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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太君来了,敲门的声音大大地响起

      入睡前的一个小时,韩静媛总是会习惯性抽出空档,跟舅舅一家人进行视频通话。有赖于科技的进步,即使神户与苏州之间有着1,414公里的直线距离,相差一个时区,她仍然可以像是未曾出国留学般的和家人们面对面交流。

      比起身在京都却难得联络的母亲,不吝于表达关爱的舅舅一家人更符合她对亲人的认知——当她意识到母亲已经成为京泽家的女主人时,“妈妈”这个名称就被“京泽夫人”以及“韩女士”彻底取代。

      或许是因为毫无希冀,她反而能够以客观的角度看待她的母亲韩凌飞。起码京泽夫人并没有遗忘她从前抛下的女儿,愿意在另组家庭之后,回国与前夫争夺抚养权。光凭这一点,母亲在她的心中已经算得上合格。

      更何况物质方面,母亲始终没有亏待过她。食、衣、住、行、育、乐、医,每一项都需要金钱支持,过着富裕生活的她没有资格埋怨。尽管她不太喜欢日本,毕竟国外再好也不是自己的家乡。要不是舍不下一帮朋友,而且舅舅打算让她提早习惯留学生活,省得日后上大学需要花时间适应(虽然她本来被送去国外读书的目的,其实是为了避风头),不然她早回国内了。

      结束通话,手机屏幕显示着23:04。不知道大少爷什么时候会来巡房?虽说这个人非常没有礼貌,不过说到做到可以算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

      静媛时常会认为自己的性格过于隐忍,在京泽慧御哉面前表现得太逆来顺受。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难不成还能向母亲告状?她不认为京泽夫人会为了这种小事,教训丈夫亲爱的好大儿。要不是学校的三方面谈,恐怕她的母亲永远不会过来神户看她。

      假使她向京泽先生告状,她相信对方会为了面子而收拾慧御哉。然后呢,那又怎么样?继父无法保证他儿子不会记恨在心。这样一来,遭殃的仍旧是她。

      既然无法改变现状,倒不如她先忍下来,等到毕业当晚再好好奉还回去。呵!她都想好要怎么做了:首先是下药迷昏这个从未有过不纯洁的异性交往的处男,紧接着让姐妹们帮她把人带到情趣酒店。将他的衣服脱掉,换上性感女仆装后就五花大绑在床上,好好羞辱一顿,结束后再次将他迷昏,并且拿起口红在镜子上写下“欢迎来到艾滋病的世界”。隔天,当大少爷在散落一地保险套的房间醒来,她已经搭上飞机前往法国,巴黎布勒学院正等待着她。

      总之本子怎么画的,她就怎么来,当然CPY不包括在内,毕竟她对男人的肛门丝毫不感兴趣。反正这不过是个小小的恶作剧,她不会下死手。上一个被她报复的家伙(也就是她继母生的熊孩子弟弟),他早就是一个残废了。七年前,她把那个杂种推下楼梯,这真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她不仅毫发无伤地离开冯家,连姓氏都改成母姓。

      说到冯家,她最近还能从小伙伴口中得知他们的现况。听说她父亲的另一个私生子十分优秀,是个从小跳级的天才,未来必将继承他的事业,成为宴居酒店集团的下一位领导者。至于她的继母和残废弟弟,母子俩下半辈子只能在新西兰生活。

      也许,自己回国的那几天应该去上海一趟,瞧瞧父亲寄予厚望的接班人是什么模样。

      叩叩!——太君来了,敲门的声音大大地响起。

      静媛听见房门被敲击的声响,啐了一声后才开口说:“门没有锁上。”同时间,她赶紧躺上床铺,眼睛阖上,再拉过被子将自己的身体盖得严实,只露出两条手臂在外。

      果然下一刻,慧御哉毫不犹豫地推门进来了。他到处查看,仿佛急于搜寻证物的刑警,不放过卧室里的每个插座。终于,他在衣帽间附近的地上看见自己赠送的香薰机。

      发现机器并没有被启动,慧御哉立刻按下电源开关。“喂,怎么没有开机,难不成是找不到按钮?”他嘲弄地问,“那你可真需要配一副近视眼镜。”

      “赶着接电话,我就忘了。”静媛随口编出一个理由。

      她其实没有忘记,但是她压根不想使用那玩意。更何况大少爷说过自己会来检查,她干嘛不留给他来启动。

      听到这话,慧御哉就从鼻子里嗤了一声,他可不相信那么胡扯的说辞。

      “反正是这么一回事……呵——啊!”静媛不在乎慧御哉怎么想,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让他快滚的念头,“我要睡了,离开的时候请顺手帮我关灯和关门,谢谢。”

      由于懒得坐起身看他离开,静媛索性凭借脚步声的音量大小作为判断依据。谁知道对方的脚步声非但没有减弱,反而越来越清晰,踢跶踢跶的。片刻过后,伴随声响的骤然停止,床垫的右侧有了明显的塌陷,这种强烈的感觉令她不由得感到不安。

      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想是否属实,她只好睁开双眼,不再装睡。不料掀开眼皮子的那一刻,却被近在咫尺的脸庞吓得眼眸忽眨不已。

      “果然,我就知道你是装的。”

      跷着腿坐在床垫边缘,慧御哉将手支撑在静媛的颈侧,整个上半身因此呈现倾俯的姿势,有几分神似揣起前肢的猫儿。他瞪着一双绿沉沉的眼珠,脸上的表情既像得意,又好像轻蔑,叫人难以分辨。

      尽管慧御哉说的是事实,但静媛当然不可能轻易承认。她立刻恢复镇定,毫不心虚地辩解:“您误会了,我不过是想让自己尽快入睡。”

      “这样啊。”慧御哉冷冷地回应,没有起伏的语调颇为阴阳怪气。随后他动动右手做出表示“请”的手势,一副“接着说,我倒要听听你还能说出什么鬼话”的模样。

      这话她没法接了,静媛实在不想多费心思和继弟争论,干脆翻过身去,打算来个眼不见为净。慧御哉总是留意静媛的举动,看见这一幕,他立刻用胳膊支起上身,紧接着扣住她的右肩往床上按,硬是让她恢复原本的平躺姿势。

      “不是说想让自己尽快入睡,侧睡怎么容易睡得着?”分明是表达关怀的语句,从慧御哉那张嘴说出来就成了揶揄。

      静媛很想反问“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侧睡不容易睡着”,却又恐怕对方吐出一句“我虽然不是你,但是你本来就不习惯侧睡,你会因此睡不着也是完全可以断定的”。长年都是同班同学的情况下,她知道他的汉文课成绩可好了,更何况《知鱼乐》是去年的课文。

      为了尽早让大少爷离开自己的房间,静媛只得按捺住回嘴的冲动,假装什么话都没有听到。无意间的目光游移,她这才发现他穿了一套甚平当作睡衣。在漆黑布料的强烈对比下,本就白皙的皮肤显得更加透亮。尤其是领口的部位,那一小片醒目的倒三角形——由隐约可见的锁骨往上延伸,是细长的脖子,那块突起的喉结则彰显出此人性格中的锐意。

      包覆在这副好皮囊之中,顽固的硬骨头仿佛以钢材铸造。看上去人模人样,其实铁石心肠。

      有一个词汇叫做“刀子嘴”,专门用来形容说话尖刻。但是她认为慧御哉的毒舌,已经不是刀子能够比拟的程度。一定要说的话,最贴切的譬喻非暴雨梨花针莫属,并且还是淬了剧毒的那种,字字句句都刺得人千疮百孔。

      瞧了静媛好一会都不见她有什么反应,慧御哉以为是继姐意会到他的好意,不再故意唱反调,然而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提醒哪里不对劲。他不禁俯下身子,更仔细地观察被他压制住肩膀的女孩。她的眼睛看似半闭,其实是眯缝的状态,视线因此集中在他身上,犹如暗中纪录一切的摄像头。

      一旦发现静媛正在打量他之后,向来从容镇定的京泽家继承人顿时浑身不自在起来。她到底在看什么?是我的穿着哪里不整洁吗?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她究竟要看多久?诸如此类的疑问一个接一个冒出,繁殖期的水母般占满这位少年的脑海。

      偌大的架子床像是一座弥漫着雾气的岛屿,顶盖以及绉纱帷幔不仅阻隔了来自天花板的光线,也使得床上形成不受外力打扰的空间。雪白与茶褐构筑出的两人世界中,唯独床头靠背上那盏磁悬浮月球灯缓慢地旋转,放射出柠檬绸色的朦胧的光芒。置身在暗淡的环境,女孩的瞳仁缺少了光泽,呈现出黝黯的色调。莫名的,他回忆起祖父生前曾经冲泡过的中国普洱茶,盛装在白净瓷杯里的一汪深不见底的黄栌染色。

      黄栌染色是禁色(天皇的御袍的颜色),象征着正午时的烈阳,对方的目光就和阳光一样极具穿透力。她直勾勾地凝视,看得他神经兮兮,皮肤无法控制地出现鸡皮疙瘩,幸亏足够宽松的衣物能够遮掩住这恼人的生理变化。然而——由于服装款式的设计,甚平本身就具备通风性能;尽管穿起来既凉爽又舒适,可在这个时刻,他却觉得透气性十足的棉麻面料未免过于轻薄。

      惊惶不安的情绪驱使慧御哉赶紧直起腰板,营造出适当距离,收回的两只手则习惯性地摆成抱在胸前的姿势。羞赧导致他冷白的肤色逐渐泛红,变得有些粉艳。无意识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他有一点口渴。刚才同继姐靠得这么近,他可以嗅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洗浴用品的香气,清苦而不失甜美,是柑橘类果实特有的味道。忽然就想吃橘子了,虽然现在是夏季。

      慧御哉恍惚地想,待会回到自己的卧室,他一定要发消息给厨师,让他们出门采购时务必去买河内晩柑还有温室蜜柑。明天中午以及晚上的饭后,他要看见这两种水果被端上餐桌。

      由于近距离的接触,再加上视力好的关系,静媛不难发现慧御哉的脸红得出奇。仿佛涂抹了一层妆容,鲜润的气色在加强外貌的美感的同时,大幅削减严肃神情具有的攻击性。

      他这副模样属实罕见,引得她因此发散起思绪。大少爷的曾祖母是法国人,所以自然遗传了白种人的基因,那么他的勾巴会不会也是粉红色的?这样一想,黑色的蕾丝缎带绑上去应该挺好看。倒是性感女仆装的款式得好好挑选,原本她相中的是经典的英伦风,但大正风似乎也很香艳。不对,她为什么非要做选择?她就应该全都让他穿上,一一拍照留念。长夜漫漫,她总有时间好好玩一玩这个傻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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