逆了,還被父母攆到警局請警察幫忙。為了將凱西導入正軌,母親硬要她轉學,並逼她參加基督教會活動。在教會人員的輔導和幫助下,凱西才慢慢改掉惡習,後來的她跟以前簡直判若兩人。上帝給了她改變的力量,對凱西來說未來盡是希望,只可惜艾瑞克把希望終結掉。這篇事後訪談的報導,凱西的母親在文末表示很後悔逼凱西轉到科倫拜高中。

「你看是不是,我說的沒錯吧!凱西那麼相信上帝,結果死得更難看。上帝能幫誰啊?魔鬼才能當道。」凱文又猜穿了我的心思。

我想起凱文之前說的反上帝言論,或許他說的真的有點道理。因為凱西,我開始對信仰產生了質疑。

接下來,我們就看著有關科倫拜槍擊案所有的網路資料,包括因拍攝此事件而得到奧斯卡獎的《Bowling   for   Columbine》紀錄片,以及艾瑞克和狄倫在行動前拍攝的試槍、製作爆裂物和攻擊計畫和地點的所有視頻,最後還有一段兩人向家人道歉並吹噓自己很快就會成為家喻戶曉的大人物。凱文還不忘跟我翻譯講解他在美國網站找到的資料,有官方的調查報告、報章新聞資料…等等。整晚,凱文越說越激昂,我則愈聽愈憂慮。

「下次到美國,我們就去丹佛的密德頓鎮上的科倫拜高中朝聖,見證兩位先驅的偉大事蹟。」凱文最後結語。

看著凱文對科倫拜事件狂熱的程度,我直覺事情不妙。這一夜,我入眠後兩位槍手也隨夢而來…

驟然間,狂笑聲迴盪耳際。我躲在桌下,眼睜睜看著艾瑞克處決了凱西,他開始邊走邊狂笑。

「你想死嗎?」狂笑的艾瑞克正在作弄躲不進隔壁桌下的棕髮女孩。

「不!我不想死。」棕髮女孩痛哭求饒,「求求你,不要殺我!」

「出來!孬種,給我死出來!」另一頭的狄倫蹲著攫住獵物。

抱著桌腳的非裔男孩抵死不從,儘管POLO衫的衣領被用力扯破。

「喂!來看這黑鬼,瞧他那副俗仔樣。」狄倫譏笑著。

艾瑞克放過嚇到癱軟的棕髮女孩,來到書桌的另一邊蹲下。

「你這死黑鬼,是等著死林肯和死馬丁來解放你嗎?還不快出來!」艾瑞克啐了一句,「狗娘養的,你得跟他們一樣,受死吧!」

非裔男孩雪白的眼中露出無望和悲慘的恐懼。槍火一閃,黑黝的體膚浸浴在同樣鮮紅的血液裡。

「嘿!這一個給我。」狄倫搶著殺害躲在同桌的另一人。

我閉上眼睛,告訴自己這不是真的。

突然有人在我躲的桌前停住腳步,惶恐的我瞥了一眼,沒想到竟是凱文。

「原來你躲在這。」凱文裂嘴冷笑。

「求求你!別殺我。」我顫抖求饒。

「抱歉,我必須殺了你。」

凱文將卡賓槍口對準我,我沿著槍管凝視凱文憎恨與狂怒的眼神,卻驚見自己。

下一秒,凱文扣下了扳機。

我驚醒時,套著黑色軍式風衣的凱文就站在面前,簡直跟艾瑞克一個模樣,嚇得我全身瑟縮。要不是凱文開口,我以為惡夢還沒結束。

「做惡夢?」

「嗯。」我揉揉惺忪的眼睛,坐直身子。

「什麼惡夢。」

「聽你講太多『科倫拜』了。」

我很好奇凱文這身打扮。

「呃…你要去哪?」

凱文脫下風衣坐了下來,雙手揉著手心端看著我,臉上的神情似笑非笑。

「到底怎麼了?」我納悶著。

「我剛從警局回來。」

「警局?去警局幹嘛?」我擔心他幹了什麼壞事。

「警方在一棟民宅裡發現兩具屍體,從身上的彈頭比對發現跟槍殺我父母的手槍是同一把,所以找我去調查有無關連性。原以為又是那兩個畜牲的槍下亡魂,沒想到當我看到屍首的照片時,意外發現就是那兩個畜牲沒錯,就算化成骨我都認得。」

聽到兇手的下場,我的感受五味雜陳又令人振奮。

「陳警官說兩人經身份調查確定都是大陸人,有可能是受僱殺手。至於死因,驗屍結果無法確認是自殺還是他殺,但從現場和他的經驗研判,他殺的機率較高,陳警官認為可能是殺人封口或清理門戶。」凱文悶哼一聲,「看來有人早我一步殺了這兩個畜牲。」

「你說的是那位陳警官嗎?」

「嗯。他說因為兇嫌已死,使得偵辦工作陷入膠著,要查出幕後主謀相當困難。我要他不要結案,一旁的王警官竟說我胡言亂語病得不輕,要我記得去看心理醫生等等風涼話,惹得我超想扁他。最後陳警官把我支開,送我離開前還是沒承諾會查到底。」

講到心理醫生時,我不禁想起李庭。好多年沒見,不知她現在怎樣。

「你該不會真的連警官都要打吧?」

「誰叫他要惹我。」

我實在不敢恭維凱文的脾氣。

我們沉默了半响,望著窗外掛在遠山旁的下弦月。

三年了,凱文一直等待復仇的機會,總算等到這一天。雖然不是自己親手弒兇,但也足以告慰父母在天之靈。只是凱文沒有如釋重負的欣慰,反而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肚子餓嗎?我們去吃個東西。」凱文先打破沉默。

「我不會餓。」

「陪我去吧!」

凱文把風衣穿上,拿起桌上的賓士休旅車鑰匙丟給我。我套了件草綠軍裝外套,跟著下去。我發動引擎,將車開出車庫駛入暗夜和冷風之中。

「能繞去101嗎?」

「101這時候哪有賣吃的?」

「我只是想看一下。」

「喔。」

賓士休旅獨自馳騁在郊區空蕩蕩的車道上,繁星滿點蔓延到遠方的天際線,漸漸化為城市的霓虹燈火。這是城市的夜,永不熄燈的黑夜。片刻過後,賓士休旅駛進這片霓虹街燈中。

凌晨三點信義路的內車道上,瑪莎拉蒂剛尬過藍寶堅尼,就在我的眼前。藍寶堅尼不甘勢弱加足馬力飆了上去。低沉的引擎狂嗥聲吸引不少流連在夜店外頭的時髦男女的目光。而怠速在路肩的我們則望著那一大撮人群。就在凱文要我把車停在路肩之後,他就猛盯著那群人看。儘管已有多部超跑呼嘯而過,他仍無動於衷,我則好奇他的目光而瞥眼過去。

「你在看什麼?有什麼比超跑好看?美眉嗎?」

「還記得我跟你說過什麼嗎?」凱文將目光放在我身上。

「什麼時候說的?」

「第一次在學校見面,我替你解危之後。」

我回想起在國中校園的“秘密基地”前發生的事。

「你說不能太軟弱,要夠強悍才不會變成獵物。」

「嗯,你看那邊。」

凱文轉移目光回去,我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在人群之中,隱約看到一群傢伙近逼幾位年輕人,將他們圍住,然後把他們之中一位喝醉酒的女孩硬拉過來。儘管他們試圖反抗搶回女孩,仍無法扳回劣勢。那群惡霸開始攻擊他們,像鬃狗般圍獵白兔,最後他們只好落荒而逃,留下那位醉到不行的女孩任人擺佈。

「你瞧,那女孩的內褲都被扯下來了。」

我早看到了,只是不敢置信自己所見的。在巡邏員警出現前,三名惡霸把女孩抱上停在一旁的保時捷休旅車揚長而去。其他惡霸仍意猶未盡尋找撿屍對象,大多數人則繼續昏亂沉淪,彷彿剛那一切都沒發生過。

「你知道嗎?本來計畫是這裡的,後來發現這些人,對遠大的目標是有幫助的,他們將成為黑惡軸心的基礎力量。」

「我不懂…什麼計畫?」

「走吧!等回去再說,先去吃東西。」

我將車開離路肩回到車道,車窗外景象飛掠,凱文看得入迷。我暗忖他剛所說的計畫,八成是是我料想他內心的那個盤算。

我們選了間公園旁的小吃店,吃完所點的肉圓、肉粽和四神湯,慢步走回公園旁的停車處。從離開101到現在,除了點餐外我們一句話都沒說,一股沉默而不安的感覺圍困著我們。事後回想起來,原來這就是風暴前的寧靜。

就在我們快到停車處時,前方走來三個人,一個體型龐大,活像相撲選手;另外兩個標準身材,一個清瘦,一位體格壯碩。從他們的步伐看來,除了那位瘦子,其他兩人應該喝了不少酒。就在這不到幾十公尺的距離之間,儘管記憶有些模糊,我直覺見過他們。而當他們走近時,我心裡一沉,真的是他們,凱文也發現了。

三年的時間沒讓我們的面貌改變太多,他們應該也會認得我們。我本想閃避,凱文卻不願意,依舊步伐穩重的向前行。就在快擦身而過之際,原本正在大放厥詞的應聲蟲忽然止住話瞄向我們,此舉也引來那位帶頭的和大摳呆的目光,兩人也瞟了過來,從帶頭的微醺的的眼神我猜想他正在記憶中搜尋我們。當他們若無其事的走過去時,我鬆了口氣以為沒事了,渾然不知接下來發生的事將成為引爆軍火庫的導火索。

「嘿!我想起來了,你…你就是那個讓大咕仔撞倒我的傢伙,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帶頭的走了幾步後,回頭過來拉住凱文,滿嘴酒氣吆喝:「上次沒討回來,這次總算有機會了。」

那兩個傢伙也湊了過來。

「就跟你們說是他了。看到我們跟龜孫子一樣,想夾著尾巴落跑。」應聲蟲附和道。

「誰啊?跟我們有仇嗎?要我開扁嗎?」大摳呆舉起拳頭朝向帶頭的,醉到連方向都搞錯。

「旁邊那位啦!你不要又像那次撞倒大哥一樣。」應聲蟲幫他對準目標。

「唉!死肥豬,抓住他。」帶頭的搖搖頭。

只見大摳呆擰起凱文的領口,拳頭已舉過肩,衝突一觸即發。

「放開我!」凱文用手擋開。

「唷!叫哮一樣好。」帶頭的喝令。「幹!扁他。」

我還來不及開口圓場,大摳呆一拳就揮了過來,凱文被擊倒在地,我也被帶頭的用力一踹往後倒地。帶頭的衝去踹凱文,大摳呆也跟著踹,我想爬起來阻止他們,卻爬不起來,難道我嚇呆了。凱文弓著身雙手護頭,被踹到不成人形,帶頭的還抓起一旁的木棍,狠狠往凱文背上抽了好幾下,痛得凱文不斷哀嚎。冷不防又被大摳呆往臉一踹,凱文差點暈了過去。

衝突還不到十秒,我們就居於下風。不像上次那樣勢均力敵,凱文這次毫無招架之力,大摳呆一開始的那拳傷害太大,才會造成現在無法挽救的地步。他們出手之重,彷彿要把三年前的怨氣一次發洩,想要置我們於死地。

「快開車門!」凱文趁還沒暈過去大叫。

我聽到凱文的呼喊,趕緊按下車鑰匙開門鈕,嗶嗶兩聲車門應聲開啟,只見凱文雙手架開拳頭,死命爬到賓士休旅旁,打開車門試圖爬進副駕駛座。一時間我還以為凱文要自個落跑了,但鑰匙在我這,他要怎麼開車?這是我認識凱文以來第一次懷疑他。

「幹!好膽嘜走,大咕仔抓住他。」

大摳呆一把抓住凱文還沒爬進車內的雙腿,硬要把他攆出來。凱文左手死命抓住方向盤不肯就範,另一手在前置物箱底下摸索。

「給恁爸死出來!」大摳呆用盡蠻力,凱文整個身體被拉到騰空。帶頭的也高舉木棍,準備攔腰使勁一擊。凱文像摸到什麼似的立刻鬆開左手,大摳呆一個踉蹌整個人往後倒,凱文也被拉出車外,立刻翻身面目猙獰地盯著眼前正要揮擊的帶頭。帶頭嚇得臉色發白像木頭人般定住,就像有人按到暫停鍵。

所有的目光馬上被凱文手上的手槍吸引,躺在地上的凱文正持著手槍對準帶頭的眉心。槍!凱文哪來的槍?

「別,別開槍…」

帶頭的話還來不及說完,只見火紅的槍口焰閃起,熾熱的子彈早已貫入眉心,驚孔的眼睛頓時了無生氣。凱文坐了起來,瞄準一臉錯愕的大摳呆,立刻扣下扳機。只見大摳呆的後腦整個爆開,大摳呆的眼睛還來不及閉上,失去力量支撐的身驅跟著噴出的鮮血一同落地。應聲蟲見狀,嚇得拔腿就跑。凱文把槍丟到我面前的沙土上,目光如炬逼視我。

「幹掉他,我已經幹掉兩個了,這個留給你。」我肯定有聽到這段話,但無法確定是凱文說的,腦海頓時閃過兩個冷血槍手開槍屠殺的畫面。

我拾起手槍,覘孔對準應聲蟲,腦海閃過一個念頭,就殺人罷了。在應聲蟲還來不及喊出救命前,我扣下扳機撂倒了他。三聲槍響,前後不超過一分鐘,卻足以顛覆自己的人生。我在腎上腺素的刺激下,一股腦衝到駕駛座,急著離開槍擊現場。

「等等,打掉那支監視器。」凱文指著左方約十幾公尺處路燈桿上的監視鏡頭。

我瞄向鏡頭監視的方向。

「那支…應該照不到這裡。」我發出顫音。

「打掉,至少不會拍到車子離開。」凱文鎮定的口吻好像剛才的事從沒發生過。

我很想把槍還給凱文讓他自己來,但又迷上握著手槍那種厚實的感覺。我雙手握著槍柄瞄準監視鏡頭,幸好我的手還沒抖到影響準度,只用兩顆子彈就解決了監視鏡頭。

「還有嗎?」

「就那支了,走吧!」

把槍還給凱文後,我們很快的環顧四週,沒看到任何目擊者,看來運氣在我們這邊。我轉動引擎加緊油門揚長而去,留下三具躺在血泊中的屍體。

賓士休旅疾馳在回家的路上,不時聽到遠處傳來尖銳的警笛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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