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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6之3~喇叭峰

喇叭峰格言──

看看這一片橘海!看看這一片橘海!不是我在喇叭,他們的目光焦點絕對是我…體育怎麼可以不計學分?起碼要10學分啊!

車一駛離停車場,薏珊就說了:「大助你還說你們中原的校風純樸,剛剛那幾位都滿熱情的啊!」我微微一笑,心想:「你是系花票選第三名的正妹,他們不熱情才奇怪。」嘴裡卻說:「唔~時代在改變,看來我老了…」

大妹子裝模作樣地「嘖嘖」兩聲:「又再敷衍~~對了,講到這個,你不是說回程要發表故地重遊的感想嗎?就說那間『小而大』吧,聽他們說,這已經是老店了,是嗎?你該不會想告訴我,當年念書時餃子一顆才賣五毛錢吧?」

我不理會她話裡頭的激將法,不過反正漫漫車程,就當作閒聊殺時間好了。於是裝出一副中年大叔受不了激的口吻:「哪那麼誇張?當時一顆三塊半啦,所以我們都故意點單數,老爺子會幫忙無條件捨去,讓苦哈哈的窮大學生賺回五毛錢。」

「老爺子?」

「是啊!門口的老爺子會等你點完餐後,用麥克風向店裡複誦一次,有時還會把顧客的心思用自己的方式大聲解讀出來,鬧出不少笑話…」

「這麼另類喔?」

「可不是嗎?比如說,點完餐後又想更改,他老人家就會幫你廣播:『等會兒!這位客倌後悔了,我們讓他思考一下人生的方向,小妹妹~人生不能重來你知道嗎?』然後當事人就會開始臉紅,而排在後面的人也不會覺得無聊。」

「這樣豈不是經常上演超展開?」

「是啊!不過這也算是那裡的一項特色就是了,老爺子現在應該已經退休了吧?」

「嗯~剛沒看到。」

小而大餃子館我當然去過,不過當時的店址不在現在的地方。而醉翁之意不在酒,饕客之意也絕不在餃子!「一人55顆」──那是我跟喇叭峰共同創下的紀錄。

         ※                   ※                   ※                   ※                   ※

喇叭峰本名洪己峰,來自屏東,咱316室的第三位住客,他上面有五位哥哥,依序是甲乙丙丁戊,不蓋你。長得不高,但肩膀很寬、上半身相當厚實,會令小女生產生莫名嬌羞的安全感,可惜來到本寢,大學四年裡,其厚實的胸膛不曾被佳人依偎過,實屬憾事一樁。

他敲響命運之門的當下,時值中午,我跟獅仔尾以及來自殘障寢室、號稱「顫慄的亂入者」莊不全正在煮水餃。喇叭峰一開口就是極富磁性、濃濃的南部腔:「今嘛係安怎?攏某相招逆?」接著將斜背在身後的椰棕床墊往左上方一扔(成了我的隔壁鄰居)、隨身行李往地上重重一頓,老實不客氣的從褲袋裡掏出一雙免洗筷,示意要拄著拐杖的莊不全讓開些,便一屁股坐了下來,用眼神跟獅仔尾討了個保麗龍碗,一副理所當然地稀哩呼嚕起來,他老兄旁若無人地開動了。我們三人面面相覷,但好在莊不全的X寢室裡有冰箱、存貨充足,倒也不怕多雙筷子多張嘴。

個性豪氣爽直的新室友長得很像影星馮淬帆(就是「香蕉你個芭樂」那一位),加上濃濃的、討喜的南部腔,很快地贏得室友們的好感;我在畢業多年後,還一直對他那「逆啊逆啊」的獨特嗓音念念不忘。

記得大概是316寢全員到齊的隔天晚上吧!當時已經開學一個禮拜多,八位大男生擠在10坪出頭的寢室裡一邊偷玩「拱豬」、一邊天南地北無所不聊;由於某人常把「我聽恁ㄟ叭噗…」、「不是我愛喇叭…」、「熊好攏麥擱喇叭…」等等掛在嘴邊,所以當莊不全再一次不敲門亂入本寢時,劈頭一句:「喇叭峰外找!前任的系學會長在宿舍門口等你。」大家便知道他要找的人就是洪己峰,自此,喇叭峰就成了他的綽號。

話說回來,咱力行316的成員~不!應該說我們這一屆男生的綽號,除了我擁有「室長」的大義名分得以倖免、以及茲巴威自爆之外,其餘大多是被莊不全硬掰上去的。

在喇叭峰短暫離席、中場封牌休息的空檔,身為家中獨子的新生問大家:「他家六兄弟?甲乙丙丁戊?真的假的?」小法克接過話頭:「那有什麼,像我家五兄妹的啦,上面兩哥哥一姊姊、下面還有個弟弟…法克!我是說真的弟弟啦,茲巴威你瞄我褲襠幹嘛?那是『小』弟弟,OK?」我順勢一句「把小弟弟交出來」外加手勢的星爺梗大家果然記憶猶新,足以逗笑所有人。

待笑聲暫歇,昨晚才剛搬進來的兩位同學其中一位(就是後來的土撥鼠),人在上鋪安安靜靜地鋪床,這時卻突然搭腔:「我家也不少,三個姐姐一個妹妹,加起來也是五個。」而另一位幾乎和他同時報到的住戶隨即接口:「聽說南部人比較會生。」

沒想到這個話題意外引起大家的興趣,經過一番交叉論證、身家調查後,好像還真有這個趨勢。原來,我和獅仔尾、新生和茲巴威是北部人,而喇叭峰、小法克及土撥鼠果然是南部人,至於引爆這個學術專題的則是那位自稱「西屯種馬」的台中人。

眾人紛紛從各種角度切入,針對此一現象做深度剖析,例如:高溫容易受孕或使人想讓他人受孕、農村生活型態對人口的需求性較工商業為高、緯度越近赤道越接近生命繁衍之起源…等等諸如此類的準論文級學說不斷被強調又不斷被推翻,頗為精彩,當時沒有錄音存證實屬可惜。

聊得正起勁,喇叭峰扛著好大一個紙箱回來了,箱裡頭裝滿文旦和椪柑,他笑著說:「阮阿兄說,自己厝內種的,儘量吃免客氣~」我有得吃就開心,笑著說:「不是說系學會長找你?怎麼變你哥…」他居然說:「虧你還是室長,前系學會長就是我三哥啊!」看到大家的表情後又補了一句:「厚~你們都沒在看通訊錄逆啊?」

那當然~當我看到我的直屬是學長而不是學姊後,通訊錄就被我丟到一旁啦!這時新生在旁邊「喔」了一聲:「真的耶~大四有一個洪丙岳學長,他以前也住316?」喇叭峰搖搖頭說:「他那屆人太多,所以要抽籤,他沒抽到只能住外面…啊對,你們剛剛係ㄟ講啥?架鬧熱…嘻嘿叫,講我歹話逆啊?」

茲巴威拿了顆椪柑在手裡一拋一拋地說:「哪有啊?我們在討論伯父伯母當年怎不再接再厲咧,再拚三胎就可以組棒球隊啦!」又換來寢室裡的一陣笑聲。

牌局繼續,原本勝券在握的獅仔尾卻慘遭豬羊變色,成了早餐盃橋牌賽的苦主,大夥又笑了一陣。

由於家學淵源,喇叭峰意料之中地打入系學會核心成為儲備幹部,是未來系學會長的熱門人選。這是在繼他個人聲稱因南北時差而睡過頭,導致被迫當選班代之後,另一件毫無懸念的事情。

         ※                   ※                   ※                   ※                   ※

大一的住宿生涯對多數的新鮮人來說,是生平第一次離家生活,而遠離熟悉的家園在度過頭一個禮拜的不適應後,十八、九歲的大男生們基本上是樂瘋了~好似取之不竭的旺盛精力足以支撐我們徹夜不眠地從事各式各樣的夜生活,充分體驗一整天的二十四小時。

但出門在外,伙食方面總比不上過去有老媽子照料,會注重營養均衡的攝取──因此,有肉有菜有澱粉的水餃成了很不錯的選項。

若說我愛上水餃是必然,那麼讓我三天兩頭往「小而大餃子館」跑則起因於某次偶然。

「小而大」當時是在中原校門口左前方的一棟樓房之中,而我一開始比較常去的是它隔壁的麵包店,那裡每到下午四點半,便會出爐一款有玉米、火腿加熱狗的橢圓形麵包,熱騰騰地一個只要12塊錢,有夠好吃、我超愛。我會一次買兩個,若再配上一罐36法郎…這種超值享受不用50塊錢就能擁有,滋味好到包準你上課聽不進教授到底講了些什麼。

我還清楚記得,那天是10月4日星期三水曜日,中壢的秋末第一次透出涼意,傍晚則飄起了絲絲細雨,我又去買那好吃到該死的橢圓形麵包,未料還沒踏進店門就被隔壁門外的老爺子叫住:「哎呀~小兄弟,看你來來去去這麼多回,怎從沒想過嚐嚐這裡的餃子咧?咱們做人哪…不能有偏見的你知道嗎?」

由於這句話是透過麥克風喊出來的,我當時臉皮沒現在那麼厚,登時一陣困窘佇在原地…老爺子再接再勵,居然學那京戲裡的怪腔怪調,抑揚頓挫地給我來上那麼一句《三國演義》中的經典台詞:「進~又不進,退~又不退,是為何故?做事情三心兩意要怎麼出人頭地?我這樣講有道理沒有?」

我在周遭一片靜默的竊笑中慌張地接了一句:「道理全在您老人家這張嘴上了,我哪裡還有道理?」老爺子這下笑開懷,趕緊敲釘轉腳:「喲~咱們這位小哥回心轉意囉~小姑娘,還不出來拋頭露面!快帶上樓招呼招呼,二樓啊!」

「來了……」一聲嬌嫩的嗓音過後,門帷一掀,從樓房裡轉出一位穿著深藍色毛衣的女孩,年紀跟我差不多,可能是工讀生吧!她個子不高,足足矮我一個頭,所以身高應該是156公分左右,會這麼肯定的原因是昨天上圖學課時,我很無聊的用丁字尺量了自己的頭,恰好是20公分整,而我邱某人開學體檢時身高176公分,經過縝密的計算後,這位小姑娘的身高便呼之欲出。

只見她綁著兩條短辮,身材固然沒有美而美的姿伶令人心猿意馬擺盪不休,然而皮膚白裡透紅、五官清清秀秀,對著第一次光臨的我說:「請進。」我注意到她的雙眼靈動、而且睫毛很長。

我跟著她上了二樓,坐定後才發現還沒點餐,正打算起身下樓,她卻說:「沒關係!跟我點也一樣。第一次來?」我點了點頭,她又說:「我們的餃子皮薄餡多,高麗、韭菜各五顆,先試試合不合自己的口味,可以嗎?」

「喔…好。」我顯然是有些分心了,但還是留意到她在菜單上高麗和韭菜的空格上填了兩個「6」,便立即向這位眉宇如畫的店小二反應,她笑了一下:「這是老爺子的暗號,平常他只會說帶上樓招呼,心情好的時候才會用樓層暗示我招待的數量。」

我頓時覺得有趣,便趁勢打蛇隨棍上:「那…什麼時候有機會可以讓小姑娘帶我上『八』樓招呼招呼呢?」她摀著嘴噗哧一聲笑出來:「這裡哪來的八樓?那是違章建築吧!老爺子要是那樣子說,八成是要我去後房拿擀麵棍趕人,你等著吃棍子呢!」

那晚,我12顆吃完又追加10顆,刻意喊了她四次「小姑娘」,卻依舊沒能知道她的芳名,但我注意到她笑起來左臉頰上有一個可愛的小梨渦。此外,一群穿著系服的女生頻頻喊她學妹,跟她有說有笑,於是我又注意到了──她,是國貿系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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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甘學長的諄諄教誨言猶在耳,男主角同樣是力行宿舍316的寢室長、女主角同樣是身為中原國貿系的俏佳人,宿命的糾葛終於在時隔多年後再次邂逅!看來,破除「口琴魔咒」的天選之人非我莫屬,此刻想起,只覺自己彷彿身懷關鍵密鑰,塵世間充滿著光輝,而生命是如此可愛,誠所謂「千金之子,不死於盜賊也。」總之,小而大初體驗的當晚,我承認自己變得有些瘋瘋癲癲……

接下來的隔天、隔天、再隔天,當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現在小而大門口時,老爺子便意有所指地嚷嚷著:「小兄弟呀~人生就是這麼回事,想開了心裡頭就踏實了是不?」坦白說,我開始覺得他這套老是似是而非、讓人偶發省思的謬論就這麼個調調,好像點醒了什麼,卻又好像啥都沒說,聽聽就好,反倒是接在後面的那句「…小姑娘,快帶上二樓招呼」讓我期待,而且期待不已。

我期待那聲「來了……」的嬌嫩嗓音,以及它的主人;這是身為熟客應得的尊重,沒錯吧!就這樣被招呼了幾次後,和她越聊越多句,終於可以不用叫她小姑娘了,事實上,她比我還大上一歲多,因大學重考的關係,現在跟我同是大一新鮮人。

──鄒郁敏,姓名筆畫有夠多,這是我第一次提筆寫情書給女孩時,心中劃過的第一個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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爾後,小而大餃子館成了郁敏小姑娘與我的唯一交集,那麼,為了加深她對我的印象,只能用不斷地消費來換取和她攀談的機會。久而久之,除了對她越來越熟識之外,也附帶對水餃有越來越多的獨特見解,比如說,吃韭菜餃時,醬油要加一點白醋,上面再撒一層胡椒粉可以調和韭菜的入口氣味;而在吃高麗菜餃時,黃金沾醬的比例則切換為醬油加一些蒜末再滴幾滴黑醋提味…諸如此類的旁門左道。

而持之以恆的結果,居然被老爺子看穿了,有一次隔著老遠看到我,就用麥克風對我潑冷水:「小姑娘今天沒來,明兒請早~」我立刻鼓著脹紅的臉、毫無眷戀地轉進隔壁麵包店買原本心中第一志願的「三味一體」橢圓形麵包後迅速離去。耳邊還收聽到老爺子在後面放冷箭:「哎呀~原來有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哇…」

不料這一幕碰巧讓喇叭峰撞見了。那時他剛好從旁邊的影印店走出來,手裡還抱著一疊學長姐提供的普物考古題(這是他身為班代應盡的義務)。他三步併兩步追上,劈頭就問:「哩尬意小而大那個妹仔逆啊?」

既然被戳破,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便大致承認了確實有那麼一回事,他聽完哈哈一笑:「室長你真是眼光獨特,那個美而美的辣公公你有一搭沒一搭的,沒想到對那個小隻馬那麼積極。」接著音量放低在我耳邊說:「聽我三哥講,他們系上有不少學長已經準備下手了,哩腳手哪係卡慢,小隻馬就被人牽走了…」我一聽那還得了,趕緊跟進並深入打聽,沒想到他竟敢刁我,要我這陣子每天早上六點起來陪他晨跑!

要知道,對在外住宿野瘋了的大學生而言,在時序即將入秋的此時,別說是早上六點離開溫暖的被窩,就連趕「早8」的課都令人苦不堪言…沒辦法,誰叫我被人逮著要害,為了珍貴情報也只能豁出去了。也多虧了喇叭峰,我們兩個「肖仔」在那將近一個月的期間裡相互砥礪、彼此折磨,讓我直至中年,都還一直保持著早起運動的習慣。

話說校慶運動會在10月中旬舉辦,由於本系課業繁重,沒什麼人想參加這種苦差事,因此系學會以「傳統」的名義強烈表達希望這次由大一為主力擔綱的殷切期許(換言之,套句成功嶺班長說的,菜B就是活該被ㄠ)。不過呢,喇叭峰以未來的「準」系學會長之姿欣然同意,後來才知道這根本是為他量身打造的舞台。

原來,差點成為體保生的喇叭峰是個體育健將,尤其是短跑項目更是他的強項,他參加了男子100公尺、200公尺、400公尺、大隊接力、男子自由式50公尺及仰式50公尺、羽毛球單打及男女混雙,最後連系籃和系壘都有他,名符其實的「十項王子」;要不是礙於賽程實在軋不過來,不然他真的有可能全都報名。

不過,唯獨「15000公尺迷你馬拉松」他敬謝不敏,原因是他怕會跑到睡著──所以,他以「準」系學會長之名,在本系參賽人的欄位中填上邱鈞傑三個字,而等我被告知之時,手裡已莫名其妙接下了12號的橘色背心。(有夠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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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出賣前,原本是抱著陪公子練劍的玩票心態和喇叭峰每天起了個大早練跑。我像擠牙膏般地逼問國貿小姑娘的相關情報,輾轉得知,本人面對的頭號情敵是國貿系大三的僑生,目前住在我們寢室對面左下方的225寢室。

這位學長的名字就甭提了,想到就火大,說來慚愧,由於妒火中燒,因此那種君子間公平競爭的雅量,基本上可說是付之闕如,由於當時正在重溫第六遍的《鹿鼎記》,看到韋爵爺和鄭克塽爭風吃醋的橋段特別有感,於是在心裡頭便一個勁兒地稱呼他「克塽兄」,後來便宣之於口,室友們也跟著我這麼叫。

據傳聞,「克塽兄」在每次迎新露營時,都會利用種種天時地利人和,與同一家族的新鮮人學妹「們」進行各式各樣的趣味競賽小遊戲,像是:嘴咬吸管傳接橡皮筋、兩人三腳胸口夾排球、肩頸下巴傳橘子投籃…等等諸如此類的下流玩意兒,最近更盯上了清秀可愛的同系學妹鄒郁敏,而且似乎有得寸進尺的趨勢。

我乍一聽聞便怒不可遏,待眾室友得知此事後,更是各個義憤填膺、罵不絕口,有如小說中所言「比自己親娘被調戲還要憤慨」,316的室友們、同時也是我個人專屬的御前侍衛紛紛拔刀相助,此等令人髮指的罪行必須立刻予以人誅制裁,以端正中壢地區的淳正民風。

小法克便說:「他奶奶的法克油,室長,不要擔心,咱力行宿舍出了這樣的武林敗類,清理門戶是刻不容緩的啦!」喇叭峰眼看眾志成城、機不可失,立即見縫插針地拿起寢室內的電話按了起來…

「喂~請問○○○學長在嗎?」大家立刻噓──地一聲安靜。

「哩鄭克塽逆啊?別太超過喔~~幹!」他一講完便迅速掛斷電話,台詞令人不知所謂,但最後一個語助詞有夠大聲!

20分鐘後…

「喂~是○○○學長嗎?」大家又安靜了下來。

「聽說克塽你很秋的啦~~哇咧法克油里馬樂!」

兩小時後…

「細塽,不要再躲了。烏鴉要我告訴你,右手還是左腳?你只能選一個留下,趕快決定,過幾天他會親自來收。」

新生掛斷電話後,看見室友們面面相覷,便將手裡的港漫一揚,伸了伸舌頭:「語言是種藝術,而藝術需要大膽的創意不是?」

這一提醒不打緊,大夥兒的創意便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維持了好長一段時間,讓「克塽兄」在精神上持續耗弱,直到在我們搬離316之後才終獲平靜,哈~

除了心戰喊話外,室友們一股腦兒、挖空心思地為我「伸張正義」,諸如:在「克塽兄」剛開始洗的投幣式洗衣機中將一整瓶墨水(或某人忘了收走的漂白水)很不小心地全倒了進去、在「克塽兄」熱水澡洗到一半時當頭倒下好幾臉盆的冷水後作鳥獸散、往「克塽兄」烘到一半的投幣式烘衣機中灑進一大把洗衣粉(或痱子粉)…等等不及備載,夥伴們的盛情令我有些良心不安(其實是暗爽在心口難開),直到發生一件事後才讓我鐵了心腸──「克塽兄」當面冒犯了我,我要親自擺平牠!

         ※                   ※                   ※                   ※                   ※

隔了幾天,清晨陪喇叭峰練跑時,突然看到「克塽兄」也在那邊噗哈噗哈地跑著,當時便留了心;稍後跟喇叭峰在美而美吃早餐時提到這事,他老兄看著姿伶、然後吸了好大一口大冰奶(我也是)說:「包在我身上,我去打聽打聽。」

當晚回寢室,他就告訴我,「克塽兄」這次運動會將代表國貿系角逐「15000公尺迷你馬拉松」的項目,而一查之下,才知道他以前在澳門的黑沙環中學念書時,就曾參加3000公尺以上的長跑,雖然中斷了一、兩年,但似乎想趁著這次運動會重振雄風,和我想在郁敏小姑娘面前逞能出出風頭,可說是略同略同、略懂略懂。

這下可好,沒想到這傢伙居然有兩把刷子,還和我狹路相逢!

所謂狹路相逢勇者勝!算一算,距離校慶差不多還有兩個禮拜的時間,我決定以強碰強,將練跑的時間再提早一個小時,從六點提前到五點,由3000公尺開始往上加,每兩天再加2000。

這個時候不由得感謝成功嶺的某個變態班長,那段時間狂操體能,要我們「早三仟、晚三仟、月入數十萬」,說啥札實的訓練是給戰士們最好的福利,此刻大敵當前,正好驗收大專集訓的成果;而喇叭峰也決定捨命陪室長,兩個神經病越練越勤、越跑越瘋…

只不過,「克塽兄」也他媽的五點起床,在那邊練跑是在跑三小?當他噗哈噗哈地從我身邊經過時,還刻意放慢速度用那有些怪聲怪氣的港仔腔對我說:「學弟,別太勉強的,有些事強求不來的,看情況做做樣子就可以了的…」那GY的嘴臉令我極度不悅的,簡直倒盡胃口的,兩相比較,莊不全頓時可愛了不少的。

後來,我才知「克塽兄」他根本是滿懷惡意地意有所指,可惡之極!而十月中旬的校慶運動會終於開鑼,我邱某人報仇雪恨的機會來了。

         ※                   ※                   ※                   ※                   ※

未料,消息不逕自走,關於本系某人如何單戀一枝花,與萬惡不赦的淫精古惑仔約戰馬拉松的八卦火速在系上傳得沸沸揚揚,眾人對於田徑場即將上檔的好戲愈發期待;而在前系學會長洪公丙岳的強力介入下,硬是在校慶前兩天發行的系刊中插進一篇「風雲人物第2彈:為愛長征──百分百感覺之人在中原」,文中以一句「一位不願具名的本系男生轉述他室友為愛痴狂的心路歷程…」開頭,透過淑卿學姊的生花妙筆,把當事者三人間如何戀姦情熱卻又結怨無悔的青春悲歌,描寫得繪聲繪影卻顯然偏離史實,其中當然包括許多連當事人都不知道的細節瑣事,看完後我簡直想一把掐死喇叭峰。

沒想到這則小打小鬧、博君一笑的趣聞居然傳到國貿系!校慶前一晚,當我坐在小而大品嘗酸辣湯餃的時候,撇眼見到一桌國貿系的女生在那邊吃吃而笑,其中一位手上居然拿著我們系上剛出爐的系刊,坐旁邊那位在小姑娘上菜時拉住了她:「郁敏學妹!這篇好有趣,好像在說○○○跟你耶…」(○○○便是「克塽兄」的名字)。

旁邊一位戴著眼鏡、綁著高馬尾、背著吉他的女生(後來知道她叫文晴,是小姑娘的室友)接口:「沒錯沒錯!連別系的都看不下去啦,這叫不平則鳴。看來啊~我們家郁敏『期貨可居』行情好,快銷出去囉~」

突然,另一個從剛剛就一直在用粉餅補妝的女生開了口:「那怎麼辦?明天我們啦啦隊要幫誰加油?這位嗎?你們看這邊有照片耶…」我暗叫不妙,雖然那是我高三時的照片(穿著卡其服、留著林強的中分頭卻自以為像張宇),臉上也已馬賽克處理,但我還是慢慢把頭低下,一邊飛快地將餃子如同沙包掩體般往上疊高,完全不想被認出來。

只聽那群女生異口同聲、逐字朗讀照片下方的文字:「為愛痴狂的百分百英雄即將於四十週年校慶當日踏上15000公尺的征途」,補妝女大聲笑場:「有夠北七的啦,他們讀理工的怎麼可以那麼搞笑…好!就衝著這一點,老娘明天就拭目以待這位正義使者的廬山真面目。」只見那位文晴和另一個女生聯手,偷偷朝小姑娘後腰戳了好幾下,一群女生嘰嘰呱呱地笑個不停…我真恨不得把「克塽兄」拖上八樓然後一起跳下去。

         ※                   ※                   ※                   ※                   ※

校慶當天,參加跳高、三級跳的小法克,和游泳競賽的喇叭峰一早就穿著橘色小背心去報到,而其他室友們看出了我心中的忐忑,為了讓我這位「百分百英雄」發揮120%的實力,刻意不來打擾我,但平常寢室內吵吵鬧鬧慣了,這一旦靜了下來反而讓我渾身不自在…

正當我把已第三次穿上的橘背心又脫下來之際,316的門被不速之客推開,拄著拐杖走進來的當然是莊不全。他先「呵~呵~」地笑了好幾聲,才開口損我:「鈞傑啊,你出運啦!我來沾沾光…哇哩咧風雲人物,大一就揚名立萬,不簡單啊不簡單…」

我心想:「靠夭咧~這傢伙不躲在寢室裡玩他的『同級生』跑來幹嘛?到底是誰吃飽撐著跟他亂八卦…」當下就給他個翻到天花板的大白眼。這傢伙卻嘻皮笑臉毫不在意,繼續胡謅:「欸!你知道嗎?BBS上有人在傳這事喔~沒想到你們能把照慣例最無聊的比賽項目炒熱成眾所矚目的楊佩佩精裝大戲,這下一賠十我都買你贏!」

我沒好氣地說:「楊婆婆雞巴大戲還差不多,我被人當猴戲看,你老兄居然當是賭馬,操!」他的臉皮厚到連機關槍都打不穿,撂話不重一點的話,這一位可是有名的不知進退。

他打個哈哈:「別這樣別這樣,我這不就是來給你加油打氣的嗎?你看看我…」接著他一拐一拐在我面前轉了個圈「…我殘而不廢,你四肢、嗯…五肢健全,說什麼也要爭一口氣,我這樣講應該有鼓勵到你吧!」我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好啦好啦~我知道你的點了。」儘管不三不四、不倫不類,但好意也只能心領神會了。

田徑項目下午兩點整正式展開,「15000公尺迷你馬拉松」照例是最早開始最晚結束的賽事,被莊不全這麼一鬧,雖然緊張感紓解不少,但當「克塽兄」和我以及一群馬拉松仔聚集在賽道旁熱身時,我卻活脫覺得自己像是一匹閘門後蓄勢待發的馬兒,倏地耳邊傳來一陣陣的耳語──

「喂!你聽說了嗎?就那個『百分百英雄』到底是誰,我聽學長說天地中原等一下想要採訪我們耶!」

「對吼~你有看電機心站對不對?那個金架白爛到有春…」

「我從大一跑到大四,今年好像特別熱鬧,不少學弟學妹都在問我認不認識『百分百英雄』,有夠狗血…」

原來,「15000公尺迷你馬拉松」向來吃力不討好,這真的是志在參加不在得名的項目,據往年紀錄,能跑完全程的寥寥無幾;因此,除了極少數長跑愛好者主動報名外,通常都是各系系學會當作內部懲罰(或整人)抓來背鍋的,因此每年看來看去都是些熟面孔,久而久之自成一個小圈圈…反倒是我這位新人,看來格外的可疑。

等到我終於被問到時,我想起前幾天姿伶軍師講的「把尷尬丟給別人,別留給自己」,於是緩緩挺起身來,長嘆一聲:「就是我。」沒想到這群馬兒以為我在唬爛,沒人相信…但我注意到「克塽兄」朝我看了幾眼,我也用「目光之劍」砍回去,並且還用眼角撇了一下在旁待命的救護車,額外奉送蓄意夾帶的陰險笑容,希望用不入流的心理戰術,搞得他心神不寧。

話說中原當時4個學院、20個系,托曾在教務處打工之福,我還記得很清楚,依照學生證的編碼順序分別是:理學院(數、物、化、心);工學院(化工、土木、機械、工工、醫工、電子、資工、電機);設計學院(建築、室設、商設);商學院(企管、國貿、會計、資管、財金);其中,除數學、資工及會計三系未派人參賽外,其餘清一色都是男生…咦~恕我眼拙!工工和財金的代表是…學姊!?嗯~應該吧,錯認莫怪。

由於運動場是內圈400公尺的標準規格、共8個跑道,因尚有其他田徑賽事要進行,所以當時律定所有參賽者跑完第一圈後,就只開放最外圍的兩個跑道給迷你馬拉松,而等著我們的征途足足有三十一又四分之一圈(如果沒有半途不支倒地的話),會記得那麼清楚是因為我和其他三位「百分百英雄」一起跑完了。

槍鳴起跑──

兩位學姊(疑似)就一馬當先地跑過所有人,還笑著說「只有趁現在才能贏過大家」,果然,她倆在第四圈時雙雙棄權,卻也博得滿堂彩。

我則在第一圈時就遭遇了麻煩。

本系和國貿系看台的位置剛好在距離最遠的對角線,不希望被拆穿身分的我原本還心存僥倖,但壞就壞在每當我繞經本系看台前,系友們就大聲鼓譟、為我吶喊助威,由於本系的代表色異常顯眼,一整片橘溜溜地,再配合大聲公強力放送「風雲人物第2彈」的名號,等到這片橘海一而再、再而三以規律的週期湧現波浪舞之際,我便開始感到有越來越多的視線朝我周遭集中掃描…終於,心理系的那位學長在我身邊超車時,還對我伸出大拇指比讚,丟下一句:「看來你沒唬爛,真的是你,酷喔學弟。」

接近「國貿區」的時候,我很難不去注意看台上第一排那位特別嬌小的身影,看來郁敏小姑娘人緣不錯,和身邊一堆女生在那邊指指點點…害我感到一陣莫名的心虛;又跑了一小段,碰巧看到室友拉瑪控在跑道旁跟兩位企管系的女生搭訕,當下靈機一動,心裡已經有了主意。

拉瑪控眼觀四面、耳聽八方,老遠就用右手的三根手指頭向我比出個「W」,我當然知道他的意思,於是放慢腳步、在他無名指和中指間的縫隙飛快地點一下(這是「我覺得右邊那位比較正」的暗號),然後花了半秒鐘,以室長的名義把他掛在腰際的東西強制徵收後,便邊跑邊套弄著。

──那是一副風鏡,拉瑪控隨身攜帶的泡妞利器,每次騎摩托車都非得戴著它耍帥不可(姿伶軍師曾有過「裝模作樣、浮誇的傢伙」的評語)。我迅速地穿戴妥當,儘可能地把自己的尊容隱藏起來,雖然避開了被鄒同學認出的窘境,但…戴著風鏡跑馬拉松的結果無疑更引人側目,但也顧不得這麼多了。

關於長跑,雖然這陣子陪喇叭峰練了個把月,但畢竟是半路出家,也實在談不上什麼策略,不過被莊不全這麼一鬧,倒是記起從前念過的一段課文──「…初不甚疾,比行百里始奮迅…」如本人這般出類拔萃的千里馬,當然懂得保留實力的重要性!第七圈時,三位設計學院的選手一致認為自己被系學會「設計」了而飄然離場,賽道上的傻瓜剛好剩下一打。

「克塽兄」似乎深諳此道,很刻意地跑在最前面樂當領頭羊,享受那可能並不屬於他的歡呼聲,接下來的領先群則全被理學院包辦;聽播報員說,剛才那位心理系的學長是去年優勝、今年尋求二連霸,看他精瘦黝黑的身材就沒話說,而有如天體運動自強不息般地物理系學長,以及把跑道當作SP3混成軌域盡情繞行的化學系學長,這兩位也是常勝軍,至於包含我在內的其他人,則在其後拖成一長串,有如受太陽風吹襲的彗星尾巴…到了第十三圈半,企管系的學長似乎氣管有些問題得退場、機械系的學長膝蓋好像忘了上油潤滑得先召回原廠保養,彗星的尾巴變短了。

當司令台上的播報員喊出「第十六圈,跑完一半囉~各系可以準備提供補給品給馬拉松選手!」於是各系開始進行五花八門、爭奇鬥艷的宣傳活動,像是辣妹奉茶、猛男馬殺雞、礦泉水淋浴…等等,但我卻留意到理學院三人組只接過同學遞來的礦泉水,腳步不停、節制地淺淺喝了兩口就丟還水瓶,我也有樣學樣。

跑經國貿區時,卻讓我看到「克塽兄」故意繞過兩位男同學遞過來的舒跑,而硬是把一位女生抓在手裡的毛巾扯一半過來想要擦臉,那位一臉無奈的女生不是別人,正是小姑娘的室友文晴。所謂愛屋及烏,我登時三步併兩步地衝近前去,冷不防地將毛巾奪到手中、很快地講了句:「不好意思,借過。」又拋給她身後的鄒郁敏,小姑娘順手接過時還愣了一下,似乎沒把我認出來,揚長而去的我隱隱聽到國貿區那邊一陣騷動,有道尖銳的女聲鑽進耳中:「欸~剛那個拋繡球的,會不會就是他啊?」我心中一凜,連忙把略為鬆脫的風鏡趕緊扶正。

啊哈~看來有人只打算跑一半就「翹頭」,我用肉眼清點了一下,發現場中跑者又少了兩位、包含自己只剩八位;接著,便聽到熟悉的「噗哈噗哈」從後方趕了上來。「克塽兄」用聽起來不是很爽的口吻對我說:「幹什麼你剛剛啊?哪一個系的?跑步還戴什麼蛙鏡?怪里怪氣的…」我才受不了那怪里怪氣的港仔腔,忍不住反唇相譏:「哪一系喔?挖『護理系』(台語)啊~還有啊~這叫風鏡,尖端科技結晶的,讓我看到髒東西也不傷眼的,係不係『猴賽雷』啊?」

這老小子終於動了氣,粗著嗓子罵了句:「死衰仔~仆街乜好。」忽聽得後方傳來一句:「大小聲逆啊~幹!」原來是正在跑200公尺的喇叭峰從別的跑道為我「讚聲」,我一看差點笑出來,只見他也學我,戴著剛才比賽游泳的蛙鏡來田徑場繼續競速,這搞不好會蔚為風潮而成為本系傳統喔!咱兩位如有雷同絕非巧合的造型頗為吸睛、也讓「克塽兄」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開始疑神疑鬼。

第二十圈時,有位參賽者腳抽筋了,不得不一拐一拐地在其他同學的攙扶下退場,我跑過他身邊時還聽到他跟我加油,我則用高舉右拳的背影來回應;到了第二十三圈,有位一直硬撐的同學停在跑道外半蹲著身子,突然嘔吐了起來,吐完了他居然還想繼續跑,所幸被一旁的教官發現,死勸活勸地才把他勸退。彗星的尾巴再度縮短…

二十五圈是我的極限。練跑時就已經心知肚明了,但多虧「克塽兄」幫我一把,讓我轉移注意力忘卻這事兒──

「學弟,你常常去校門口那間餃子館係不係?」

(懶得跟他做口舌之爭,因為我開始不規律地喘氣、而且有越喘越劇烈的趨勢,左腳踝也隱隱感到不適…)

「郁敏學妹是個靚女,我挺中意。」

「她係我女朋友你低不低道?」

「以後你不可以再去找她低不低道?」

沉默有時不係金,我當然低道,所以我很明確地說:「她不是你女朋友。我問過了。」說完重新調整好呼吸,往前邁開大步,不知不覺間已突破自我,第二十六圈!

他吹的牛皮一被我戳破,立刻惱羞成怒,呼吸立刻紊亂了起來…幾個大步趕將過來與我並行,忙不迭地問我:「你問誰了?她怎麼說了?」我先給了他一個莫測高深的笑容,待要開口──

「麥聽伊咧喇叭啦~幹!」還是喇叭峰,此刻又在比400公尺的他,戴著蛙鏡從隔壁跑道再度呼嘯而過,還追加一句:「室長~愛拚才會贏啦!」司令台上的播報員看到這一幕可沒放過:「看來,造型雷同的兩位選手彼此加油打氣,青春的火花相互激盪,當真是英雄識英雄、好漢疼好漢,運動家的精神值得大家給予熱情的鼓勵!」那位司儀頓了一下又繼續說:「欸~這位洪己峰同學,你的名字我今天是不是念過好多次?你到底參加幾個項目啊?系上人緣一定非常~非常的好沒錯吼!」咱本系那片橘海登時扭動起來、怪叫聲不斷…

歡樂的氣氛感染了我,令我士氣一振,第二十七圈啦!然而,有位跑者一個失足跌倒後便爬不起來,待命已久的擔架終於開門接客,火速帶出場包夜;場上僅剩五批賽馬,前段班的理學三人組,以及忽前忽後、雙方你來我往互噴垃圾話的「克塽兄」和敝人在下我。

第二十八圈。

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了,我聽著那熟悉的「噗哈噗哈」聲,像陰魂不散的狗皮藥膏從斜後方朝我後背貼過來,一陣厭惡感令我忍不住想直接架拐子把這廝撂倒,省得讓他在我耳際陰陰地講那些令我怒火更熾的狂悖之言──

「…碰到了,我碰到她嘴唇的。」

「迎新的時候啊,玩遊戲的時候啊,那百分百感覺你不會低道的了。」

「她一定會是我女朋友了,我們以後天天一起玩遊戲的。」

好你個衰仔,阻頭阻勢…要跟我私人恩怨是吧?你還未夠班啊!於是…無奈何望著他、嘆嘆氣把頭搖~啊搖,緩緩開口:「玩遊戲?兄臺你今年貴庚啊?真幼稚。我為什麼常去小而大你低不低道?」(他當然不知道,這件小祕密再加油添醋一下,包準可以把這個死港仔氣到中風,哈~)

「這是『敏妹』跟我的小秘密啊,你當然不會低道,係不係?」說完我還故意加快跑了一小段,呼~第二十九圈。他果然氣急敗壞地追上來,那規律的「噗哈噗哈」再也不復聽見(謝天謝地)。

「你不要騙我的了,你們…」

「只要我去啊,我吃的每一顆餃子啊,都是『敏妹』親手包的,只有我才吃得到喔!只不過玩個遊戲你就在那邊興高采烈,要是你能吃到她為你親手包的餃子啊…」我故意煞有介事地停頓,接著用迷濛的眼神看著遠方…再搖了搖頭說:「唉~那百分百感覺你不會低道的了。」

話說那一次在餃子館,我正要上二樓,剛巧看到小姑娘端著一盤剛包好的餃子打算往垃圾袋倒,我問她幹嘛這樣?她嘟著嘴說自己包的難登大雅之堂,老爺子說賣相太糟不能見客,其實我瞧倒也還好、丟掉可惜,算一算約莫二、三十顆,便全要了,讓她摀著嘴笑得好生歡暢。後來她越包技術越好,所以也就那麼一次。  

國貿區再次向我接近,但「克塽兄」像是未曾察覺般地狠盯著我,莫名的醋意令他急怒攻心,然而莫名的快意卻使我嘴角上揚,看在他眼裡直如火上澆油…

──我左肩倏地被撞了一下!當下腳步一個踉蹌差點跌倒!那時我警覺心不足,還以為他體力不濟要掛了,便想加快幾步拉開一點安全距離,未料自己體力也幾乎耗盡,距離不但沒拉開、還目睹他行兇的瞬間──他又朝我左肩撞來,而且這次力道更大!在雙腿已經機械化的狀態下,想躲也是有心無力。

人在最外圈的我直接滾跌出去,趴倒在國貿區前方,這下真的「仆街」了!坦白說,其實感覺不到痛,只覺得全身軟綿綿地使不上力,看著、聽著周遭一切,彷彿自己是局外人。這一幕從其他角度看來都不明所以,以為是我失足跌倒,只有他們國貿系自己看得最清楚。

我勉強坐了起來,看著自己破皮流血的右膝,正當我考慮要不要放棄時,一條藍白相間的毛巾遞到我面前,耳邊傳來的是「敏妹」的嗓音:「同學加油!學姊說不能碰到你,不然你會失去比賽資格,你還站得起來嗎?」身為眾所矚目的「百分百英雄」當然要逞英雄啦~我一把接過毛巾(還是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指頭),只覺入手一陣清涼,便朝肩頸處貪婪地擦拭著,不過依然沒把風鏡拿下,(自以為)很酷地說:「同學你弄錯了~我是看你們這邊背光比較涼,想躺下來休息一下而已,沒事沒事…」

她像是想要看清楚我的臉似的、也慢慢挨在我身邊蹲了下來,有些好奇地問道:「你們到底在說什麼啊?他怎麼會…」我遠遠瞥見已經足足領先我大半圈的「克塽兄」又漸行漸近,一時血氣上湧,便湊著小姑娘不假思索地對她說:「我只是告訴他,我吃過全宇宙最好吃的餃子。」接著便站起身,留下一臉錯愕的鄒郁敏走回跑道。

重新回歸的我,令場上響起一陣歡呼。我抗拒著右膝逐漸上傳的痛感往前邁出步伐,至於播報員講了啥勵志的話語我則壓根兒沒放在心上;不過倒是察覺到後方那塊逐漸迫近的「狗皮藥膏」,經過自家國貿區時換來一陣稀稀落落的噓聲~哈!瞧你的惡有惡報。

「克塽兄」完全不計體力成本、堪堪在過彎處追到我身邊忿怒地指控:「…們…你們…在那邊說什…什麼了?」我全神戒備、懶得理他,等到他開始指手劃腳、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時,我才好整以暇地指著纏在手腕上那條藍白相間的毛巾,用憐憫的神情悠悠地對他道:「你說呢?」說完還拿到唇邊明目張膽「嘖」地一聲親下去,自顧自地說:「這百分百的感覺啊…你係永遠永遠不會低道的了。」

這有如拳王泰森揮出的一記強力左勾拳,讓他再也承受不住、不顧一切地向我死命狠撞,但我早已有所準備,他一靠過來我就放慢腳步,而在他輕舉妄動之際,我早他半秒鐘踩下碟煞急停,「克塽兄」當下一個用力過猛、重心不穩,絆到我的腳尖,沿切線方向摔跌出去,讓草坪上的鐵欄杆對自己的小鼻子小眼睛做零距離的親密接觸,看那衰樣是爬不起來了。

心頭大患一除,疼痛感與疲憊感這才開始不斷地由下往上跟首腦傳遞軍情告急的信息,我不用低頭看就知道滲血的情況一定精彩繽紛,這圈是三十還是三十一?媽的連我自己都糊塗了,只聽到前方那片橘油油的觀眾又在對我鬼吼鬼叫…我看到喇叭峰的臉孔出現在看台上。

他拿著大聲公無厘頭地問我:「室長,拚了啦!要不要點歌?」我神智不清地給他吼回去:「吵死啦~你們不知道我用心良苦嗎?幹!」看台上一陣安靜,過幾秒鐘居然……

妳的臉有幾分憔悴    妳的眼有殘留的淚

妳的唇美麗中有疲憊

……

喇叭峰的歌喉應該是唱《媽媽請妳也保重》或是《思慕的人》比較貼切吧…但此時此刻他傳來的破鑼嗓,那個歌詞和場景簡直九不搭八!

我寧願看著妳    睡得如此沉靜

勝過妳醒時決裂般無情

……

到了副歌的部分,這群寶貝室友夥同全系上下理所當然地製造響徹雲霄的BGM,靠夭咧~給我來這套…

妳說妳    想要逃    偏偏注定要落腳

情滅了    愛熄了    剩下空心要不要

春已走    花又落    用心良苦卻成空……

古里古怪的應援歌如同瘋狗浪、層層疊疊地衝著始作俑者席捲而來,令人倦意全消,足以讓跑步姿勢已極度不協調的我猛補油門,像極了肇事後企圖逃逸的混蛋運將。

理學院三人組似乎刻意放慢腳步在前方等我,等我一加入他們,化學系的學長率先脫口而出:「哇操~你的襪子都是血,腳還撐得住嗎?」物理系學長對我伸出兩根大拇指說:「嘿~百分百英雄,真有你的。托你的福,今年的馬拉松真有趣!」最後,心理系的學長告訴我:「學弟,我們討論過了,你來領跑吧!稍後發表感言時,務必來個爆炸性的深情告白,好好給他威一下!」

我順著他手指看去,只看到前方不遠處拉起了一條紅色綵帶,便是那感覺永遠不會到來的夢幻終點線,我卻突然一陣心慌…冠軍、亞軍和季軍都要上台領獎並接受張校長的嘉勉,屆時我勢必不可能和校長他老人家face   to   face還戴著風鏡啊!今日雖是為了惡整「克塽兄」而當仁不讓,但言行舉止恐怕已經有些超過,還是低調點為妙,別給郁敏小姑娘帶來不必要的困擾。(保持神祕感也給我種莫名的成就感)

於是我對三位學長道出了心中的顧慮,然後正色說:「我永遠永遠不會讓她知道我喜歡她,因為我希望在她心中我永遠都是那麼地特別。」理學院三人組面面相覷,隨即會意似地點點頭,我不等他們回話又說:「最後這段路,就讓我們毫無保留地尬一下吧!學弟我先衝為敬啦!」說完已率先衝出,但沒多久就被超越,場中最後的四位跑者任憑一波波的掌聲、歡呼聲、尖叫聲…在耳畔不斷炸裂著……迴盪在往後每一個喧鬧的、卻又充滿詩意的初秋午后。

那一屆「15000公尺迷你馬拉松」的冠軍實至名歸,由心理系的學長成功二連霸,第二、三名我記不得了,而我則非常慶幸地得以戴著風鏡、用高舉雙手的勇姿直接跑出會場,用一杯美而美的大冰奶犒賞自己。

至於喇叭峰,他老兄則在司令台上上下下好幾回,搞到最後張校長乾脆搭住他的肩膀,打趣地要司儀把洪己峰同學囊括的獎項一口氣全部頒完,這樣比較有效率,哈~有夠誇張。

         ※                   ※                   ※                   ※                   ※

「室長,我覺得其實你滿自戀的。」

「何以見得?」

「人家小隻馬搞不好早就一眼把你認出來了,你真當別人頭殼裝屎逆啊?」

「阿我想當『蒙面俠蘇洛』你管我?她不也配合沒說破。」

「我看你安奈愛呷假遂哩吼~伊早晚被人挾去配。」

「我的心不必人懂,只願擁有自在的從容。」

「所以我說你自戀你還不承認。」

「虧你每天都在聽張衛健,其實她愛我像誰,是不是『百分百英雄』我無所謂,就是要讓她當一回眾人矚目的『嬌』點,只因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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