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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這是溫尚妍活了二十八年來,所目睹過最精緻的婚禮現場。

數也數不清的酒席,服務生來回穿梭著,佳餚輪番上陣,主持人拿著麥克風,向著家屬開起不失幽默的玩笑,溫尚妍坐的是新娘親友這一桌,身旁皆是臨華大學的同學,大家聊天聊得可熱絡,甚至還摟住她的肩膀,想來張合照,溫尚妍喝得微醺,根本不在意鏡頭中的自己有沒有勾起唇角,她想趴下,但有人拍了拍她的身子。

是黎子吟。

溫尚妍有點恍惚。

她記得,剛上大學的時候,黎子吟就經常出現在自己面前,因為子吟跟新娘都有加熱舞,每一場成發,溫尚妍都站在第一排,拿著手機,邊尖叫著,邊拍下每個瞬間。

十年過去,黎子吟幾乎沒變,倒是她自己,好像瘦弱了不少。

黎子吟伸出手,將她扶起,慢慢往新娘休息室走去。

溫尚妍搖頭,不停的掙扎,但子吟的力氣實在太大了,等回過神,兩人已經站在門口。

「尚妍,聽我說好不好,她一直都盼著妳來…。」黎子吟態度嚴肅,而溫尚妍的眼眶泛紅。

門把轉動,黎子吟將溫尚妍推了進去,接著將門關上。

明明只是一個八坪大的小空間,卻讓溫尚妍產生複雜的情緒,因為新娘正藉由鏡子反射,直勾勾地望著她。

「好久不見….。」

依舊溫軟的聲音,依舊熟悉的白花香氣,當年那個清冷的臉龐早就褪去稚氣,取而代之的是成熟、俐落感,純白色的婚紗襯托出那典雅卻疏離的氣質,溫尚妍不免看呆了。

韋若,她的大學同學,她的室友,她的閨密,也是她曾經的戀人,機車急速行駛下路過的街燈為她們見證,課堂間偷傳的小紙條替她們紀載,在操場、宿舍、教室、走廊、社團、朋友間,所有的感情都是有目共睹的,只是熬不過時間,說服不了長輩,一切都戛然而止。

溫尚妍上前,不由自主地,輕撫韋若的白紗。

「妳這一身禮服,真的很好看。」

語罷,笑出了聲,露出小小的虎牙。

「謝謝妳。」韋若想反手握住溫尚妍的指尖,卻撲了空,不免錯愕。

只見溫尚妍早已淚流滿面,淚珠還未滴落便被她用袖子給擦拭,像是不希望淚水弄髒婚紗般,貼心得讓人心臟抽痛,她如虔誠的信徒,小心翼翼地將頭紗揭開。

「我從以前就想這麼做了,只是為什麼…妳可以當作好像所有事情都沒有發生呢…。」她哽咽,放下頭紗,沒等韋若回應,就匆匆離去。

韋若低下臉,默不作聲。

尚妍指尖的溫度,她有感知到,只是她也聞到了,淡淡菸草、紅酒的味道,那個在她記憶裡,瘦小可愛、像被大雨淋濕的小狗般,溫暖的孩子,因為她,開始藉菸酒澆愁了嗎?

那她這個新娘子,罪大惡極,不配擁有任何的祝福。

溫尚妍奪門而出時,撞上了黎子吟,黎子吟來不及攔她,溫尚妍便離開婚禮現場,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奔跑,最後,越跑越慢,停在了十字路口。

十二月的台北,凍到骨子裡,溫尚妍瞧著馬路對面,有兩個女生正從精品店內走出,她們十指相扣,左邊那個高高的黑髮女孩不知道說了什麼,把金髮女孩逗得笑顏逐開。

兩個人估計才二十上下吧,正是看到落葉都覺得好笑的年紀,溫尚妍靜靜的觀望,直至兩人消失在自己的目光中。

如果能重來就好了,回到相遇的第一天,她一定不會交付自己的真心,並且跟韋若保持適當的距離,不遠也不近,一路相安無事,然後維持淡淡的關係到畢業,再各奔東西,各自懷抱各自的願景,去闖蕩、去熱愛,而非如今在悔恨中載浮載沉。

她累了。

累到連行人號誌都分不清。

溫尚妍邁開步伐,無視耳邊的喇叭聲,想要走到前方。

車頭燈照在她身上,她失去了方向感。

天旋地轉,整個人被拋在空中似的,但下一秒摔落在地,滾了三圈,眼前一片模糊,包包裡的東西全散開,她嚐到了自己的血腥味。

修長的手指被好幾個影子重疊,她想發出聲音,無奈口乾舌燥。

失去意識前,她閉上眼睛。

她好像聽見韋若在喊她的名字,那是一日,只有她們沒回家的深夜,昏暗的燈光作陪襯,宿舍的冷氣機正在轉動中,發出了點聲響,韋若把她抱在懷裡,額頭抵著她的,默背文學概論的考試內容,再露出靦腆的表情。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跑馬燈轉瞬即逝。

尚妍閉上眼睛。

隱約間,救護車的鳴笛聲震耳欲聾,她被救護人員抬上去,而後揚長而去。

包包有被收拾過,放在車子一角。

可那街道。

有張已經泛黃的便利貼,還躺在那兒。

娟秀的字跡寫著兩對生日號碼,還畫了一個潦草的笑臉。

一陣風刮過。

紙條被吹走,至於它要到何方,無人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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