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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第一步 潛 伏

        世界上只有兩種人,一種是好人,另一種是壞人。很可惜,我是另一種。

        當凱文打算找我加入時,我猶豫不決。難以想像他怎會有那樣的想法。儘管他是我唯一的朋友,我還是不太能接受他所說的,到底要不要答應?

        凱文兩眼直盯著我,要我現在就給他答案,那神情就像三年前第一次見到他時,聽著他的遭遇,如同看著驚悚電影般…

        十五歲那年,我因為一場意外住進了醫院,就在那時遇見了凱文。

        記得那天下午,護理人員把凱文推進病房。他頭上繃著紗帶,右臉頰有一塊大紗布覆蓋著,兩眼無神的呆望著天花板。護理人員調整完點滴,將呼救按鈴放到凱文的枕頭旁,「有需要就按鈴。」說完便轉身離開。偌大的病房只剩下我和凱文,以及一股陌然的氛圍。

        他看來跟我年紀相近,身材也差不多。我注意到他的脖子和手腕有暗紅的傷痕,像是被捆綁過。就在我猜想是什麼造成這樣的傷害時,凱文呆滯的雙眼猛盯著我。

        「你知道我遭遇什麼嗎?」凱文低嗥著。

        我趕緊側過臉,一動也不動,被他的那忿然的語氣嚇到。

        「你知道我遭遇了什麼嗎?」凱文又問了一次。

        我躲在薄毯裡,身軀不自主顫抖起來。「別怕,轉過來面對我。你會是我唯一的朋友,我要跟你分享我的遭遇。」凱文真誠的說。

        或許被凱文的真心感化,我停止了顫抖,緩緩轉過頭去面對他。剎那間,我彷彿看見了自己,才發覺與這位陌生人的距離是如此地近。凱文那稚嫩的臉龐歷經了難以想像的創傷,我的眼眶泛出淚水,恐懼已因同情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與凱文陌生卻又如同手足的情感。

        凱文凝視著我,直到他開口,這過程好似跨越整個世紀。「仔細聽我說,我相信這不是每個人都能碰上的。」

        在那個寂靜又死氣沉沉的午后,凱文喃喃道來他的遭遇…

        凱文的父親是位軍火掮客,生意遍及歐美,家境相當富裕。凱文的父母是虔誠的基督徒,父親對教會的奉獻更是不遑多讓,也是希望上帝能多眷顧這個家。

        凱文是家中的獨子,父母更是倍加呵護,讓他擁有了美好的童年歲月,就在凱文邁入青少年時期時,一件事情改變了這一切。

        凱文只記得事發前幾週,原本意氣風發的爸爸突然變得心事重重,終日不語,連媽媽也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當時他以為是爸爸的事業出了問題,而事發當天的早上,在爸媽的房間裡聽見他們的爭吵聲,才發覺事情並不是他想的那樣。

        「你怎麼會這麼不小心,還拖累到我和小孩,現在要怎麼辦?你告訴我要怎麼辦?」媽媽跪在爸的面前哭喊著。

坐在床邊的爸爸十分懊惱。「我還不是為了這個家,為了讓妳和小孩過得更好。」

        「我們已經過得夠好了,你為什麼還要貪心?要去掙那些髒錢?」媽媽痛哭不已。

        聽到媽媽的哭聲,躲在門外的凱文不經哽咽了起來。

        經過了短暫的沉寂,爸用雙手撫起媽媽的臉,開口安慰她。「親愛的,我們只要躲起來…」

        「能躲去哪裡?你說對方勢力龐大,我們又能躲到哪裡?」媽沒等爸說完。

        「去美國。我在丹佛找了個藏身處,只要低調過日子,他們絕對找不到。」

        「那小孩的未來怎麼辦?我們這樣做會害了他。」媽媽不捨的說。

        「妳放心,我已幫他辦理信託,等他滿二十歲後生活就不用掛慮。」爸爸安慰著。

        看到爸爸扶起媽媽,凱文忍不住衝進去抱住他們,淚流滿面地說:「爸媽,你們怎麼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寶貝,你在外面多久了?聽到多少對話?」媽媽一臉訝然。

        「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但我聽了很難過。」凱文哽咽著。

        「乖,沒事。我們全家準備要度個假。」爸爸輕撫凱文哭得脹紅的臉頰,瞄了妻子一眼。「別哭了,快去打包行李。」

        「那學校怎麼辦?」

        「呃…媽媽會跟老師請假,別擔心,聽爸的話去打包,媽等會過去幫你。」

        凱文乖乖的點頭轉身離去,夫妻倆望著孩子的背影。「我們今晚就走。」爸爸說。

        夜晚時分,厚實的積雨雲在天際交疊,無數的微弱閃光遊走在雲層底部的邊緣。驟然間,累積的能量激發出一道巨大的閃電直落在拇指山的陵線,隨後傳來的轟然巨響嚇着了正準備遠走的一家人。

        所有的家當都已搬上爸爸的賓士休旅車,媽媽心中細數怕遺漏了貴重的物品。再望一眼家景後一家人坐上車,爸爸發動引擎打開大燈,開始逃亡的旅程。

        車庫的鐵捲門緩緩打開,車燈直射前方,照在一輛沒開大燈的悍馬車上,粗獷的車體如彪形大漢般擋在車道口。車上有兩個傢伙正虎視眈眈的盯著凱文一家人。

        「坐好!」直覺不妙的爸爸大叫,正想重踩油門殺出一條活路,冷不防悍馬使勁馬力朝賓士正面撞來,「碰」的一聲硬把賓士撞退好幾呎。在後座的母子倆被這突發狀況嚇得緊抱尖叫,一家人驚魂未定之際,兩名惡漢已來到車旁,其中一人用槍柄擊碎車窗。凱文的爸爸正伸手想從置物箱下面拿出某樣東西時,被惡漢拿槍往頭上狠狠一擊,當場暈了過去。

        另一名惡漢抓住媽媽和凱文,將他們的手用束帶綁住,並用黑布條矇住他們的眼睛,再用膠帶封住不停尖叫的嘴巴,最後把三人押到悍馬車上,將車倒出車庫,馬力全開駛入黑夜。

        在黑暗中,凱文靠在媽媽懷中,感受到媽媽急促的心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有人要抓我們,是綁架嗎?凱文試著釐清這一切。

        一路上兩名綁匪一句話也沒說,外頭的聲音也透不進來,這種死寂令人恐懼。凱文感到臉頰熱熱的,原來是媽媽的淚珠滴了下來,凱文想安慰媽媽,只能發出咿嗚的聲音。這時,被敲昏的爸爸醒了過來,在黑暗中死命的掙扎。

        時間因恐懼而流得特別慢,不知過了多久,車子終於停了下來,凱文聽到車門被打開,外頭夾雜著蟋蟀窸窸的叫聲,一股荒野的氣味飄了進來,綁匪用力把他們從車內拉出來。

        一股冷冽的寒風迎面吹來,更讓凱文顫抖不已。爸爸打死不從不斷抵抗,而媽媽癱坐在地上哭泣。

        「喂!我手上的槍正抵著你兒子的頭。你最好乖乖配合,不然我馬上扣鈑機。」綁匪低沉的嗓音要脅著。

        金屬的冰冷感在凱文的額頭游走,讓他顫抖的更厲害。面對威脅爸爸只好就範。

        「很好,現在我會帶著你們走,別想耍什麼花招,否則你兒子的頭上就會多了個窟窿。」

        媽媽硬被拉了起來,另一位綁匪用麻繩捆在三人的脖子上,將這家人綁成一列,在最前面的綁匪就像引著準備受刑的囚犯般沒入樹林深處。

        雖然穿著長衣褲,一路上凱文仍感到尖銳的荊棘不斷的劃過雙手和腳。前方不時傳來砍劈樹叢的聲音,而植群濃密的程度讓凱文懷疑這條羊腸小徑根本不存在,是綁匪用開山刀劈出來的。就在這時,一支植針劃破凱文的右臉頰,他疼的瑟縮了一下,鮮血從細長的傷口滲了出來。疼痛感都還沒消退,綁在脖上的麻繩猛然往前一拉,凱文一個踉蹌跌倒在地。

        「搞什麼東西!」押著凱文的綁匪過來拉起他們。

        「呦!內褲性感喔。」綁匪語氣輕佻。媽被樹枝絆倒時,勾破了長裙。媽突然叫了一聲,綁匪捏了她的大腿一把,爸爸嗚鳴起來想衝撞後方的綁匪,但被前方綁匪幾記槍柄打在頭上,爸跪倒在地痛苦不已。

        「起來,別裝蒜了,快走!」綁匪吆喝著。在麻繩的牽引下一行人繼續往深處前進。

        凱文不斷的祈禱,求上帝帶來一絲逃命的機會,無奈一家人逐漸被逼入險境,上帝的卻從未出現。凱文的期盼漸變成埋怨,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更將徹底改變凱文對上帝的信任,甚至憎恨。

        當矇住凱文眼睛的黑布條被扯下來時,他感到肩膀一陣重壓逼他跪在地上。他用尚未適應的眼睛環顧四周,這裡一片漆黑,連點月光也沒有,只有黑沉沉的星空和兩束手電筒白光在一家人身上游移。拿著手電筒的綁匪站在面前數呎,一位右手拿著槍,雙手環抱胸前冷漠無情的眼神盯著他們;另一位則持槍瞄準他們,左手拿了把開山刀。兩名綁匪的背後是一片烏密密的樹林,他們就是從那裡走出來的。而凱文的背後則是個山谷,三面環繞峭壁。死亡之谷這名詞瞬間閃過凱文腦海。

        凱文轉過頭去,看到媽跪在他的左邊,媽的眼神剛好與他交會,驚恐與不捨全流露在黑眼珠上,淚水在她眼眶裡打轉。而在過去就是爸了,他也撇頭看了過來,嘴上的膠帶因為張口說話而蠕動著,除了支支吾吾的聲音以外,無法聽出爸在說什麼,表情同樣驚恐不捨,但多了一點歉疚。三人跪成一排像待宰的羔羊。

        「林大陸,你應該知道是誰派我們來的,你做了不該做的事,現在是你付出代價的時候了。」叉著手的綁匪直接宣判爸爸的罪行。

手電筒的光照在爸慘白的臉上,就算他嘶吼著極力辯解,綁匪也不打算撕開膠帶讓他說話。

        「老闆為了殺雞儆猴,要求滿門抄斬。別怪我們殘酷,要怪就怪你太糊塗了,惹到不該惹的人。」綁匪把槍口指向爸爸。

        眼看爸爸就要被槍決,凱文躍身衝到爸的面前,企圖阻擋綁匪開槍。而媽媽也靠了過去,一家人依偎著痛哭求饒。

        另名綁匪見狀一個箭步衝向前,用力踹開凱文丶推開媽媽。就在凱文還來不及起身的瞬間,震撼的槍響劃破了天際,爸爸的身軀如洩了氣的氣球往後一癱,兩眼空洞已無生氣。旁邊的綁匪再往額頭再補一槍,確認目標已經死透。

凱文和媽媽趴在屍體上痛苦哀嚎。這一切來的太快,讓凱文以為這是場惡夢,一場永遠醒不來的惡夢。他抬起頭,狠狠地瞪著殺父仇人,卻發現綁匪正貪婪地打量著母親裸露的大腿。

        綁匪緩緩走近媽媽身旁,冷不防伸手觸碰她的腿,毫無防備的媽媽縮起身子,回瞪綁匪一眼。

        「妳這美人胚子,殺了妳真是可惜…」綁匪又想伸手撫摸。凱文見狀衝過去撞倒他。

        「你這兔崽子,找死啊!」另名綁匪勒住凱文的脖子,用槍抵著太陽穴。

「嗚!嗚!」媽媽轉身過來大叫,並向綁匪狂點頭。

        被凱文撞倒的綁匪起身撕開媽的膠帶。媽媽大聲哭喊:「我願意!只要別殺我兒子,你們要什麼我都願意。」

        色慾薰心的綁匪聽到媽媽的話後,示意同夥先放下凱文。

        「你行行好,趕快把這事辦完,別拖泥帶水。」同夥不理會他,準備扣鈑機。

        「喂!在這種地方,這小鬼是能跑去哪裡。像這種貨色我是要定了,先處理這女人,再處理小鬼。」綁匪解開媽媽的麻繩。

        「你就趁這空檔,把小鬼的繩子結開,將屍體丟到山谷裡。」綁匪邊指示邊褪去媽媽的長裙。

        凱文,記得我說過艾倫.洛斯頓的故事,別放棄任何機會。」滿臉淚水的媽媽安慰著兒子,「我愛你,再見了。」

        「別傻了,等我搞完妳,就送妳和小鬼上西天,留小鬼活口怎麼交差領錢呢。」綁匪的噱笑聲在凱文耳邊消散不去,宛如魔鬼的狂笑。

        「你…你怎麼可以騙人…」媽媽抓狂地捶打綁匪,「你快放了我兒子,放了我兒子!」

        「少廢話!如果妳讓我爽翻了,或許我會考慮考慮。」綁匪拉下褲襠,像惡狼般撲上媽媽。

        「不要!住手!」媽媽死命地掙扎,淒厲的哀嚎聲迴盪山谷。「不要啊!」

        上帝!祢在哪裡啊?凱文向天咆哮,咒罵上帝對這慘絕人寰的時刻所保持的沉默。祢為什麼不出聲?祢為什麼選擇沉默!

        「如果上帝對魔鬼視而不見,放任魔鬼肆無忌憚的蹂躪人們,那兩者又有什麼差別?」凱文低喃著極端的想法。

        凱文眼神熾火怒燒,「我要復仇!我要活下去!」

        凱文注意到看管他的綁匪被同夥的暴行所吸引,不時望了過去。正當凱文盤算著如何趁隙逃跑的同時,母親的哀鳴聲化為呻吟,並主動要求另一名綁匪加入他們。凱文為此感到困惑,受難的媽媽趁機向他使了個眼色,凱文明白媽媽的用意,而這也成了他跟母親的最後一瞥。

        綁匪瞄了跪在地上的凱文一眼,猴急地快步過去。看著綁匪的背影,凱文壓低身子緊盯著,準備伺機而動。片刻之後,兩隻禽獸享受母親作假所帶來的快感之中,凱文見機不可失,最後望了媽媽那被摧殘的身影一眼,陡然躍身疾起,頭也不回地衝進那片濃密的樹林裡。

        「媽的!那小子跑了。」

        「我操,快追!」

        「凱文,快跑!」媽媽用最後的力氣大喊。

        「砰!砰!」兩聲槍響從背後傳來,媽媽也走了,凱文強忍悲慟,死命的往前奔逃。他告訴自己絕不能被抓到,不然就枉費母親的犧牲了。

        奔梭在不久前才經過的荊棘樹叢中,凱文只聽到急促的喘氣聲和後頭不時射來的槍聲,面對生死交關,凱文不斷重複媽媽的叮嚀:冷靜下來,冷靜下來。一時之間,腦海閃過就在媽被樹枝割破裙子的地方,當他跌倒的同時,似乎看到樹叢底下有處空隙。如果能找到那地方,或許還有一絲機會。

        突然「咻」的一聲,從凱文右耳邊呼嘯而過,眼角瞥見一支黑色條狀物飛了過來,被子彈射斷的樹枝竟不偏不倚劃破原本被植針刺到的傷口。鮮血滲過傷痕流了下來,凱文側過頭用手把血拭去,突然瞥見地上一塊棗紅色棉質布料,凱文一眼認出那是媽媽的長裙扯破的餘布,彷彿是媽媽救命的指引。凱文奮不顧身往前一撲,伸手抓住那塊布料,再滾進樹叢底下的空隙,沒讓後面的手電筒光束察覺到。

        驚魂未定的凱文躲在樹叢裡,等到綁匪的腳步聲匆促而過後,他開始挖掘底下的泥土,並將土堆在身旁兩側,讓自己完全埋沒在土坑裡。此時,凱文全身已傷痕累累,失去雙親的傷痛更是深烙於心無法抹去。

        凱文告訴我,他恨死了綁匪毀了他的家庭;更恨透上帝竟在他需要援救時選擇沉默。當時的他思忖,綁匪槍殺父親時,上帝在哪?綁匪強暴母親時,上帝又在哪?他曾是多麼地虔誠,多麼地親近上帝,為什麼上帝沒有聽到他的禱告,阻止綁匪殘酷的暴行。

        兇狠殘暴的綁匪、沉默不語的上帝是造成他美滿家庭一夕破滅的原因。而他能暫時逃過綁匪的毒手,全是母親犧牲肉體和性命換來的。對母親的愧疚與不捨更加深了他的恨意,這也直接影響了日後凱文決定要做的那件“大事”。

        說真的,當聽到凱文說這些話時,同樣也是基督徒的我不能苟同,我不知道為何凱文硬要把過錯推到上帝身上。真正的罪魁禍首就是殺害他父母的綁匪,或許跟他父親的貪念也有關係,但絕不是上帝的錯。我猜可能是凱文在那種恐懼無援的情況下才會產生怪罪上帝的想法,或許任何人在那種情況下都會如此,只是上帝又成了代罪羔羊。

        「操他媽的,都是你的好色壞事,搞丟了那兔崽子。」綁匪的話打斷了凱文的思緒,他朝聲音的來源處望去,一束白光剛好照到他頭頂的草叢堆裡,往回搜尋的綁匪距離他不到五公尺。凱文暫時止住了呼吸,動也不動地等著躲過最危急的時刻。

        「還怪我咧,要不是你受不了跑來參一腳,那小子怎麼會跑掉。」帶頭的綁匪抱怨道。

        「那小子還真會跑,一溜煙人就不見了。現在怎麼辦?」另名綁匪喘息說。

        「先回去處理屍體,等天亮再找看看。」

        「乾脆直接走人,找主子撒個謊領賞金。」

        「如果再找不到,也只好這樣了。」

        兩個綁匪的對話聲愈來愈遠,凱文鬆了口氣,他緩緩地從旁邊拉了幾根斷枝殘葉蓋在身上,再抓幾把泥土抹在臉上和雙手,做好了偽裝,靜靜地等待黎明到來。

        遠處的蟲鳴聲頻率固定又單調,宛如催眠曲般助長了疲憊感,雖然仍處險境,歷經死難的凱文撐不住沉重的眼皮,漸漸地闔上了眼。

        夜空撒滿了星光,微風徐徐吹來。小凱文和父母坐在露營車旁的涼椅上,圍著營火堆。爸爸手裡拿了罐海尼根,小凱文則依偎媽媽拿著棉花糖串挨火烤熱,而小凱文吃了滿嘴都是,幸福洋溢在全家人臉上。

        凱文記得這是他小二那年暑假,父母帶他來到花蓮的郊外露營,那是次有趣的旅遊。只是當晚在營火旁的閒聊中似乎透露了些什麼。

        「拔比,我好喜歡露營囉!以後可以常常帶我來嗎?」小凱文嘴裡吃著棉花糖撒嬌的說。

        「可以啊!只要你用功讀書考前三名,我就答應帶你出遊。」爸爸說。

「好,那我下次考第一名的話,要帶我去更好玩的地方露營哦!最好旁邊有小溪流,這樣還可以玩水。」小凱文舞動雙腳作勢踢水。

        爸爸正啜飲一口啤酒,媽媽拿起面紙擦拭小凱文的髒嘴。「你喲!吃成這樣還想考第一名。寶貝,你的英文要多加油,才有機會考第一名。」媽媽叮嚀道。

        「好,你下次英文考95分以上,爸就帶你去溪邊露營。」爸爸拍拍胸脯。

小凱文跳下椅子跑到爸爸面前,「ok!來,打勾勾。」

        「寶貝,怎麼了?」在跟爸爸打勾勾的同時,媽媽看到小凱文稚嫩的臉龐露出疑惑的表情。

        「拔比媽咪,能比國語嗎?我比較喜歡學國語,老師都說我國語很好,作文能力很棒,我常上台唸作文給同學聽呢!」小凱文驕傲地說。

        「爸爸打算讓你去美國唸書,所以英文底子要打好,才能適應那邊的生活…」爸爸還沒說完,媽媽急著接腔,「寶貝,媽咪知道你國語讀的很好,老師也常跟媽咪誇讚你,你真的很棒。當然媽媽也希望你對英語的興趣能跟國語一樣,不管有沒有去美國唸書,寶貝,這兩種語言都很重要喔。」

        凱文點點頭,「嗯,我知道了,我會把英語學好的。」

        「媽咪,如果我真的要去美國唸書,妳和拔比要陪我去嗎?」小凱文望著爸媽。

        「寶貝,你放心,媽咪不會讓你一個人在美國。就算拔比和媽咪沒法陪你去,媽咪也會託人照顧你的,你只要用功把書讀好,其他的別擔心。」媽媽輕柔的說。

        「可是我比較喜歡跟你們在一起,就像現在一樣。」小凱文低下頭,失望地說。

        「孩子,爸跟你說,我們不可能永遠陪在你身邊,所以你要學習獨立,學會照顧自己。我和媽咪用心栽培你,是希望你將來能成就大事。凱文,長大後記得要做件大事,才不會辜負我們的期盼。」爸爸撫撫兒子的頭,小凱文瞇著眼掉了滴淚。

        媽媽見狀過來摟住小凱文,小凱文忍不住哽咽起來。母親的臉孔雖是如此親近,感覺卻愈來愈模糊。

        「小傻瓜,別難過了。不管發生什麼事,我們都會在你身邊。你是我們的心肝寶貝,我們永遠愛你…」母親的聲音漸漸化成了悠遠的深谷回音。「永遠愛你,寶貝…」

        凱文的淚珠順著鼻尖滴落到泥土上,微顫的眼皮透進薄弱晨曦,熱淚仍不停從眼縫滲出。他知道這是一場夢,只是他不想睜開眼,渴望再度入夢感受媽媽懷裡的溫暖,但始終不能如願。一股悲慟油然升起,他埋著頭潸然淚下。

        黎明降臨在整片樹林,伴隨著死寂向凱文靠近,烏鴉嘶咧的叫聲劃破這片死寂。凱文驟然睜開雙眼,停止哭泣回到現實世界。不敢大意的他在隱身處向外觀察數分鐘,確定再也沒看到兩個綁匪的蹤跡。他移開身上的樹枝,爬出小土坑和樹叢,回到羊腸小徑。

        灰濛濛的雲層在山谷間翻騰,讓這片樹林更加幽暗。雖然這裡的早晨跟夜晚差異頗大,但昨夜殘酷的事實依然沒有改變。凱文沿著小徑走回死亡之谷,再次來到命案現場,他不再惶恐只有悲憤。凱文並沒發現雙親的遺體,也沒看見綁匪遺留下來的罪證,彷彿昨夜的屠殺從沒發生過一樣。

        凱文低下身子挨近山壁邊緣朝下探去,一條湍急的溪流蜿蜒在谷底。凱文看見幾個埋沒在溪水的暗沉物體,但不能確定是屍體還是漂流木。他趴跪在峭壁邊緣許久,決定爬下山谷探個究竟。

        這峭壁看來有百公尺高,幸好不是很陡峭。凱文找到一條看似安全的山壁路徑,起身開始往下爬。才爬沒多久,凱文就覺得這是個錯誤的決定。山壁陡峭的程度比從上頭看來的險峻,又充滿容易鬆動的碎石,更加深攀爬的困難度。凱文想往上爬回去,但發現爬上去還比下去困難,只好咬緊牙根繼續往下爬。經過一番折騰,好不容易來到半山腰,但凱文已經耗盡了力氣。這時,他看到左側有塊岩棚,或許可以在上面喘息一下。他往左攀移過去,順利爬了上去,就在他全身攤軟趴下去的同時,轟然一聲巨響,岩棚承受不住這突來的重量,瞬間整個崩塌。

        凱文隨著碎石土礫一起墬落,剎時間讓他有股莫名的遐想,彷彿掉進未知的深淵,黑暗又陰沉的地獄。再度面臨死亡的威脅,但這次沒有恐懼只有期待,期待再見到爸媽,期待解脫這一切…凱文正享受這墬落的時刻。

        當撞擊到碎石坡時,凱文胸口一陣疼痛,地心引力繼續拉扯身體往下翻滾,碎石雖減緩了翻滾力道,但也讓凱文吃了不少苦頭。眨眼間,凱文攔腰碰到岩壁上的幾顆勁松,再彈飛跌入溪裡。

        在激濺的水花下,凱文差點撞到溪水不深的河床,冷冽的感覺驟然衝上腦門,反射性地張嘴噎了幾口溪水。凱文雙腳使勁一蹬衝破水面,才吐出一口水,就被湍急的溪流往下牽引。凱文用力划動四肢,試圖擺脫溪流的控制,費盡氣力游到暗沉物體旁一探,原來只是上游沖刷下來卡在河床的沉木。凱文按著沉木休憩片刻,隨即憋住氣潛入水中四處摸索。他摸到了一只鞋子,是母親出門時穿的香奈兒黑色高跟鞋,心中燃起一絲希望,忍著低溫的溪水再度潛下去尋找,無奈仍沒有遺體的下落。最後因為太冷凱文決定放棄,用僅剩的一點力氣游到溪邊,累趴在泥岸上直打哆嗦。

        宛如古斯塔夫‧多雷所畫的科基托斯趴在冥界的哀嘆之河旁,凱文從昨晚到現在的遭遇彷彿經歷了一段地獄之旅。而潛伏於內心的那股仇恨和邪惡正虎視眈眈,伺機而動。

        凱文撐起身子雙腳站穩,抬頭瞥了眼剛跌落的山谷峭壁,他低下頭若有所思,嘴裡喃喃發了一個毒誓。然後邁開步伐紮實地踏上泥地,頭也不回的往溪谷旁的樹林走去,留下地上淡淡的兩行腳印和那只黑色高根鞋。

       

「為什麼不拿走那支母親遺留的高根鞋?」我好奇的問。

凱文沒有回答,只見他詭異地撇了一下嘴角,搖了搖頭繼續說下去。

        當天傍晚,一支下山的登山隊在林道上發現了凱文,他就坐在竹林旁,雙手環抱顫抖的身體,茫然失神,嘴裡發出如夢囈般的低語。

        「小弟弟,你怎麼會在這裡?發生了什麼事?」一名中年隊長上前關切。

凱文仍低頭喃喃自囈。

        「你怎麼了,迷路了嗎?」中年隊長搖了搖凱文,還是沒反應。「唔…全身都濕了,你這樣會失溫的。」

        另一名女山友拿來毛毯蓋在凱文身上。「弟弟怎麼了?」

        「不知道,問他都沒有反應。」中年隊長雙手一攤,無奈答道。

「弟弟,你能說話嗎?你叫什麼名字?告訴阿姨你怎麼了?」女山友蹲下來關心。

        凱文發紫微顫的嘴唇依然發出囈語。

        「弟弟,你跟誰來的?你走丟了嗎?」女山友好心地問:「爸爸和媽媽呢?」

        聽到爸媽兩字,凱文像觸電般立刻抬起頭,一對慍怒陰沉的眼神猛盯著女山友,著實讓對方不寒而慄。

        「我爸媽都死了!他們都被壞人殺死了啦!」凱文突然站起來狂亂嘶吼。

女山友嚇得往後跌個踉蹌,其他山友趕緊扶起她向後退,就怕這小孩突如其來的舉動傷了同伴。

        「弟弟!我們是來幫你的,別激動啊!」中年隊長向前壓住發狂的凱文,但凱文反抗的力道之大,差點讓對方招架不住,急著找同伴幫忙。

        「趕快打電話叫救護車,這小孩要趕緊送醫院。」中年隊長氣喘吁吁的喊著,「還要通知警方,這裡可能發生兇殺案。」

        沒多久警車先抵達,兩名員警下車後檢視凱文的狀況,詢問在場的山友,試圖釐清事發經過。中年隊長向員警強調,小孩一直吼叫說父母被人殺死了。

        「你覺得這孩子說的是真的?」員警瞥了凱文一眼。

        「不管是不是真的,看來這小孩都受了無法想像的折磨…若不是被魔神仔牽去;就是真的親眼目睹父母被人殺了。」

        員警點了點頭,繼續詢問其他的山友。

        在救護車抵達後,救護人員接手救治將凱文抬上擔架推上車,警鳴聲再度響起,救護車快速駛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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