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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別離」

林鶴洋的大學錄取通知書和分手是在同一天到來的。他想,啊,十八歲的天空真是出乎意料得藍,陽光之下無新事,去他媽的。曉柔故意站在距離他差不多兩米遠的地方,好像早上起來做廣播操那樣排著列隊兩臂間距。她說,對不起,但我要去英國讀大學了,我們分手吧。  

好好好、是是是。  

就你他媽要離開這個鬼地方了是吧。  

他覺得明明應該他先的。明明他也可以先提出來這件事,就是——啊,抱歉,我要去美國念大學了所以不能再和你卿卿我我你儂我儂而是要去追尋更加遠大的改變世界的理想,諸如此類。現在倒好像他是那個中學畢業之後就沒學上還被女朋友甩掉的loser。  

不過,話說回來,拿到錄取通知的時候林鶴洋也是很驚訝的,他被班任叫到辦公室了,他以為自己又要挨批,卻發現班任那張苦大仇深的臉竟然笑靨如花,真是比招魂裡的安娜貝爾還要讓人害怕。林鶴洋願意一生吃素讓自己的這位年齡四十七性別男的班任不要再做出這種可怖的表情了,拜託了,非常感謝。  

然後他就拿到了厚厚的信封,裡面裝著那一沓很多年後他才意識到改變了自己人生的錄取通知書。  

——俄、俄亥俄州立大學?  

鶴洋終於知道努力啦,也算有了一個好結果。班任是這樣說的,把他驚出一身冷汗。很抱歉,他已經徹底忘記了自己還託姐姐申請過這麼個鬼學校……  

差一點說漏了嘴。  

林鶴洋在心裡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是的,沒錯,他的申請文書、材料還有簡歷都是他姐姐幫他準備的,連去學校網站上提交這件事都被他的好姐姐一手包辦。他當時頗為諷刺地說,老姐,你就應該去做留學中介,一定每個月都可以當選月度優秀員工,我看好你哦!  

總之,他就是這樣一個混蛋。  

 

林鶴洋的腦瓜並不笨,但他好像是小時候確診了ADHD還是什麼的,在椅子上坐穩八十九秒之後就會準時蹦起來攪動一下周圍的空氣,如果不這樣做他就會想死,差不多就是這種症狀。吃了兩年藥之後症狀減輕了很多,但功課落下不少,幸虧他還有個永——遠——能給他擦屁股的姐姐,還有另一個永——遠——能給他繼續擦屁股的大姐姐。哦,還有還有,還有一個永——遠——能給他繼續擦屁股的老爸,按照他的家鄉話應該叫他「老豆」,但他上學的時候講的都是普通話,他老爸逼著他講白話的時候他都會摔門、摔書、摔枕頭,就是一些沒太大殺傷力的東西,因為他心裡也清楚得很,他只是想震懾一下而已,反正無論什麼事到了最後一定會順著他的意思來就對了。  

所以他很討厭他老爸的。  

他出生的時候正趕上內地計劃生育政策進入了熱火朝天的階段,身邊很多家庭都只有獨子或者獨生女,但他爸爸可不管這麼多。生!當然要生!家裡沒個兒子怎麼行?!超生了交罰金就好,又不是交不起。街巷口總有阿婆誇他媽媽有福氣,嫁了個好老公,生了三個好崽崽,兒女雙全,不愁養老,但小時候,林鶴洋對此不爽到了極點。  

姐姐有什麼好的?聒噪得像永遠食不果腹的麻雀,吵得他心神不寧,他討厭姐姐、討厭姐姐、討厭姐姐——  

整棟居民樓就能聽到林鶴洋的尖叫。嗯,全世界都知道他討厭姐姐了。  

哦、當然,姐姐幫他申請大學的時候他從沒這樣喊過,不然那樣也太混蛋了,即便對於林鶴洋來講也太混蛋了點。  

 

幫他申請大學的是他的二姐,今年二十歲,比他大兩歲,目前在溫哥華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就讀經濟學士學位。之所以選擇那裡,是因為他們敬愛的父親就在那。二姐總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找爸爸,好像這樣她就能在爸爸那裡獲得更多的讚許似的。林鶴洋不以為然。他不是蠢貨,用腳指頭也能想到,二姐從來都不會是那個獲得爸爸的愛的人。  

有句老話怎麼講來著,「第二個孩子總是多餘的。」  

有這麼句老話嗎?  

有沒有都沒所謂,因為事實就是如此。  

與之相反地,林鶴洋可不想跟他敬愛的父親湊在一起。他盼了十幾年才盼來老爸被公司調去溫哥華工作,因為老天在上,他老爸大概是這世界上最想干涉他的人生的男人了,他可不想又屁顛顛地跟過去,好像搖著尾巴被人蹬一腳還要追過去的土狗一樣。二姐說「哎呀可不要忘了誰會給你交學費喔」,他厭惡地罵道,我過去自己打工不就好了?!  

都是鬼扯。  

幾個月後的林鶴洋會意識到這一點的,現在,暫且讓他滿足一下自己那可憐的自尊吧。  

一個陰盛陽衰的家庭就是這樣,隨後林鶴洋發現,當一個家庭裡女人太多的時候,男人大概都會死於聽了太多念叨導致耳朵鼓膜爆炸。他的母親也開始在他耳旁唸個不停,總希望他能夠去溫哥華讀書。明明他的這一沓錄取通知已經是個相當令人驕傲的東西了,對吧——結果現在搞得好像沒有人在意他到底有多麼優秀似的,他可是在AP考試裡拿下了兩門課程哎!SAT也是自己考的好吧?!考了2000分唉?!為什麼沒有人誇一誇他呢?!  

當然,比起林鶴洋就讀的這所眾星雲集的國際中學清一色的SAT2300分選手,他的水平只能說平平無奇了。也就是說,老師站在講台上隨便把黑板擦扔下去砸中一個學生的腦袋,百分之八十的概率這個學生的SAT考了2300分。  

這所國際學校算是深圳市裡一等一的,學費自然貴得要死,但這對於他老爸來講都是小錢,濕濕碎而已。他當初中考考砸,在深圳市那可笑的高達百分之六十的高中入學率之下被光榮淘汰,老爸的顏面在同學聚會上被丟盡了,強撐著那張油膩的臉打馬虎說,「原本沒有打算讓他中考的啦,哎,本來就想要讓他去國外讀大學的,所以他之後要去讀國際學校的啦。我明年要被公司調去溫哥華工作,所以、肯定要讓我們家洋洋一起跟去的嘛。」  

真能吹牛皮啊,老豆。  

林鶴洋被惡心透了,就這麼一句話,讓他的人生被板上釘釘地,再一次、再再一次,被他這位死要面子的老爹掌控了。  

還有句老話講得好:吃人嘴短,拿人手軟。這就是林鶴洋現在的狀態。怎麼辦呢?他還得靠著老爸那一張張香噴噴的鈔票生活,不過幸而自己的老爹賺錢確實有一套,任職國際企業高管年薪百萬級別這種事並不是所有當父親的都能做到的,即便是在他這所國際學校裡也是一樣。高一的時候,父親跟隨公司調度帶著大姐和他的祖父母去了溫哥華生活,留下他和二姐還有母親在深圳。  

然後,就是這世界上所有家庭都會發生的那些老生常談。夫妻分居、男人出軌、女人哭鬧,他們在越洋電話的兩端不停爭吵,青春期的兒子夜不歸家,孤獨的球場上的一人投籃,「哐——哐——」,一些稚嫩的暗戀和告白,一些可笑的年少承諾和私奔宣言。  

是的,就像林鶴洋在曉柔和他提出分手的那一刻所認為的,十八歲的天空,真是出乎意料得藍。  

 

直到林鶴洋登上了飛往美國芝加哥的飛機,他還是覺得自己這個十八歲的上半年真是倒霉透頂。他的二姐毫無骨氣地投奔了老爸,母親看向他的眼神好像朱麗葉看著掛在墻頭死掉的羅密歐,還有曉柔——那個讓全年級都知道自己被甩掉的賤女人,她高傲的,飛挑著的桃花眼射出的眼神濃烈地在陽光下灼燒掉他的體毛。她那白色水蜜桃似的皮膚好像在發光,挺翹的小鼻子昂得高高的,從眼睛縫和睫毛之間蔑視著他。  

可惡、他明明也算是個風流倜儻,英俊瀟灑的校園風雲人物來著,現在卻被小女人擺了一道。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嗎?  

男人總會被女人傷透了心,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那時候林鶴洋相當高高在上又無病呻吟地想。  

實際上——很多、很多年後,當林鶴洋歷盡了人情世故,見多了是是非非,他明白有時候人與人之間的糾葛多出於利益,算計很多,真情則少之又少。  

而他算是幸運的那個嗎?年少輕狂的他是那樣一個標準又無人能敵的小混球。他又怎麼配得上幸運呢?  

 

不過,話說回來,退一萬步講,剛剛降落在美利堅國土上的林鶴洋倒是還算幸運。他未來四年將要學習生活的地方坐落在美國東部內陸一座叫做哥倫布的小城市,在八月的盛夏時節,陽光燦爛得像剛燒紅的鐵水,鑼鼓喧天地砸在他身上,拉著託運行李走出機場時,熱浪撲面而來。  

那是與深圳大相徑庭的一股熱。中國南方的「熱」,是一種能讓人好像被包裹在保鮮膜裡放在蒸鍋上蒸的熱,而這座小鎮上的「熱」,則是放在柴火上邊炙烤的熱,很難講哪一種能讓人更快死掉。這時候他還沒有電話卡,只能藉著機場的Wi-Fi信號打開提前下載好的Facebook,嘗試聯繫上他的接機夥伴。  

哥倫布的市政交通很差勁,的士又需要打電話預約,幸虧俄亥俄州立大學的國際學生部門給他們提供了機場的免費接送服務,前來接機的一般是部門的學生志願者。他只需要在部門網站上填寫表格,留下自己的聯繫方式,隨後就會有志願者被分派給他。他們會在開學前的那個暑假互通幾封電子郵件,讓即將來到美國的留學生們提前了解一下這邊的風土人情之類,算是一項相當人性化的服務。  

當然,因為一些眾所周知的原因,連預約接機服務這件事,都是他的二姐為他一手包辦的。  

被分派給林鶴洋的是俄亥俄州立大學土木工程系的三年級學生,哥倫布市的本地人,名叫威廉·諾裡斯。林鶴洋為了省去發音的麻煩,報上自己的英文名,「大衛」。   他中文名的筆劃太多,又很難發音,以前總向母親抱怨過,說語文考試的時候自己還在寫名字呢,人家都答完兩道題了,正是因為這樣我才考不上高中。  

老媽氣死了,找老爸告狀,然後他被訓了一頓,罰抄名字一百遍,手指痠痛不已。如果他年老之後得了腱鞘炎,一定要拿著病歷去他老爸的墳前燒給他才是。  

抱歉,林鶴洋那時候確實是這樣想的。  

 

他們發了三封郵件之後在Facebook加了好友。威廉是個白胖的美國男生,一頭金棕色的捲髮,帶著黑框眼鏡,面容和善,對林鶴洋的問題知無不答。然後就是預定宿舍,辦理學校的食堂套餐,還有人心惶惶的簽證,所幸這些林鶴洋所在的國際學校都有所協助,他們每年多交的幾萬塊錢終歸還是有了著落。  

離開深圳那天下了好大的雨。母親陪他託運行李,把他送到安檢處入口,他們擁抱了一下,然後就是那個眼神,就是朱麗葉看著羅密歐的眼神,依賴又含情脈脈。母親曾經是這樣看父親的,現在又這樣看著他,好像她人生中總要有一個男人經受著自己這樣的眼神。她不停在他耳邊念叨要給她打視頻電話,她好不容易學會了怎樣用QQ,一定要到了宿舍就給媽媽打電話哦——!  

林鶴洋本來以為她會哭,但她沒有。  

大概是老天爺替她哭完了。  

 

最終,林「大衛」與威廉·諾裡斯勝利會師在美國俄亥俄州哥倫布約翰·格倫國際機場。說是國際機場,但這裡從一端走到另一端只要十分鐘,這讓林鶴洋覺得十分好笑。不過鑒於機場裡的Wi-Fi確實是一絕——這是他在深圳無從體會的——他和威廉很快就見面了。  

威廉的車是一輛白色的捷達,很多年前的款式,車裡雜亂無章,毛巾、背包,紙盒子堆疊在一起,零食渣滓藏在座椅縫中。威廉比他大三歲,高他一點,額頭滲出汗來,憨笑著幫他搬行李箱,白凈的臉憋紅了,看上去比他年紀還小。  

「怎樣,飛機上睡得好嗎?」   威廉將行李箱塞進他狹窄又亂七八糟的後備箱,一邊問。  

「還不錯。」   林鶴洋回答,他很久沒有用英文交流了,發音有些磕巴。  

「中國的天氣好嗎?」   威廉又問,好像他們在進行一場外交談話似的。  

「在下大雨。」   林鶴洋答道,一副惜字如金的神態。    

「稍等一下,」那美國男生沒看到他的表情,自顧自將後備箱敞開,「我還要接另一個新生呢,她從上海來。   」  

林鶴洋點點頭。不多時一個女孩風風火火從機場裡走出來,紫色的帽衫系在腰間,身材微胖,比他矮了半頭,馬尾辮隨步伐左右晃動著。威廉在他身邊招了招手,女生小碎步跑過來,眼睛笑成兩條細長的縫。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女生的英文發音不很好,卻相當流利,「取行李的地方人太多了,我見到很多中國學生呢。   」  

他們啟程前往學校。在路途上的交談中,林鶴洋得知女生叫孫艾倫,因為名字太洋氣了,自作主張起了個「Ellen」的英文名。他告訴孫艾倫,自己也算半個上海人,他媽媽的家鄉就是上海,雖然他沒有去過。老實講,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扯這些鬼話。他明明對上海這座城市完全沒概念,卻在看到孫艾倫的那一刻就打算這樣無論什麼話題都要扯到自己身上。他原來沒怎麼見過孫艾倫這樣的女生,打扮得這麼樸素又熱鬧,渾身像是帶著一陣龍捲風,把這座盛夏時節的小城擠滿。  

「好巧!」   孫艾倫熱情洋溢地回答,還是用的英文,帶了點細碎的吳語味道。實際上,林鶴洋根本不知道吳語他媽的到底是什麼味道,但他心裡就是這樣認為的,凡是他聽不懂的口音就都會被他按上這種晦澀的描述,誰也管不了他,他就是要這樣做。    

「喂。」   孫艾倫碰碰他的胳膊——相當自來熟,一點也不矜持,嗯。  

他轉過頭去看她。窗外陽光明媚,他們駛上如蛛網一般的高架橋。  

「你宿舍是哪棟?」女生問道。  

臨行前,他把自己的宿舍樓名寫在本子上了。這樣大的校園裡,光是從一棟樓走到另一棟看上去就要十幾分鐘,每一棟樓還有自己獨特的的名字,他實在記不住。  

「叫Morril   Tower。」他掏出自己放在雙肩背包最外面兜兜裡的記事本,然後答道。    

孫艾倫直接拽住了他的帽衫袖子,「哇!   咱們是一棟呢!   」而後她又絮叨著,說美國的大學宿舍費好貴、咱們大二可以自己出去租房了吧?我看過Morril   Tower的照片,好像是很高的一棟樓呢……  

很聒噪、很聒噪,像躁動不堪的陽光。  

 

威廉把他們送到了宿舍樓下。Morril   Tower和旁邊的Lincoln   Tower是兩棟多邊形的,三十層高的深灰色雙子塔樓,對比起校園中大部分四五層樓的低矮建築,倒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了。塔樓下邊的道路已經被汽車塞滿,相當多提前來學校報道的是向他們一樣的國際生,只有他們這些背井離鄉的可憐傢伙不得不來這麼早,辦理入學手續還有剛剛來到另一個國家所必須的電話卡和銀行卡都需要時間。  

威廉倒是相當友善地幫他們搬了箱子到宿舍樓的前廳,然後好像例行公事地說,「我們週五有個家庭派對,就是,國際學生部門組織的,你們覺得怎麼樣?」  

他張張嘴,又闔上。  

既然是例行公事,那回絕就好了。  

「當然!」非常遺憾,朋友們,這裡有一個讀不懂空氣的女人,十分抱歉。那聲音來自孫艾倫,大張旗鼓地喊,眼睛瞇成了縫,笑容大到他一眼都能看到她的喉嚨管似的。這讓他真的很不爽,他是說真的。  

真的很不爽。  

倒不是說他是那種不善於交際的衰仔。他在派對上總是很受歡迎呢,他得澄清一下,只不過他剛剛做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臉上堆積了比家裡油煙機箱上面還要厚的油脂,輾轉反側拖著二十八吋行李箱來到這棟他媽的高達二十幾層的塔樓下邊被陽光暴曬,他實在沒有心情在休整一天之後就跑去參加個什麼遜斃了的留學生派對。  

更倒霉的事情還在後頭。然後林鶴洋就發現威廉的那句問話並不是例行公事。老天吶,這個美國人是真心實意地在邀請他。他炯炯有神的目光、還有孫艾倫那雙不太大好不容易才把眼珠塞進去的眼睛齊刷刷望向他。  

好吧,好吧。他惱火地答道。  

就那樣,他在這座陌生的城市,好像莫名其妙被拖上一輛飛速前進的列車,不知要開到什麼地方去了。    

 

週五那天,林鶴洋獨自前往威廉發給他的住所位址。他的宿舍里還有一個韓國留學生,叫金在敏,長著一副時刻都在健身舉鐵同時拿著烈性酒一醉方休的樣子。實際上他並不知道同時舉鐵和喝酒會是個什麼狀況,但金在敏就是給了他這種感覺。於是,林鶴洋根本沒有對這個韓國留學生發出最基本的友好邀請,因為他知道就算發出了邀請也八成會自討沒趣。  

他獨自前往了派對。  

威廉的住所位於第十五街,是一棟三層的房子,一共住了五個學生,據說每人一個月租金只有三百塊,在那個地段相當便宜。那條街離校園很近,排滿兄弟會姐妹會的獨棟別墅,裡面能住二三十人,每到週末,這條街上的派對不下十場,如果從街頭走到街尾,差不多可以從普通人類變成人形酒缸。  

鬧事的也不少。每到週末,林鶴洋對天發誓,哥倫布這座城市裡,警燈最耀眼的地方大概就是這條街了。  

當然,熱鬧都是別人的,而孤獨是一個人的狂歡。用這句話來形容威廉的這棟三層小房子再合適不過。在滿街即將開學抓緊開派對的氛圍之中,這棟房子好像格格不入的自閉症兒童,安靜得就像被地獄掌管派對的女巫畫了結界,讓林鶴洋差點以為這棟房子被詛咒了。  

他對自己說,嗯,這棟房子裡既然住著威廉這樣的肥宅,也難免被派對女巫詛咒了。畢竟,威廉·諾裡斯是他這輩子遇到過的,最最不「兄弟會」的美國大學生了。  

除此之外,林鶴洋倒是對這邊的天氣很是滿意。那天也同樣,天空藍得好像倒扣下來的深海。林鶴洋又想起了離開深圳那天的雨,水聲灑到的士車窗玻璃上,在他耳邊震耳欲聾地嘩嘩響著。  

他站在三層房子的門口,按響破舊的門鈴。   鈴聲「滋啦啦」響起,好像指甲劃過黑板。    

 

二樓一扇窗子開著,裡面傳來球賽的聲音,門鈴響起時,他聽到房間里傳出一句咆哮著的英文,「蘇芮——!   去開門!   」  

那一刻,林鶴洋相當諷刺地想,聽上去是個女名呢。威廉這個小子真是人不可貌相,居然有女孩子做舍友,艷福不淺吶。  

然而,半分鐘后,門開了,陽光撞進屋裡,秋天又飄出來。那是無論多少年後林鶴洋都還會銘記於心的場景。那個場景好像被深深印在這個叫做「林鶴洋」的電影膠片上,無論被埋沒多少年都不會消磨。它隨著歷史的車輪前行,永遠存在在那裡,滿滿傾注著林鶴洋十八歲半的年紀裡所有的不可一世還有執拗的情愫。這個場景裡,在這座一切都像濾鏡下飽和度拉到最滿的城市中,他穿著一件灰色的套頭衫和藍色的牛仔褲,有點莽撞地站在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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